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皓

對于鄔引軍來說2006年3月，他的人生被活生生地撕裂了。這年，他跟合作伙伴開辦風(fēng)電項目，受了騙，背上100多萬的巨債。為此，他要賣房還債，可遭到妻子孫連英的強(qiáng)烈堅決反對。

夫妻倆經(jīng)過多年的打拼，好不容易日子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沒想到項目虧損，合伙人也跑了，債主們找鄔引軍討債。鄔引軍想賣房抵債，妻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你將房子賣了，讓我露宿街頭嗎？”鄔引軍無力爭辯。

很快，這事傳到岳父耳朵里，老人家放出狠話：“你敢賣房還債，我就讓女兒跟你離婚?！鳖櫦暗皆栏?，鄔引軍暫時放棄賣房的想法。債主紛紛找上門來，鬧得家里終無寧日。孫連英整天提心吊膽，還在上學(xué)的兒子也憂心忡忡。鄔引軍既內(nèi)疚又心疼，常常掩面指責(zé)自己。一次，通情達(dá)理的丈母娘來看她們，見女兒雙眼紅紅的，又見鄔引軍垂頭喪氣的樣子，她很是心疼，但還是拍拍女婿的肩：“引軍，不要泄氣，生活還得繼續(xù)，錢的事慢慢再想辦法?！痹掚m如此，可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呢？

為了還妻兒一個清靜的日子，鄔引軍最終還是將房子賣了。岳父聞訊后，給女兒下了死命令：“你不跟他離婚，我就不認(rèn)你這個女兒了！”面對岳父的不解，鄔引軍連連懇求道：“爸，請你不要拆散我們，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會讓連英幸福的?！痹栏父静宦犓@一套，再次給女兒施壓：“女兒，你是要他，還是要我！”孫連英不語，嗚咽起來，兒子也嚇得驚恐不安。岳母實(shí)在看不下去，打斷老伴的話：“你不要逼孩子們了?！编w引軍也幾乎要跪下來：“爸，你就原諒我一次吧！”岳父根本不理他，拉著女兒走了。鄔引軍一個大男人號啕大哭：“我咋就這么沒用啊！”

盡管母親一再阻止，可迫于父親的壓力，孫連英還是決定跟鄔引軍離婚。想到過去這么年，妻子跟他沒少吃苦，可他卻沒有給她一點(diǎn)幸福，還讓她回了娘家，鄔引軍黯然神傷。領(lǐng)離婚證的當(dāng)天，他請妻子和兒子吃了一頓飯。臨分別時，他將事先買好的一塊圍巾給妻子，還給了兒子一點(diǎn)學(xué)習(xí)用品，說：“連英，這么多年夫婦，我還是第一次給你買東西，請你收下吧。我走了，你要注意身體，好好照顧兒子?！?/p>

盡管離婚時鄔引軍表現(xiàn)很“大度”，但當(dāng)真的離婚了，他仍難以接受。此后，他開起了出租車，每天早出晚歸。

一晃幾年過去了，鄔引軍就這樣孤身一人生活著。從往日的風(fēng)光無限到如今孤單一人，躺在空蕩蕩地出租房里，他酸楚極了，常常借酒消愁。父母和朋友見他這個樣子，很心疼，給他介紹對象，都被他拒絕了。他說：“我知道你們?yōu)槲抑?，但連英一個人帶著兒子不容易，如果我再婚了，再想對兒子好，牽扯的事就多了，還是這樣過吧?！?/p>

離婚后，孫連英的日子也并不好過。她帶著兒子和父母一起生活，慢慢地，生活趨于正常了。孫連英心里就這樣打算著：守在父母身邊，一直到他們老去。

哪知，命運(yùn)說變就變。

一段時間來，孫連英的母親經(jīng)常感冒，發(fā)低燒。于是，孫連英陪母親到醫(yī)院做了一個檢查，母親竟被確診為白血??！此后，孫連英一有空就帶著母親四處求醫(yī)問藥?？墒?，且不談經(jīng)濟(jì)壓力，孫連英單位里的事情也很多，常常就身不由已；父親的年齡也大了，兒子還要上學(xué)，這樣，照顧母親的事成了孫連英的一大難題。親朋好友反復(fù)考慮之后，決定去探探開出租車的鄔引軍的口氣，看他能不能幫幫孫連英。

親友的話讓鄔引軍頓時又是心酸又是心痛。恨？他恨不起來；愛？似乎也有些遙遠(yuǎn)。茫然中，鄔引軍想到了岳母以前對他的好，想到了孫連英和兒子。他內(nèi)心五味雜陳。

第二天，鄔引軍來到了醫(yī)院。當(dāng)消瘦的鄔引軍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時，本以為會心如止水的孫連英，突然心痛異常。鄔引軍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內(nèi)疚的話還沒說出口，眼中就已經(jīng)淚水迷蒙了。見此，孫連英的眼眶里也儲滿了淚水。鄔引軍連忙說：“媽的病你不要難過了，會好起來的。當(dāng)初是我對不起你們，現(xiàn)在，我來了，我愿意和你一起扛！”

這一刻，積壓如山的怨恨和辛酸，在孫連英冰封的心里一點(diǎn)點(diǎn)融化了。

從此，鄔引軍開著出租車接送孫連英的母親到市區(qū)看病，像往昔一樣傾盡全力地對待前妻一家，從不提當(dāng)初被拆散婚姻的事。兒子看到父母似乎和好了，他也滿心喜歡，希望父母重新走到一起。然而，孫連英的父親見了鄔引軍，依然冷臉相向。孫連英的母親總尷尬地對他說：“引軍，你不要和他計較。他人就這樣，但心不壞，只要你好好表現(xiàn)，我相信他會理解你的苦心?！编w引軍笑呵呵點(diǎn)頭：“嗯，我是晚輩，我受得起。”

讓鄔引軍沒想到的是，這一天竟然很快就來到，而且竟是那么的尷尬。

2011年5月的一天，鄔引軍正開著出租車，突然接到孫連英母親的電話：“引軍，你爸被查出腸癌，已經(jīng)是晚期了?！编w引軍頓時蒙了，但他趕緊安慰說：“媽，你不要著急，一切有我呢。咱們有病治??！”聽到這話，孫連英的母親這才止住哭聲。

那以后，鄔引軍更忙了，要照顧兩個老人。一個更大的不幸還在后面。2011年底的一天深夜，鄔引軍突然接到了兒子的電話：“爸，媽媽被撞傷了，正在搶救……”放下電話，鄔引軍火速趕到醫(yī)院。到了醫(yī)院，他才知道，原來孫連英因照顧兩個老人過度疲勞，在下班時躲避不及，被一輛貨車撞倒，人當(dāng)場飛了出去。肇事司機(jī)報警后就逃逸了。民警到了現(xiàn)場，將孫連英送到醫(yī)院，翻看了她的身份證，找到了家里，當(dāng)時他兒子正好在家。

此時，孫連英的父母聽到這消息，絕望無措地痛哭起來。鄔引軍緊緊摟著兩位老人，說：“爸，媽，你們別難過，我還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一切有我呢！” 孫連英的父親聽后，當(dāng)場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引軍，以前都是我不好，我給你賠不是！”說著，他就做出要下跪的姿勢。鄔引軍一把攔住了他，說：“爸，你這是拿刀捅我心呀。就是你不說，我也會救她的，哪怕拼了我的命！何況當(dāng)初是我虧欠他們娘倆的。”聽了這話，孫連英的父親更是老淚縱橫。

深夜11點(diǎn)，搶救室的門被推開，醫(yī)生出來告訴鄔引軍：“病人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可由于顱內(nèi)腦損傷嚴(yán)重，一直處于昏迷之中。如果不動開顱手術(shù)，隨時有生命危險；但如果選擇手術(shù)，她只有三分之一的存活率，你們要做好思想準(zhǔn)備??！” 孫連英的父母再次跌入絕望的深淵。鄔引軍努力地定定神，說：“醫(yī)生，求求你，只要有一絲希望，都得醫(yī)治，無論花多少錢！”鄔引軍的堅定，源于他內(nèi)心的一個信念：雖然離婚了，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一定要竭力救活她。

第二天，鄔引軍辭掉出租車司機(jī)的工作，整天到醫(yī)院照顧孫連英和她的父母。同時，他還四處借錢籌集醫(yī)療費(fèi)。見鄔引軍這么為前妻一家賣命，他的親朋好友都憤憤不平了，勸他千萬不要惹火燒身。鄔引軍卻平靜地說：“對不起，我知道你們都對我好，可她畢竟還是我兒子他娘，何況，當(dāng)初連英跟著我，就沒享過一天福。自打我生意失敗離婚后，我就想過一定要補(bǔ)償她。如今她家遭此大劫，這個時候，我不幫她們，誰還能幫她們！”天哪，兒子這是以德抱怨啊！鄔引軍的父親哭了：“我咋就生出這么個傻兒子！”傻兒子贏了，老父親不但支持他，還拿著一疊鈔票給鄔引軍，讓他趕緊去救連英。

就在此時，孫連英竟從多日的昏迷中，奇跡般地蘇醒了。醫(yī)生聞訊后都嘖嘖稱奇，如果說這是一個奇跡，那一定是愛的奇跡！鄔引軍聽后，也趕緊跑到妻子的床邊，拉著前妻的手?？蓻]想到，孫連英卻一臉茫然。鄔引軍驚呆了，他雙手抓住孫連英的肩膀搖動著：“連英，你到底怎么啦？我是引軍啊，你不認(rèn)識我啦？”孫連英還是沒有任何反應(yīng)。醫(yī)生告訴鄔引軍，孫連英由于顱腦外傷，導(dǎo)致神經(jīng)組織受損，表現(xiàn)為記憶障礙，失憶了。今后是否能恢復(fù)還是個未知數(shù)。

鄔引軍聽后，心縮成了一團(tuán)， 悲傷地跑出了醫(yī)院。他想幫助前妻恢復(fù)記憶和健康，使她們一家渡過苦難，但他知道這將有多難。孫連英的父母相繼得病，已經(jīng)花去家里全部積蓄，如今前妻又倒下了，這個家早就破敗不堪了，還能重新托起來嗎？

鄔引軍知道，自己就如黃浦江上的那輪紅日，如果自己不管了，那就意味著這個家徹底敗了。只要自己還在，這個家就還有希望。

他抹掉眼淚，跑回了醫(yī)院，堅定了一個信念：無論多難，他都要駐守在這里。他在征得醫(yī)生的同意后，開了一些藥物，帶著孫連英回家保守治療。聽到這消息，自知醫(yī)治無望的孫連英的父母，為了省錢，也主動放棄住院治療。兩個老人說：“引軍，當(dāng)初我們對你哪樣，你難道就一點(diǎn)恨意都沒有嗎？”鄔引軍說：“你們一天是我的岳父母，終生就是我的父母！”

就這樣，鄔引軍帶著兩位老人與孫連英回了家。這是他離婚后第一次踏進(jìn)前妻的家門，但他哪曾料到，這個回歸竟是這般悲涼，讓人寒心。

每天一空閑下來，鄔引軍就搬來一張板凳，坐在孫連英床前陪她“說話”。此時，陽光照在窗欞上，將室內(nèi)襯得明明亮亮，一如鄔引軍明凈而又充滿希望的心靈。見孫連英的手蒼白浮腫，他心疼地握起她的一只手說：“連英呀，我回來了，你怎么也猜不到吧。你呀，也真是的，你該認(rèn)識我呀?！?/p>

這天在家吃完飯，兒子送他出門。出門時，兒子欲言又止地請求道：“爸，媽沒生病之前，你來幫我們這個家，她和外婆好多次偷偷跟我說，要跟你復(fù)婚?？扇缃袼闪诉@樣，外婆又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我知道她多希望你能常來，其實(shí)我也希望你來，也許媽媽有一天就真的能認(rèn)出你來……”兒子的一席話，讓鄔引軍紅了眼圈，他緊緊抱住兒子說：“孩子，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媽和你外公外婆的，我會常來陪他們，也會盡最大力量撐起這個家。”

此后的日子，鄔引軍經(jīng)常是在孫連英的病床前度過的。他跟她講從前的趣事，給她讀報，放音樂給她聽。這期間，他還帶著妻子到公園里。有一次，鄔引軍指著一處曾去過的亭子問：“連英，你還記得嗎，我們曾在這里散步聊天？”孫連英痛苦地抱著頭哇哇大叫。鄔引軍抱著孫連英的頭，小心地安慰著：“我們不想了，不想了?！彼?，妻子恢復(fù)記憶的路還很長。

一天，鄔引軍帶孫連英到醫(yī)院做高壓氧艙治療。有個病友告訴他，如果愛人失憶，經(jīng)常給她講從前最愛聽的話，會刺激她的神經(jīng)，幫她恢復(fù)記憶。你不妨去試一試，說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鄔引軍心頭一熱，他知道妻子平時最喜歡他親密地叫她連英，于是他決定試試。

此后，鄔引軍開始一有空就在孫連英面前，一聲接一聲深情地呼喚：“連英呀，連英，你認(rèn)識我嗎？”剛開始，兒子聽他這樣叫喚，都?xì)怵H了：“爸，你這樣有用嗎？不要再浪費(fèi)口舌了嗎。”但鄔引軍卻不信，依然這樣叫著。這樣足足堅持了兩個月，奇跡真的發(fā)生了。

一天，鄔引軍又一次呼喚前妻，同時禁不住輕輕打了孫連英的手臂一下：“你真不夠意思，我的嘴巴都叫干了，你都不搭理……”說完，鄔引軍就轉(zhuǎn)身端來洗腳水，給她洗腳。孫連英就這樣傻傻地看著。

就在鄔引軍埋頭時，孫連英的眉毛忽然動了一下，喉嚨里咕咕了幾聲。鄔引軍猛地抬起頭來，竟發(fā)現(xiàn)她的淚水掉了出來。鄔引軍急切地說：“我是引軍，如果你聽到了，你就說一聲！”這時，孫連英真的咕咕了幾下?！斑B英，連英！你終于記起來了，是嗎？”鄔引軍上前擁住了孫連英，熱淚盈眶?！爸x謝老天，你終于想起來了！”孫連英的母親聞訊后，也大聲喊道：“閨女，你真的記起來了？”孫連英又嗯了幾下。孫連英的母親悲喜交集：“閨女，蒼天有眼?。±习?，你快進(jìn)來看，我們的女兒記得事了……”

這是怎樣一幅畫面?。晌焕先藸幭瓤趾蟮亟兄业膶殞?，我的閨女……鄔引軍和兒子站在那里，聽任熱淚橫流。當(dāng)孫連英轉(zhuǎn)動脖子看到鄔引軍時，她只是久久凝視，眼里說不出是喜是怨，久久地，久久地，才輕輕說：“謝謝你，引軍?！闭f罷，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為了讓孫連英徹底康復(fù)，鄔引軍帶著孫連英去醫(yī)院檢查，她大腦中的血塊依然對她造成了嚴(yán)重影響，智力與行動能力都大不如以前，經(jīng)過鑒定，屬于2級重殘，失去了勞動能力。鄔引軍知道，只要他堅持下去，連英一定會康復(fù)。

不久，孫連英的母親去世。臨終前，她老淚縱橫地說：“引軍，謝謝你。媽希望你和連英能破鏡重圓！”

隨著孫連英的病情好轉(zhuǎn)，復(fù)婚被提上家庭議程，日子定在2013年7月的一天。復(fù)婚前夜，鄔引軍哽咽著對兒子道：“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你恨爸爸嗎？”兒子流著淚搖頭：“看你對媽媽一家的付出，我覺得很幸福，我知道如果換成是別人，未必能做得到。爸，你放心。從今后，我會和你一起好好愛媽媽的，等你照顧不動了，我會頂上來?！眱鹤拥囊幌挘屶w引軍這么多年委屈的淚水傾巢而出。他將兒子緊緊摟在懷里，流出了幸福的淚花。

第二天，鄔引軍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前妻走進(jìn)民政局。在離婚8年后，這對歷經(jīng)磨難的夫妻終于再結(jié)伉儷。這場婚禮，他們沒有喜宴，也沒有任何祝福，只有一張時隔18年重拍的結(jié)婚照。歲月改變了他們的容貌，但照片中兩人眼中的幸福卻絲毫沒變。

2014年3月，鄔引軍的岳父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老人走得很安詳。因?yàn)榕鍪莻€好人，女兒可以和她心愛的男人相守到老。

雖然到目前為止，孫連英還沒有完全康復(fù)，但她能夠聽得懂鄔引軍說話，這已經(jīng)是愛的奇跡了。為了賺取妻子的康復(fù)費(fèi)用，鄔引軍一人攬下兩份送快遞的工作，沒日沒夜地工作。日子過得雖然艱難，但一切都在逐漸好轉(zhuǎn)。

（摘自《現(xiàn)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