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壘生
上世紀80年代初,某地有個姓許的民間文藝工作者去鄉(xiāng)間采風。所謂采風,便是聽老人說些過去的故事,然后再整理成文。
某次,他到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因為天晚了便寄住在一戶人家。這家就一個老人,晚上兩人圍著火爐烤番薯吃時,許某說起了搜集來的故事。沒想到老人見多識廣,他的故事剛起了個頭,老人馬上就能接出下文來。許某也來了興趣,問他有沒有什么自己沒聽過的故事,接著老人講了幾個,許某都已經搜集到了,正有點失望的時候,老人忽然問道:“你聽過杜魯門和葉比科夫斯基的故事沒有?”
杜魯門大概是上世紀60年代中國最有知名度的美國總統(tǒng)了。而葉比科夫斯基不知是何許人也,許某心想橫豎沒事,聽聽再說。
老人記憶也有點模糊了,故事講得支離破碎,但許某仍聽得興趣盎然,問道:“您是從哪兒聽來的?”因為這故事無疑是中蘇交惡后才有的,所以故事中葉比科夫斯基和杜魯門成了狼狽為奸的反派人物。老人說,那是60年代末,來這兒插隊的知青編的。
當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最流行的一項娛樂就是講故事。會講故事的人極受歡迎,許某自己也是個知青,當年就因為擅長講故事,被不少知青點請去過。聽得原來是知青編的,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因為會講故事,回城后在文聯端上了鐵飯碗,那人后來不知結局如何。當他問起時,老人卻嘆了口氣,說:“這人也是沒福氣,快回城那年,從山崖上掉下來摔死了。對了,我這兒還有他編這故事的本子,你要不要看?”許某連聲說好,老人從碗櫥里找了半天,拿出了一本封面還有語錄的練習本,說:“就是這個?!?/p>
許某翻了翻,發(fā)現是鉛筆寫的,因為十幾年過去了,字跡有點模糊。他問老人能不能把這本子給自己,老人笑道:“我又不識字,你有用就拿去好了?!?/p>
回到家里,許某把這劇本整理出來謄了一稿,心里卻有點活動開了,因為文聯正和當地的越劇團聯合征稿,他心想誰也不知道這劇本的存在,不如改頭換面一下,就當成自己的作品好了。于是,他把幾個人物的名字改了一下,作為自己的成果交了上去。稿子交上去后,文聯領導也挺重視,專門開了個研討會商量是不是可以編排上演,但最終的討論結果是:“故事曲折,但荒誕不經,削弱了對剝削階級的批判揭露作用。而且萬能皮包之類的也有宣揚封建迷信之嫌,因此不予發(fā)表,也不能排練,原稿退還?!?/p>
拿回了稿子,許某多少有點失望,心想這故事比另一個入選的宣傳計劃生育的劇本有趣得多,但領導說不要,那也沒辦法,便將這稿子擱在書架上,慢慢就淡忘了。
時光如梭,歲月荏苒,一轉眼就過了30年。許某此時已經退休了,和老伴兩人安度晚年。他兒子在外地工作,有一年暑假,把孫子帶到家里來玩。這孫子才上小學,卻很愛讀書。許某家里有不少書,孫子便天天在書架上找書看。小孩子精力充沛,看書也快,看了幾頁不感興趣就扔掉了,許某書雖多,也架不住他這么看,最后連許某自己編的稿子都拿來給小孫子看,孫子看了,卻撇撇嘴說爺爺寫的戲一點也不好看。
這一天許某一早起來,見孫子坐在書架前安安靜靜地看書,走上去問看的是什么,孫子說:“爺爺,這本書寫得很有趣。”許某一看,正是當初被退回來的那個劇本,他笑道:“你喜歡這故事???”
原來這故事中,杜魯門是一個外國皇帝,身邊總是帶了一個大皮包,這皮包是個寶物,想要什么,往里一掏就有。杜魯門仗著有這個皮包作惡多端,別人對他恨之入骨。葉比科夫斯基是個蘇聯人,本來也和杜魯門作對,后來被杜魯門收買,成了他的跟班。兩人跑到中國來搗亂,有個名叫袁靜子的破鞋被他們騙作了女特務,但這些人的罪行被兩個解放軍戰(zhàn)士發(fā)現了。這兩個戰(zhàn)士一個叫武鐵鋼,另一個叫傅強國。在武、傅兩位戰(zhàn)士的抗爭下,最終杜魯門和葉比科夫斯基陰謀破產,只得灰溜溜地逃跑了。
大致情節(jié)雖然如此,里面的細節(jié)卻是光怪陸離。像杜魯門與葉比科夫斯基兩人為了偷取人防工程資料,就用了一種微型潛水艇。這種潛水艇可大可小,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去。武鐵鋼和傅強國兩人發(fā)現了這個陰謀,就把他們引到一間房里。這房里只有爐子上燒著一壺水,他們想用這辦法消滅杜魯門和葉比科夫斯基兩人。但沒想到功虧一簣,隔壁居然有個抽水馬桶,杜魯門借著抽水馬桶的下水道逃了出去。整個故事基本上就是這種斗法故事串聯起來的,最終結局自然是杜魯門和葉比科夫斯基兩人機關算盡,被消滅掉了。
許某改成越劇劇本,無非是把杜魯門改成了杜門,葉比科夫斯基改成了葉科夫,破鞋袁靜子和兩個戰(zhàn)士武鐵鋼、傅強國就沒改。他孫子說:“是很有趣,好像是抄的《哆啦A夢》?!痹S某心里咯噔一下,說道:“胡說什么,這是爺爺30多年前寫的劇本。”孫子有點委屈,說:“可是你寫的潛水艇的故事,和我那本《哆啦A夢》里的故事一模一樣。”說罷還拿出了一本小書來,卻是一本漫畫。
許某驚奇地發(fā)現,這一段果然和孫子的漫畫書上講的一個故事幾乎是一模一樣,別的故事也大多有點兒影子。許某心里一動,因為哆啦A夢這幾個字聽起來就和“杜魯門”一模一樣。他問那個戴眼鏡的主角叫什么,孫子說叫野比大雄。許某剛噓了口氣,心想這名字就差多了,孫子又說:“還有一個版本是叫野比康夫。”
野比康夫和葉比科夫斯基這兩個名字,實在太相似了,“夫斯基”三個字是那時候中國人對俄國人姓名的通識,大概是以訛傳訛加上的。許某幾乎要驚呆了,再聽說女主角就叫源靜子,干脆連發(fā)音都和劇本里的破鞋一樣,而那兩個解放軍戰(zhàn)士武鐵鋼,漫畫書里有個剛田武,另一個傅強國,漫畫書里則有個骨川強夫,正好是倒過來,如果是巧合,誰都不會信。許某驚得說不出話來,實在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哆啦A夢》這套漫畫,最早是20世紀60年代創(chuàng)作的。但那個時候多半不會傳到中國來,但許某看到的劇本卻是60年代末就寫出來的。想來有可能那個無名的人是個時間旅行的人吧。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精神與物質同樣匱乏的年代,只能依靠曾經看過的《哆啦A夢》漫畫來填補空虛,以至于編出這樣一個故事。
是不是這樣,當事人早已去世,講給許某聽這故事的老人也已不在了,自是誰都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