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詩人、隨筆作家、青年批評家。著有隨筆集《漿果與流轉(zhuǎn)之詩》、詩集《儀式的焦唇》等。
古本在這里不是指我們通常所說的古籍,而是日本人對一般二手書的稱呼。只要是曾被出售、經(jīng)了人手再流入市場的書籍,不見得年頭有多久遠,都一律被稱為古本。上一期我寫了篇《神保町初印象》,說的是初到東京,首次逛神保町的情況?,F(xiàn)在繼續(xù)寫古本街,包括但不限于神田神保町古本街,可謂“馮婦重為”,意猶未盡。
日本有非常發(fā)達的古本行業(yè)。關(guān)西地區(qū)的京都,至今每年尚有三次古本祭。我深秋時節(jié)到京都待了幾天,事不湊巧,秋季的百萬遍知恩寺古本祭剛剛結(jié)束,很是遺憾。而且因為時間比較緊,自己又只管賣力四處探訪京都這座歷史文化積淀非常豐富的古都的遺跡,也就沒顧得上好好逛一逛散落在各處的大量舊書店。和東京相對集中的幾處古本街相比,京都舊書店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夠集中,無法在短期內(nèi)一飽眼福。所以,到目前為止,我最熟悉的還是神保町的神田古本街,并且在旬月之內(nèi)去過五六次,購書五十冊。因為日文不甚通的緣故,這五十冊書里頭,占大多數(shù)的其實是中文書。當然,購書不是主要目的,書多了也是累贅,最重要的還是飽了眼福,日文書中文書德文書英文書等,全世界各種語言的書你都能在這里翻到,也頗有坐擁書城、南面而王的快樂了——即便這快樂是暫時的。
在東京,我曾聽說過有四大古本街的說法,僅次于神保町規(guī)模的,是早稻田大學附近的高田馬場古本街。日本有不少詩人作家就出身早稻田大學,譬如現(xiàn)代派詩人北原白秋、怪才寺山修司和如今正當紅的世界級作家村上春樹。十年前還在使用的1000円面值日元紙幣上的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出生和去世之地據(jù)說也都在早稻田一帶。這里聚集了不少的舊書店,大概多少都與這些文學人物有點緣故。我去早稻田大學拜訪一位研究中國文學教授的時候,順路在高田馬場古本街轉(zhuǎn)了一圈,看到了非常多品相完美的日本文學經(jīng)典。不過和神保町的海納百川相比,這里的舊書主要還是日文書,即便是有一些其他語種的書——大概是靠近不少大學的緣故——也都是偏專業(yè)的學術(shù)書。
本鄉(xiāng)三丁目和東大前兩個地鐵站之間的街道也聚集了不少舊書店,情況和高田馬場古本街有些類似,其附近就是全日本最好的大學——東京大學。因為它是我訪學項目的接收學校,所以這一帶我常去,每次也能在這條街的書店里轉(zhuǎn)上一會。不過相對神保町而言,無論是東大附近還是早大附近的書店,都沒有引起我太大的購買欲望,因為一則這兩處的舊書店基本只有日文書,且在數(shù)量上不如神保町;二則相比神保町,這兩處書店的定價偏貴,對于我這樣的窮書生來說,這當然是取舍的重要原因之一了。
除了挑點性價比超高、品相和裝幀都絕美的日文書,我在神保町買得最多的,其實是從國內(nèi)流落到日本的中文書,尤其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出版的鉛字印刷的絕版書。當然,這里也有不少國內(nèi)流出的古籍,還有質(zhì)量不低的和刻本,但這一類書現(xiàn)在的價格也很夸張,遠不能帶給人撿漏的驚喜了。神保町有幾家書店,主營中文書,譬如內(nèi)山書店的主打就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而東城書店、燎原書店和山本書店等幾家,主打的則是中文類文史書。東城書店很特別,它是一家二樓書店,且是不開架閱覽的。我在一個比較偏的街區(qū)找到它然后進去,店長請我坐下喝茶,然后給了我一本《東城書店目錄》(2014.10)。我挑了一套兩冊、出版于20世紀20年代的《王季重十種》,它從屬于施蟄存等人主編的《中國文學珍本叢書》,已經(jīng)非常罕見了。我大概花了國內(nèi)行情價的四分之一就將它買下,也是特別的收獲。
我去得最多的是燎原書店,出版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文文史書在這里非常集中。我喜歡那個年代鉛印書的味道和感覺,喜歡紙上文字處的凹凸感,它們是一批“遺少”,因為到世紀之交鉛印基本已全面為激光照排所代替。燎原書店不太好找,不像山本書店在最醒目的明治通這條大道兩邊,而是在更里面一點的街區(qū)。可能是平時乏人問津的緣故,這里到年底之前,全場中文書一律五折。面對這樣的誘惑,我在這里一口氣買了好些明清戲曲書,以及多套連國內(nèi)也很難得見的大部頭清代詩人別集。它們的作者,即便是在國內(nèi),除非是古典文學專業(yè)的人,否則知道的也不多,這也就能理解為何它們流入日本幾十年都一直還留在書架上了。也算是機緣巧合,能被我碰到,將來將它們帶回來處,也不枉漂洋過海一番際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