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暢
阿蕪的紙傘遮過半日涼夏,頷首道了句:“愿嫁。”
顧書生寫過這句話時,正有只碧蝶停在筆頭,原已是午后。他匆匆將書冊合上,轉(zhuǎn)身出了門。橋頭上等他的人名喚阿蕪,一個非人非妖卻格外動人的姑娘。阿蕪自橋上走來,借著傘骨遮掩,頷首道了句:“愿嫁”。
阿蕪是顧書生筆下創(chuàng)出的精怪,出自那本畫字成真的書冊。她的命數(shù)都寫在書里,半分不得更改。起初顧書生只想借助這本書尋回他愛的女子,那女子貪慕虛榮棄他而去,他追著轎子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直到跌進一處山谷,醒來時,身邊的薔薇花海里便放著一本名為“如愿”的書冊。書的扉頁上寫著:書心之所想即可成真。
受了情傷的顧書生寫了一個叫阿蕪的孤女,住在金雕玉鏤的樓閣里,有著賢良溫淑的性子和驚為天人的容貌,還與自己結(jié)了一段緣。但是,從相識、相知與相戀,顧書生只用了五頁,便寫盡了他與阿蕪的情緣。
于是,窮困潦倒的他很快便娶了富家小姐阿蕪,城中人皆羨慕不已,可顧書生卻未如書冊里寫的那般癡情。他承下阿蕪的家產(chǎn)不過幾年,便過起富家子忙于風(fēng)月的日子。阿蕪數(shù)著院里他為她種的薔薇,一朵、兩朵、三朵地凋謝,直到最后一株花死,也未能盼得人歸。只因顧書生在書冊里寫了一個“等”,她便等了一歲又一歲,望盡枯榮。
終于在一個花謝的日子,顧書生領(lǐng)回一個堪比花嬌的姑娘。他要娶二房,阿蕪不答應(yīng),她說書冊里寫了一世一雙人,分毫做不得更改。
于是,他帶走了姑娘,并在一個月色如水的夜里,將阿蕪?fù)七M池塘,溺死在一片寂寞池水里。那夜風(fēng)雨欲摧,顧書生夢來一場春秋。
夢中,他看見自己正在一條崎嶇山路上,滿山追著那女孩的初心早已淡忘,只是身后的那只碧蝶一路追隨,是當(dāng)年追逐中的自己未曾注意到的。他看著自己跟當(dāng)初一樣跌入深谷,那碧蝶幻化成人救了他,又撫著他干燥的唇說,是怎樣的深情才能讓你追逐這么久?而后,他看著那碧蝶在他身邊放了一本“如愿”后便翩然消失。
這樣一場不期而至的夢,似一本淺讀的畫冊,一頁一頁展開,明明是書生經(jīng)歷、執(zhí)筆的過往,卻頁頁寫著他未曾預(yù)料的另一個故事……
原來,當(dāng)日被他感動了的碧蝶騙了他,而他卻當(dāng)了真。當(dāng)他在“如愿”上寫上“阿蕪”兩個字時,那碧蝶便幻化成了阿蕪。她日日偷窺他書寫在書冊上的字句,遵著戲文,掩藏妖氣,學(xué)著平凡女子的溫柔淑良;仿著筆墨,折損修行,偷換來雕樓玉閣;直到她連容貌亦偷了旁人傾國傾城的臉,才換來這樣一段緣。
初嫁那夜,她心中滿是對新婚的期許,偷偷掀了蓋頭去看婚后該是怎樣一番喜人的景致。卻是書冊翻盡,也未多出半筆陳墨來。
原來得到了便了結(jié)了。阿蕪執(zhí)起筆,一撇一捺,緩緩寫了什么。
“阿蕪!”
顧書生一夢驚醒,阿蕪卻早已不在了。連同她一并消失的,還有滿園的薔薇花、金漆涂滿的樓閣和數(shù)之不盡的金銀。貧窮已不再熟悉,甚至顯得猙獰可怕。彼時,顧書生才想起那本書冊,他想寫一筆轉(zhuǎn)折,阿蕪仍在,富貴仍新。
卻是書冊翻盡,只在尾處尋得一句,那是阿蕪新婚所填的那句:“至此,顧書生與阿蕪執(zhí)手偕老,終是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