張偉
第一次聽到《我的滑板鞋》,我的反應(yīng)就是“難堪”,就像聽到二人轉(zhuǎn)和剛聽說芙蓉姐姐和鳳姐時一樣,那是一種不帶惡意的難堪,因為我對那種將大眾不認可的事物公開展示的行為都覺得難堪,陳光標、唱紅歌、干露露……
當然我也覺得《我的滑板鞋》難聽。濃重口音,不成調(diào)。當時想,這又是一種以嘩眾為手段的走紅方式吧。但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這首歌有一種怪異的力量,聽完一遍之后又想再聽一遍,過幾天又想打開,從一開始的嬉笑、皺眉,到慢慢變得嚴肅、投入。
最后我居然喜歡上這首歌了,不是覺得它好聽,而是喜歡上了。我為此和很多朋友產(chǎn)生了分歧。他們覺得我是那種消費“可笑之物”的人。有人也覺得宣稱喜歡這首歌的人都是在消費。
我后來知道,它是一個演唱功底很差,但制作水準非常高的作品。但我不是因為這些喜歡這首歌。我思考了很久,它逐漸讓我喜歡上并且打動我的,是一種復(fù)雜的個人生活滲入。
一方面,我出生在山東農(nóng)村,那里的人們說話也帶著濃厚的口音。我見過許多拼搏和奮斗的人,見過很多帶著完全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夢想的人,所以我很快就因為這首歌透露出的令人難堪的無知的真誠而有了好感。因為我一度也是那樣的人,我的同鄉(xiāng)、同學(xué)里也有很多這樣的人。當然,那些沒有這類經(jīng)歷的人不可能有這樣的感受,這不奇怪,也不該批評。人都被經(jīng)歷定義,不同類型的經(jīng)歷是平等的。
還不止這些。另一方面,當我聽的次數(shù)多了,時間久了,這首歌播放時發(fā)生在我生活里的所有經(jīng)歷也不知不覺和這首歌有了關(guān)系。起初只是時間上的關(guān)系,慢慢就混雜在一起。這首歌對我來說變成了一種生活經(jīng)歷的伴奏。這個道理很簡單,有些歌別人不那么喜歡,你一聽就流淚,是因為你聽它的時候發(fā)生的那件事不知不覺隨著歌聲又摸回來了。
有人會問,為什么是《我的滑板鞋》,而不是《小蘋果》?不只是偶然性。并非每首歌都能擊中更多人?!段业幕逍防镱^有一種用力的掙扎,一種在外人看來非常荒唐的夢想,一種將一件別人不屑一顧的事情當成自己最重大追求的違和感。這種東西本來就容易與包括我在內(nèi)的大多數(shù)人產(chǎn)生共鳴——誰又志得意滿,沒有些失落和憂愁呢?《我的滑板鞋》打動了很多人,應(yīng)該有這個原因。
所以我喜歡上了《我的滑板鞋》,真誠地,而且很清醒。這種“復(fù)雜的個人生活滲入”,我遇見過很多次,每次都造成或多或少的困擾。
其中一個是芙蓉姐姐。我在芙蓉姐姐完全沒有名氣、只是北大未名BBS一個常客的時候就知道她。當時她用夸張的詞匯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過度熱情和自信地向大家展示自己。一開始我覺得一個女孩子在人人都以她為笑話的前提下還這么搞,真看不下去。但是久了以后,當慢慢感受到她的努力,她“可憐”之中摻雜著一部分真誠的驕傲,就不再能笑出來,而是開始認真地對待她,并且很寬容。慢慢地,當她成為大眾紅人,被許多人辱罵(也有人欣賞)時,她對我就變成了一個“努力掙生活的女生”和“我大學(xué)時代的見證”兩層印象的疊加。所以我對她印象很好,一方面我知道她有很多缺點、功利、算計,但我還是不反感她。當然,每當我認真表達這一點,我會受到不少半開玩笑的嘲諷。
上面很多感受,一定有很多人無法了解。但這不重要。我們不需要共享某一件事物,我們要共享的是對這種“復(fù)雜的個人生活滲入”的尊重。
對那些我們不了解、未曾經(jīng)歷、無法接受的生活所帶給他人的基因,我欣賞的態(tài)度是不贊同,但體諒;如果不體諒,起碼尊重。要知道,沒有多少人不是被生活定義的,沒有多少人有能力、機會、幸運最終對抗了自己的經(jīng)歷。
很多年以后,許多人最終習(xí)慣甚至喜歡上了那些不高尚、不偉大、不精彩的生活。人當然應(yīng)該努力向更好的世界掙,但如果有人沒能掙出來,也不能算他們犯了什么不能原諒的過錯。
(方曉蘇摘自《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