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
我們單位一位退休的職工汪工死了。汪工的死給我們帶來了一個很直接的后果:在汪工去世后的第二天早晨,汪工的兒子汪偉領著一個老太太出現在我們辦公室的門口。這個叫做何桂香的老太太,是汪工的老伴,汪偉的母親。
當汪偉攙著汪老太太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我們多少有些驚訝。因為在此之前,我們不知道汪工還有個妻子——這種驚訝本身很可笑,我們作為單位政工部門的工作人員應該做出檢討——不過客觀的事實是我們并不了解汪工,我們只知道汪工曾經是單位的技術骨干、勞動模范,但是他的性格并不合群,與領導同事處得都不好。
現在汪偉來了,汪偉的胳膊上纏著黑紗,汪偉很悲切地握著我們的手聽我們說一些安慰的話,汪偉指著那個老太太說,這是我的母親,兩年前患上了老年癡呆癥,生活不能自理,父親在世時不愿拖累單位,現在父親去世了,希望組織上能夠照顧照顧。
對于汪偉的要求,我保持一個下屬的沉默,我只負責將汪偉領到主任辦。主任沉吟了一會兒,對汪偉說,對于你的要求,我們完全理解,汪工是為單位做出過貢獻的老職工,情況特殊,也理應照顧,不過按照有關規(guī)定,需出示你母親與汪工的婚姻證明以及你母親在世的文字證明。
汪偉可能沒想到事情這樣簡單,他滿臉感激地握住主任的手,口里含混不清地說著一些感謝的話。汪偉的母親呆呆地靠在一旁,面無表情。
第二天下午汪偉又來了,手里拿著一本老式的結婚證。汪偉說派出所查不到母親的戶口,不肯開證明。汪偉接著解釋說,母親是撫順桑河人氏,當初遠嫁父親時,可能沒有辦理戶口遷移手續(xù)……主任是個很講原則的人,主任說,這事不好辦,規(guī)矩是寫在文件上的,白紙黑字,要不到你母親的老家去開個證明來。說著主任便在電腦前敲了一陣,打印出來一張紙,紙上的內容如下:
證明
何桂香同志是桑河鄉(xiāng)大壩子村居民,現年六十一歲,在世。
特此證明。
年月日
(蓋章)
主任看了看,覺得有些不妥,又將“是”改成了“原是”,才交到了汪偉手上,說,不是不幫忙,一幫就亂了規(guī)矩,你先跟你舅家人聯(lián)系,再將證明寄過去,只要當地公安部門一蓋章,這事我立馬幫你辦好。汪偉又很感激地緊緊握住了主任的手。
第三次到辦公室來時,汪偉的臉上極不自然。他的身后跟著汪老太太和一個三十剛出頭的穿西服的男人。這次沒等汪偉先開口,說話的是那個男人。他自我介紹說是汪偉的表弟,汪偉的母親是他的大姑,因為大姑出嫁時在桑河的戶口已經注銷,桑河派出所也不肯出示證明。他說:“我大姑爹一輩子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如今去世了,大姑患了病,眼看著看病住院的錢都沒個著落,你說不靠這單位靠誰去……”主任耐心地做著解釋,甚至還把那一沓發(fā)黃的文件拿出來。那個男人也沒法子了,扭過頭去對汪偉說:“這單位也有單位的難處……”汪偉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看上去很氣憤,好半天才指著汪老太太嘟囔出一句話:“開什么證明?這人好端端站在這兒,還要開什么證明?”主任拿起文件走到汪偉跟前,指著上面的一排字念:“你看看,文件上是這么寫的,我們也沒有辦法?!?/p>
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一天,主任走到我的身邊跟我說,小秦,你起草一份報告,把汪工的家庭情況說一說,看局里是不是可以酌情照顧照顧。我很快將報告寫好了,主任習慣性地改動了幾個字詞,要求我送分管領導批示。分管領導二話沒說簽了兩個字“同意”。主任又吩咐我將手續(xù)辦了,還叫我到銀行辦好存折到汪工家里去。局里對孤寡職工家屬的生活補助是每個月四百二十元。
故事到這里當然還沒結束,那天我有點兒疑惑主任為什么要我將存折送到汪工家里去,但領導吩咐的事我不敢含糊。到了汪工家,我看到了汪偉的女人,她正忙著淘米,看到我來便慌忙讓座倒水。我將來意說了,再將存折給她。她說老人家的病加重了,昨晚還住進了醫(yī)院,說著話臉上寫滿了感激之情。
出門時,剛好碰上汪偉風風火火地趕回來,他大老遠就朝著屋里喊:“孩子他媽,快去醫(yī)院,我媽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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