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耀邦
清嘉慶四年(1799年),會澤娜姑人鄭清選和艾姓叔侄在前人的基礎上鑿通了樂里村水洞(上水洞),引以禮河水灌溉娜姑農(nóng)田。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東川府飭令鄭清選之孫鄭興東于娜姑海壩南部棠梨樹山下再鑿隧洞(下水洞),排泄娜姑壩子積水和灌溉干海子農(nóng)田。娜姑鎮(zhèn)的上下水洞和配套溝渠,形成了完整的農(nóng)業(yè)水利系統(tǒng),娜姑這塊肥沃的黑土地從此旱澇保收,“數(shù)千年永獲豐盈”。
清光緒九年(1883年),鄭興東在上水洞附近創(chuàng)建了紀念性建筑仁智庵(又名龍王廟),庵內(nèi)供奉首創(chuàng)開鑿水洞的三洞主牌位,亦置有歲修田地(用田租作為每年維修水洞及溝渠的費用)多畝,且一直由鄭姓管理。歲修田地和仁智庵究竟是屬鄭氏所有還是歸全鄉(xiāng)公有,產(chǎn)權(quán)并不明晰,這就為鄭氏后人和當?shù)丶澝裰g埋下了糾紛隱患,導致了曠日持久的官司從清朝打到民國,從會澤打到昆明,歷時20多年。
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崇禮鄉(xiāng)(今娜姑鎮(zhèn))若干士民到會澤縣和東川府狀告鄭端本兄弟有霸吞公益項目錢款等行為,爭論的焦點就是歲修費用余額500兩銀子的歸屬問題。原告認為這筆錢是公益錢款,被鄭氏貪污;被告認為歲修田畝本來就是鄭氏劃出,這筆錢當然歸鄭氏所有。此案由東川知府凌應梧、會澤縣令陳月溪共同審理并判決,判決書被勒石刻碑,告示所有鄉(xiāng)紳士民“該鄉(xiāng)水洞歲修田畝租桓,永著鄭姓子孫經(jīng)管。”刻著這份判決書的《上水洞曉諭碑》現(xiàn)存于龍王廟內(nèi)。
這場官司鄭家贏得很徹底,于是鄭端本就有了足夠的底氣,他把三洞主牌位從仁智庵移除,庵內(nèi)只供奉鄭氏先祖;他在歲修田地糧冊上添注了“鄭姓”字樣;民國八年(1919年),鄭端本病故,其子鄭汝翼接管家業(yè)后將“仁智庵”匾額改為“鄭氏家祠”,這一系列的舉動引起了該鄉(xiāng)紳民的強烈不滿,白霧鄉(xiāng)紳鄒學富、陳琨等人一紙訴狀又將鄭汝翼告到會澤縣知事公署。
會澤縣判決鄭汝翼將水洞歲修田地契據(jù)交出,由娜姑鎮(zhèn)推舉四人分任收租及修理等事,限年更換,并委鄭姓子孫一人監(jiān)督歲修田地、刊刻碑記,永遠遵守;將所立“鄭氏家祠”匾額仍改為“仁智庵”,所供神位不得變更,其庵內(nèi)田地除香燈田由鄭姓收租交付看祠作為香資外,余歸鄭姓照契管業(yè);鄭汝翼因涂改糧冊,判自愿捐銀五百元歸樂善救災會添作賑款。
被告鄭汝翼不服此判決,原告鄒學富、陳琨等人也不服,雙方都上訴至云南省高等審判廳(省高院)。在高等審判廳民事庭審理過程中,控辯雙方爭論的焦點就是“水洞歲修田地及仁智庵產(chǎn)業(yè)是否該鄉(xiāng)共有,抑系鄭姓私有?!?/p>
鄭氏在上訴狀中大量引用光緒二十六年東川府的判決內(nèi)容,因為這是官府定為“永遠歸鄭姓子孫經(jīng)管”之鐵案。鄭姓對民國八年會澤縣的判決有三點不服:一、水洞歲修田地系祖先鄭清選于自己所有之田劃出,有案可查。二、仁智庵為祖輩購地建造,供奉龍神及鄭氏祖先多年,系鄭姓家廟,并非一鄉(xiāng)公產(chǎn)。三、糧冊為公有之物,歲修田地之置在鄭氏,維持經(jīng)管之責亦永久屬于鄭氏,隨即稟請于糧冊上添注“鄭姓”二字,為此勒繳銀五百元作捐賑款,并非自愿。
鄒學富、陳琨等人不服的也是以上三點,概括起來就是:歲修田地和仁智庵都是公產(chǎn),鄭姓所為即為侵吞公產(chǎn)。
經(jīng)云南省高等審判廳民事庭審理,于民國九年(1920年)六月十四日做出判決:“水洞為鄭清選與鄭興東先后開鑿,載明前《東川府續(xù)志》,亦屬毫無疑義?!鼻骞饩w二十六年告示載明“鄭姓劃捐田畝作為溝洞歲修”及“永著鄭姓子孫經(jīng)管”字樣,并無“永著鄭姓子孫所有”之語。法庭認為,此項水洞歲修田地無論由何人購置捐助,均應認為該鄉(xiāng)共有之業(yè);依《東川府續(xù)志》記載:“仁智庵創(chuàng)建之始,既系因水洞告成,意在建以報功”,則與家祠之性質(zhì)迥然不同。鄭汝翼將仁智庵匾額改為鄭氏家祠的行為,“與創(chuàng)建此庵之本旨顯有違背。”原判鄭汝翼將所立鄭氏家祠匾額仍改為仁智庵,內(nèi)中所供神位不得變更,尚屬允協(xié);原判鄭姓涂改糧冊自愿捐銀五百元歸樂善救災會添作賑款一項,因捐助賑款屬行政范圍,不能為民事訴訟上之裁判。再則鄭姓改糧冊一事,究竟是誰所為,應負有什么責任也不在民事訴訟裁決范圍之內(nèi),所以原判決中關于鄭汝翼涂改糧冊、捐銀五百元之部分,“于法顯有未合,應將原判此部撤銷,其余控訴及附帶控訴均予駁回?!北景冈V訟費肆兩五錢、抄錄費三元,由雙方平均負擔。這份民國時期的判決書《云南高等審判廳民事判決九年控字第三九號》,詳細記載了控辯雙方關于公益設施產(chǎn)權(quán)歸屬的陳述,對研究娜姑水利史和水工文化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摘自《曲靖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