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菊韻香 ●圖/洪萬里
·那刻心動·
大膽老爸卻怕黑
●文/菊韻香 ●圖/洪萬里
這天晚上,住院的老爸打來電話,支吾了半天居然說自己怕黑。胡藍頓時忍俊不禁,有胡大膽之稱的老爸也會怕黑?
胡藍的老爸住院了,是心臟病,暈倒時腦門不慎磕上桌角,沒少流血。一通忙活總算脫離了危險,不等胡藍喘口氣,手機便響個不停。
是兒子小島的班主任打來的。班主任的口氣里透著責(zé)備,說小島上課總走神,作業(yè)也不好好寫,丟三落四錯誤百出,再這樣下去,想進重點高中,門都沒有。這邊剛掛斷,陳姐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嘰嘰喳喳地說明天晚上要搞生日聚會,請她務(wù)必到場熱鬧熱鬧。
老爸生病,兒子不上進,家里就夠熱鬧的,我哪還有閑心參加什么聚會?可話到嘴邊,胡藍又強咽了回去。要知道,陳姐的老公可是她單位的一把手,實權(quán)派,怠慢不得。沒辦法,胡藍只得硬著頭皮應(yīng)了。話音還沒落,就聽病房里傳出了老張頭的招呼聲:“誰是老胡的家屬?點滴沒了,快去叫護士換藥。”
老張頭也是個心臟病患者,和胡藍的老爸同住一間病房。一路小跑找來護士,胡藍悶悶地琢磨了一會兒,掏出手機調(diào)出了老公秦銘的號碼。
幾天前,秦銘受公司老總的指派前往外地考察。聽說,總部準(zhǔn)備組建分公司,經(jīng)理一職的最佳人選非秦銘莫屬。如果趕在這當(dāng)口催他回來,很有可能會影響升職;如果不讓他回來,白天黑夜地守著,恐怕自己也撐不了幾天。胡藍心下正合計,手機再次叫起來。
來電顯示是秦銘的老媽。婆婆這個人素來嘴巴厲害,嘮叨個沒完,胡藍有些怵她,忙按下接聽鍵:“媽,有事嗎?”
婆婆的回答頓讓胡藍頭大:“我胸悶,難受,你和秦銘要再不來看我,可能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病房里,只有老爸和老張頭兩個病友。平時伺候老張頭的,是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男子。入住那天,胡藍以為他是老張頭的兒子,后來才得知他叫大趙,是個護工。老張頭有兒有女,但都忙,抽不出時間陪護。趁著同去打飯的工夫,胡藍問護工,一個月多少錢?護工倒也實在,說按天結(jié)算,早8點到晚6點,150塊,如果24小時全陪,再加100塊。
一天一夜,250塊!胡藍暗暗咋舌,這個價碼可不低。但眼下,大事小事一樁接一樁,不請護工也確實吃不消。翻來覆去尋思半晌,胡藍決定和老爸商量商量。
找個空當(dāng),胡藍坐到老爸床前,難為情地吞吞吐吐:“爸,我想和你商量件事,你聽了可別生氣?!崩习殖粤Φ厍菲鹕碜樱α耍骸笆钦堊o工吧?行,就讓大趙幫把手,你忙你的?!?/p>
“爸,秦銘的媽媽也病了,讓我過去看看……”
“親家母三高,還有冠心病,耽誤不得。你快去,我沒事,啥事都沒有?!?/p>
在老爸的連聲催促下,胡藍急匆匆回了婆婆家。一邁進門,就見婆婆沖門外瞅瞅,懨懨地開了口:“秦銘呢?你爸病得那么重,怎么不讓他回來?”
“秦銘他忙。我爸的病情穩(wěn)定多了,我還給他請了護工?!闭f著,胡藍拿過測壓儀就往婆婆手腕上戴,婆婆卻扒拉到一邊,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冷:“咱事先說好,我要犯病,住院,堅決不用護工!”
胡藍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我既非鐵打的,又不會分身術(shù),你不是想拖垮我、累死我吧?恰恰這時,兒子小島走進了門。自打老爸生病,胡藍就讓兒子住到了奶奶家。這下,胡藍算逮住了出氣筒,一把揪住小島的脖領(lǐng)子把他搡進臥室,“砰”地甩上門,劈頭蓋臉開訓(xùn)。正教訓(xùn)到一半,只聽門外傳來“咕咚”一聲悶響。
糟糕,婆婆摔倒了!
“媽,你怎么了?小島,快叫救護車?。 焙{快步?jīng)_出,手忙腳亂地抱住了婆婆。婆婆攔住小島,執(zhí)拗說道:“我不去醫(yī)院,你們不在跟前,醫(yī)院瘆得慌。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里!”
當(dāng)晚,胡藍先給老爸打了個電話,聽到他已雇了大趙當(dāng)護工,這才稍稍放寬心,隨后將兒子揪進書房,督促他寫作業(yè)。忙到半夜,身子一沾床,人便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下午,陳姐沒讓她回家,直接接去了大酒店。隨了份子吃過飯,一幫中年女人又嘰嘰喳喳涌進KTV,大有不到天亮絕不歸的陣勢。盛情難卻,胡藍也握起麥克,一曲《?;丶铱纯础分怀艘话?,老爸的電話到了。
“爸,現(xiàn)在都10點了,你怎么還沒睡?大趙照顧得好不好?”胡藍問。
“好,好?!崩习种岚胩欤詈蟛畔裣铝酥卮鬀Q心似的說,“藍子,我,我怕黑?!?/p>
怕黑?老爸居然怕黑!胡藍頓時忍俊不禁。當(dāng)年住在鄉(xiāng)下,街坊鄰居曾管老爸叫“胡大膽”。這個綽號可不是白叫的,聽爺爺講,村子?xùn)|面有條小河,河邊就是墳圈子,大大小小的墳頭一座緊挨著一座。每年初秋,魚蝦洄游,那時還不滿10歲的老爸天天晚上都會背上筒子網(wǎng),橫穿墳地去河里撈魚。等到上中學(xué),別的學(xué)生都繞遠,也只有老爸敢抄近道,黑燈瞎火地從墳圈子里走。
“爸,是不是燈泡壞了?你讓大趙換一個?!焙{說。
“沒壞沒壞。藍子,我逗你玩呢。這幾天也把你累壞了,早點睡吧?!闭f完,老爸掛了機。
家里有事,胡藍心焦,于是提前退了場。沒走出多遠,婆婆的嗓門又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孫子非要上網(wǎng),我管不了啦。我心慌得厲害,怕活不過今晚了!”
“媽,你別嚇唬我,我馬上回去?!焙{想加快腳步,雙腿卻如灌了鉛般拖不動。好不容易爬上樓,婆婆卻堵在門口,不容置疑地下了緊急命令我難受,快送我去醫(yī)院!
自古婆媳是冤家,若非看在老公秦銘的分上已累得筋疲力盡的胡藍真想和婆婆大吵一架。我要上班,還要管老爸,管老公,管兒子,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我不是神,也沒三頭六臂。只一個眼神婆婆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沒好氣地哼道:“走啊扶著我!”
強壓著火,一路攙扶,等婆媳兩人走進醫(yī)院時已過了半夜11點。婆婆冷不丁收住腳,活動活動胳膊說:“藍子,我覺得輕松多了,心也不慌了,好像沒啥事了。要不,咱回家?”
胡藍一聽,積壓在心里的火氣頃刻間爆發(fā):“媽,我嫁給秦銘十幾年,一直拿你當(dāng)親媽看,從沒和你拌過嘴吧?你干嗎折騰我?我哪點做錯了?”婆婆依舊理直氣壯,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有理不在聲高,錯了就是錯了!”
“上要照顧老,下要照顧小,忙完家里忙單位,我錯在哪兒了?你告訴我?。 焙{頓覺滿心委屈,滿腹氣憤。婆婆抬手指向病房走廊,幽幽嘆口氣說:“你去看看你老爸吧?!?/p>
走廊里,燈光很亮,胡藍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老爸架著拐杖斜靠在走廊墻壁上,低著頭怔怔發(fā)呆。直到胡藍走近,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局促不安地訕笑:“藍子,你怎么來了?”
胡藍推開了虛掩著的病房門。病房里空空如也,老張頭和護工大趙都沒在。
“爸,你站在這兒干嗎?”在問話的同時,胡藍分明瞅到老爸的眼底掠過一絲恐懼:“我,我怕黑。”
門里門外都開著燈,走廊盡頭便是護士室,每兩個小時,值班醫(yī)生就要查回房,老爸又不是小孩,怎會怕成這樣?納悶間,老爸瞟了眼老張頭的空床,嗓音里含滿了悲愴:“昨天后半夜,老張頭走了,是睜著眼走的。走前,他疼得翻身打滾,一個勁地喊兒子和女兒。唉,可到了也沒能見上兒女一面。瞧我這嘴,跟你說這些干嗎?”
老爸不是怕黑,是怕孤單,怕萬一自己走了就再也看不到我了。胡藍聽得心尖直顫,急問:“大趙呢?”
大趙回老家了。聽說護理一天一夜要250塊是胡藍兩三天的工資,老爸心疼錢,根本沒雇他去飯廳買次飯,上樓下樓,老爸一步一挪,差不多要走上大半個小時。而在今天中午,老爸去衛(wèi)生間,一不留神崴了腳,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大腚蹾。多虧清潔工幫忙,把他抱回了病房。清潔工要給胡藍打電話,老爸卻死活沒讓。說來也巧,婆婆來探望親家公,恰恰看到了這一幕。
就在胡藍心痛、懊悔不已時,婆婆走到了面前:“藍子,別怪媽折騰你。媽不懂大道理,可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你爸,世上就這一個,比啥都重要千萬別讓自己落下遺憾?!?/p>
這些日子,我管教兒子,因為兒子的學(xué)業(yè)很重要;我參加陳姐的生日聚會,因為人際關(guān)系很重要;我沒通知老公,因為老公的前程很重要……婆婆說得對,老爸就這一個,比啥都重要。他操勞了一輩子,也該輪到我照顧他了。就像小時候,我怕黑,每天晚上,不管白天多累,老爸都要陪著我,等我睡著了才悄悄走開。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如今他也怕黑,也該我陪著他了。
婆婆握住胡藍的手,接著說:“你是個女人,肩上扛不了那么多。啥叫夫妻?同甘共苦、相互幫襯才叫夫妻。藍子,你管我叫媽,秦銘管他叫爸,我倆也算有兒有女。兒女雙全,請的哪門子護工?其實我們老了,不圖吃不圖喝,圖的也就是能和兒女多說說話,多待一會兒?!?/p>
聽著聽著,胡藍止不住淚水洶涌,張開雙臂緊緊擁住了婆婆:“媽,我這就給秦銘打電話,讓他早點回來……”
責(zé)編:梁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