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
“小仙女!大師!”
“老和尚!七仙女!”
……
我聽到外面的大吼大叫聲,響徹大殿和僧舍,最后竄到伙房門口;我連忙躥起身來,后背貼到伙房門口邊的墻上,將頭探了點出去,露出半張臉和一只眼睛。這只眼睛看到外面有個光頭男人,西裝革履,四十來歲的樣子,他正急匆匆地朝伙房走來;我想回避已經(jīng)不可能了,我就丟下燒了半頓的晚飯,拔腿往外跑。我們在伙房前的過道上擦肩而過,我穿過大殿,直奔庵大門。
他大吃一驚,停住了腳,喊:“師傅……”
逃命要緊!我可不想落在便衣警察的手上。
他返身朝我追來,邊追邊喊:“喂!這位師傅……”
奔跑中,我也不忘回了回頭,他手上沒有槍,沒有警棍,有的只是一根折斷的樹枝;但我還是沒命地逃出了曇花庵,往天子嶺縱深處竄逃。暮色幫助了我。很快,我就像潛水者那樣,湮沒在山中提前暗下來的天色里,我安全了。
我想我應該安全了。
我像一只孤獨的禿鷹蹲在亂石堆上,我越想越不對勁:那個光頭男人,不像是個便衣警察。如果他是,他到庵里來抓我,至于這么大吼大叫嗎?如果他是,怎么可能會單獨行動呢?庵外早該布下天羅地網(wǎng)了,至于讓我這么輕易地逃走嗎?我越想越不對勁,我決定下去瞧瞧。
如果他不是,我就立馬叫他滾蛋!
這是我的地盤!
我是這兒的當家和尚。不是嗎?
山林里時不時地傳出索落落的聲音,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天上掉下來了。自從進入秋天之后,山林里總有什么東西掉下來,不斷地掉下來,索落落地響。聽久了,讓人覺得好像自己的心,也會跟著索落落地掉下來,無端地惆悵。
山里起風了,索落落聲就更強烈了。
我摸進庵里。
棲在庵內(nèi)兩棵高樹上的那些鳥,在晚風中,在搖晃的枝叢間,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它們只顧自己像平常那樣哇哇亂叫,叫聲凄厲,而又悲涼。
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像滴水的冰塊一樣掛在天際。
只有伙房有些燈光,透過花式窗眼,我看到那個光頭男人,正在吃晚飯。
他安靜地吃著我才燒了半頓的晚飯,就著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兩碟蔬菜,還一臉寡淡的神情,筷頭撥在碗里,眼睛卻張著門外,他想干什么?他該不會是在等我吧?我是他的什么人嗎?我可沒有像他這樣的朋友。我只有背后插你兩刀的朋友。狗日的秦向晚和老五!你們不得好死!
我細細地審視了他良久,決定碰碰運氣。
說實話,我也餓了。
伙房門敞開著,我大模大樣地走進去;我壯著膽,站在飯桌前,請他滾出去。他從哪兒來就滾哪兒去,我不需要有誰來庵里。我誰也不需要。我只需要一個人呆在庵里,直到老死。我連他是誰都不想知道,我知道他干什么呢?只要他不是便衣警察,那么,請吧,有多遠滾多遠。
但我說了那么多,說得那么激動,這個傻逼樣的男人,竟呆呆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對我的這番話無動于衷到了極點;他在聽嗎?他長耳朵了嗎?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突然跑到我這兒來,把我寂靜的生活攪得一團糟,他還嫌我不夠麻煩嗎?我已經(jīng)無處可逃了,再丟了曇花庵,你讓我去哪兒?
去山下找死嗎?
他抬起頭來,放下筷子,一臉和淡地問我:“師傅是新來的掛單和尚嗎?”
他還問我剛才跑什么?
他又問:“老和尚與他孫女哪去了?”
我不知道老和尚與他孫女。曇花庵里怎么會有老和尚與他孫女呢?
我問:“庵里有嗎?”
“怎么沒有?”他突然站起身來,生氣道,“我和他們一起呆過?!?/p>
他想干什么?好像他們不見了是我的責任;他不會認為是我把他們趕跑的吧?
“什么時候?”
“五年前?!?/p>
“五年前?這么久呀?”
他緊盯著我,目光深遠,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這種目光,我在哪兒見過?我肯定見過。他應該不是一個普通人。
他問:“師傅從哪兒來?來了多久了?”
我轉(zhuǎn)身走到灶頭,我餓了,我得先吃點飯,才有力氣再跟他理論;但鍋里只剩下鑊焦了,我一鏟就知道焦得不行。什么人嘛,連頓飯都不會燒!我往鍋里澆了點開水,然后把可憐的一點鑊焦全鏟到碗里;我坐到他對面,低頭吃我的飯。有飯吃總比餓著強,盡管嚼在嘴里有些苦。我原本早就該吃上晚飯了,但剛才被他這么一折騰,直到現(xiàn)在還空著肚皮。
他不再吃他的飯,只是盯著我看。
我有什么好看的?
告訴我,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想知道。
我說:“我來了半年多了,沒有你所說的老和尚與他孫女?!?/p>
“怎么會沒有呢?”
“我哪知道?”
我朝他白白眼。
他不想吃飯了,是吧?我抓過他的飯碗,把他碗底的冷飯撥到自己碗里,我把飯全吃了,我還吃光了兩碟蔬菜,一碟青菜,一碟蘿卜;我吃光了桌上所有的東西,還不覺得飽。我還餓著呢,他憑什么跑來這荒山野嶺搶我的飯碗?我說:“你可以走了?!?/p>
我說:“你飯也吃了,人也找了,你可以走了?!?/p>
“請吧!”我說,“先生,這兒沒你過夜的地方?!?/p>
“現(xiàn)在?”他問,“外面這么黑,你要我現(xiàn)在就下山?”
他說:“你才來多久?五年前我就是庵主的朋友,我就住在這兒?!?/p>
“你說,”他責問道,“是你走?還是我走?”
呵呵,他倒是跟我杠上了。
但我們就對面對坐著,兩個人的胳膊都架在桌上,誰也沒有動一下身子。
只有一盞油燈在桌子中央,燈光像個小美人,在晚風中不斷地跳舞。
“就是東壁畫上那位小仙女呀,”他說,“就在大殿上?!?/p>
“你不會沒見過吧?”他又問。
“就在大殿上,東壁是天女散花,西壁是八仙過海?!彼f,“在東壁畫上,身著紅裙的大仙女領著六位妹妹,騰云駕霧,飛翔在碧海藍天,她們手持百花籃,向人間頻頻散花;其中只有穿黃裙的三仙女回過頭來,顧盼著獨自落在最后的小仙女。小仙女一身紫裙,她還只是個玩性十足的小姑娘,梳雙馬尾辮子,長長地掛到腰間;一臉稚嫩,手拈鮮花,笑吟吟地凝視著壁外。”
我越聽越糊涂,那不是壁畫嗎?跟老和尚與他孫女有什么關系?
我笑道:“你不會把老和尚的孫女當做小仙女了吧?”
他拍案叫絕,連聲稱是;又問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會知道的?
聽他的口氣,瞧他的眼神,連傻子都猜得出來。
他說:“那天,老和尚陪我欣賞東壁畫時,我忽然覺得小仙女櫻唇欲動,眼波將流,她跟活了一般,我心中便若有所感;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女孩跑進大殿里來,稚嫩地叫爺爺,說晚飯做好了。我回頭一看,頓時驚呆了。這不就是畫上的小仙女嗎?”
“嗨!”我說,“這畫八成是老和尚畫的?!?/p>
“可我不知道他會作畫呀,”他說,“我也沒看見他作過畫。”
“人家會作畫非得讓你知道嗎?”
“可我在庵里呆了七天……”
“你來做什么?”
“我那時候焦頭爛額,萬念俱灰……”
我怎么聽著都覺得他是在說我呢?
“怎么啦?”我問。
“不瞞你說,”他說,“我叫顧彼……”
他一說他叫顧彼,我就知道他是誰。我們?nèi)ミ^他的辦公室。秦向晚總能弄到他們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她先打電話進去,沒人接,我和她再進去,老五在外面接應。給我十秒鐘,我就能打開辦公室的門。任何鎖都難不住我,我有這個本事。我們進去了,我負責打開所有的地方,秦向晚負責搜查一切值錢的東西。她喜歡把搜出來的東西都堆到辦公桌上。這個白骨精!搜查結束后,她就在贓物前面放上主人的姓名牌,自己站在邊上,擺各種妖七妖八的姿勢,叫我用手機給她拍照留念——這是她的愛好。這半年多來,我經(jīng)常翻看這些照片來消磨時光,想想那些輝煌的日子,還有她上嘴唇的痣。那些東西都是秦向晚獨自拿出去的,就裝在收破爛兒的巨無霸的蛇皮袋里,她背的背,拎的拎,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那些地方的門衛(wèi)都是死人,還以為她是收破爛兒的呢!我記得就是去他辦公室的那一次,那個傻逼門衛(wèi)還搶著幫她提東西呢,一對色眼像螞蟥似的盯著她的胸,問大姐,您哪兒人?并殷勤地送到大門外,嚇得我們一身冷汗,事后又大笑不已。每次喝酒,只要誰一說大姐,我們就樂翻天。他辦公室里的東西可真不少,有字畫、金銀飾品、手表、手機、高級煙酒和各種滋補品,秦向晚一個人拿都拿不過來。那些年,我們用這種方法,所向披靡,弄到不少錢;那些丟東西的人,是絕對不敢報案的。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秦向晚最終還是栽在一個傻逼門衛(wèi)的手上,她就供出老五和我。老五也進去了,倆人都說我是主謀;幸虧我溜得快,我逃上了皋亭山。
他說:“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就爛成這樣了?”
“我工作才十多年,就已經(jīng)爛到芯子里了?!彼f,“說出來不怕你笑話,現(xiàn)在中紀委所查的問題,在我身上都有,貪污受賄、挪用公款、包二奶、通奸、嫖娼……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什么事都敢干,那十幾年書全讀在狗身上了。我們那個圈子里,有人進去了,有人跳樓了,我就知道我也快了,但我還抱著僥幸心理,我聽說龍居寺的菩薩很靈的,那天上皋亭山拜過菩薩后,我不想回去,我怕回去,我長期失眠,我聽到警笛聲就如五雷轟頂,我就想找個地方,睡個安穩(wěn)覺?!?/p>
“做人做到這個份上,你能相信嗎?我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套房子?十幾套總有吧?家里那么寬廣,裝修得那么舒適,但我就是睡不著覺,每時每刻都膽戰(zhàn)心驚;我跑到這么個荒山野嶺里來,只求睡個安穩(wěn)覺,你能相信嗎?”他說,“我是無意間撞到曇花庵的,我想這就是天意吧。我聽老和尚說佛法,茅塞頓開。但真正打動我的,還是這位小仙女。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像她這樣率真、這樣純粹的女孩,我只能這樣形容她,我想不出更精確的字眼;她特別愛笑,咯咯咯的,笑得那個脆;世間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樂趣;我們就著一盞油燈,老和尚向我細說佛法時,她就像一頭溫暖的小貓,在我和老和尚身上爬來爬去,咯咯地笑,露出那顆好看的虎牙。卻不知為什么,我聽到她的笑聲,心情就開朗多了,就把山下的一切都忘卻了。老和尚說他的這個孫女是個癡女,又說她喜歡我,她玩累了,就團在我的膝蓋上,像貓一樣地睡著了?!?/p>
“我在山下閱女無數(shù),但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希罕的寶貝;如果拿山下的女人與她相比,哪里及得上她一個零頭呀?”他說完,就連忙呸了數(shù)聲;他說,“我怎么能拿人跟她比呢?這不玷污了她的清白嗎?她是和氏璧,完美無瑕?!?/p>
我笑他:“你是被她迷住了?”
他忙否定道:“不。不?!?/p>
他說:“我都不敢想象,我還能過上寧靜的日子。老和尚說人都是有定數(shù)的,命中注定你今世只能用十塊錢,你就連十塊零一分都用不到。但我顯然昏了頭,我就想下山去弄些錢來,讓他們過上更好的日子。我在山下有的是錢。錢對我而言,只是銀行里的一串阿拉伯數(shù)字而已,除了加重我的罪行外,別無用處;但對老和尚他們來說,就完全不同了,他們是可以把錢當做錢來用的。我在庵里呆了七天,那是一段多么美妙的時光呀。第八天一大早,我辭別他們爺孫倆。小仙女執(zhí)意要跟我下山。你說我怎么敢?guī)氯ツ??那種地方哪里是她能呆的。我說我最多三天就回來。是的,我那時候打定了主意,在山下處理完事情后,我就趕回來,就和他們生活在一起。我想和他們隱居在曇花庵也好,和他們云游四海也好,我就想和他們在一起,再也不問山下之事了。”
“小仙女死扯住我的衣袖不放,眼里含著淚。‘乖!我說,‘我馬上就回來的?!彼f,“我硬是扳開她的手,我好狠心呀!我說,‘我去去就回。我都忘了吻她,就這么下山了。我走出很遠,見她依舊站在庵門中央,站成一個‘囚字,我毫無察覺,只朝她揮揮手,大聲喊‘等我!”
“我好傻呀。我不該下山的。我下山去干什么呢?”他說,“對他們而言,錢并不重要;真的,一點都不重要。錢在他們眼里算個屁!我不就是羨慕他們清貧的生活嗎?”
他說:“我失聯(lián)了七天,山下早就傳開了,他們說我是畏罪潛逃,紀委和司法已經(jīng)介入了,已經(jīng)立案偵查了;我還傻乎乎地下山去,我一下去就被逮進去了。我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我被判了八年刑。我積極配合,伏罪態(tài)度好,減刑三年。我只想早點出來,我只想盡快地回到他們身邊。五年后,我從牢里出來,那些因為我而進去的很多人里,有不少對我恨之入骨,甚至要取我的性命。”
“我在牢里一遍遍地回想這七天時間,山中七天,勝于人間百年哪;我在牢里,無時無刻不念到老和尚和小仙女,我悟透了老和尚所說的佛法,我思念小仙女?!彼f,“我并不是怕死的人;真的,人嗎,有哪個能活著回去的?我出獄后,在山下只呆了兩天,我就再也呆不下去了;今天我謊稱自個兒出來散散心,就直奔這兒來了。我哪里會想到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他們怎么就走了呢?我們都約好了的,他們怎么就不能多等些時日呢?”
我說我不知道。
我來時,庵里就空無一人了。
我還問:“你說的那個小仙女壁畫上有嗎?”
他說:“有呀!怎么沒有呀?”
我記得我看過東壁畫,我肯定看過,但我不記得壁畫上有他所描繪的小仙女呀?
我們在僧舍談了一宿,一直談到天快亮,我們才睡下。
山里風大,一宿的猙獰聲。
這些無孔不入的家伙,趁夜黑,總能從人間偷走一些寂寞無主的東西。
侵骨的夜寒中,我見他談得那么誠懇,他的事,又不像是假的,我也就談了我的事。
我又在山下犯了事,這回麻煩可就大了。秦向晚和老五,又都進去了。我連夜逃上皋亭山,再次跪倒在龍居寺方丈主持無塵大師面前,懇求他老人家收留我。這回我是鐵了心,決意昄依佛門,青燈黃卷了卻一生。你就是趕我下山,我也不下了;我哪里還敢下山呀?我在山下犯下的事,足以要了我的命??墒?,無塵大師卻讓師兄們將我無情地逐出了山門。
他說我塵緣未了。
這個老和尚,他哪里有什么普度眾生的慈悲心腸呀?
上回我在山下犯了點事,也挺麻煩的;秦向晚和老五相繼進去了,我要再晚一步,也進去了。但我總算上了龍居寺,無塵大師說我年少無知,卻具慧根,親自剃度了我,賜我法號——舍得。我在龍居寺,做了三年多舍得和尚,結果讓秦向晚發(fā)現(xiàn)了。她就引誘我下山。她上嘴唇有顆小痣,就像吃過麻餅還粘著粒黑芝麻;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還真以為是黑芝麻呢,我提醒她,她就笑,問我想吃嗎?可香了。她還真的湊上來,將嘴湊到我嘴上。這些年,她一次次地讓我吃黑芝麻;但我每次吃,總歸沒有好事情的。這個白骨精!她把上半身給了我,卻把下半身給了老五。我不辭而別。誰知在山下只混了大半年,又犯事了,而且犯的還不是一般的事;我們打傷了幾個年輕人,還失手打死了一個。那不是我的錯,都是老五挑起的事端,而且人也不是我打死的;但是我參與了,我想秦向晚和老五他們這會兒早就把我供出來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又會像上回那樣,串通好了,把責任全推在我頭上;我就是有千張嘴,也無法洗清自己的罪名。秦向晚這個白骨精,真是個禍水,她與老五狼狽為奸,卻一次次利用我對她的感情,騙我去背黑鍋;可惜我現(xiàn)在才醒悟,已經(jīng)遲了。
我被逐出龍居寺,哪敢下山呀?我逃往更深的山里,我在天子嶺上找到這座曇花庵;當時庵門緊閉,我敲了半天,也沒有人答應。不過,對于我而言,庵門鎖與不鎖,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我在山下就是干這個的。我進去了,發(fā)現(xiàn)庵里,我避難所需的物品應有盡有;它給我的感覺,庵中應該有人,應該一直有人的;只是這天他們鎖上門出山去了,晚一歇就會回來的。我就住在庵里,等著庵主回來。我想懇求他老人家收留我,讓我做他的弟子,讓我一輩子隱居于此。
但是半年過去了,我等待的人始終沒有回來,我差不多已經(jīng)把自己當做庵主了。
第二天早晨,天剛蒙蒙亮,我剛剛入睡呢,就聽到大殿里突然爆發(fā)出驚慌的大吼聲。
跟出人命似的。
“舍得師傅!舍得和尚!舍得!……”
顧彼救命似的喊我。
我跌煞扳倒地爬起床,連衣服都沒穿整齊呢,我就沖進大殿。
顧彼站在東壁畫前。
他好端端的,用得著這么大吼大叫嗎?
但他像個醉鬼,站都站不穩(wěn)了,身體前后搖晃,手指著東壁畫,急赤白臉地叫我看。
我看了。好好的,沒什么呀?
他指著落在最后的小仙女,拼命地喊我看。我看了,這位小仙女身著紫裙,梳著形似螺殼的發(fā)髻,髻上系著兩根粉色絲帶;懷里抱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嬰,虎頭虎腦的,伸出兩只肉嘟嘟的小手,揪著她肥胸前的衣裙,向著她開懷大笑;而小仙女呢?她側過臉來,凝視著壁外;她的眼里,半是愛憐半是哀怨,半是期待半是失落……
這畫好好的。就是這樣的呀。
我問:“怎么啦?”
顧彼說:“小仙女變了,我當時看到的,她還是個小姑娘,梳雙馬尾辮子,長長地掛到腰間;她一只手提著百花籃,另一只手拈花……但你看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一副少婦模樣了,盤起了發(fā)髻,手里拎的不是百花籃,而是抱著一個男嬰……”
“我……”顧彼結巴道,“她……”
我奇怪地盯著他,我都不知道他想說明什么?
這只是一幅壁畫,他用得著這么驚頭怪腦嗎?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