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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箋

2015-05-30 22:03:48柴薪
牡丹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樹籬小鎮(zhèn)房子

柴薪,中國散文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2000年魯迅文學院創(chuàng)作班結(jié)業(yè),2004年浙江省第四屆青年作家講習班結(jié)業(yè)。作品散見于《江南》《西湖》《北京文學》《山東文學》《短篇小說》《當代小說》《星火》《鴨綠江》《小說月刊》《散文》《中國詩歌》《詩江南》等刊物。

春天來了,風細了,瘦了,圓了,長了。絲絲地吹著,若有若無,仿佛來自靈魂的縫隙。在清晨,沉默了整整一個冬天的花斑鳩突然叫了幾聲,是一只,或是兩只,在這條路邊的雜樹林子里。從此,在以后的許多個早晨它都會不停地叫下去。陽光也出來了,陽光變暖時,便成了一種撫摸。在路邊,我發(fā)現(xiàn)那株野海棠的枝條上爆出了芽粒。星星點點的,腥紅。很紅很紅的顏色似乎有尖銳感,像針尖。好些年了,它一直沒有開花。不知道今年它會不會開。我看了一會兒,感到很愉悅。感到春天正一針一線把我織進她的圖案中去。還有一株野石榴樹,枝條也變得柔韌了,樹皮被風吹破了,充滿了生命的張力。去年,這株石榴樹結(jié)了七顆野石榴,小小的,圓圓的,潤潤的紅皮石榴,像北斗七星。毫無疑問,今年,它會結(jié)得更多。天空會在它紛披的枝椏間落下一個更加璀璨的星群。沉寂中又傳來一陣花斑鳩的叫聲,我沒有到江對岸去,我在江這邊停了下來。

從沙灣到徐家塢之間這條路,我不知道走過多少遍了。同一條路,我走得越多,越說明了我生活的單調(diào)。但是,反過來說,為什么我就不能通過對簡單有限事物的反復描述,來使自己抵達某種繁復呢。從沙灣到徐家塢之間的這條路,中間隔著一條江。江上架著一座新建的大橋。去年夏末,下午,陽光明晃晃的,當我經(jīng)過大橋時,看到一大堆雪白的云。映著深邃幽靜的藍天,映著波光粼粼的江面,映著地上郁郁蔥蔥的樹梢,那堆白云顯出極其強烈的亮度和質(zhì)感。當然,那片白云早就消失了——沒過多久就消失了。云聚云散,緣起緣滅。如今,只剩下那一片空曠的天空。只有我知道,那一片天空,曾有過多么絢麗的景象。只有我,一直對那一片白云念念不忘。因此,每次走過那條路時,也只有我一個人感覺到那片天空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荒涼。徐家塢北有一片桔樹林,小小的白色的花骨朵剛剛從枝葉間脫穎而出,脆弱的美從虛無深處再次來到人間。我一直在某種極端的有限性中生活。是的,我要把同一條路,反復走,經(jīng)常走,直到把它走成一種無限,直到用盡自己的這一生。

烏鴉

草兒還沒起身——是那種將要起身,猶未起身的狀態(tài)。但看上去明顯比前段時間綠多了。這是在東門街的盡頭,老城墻根下。東門街,一個地名。我曾在此生活過幾年,因此,對我而言,它已經(jīng)超越了地名,它是一枚心靈的郵票。沿著東門的老城墻遺址蜿蜒向南,破敗的城墻上雜木叢生,芳草萋萋,野花朵朵迎風搖曳,蜿蜒的老城墻根前有一排榆樹林帶,從衰敗的城門口一直向南延伸。附近的矮房子已經(jīng)差不多拆完了,留下一片空曠的空地,一片蒼茫。我看到了許多鳥巢。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一共十二個。鳥巢有的很大,有的很小,粗糙,簡陋。有烏鴉的,也有喜鵲的。這些鳥巢參差不齊,無一列外都搭建在榆樹高高的樹梢上。有的一棵樹上甚至有兩個,像一雙眼睛。很快,這些榆樹就會長滿葉子了,就會把鳥巢掩藏起來了,而且又慢慢把它們舉向一個新的高度。這樣,過不了多久,鳥巢中就會孕育出幼鳥,林子里就會充滿新的歌唱。

有一次,我看見四五只烏鴉,它們在榆樹上飛落。我一直認為烏鴉是種孤獨的鳥兒。這么多烏鴉在一起,只不過加深了它們的孤獨。我又看到風把它們黑白分明的羽毛吹得有點零亂,我在風中一動不動地注視了好久,才離開。

小診所

那個小診所在小鎮(zhèn)的西邊,靠著一條沙石路。一個小小的院落,三間出檐的瓦房,青磚,黑瓦,白墻,院墻也是白色的;院墻外長著一排整齊的水杉。它的黑瓦很好看,半圓弧的小筒瓦,瓦上積滿了青苔,瓦草;是民間小土窯燒的,如今這種小土窯已經(jīng)不見了。因此,這樣的瓦如今極少見了。現(xiàn)在的瓦都是紅色的或綠色的或黃色的琉璃瓦。一片小筒瓦就像一個半括號,這些半括號依次順勢疊砌,呈魚鱗狀,便有一種沉靜典雅的韻律感。

小診所有著古樸清冷的色彩,不像大醫(yī)院的大廳里那么喧喧鬧鬧人聲鼎沸,有著鄉(xiāng)村特有的深厚滯重的寧靜,也有著可以看得見甚至可以捧在手中的清幽幽的光陰。我喜歡小診所里一幅掛著的用鏡框裱好的字,字體是漢隸,端莊古樸。內(nèi)容是“一把草,一根針”。這六個字有著傳統(tǒng)中醫(yī)的平和,沉穩(wěn)和自信,甚至略微顯出了某種簡潔的意味。診桌上擺著一個全身畫滿經(jīng)脈穴道的小銅人,一個把脈時用的小枕包,一支筆,一沓紙,以及插在小沙包上的幾根銀針,簡潔的不能再簡潔了。

院子里種著天南星,金錢草,桔梗,七葉一枝花,麥冬,白芍,忍冬(這種植物的花朵在美國作家威廉·福克納的小說《喧嘩與騷動》中有著那么濃郁曖昧的氣味)。還有幾種草藥,我叫不上名字。天南星高高向上生長著,白芍剛剛冒出紅艷艷的芽粒。一只鳥在院子上空叫了一聲,像一滴飽滿的雨水,在一片荷葉般寂靜的天空中滴溜溜地滾動了好大一會兒,然后才突然筆直地落下來。生命在天地間流轉(zhuǎn)著。

大風與小鎮(zhèn)

在這片土地上,這些小鎮(zhèn)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的。有些零亂和陳舊,像被一陣大風突然刮成這個樣子,并且似乎永遠陷入寂靜之間。甚至在刮大風時,這些小鎮(zhèn)也是寂靜的。風把聲音都刮跑了,冬天,這些小鎮(zhèn)就更寂靜了。尤其是夜晚,寂靜到極致,似乎世上所有的聲音都又回到寂靜之中了。這樣,寂靜反倒成了一種更大的聲音。冬夜,一個小鎮(zhèn)哪怕住了再多的人,還是空的,還是寂靜的,還是感到時空的無邊無際。冬天的房間需要住上人,需要有燈光,熄燈后房檐上需要夜夜掛滿杏黃色的月亮。風刮過來又刮過去,然后就刮到了春天。這時,風會把一些帶走的東西送回來。風同時刮進小鎮(zhèn)所有空蕩蕩的房間,把色彩和溫暖還給人間。風吹皺河水,吹白老人的胡須,吹起女人的衣衫,還把一些人的心吹成漣漪;風吹動游子的心,當然,風還吹動更多的東西。慢慢的,小鎮(zhèn)在風中發(fā)生了變化。角落里的花朵在你看到或看不到的時候或在你不經(jīng)意間就開了。然后在你看到或看不到的時候或在你不經(jīng)意間就謝了,有的似乎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果實。星星也特別大,特別亮,掛滿老河柳瘦瘦柔柔軟軟的枝條。春天到來的時候,我經(jīng)常在小鎮(zhèn)與小鎮(zhèn)之間游走,直到盛夏來臨,直到綠蔭重新把我覆蓋。我記得二十多年前有一次我回到故鄉(xiāng)小鎮(zhèn)。晚上陪父親聊天。整個小鎮(zhèn)靜悄悄的,似乎空無一人。整個小鎮(zhèn)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年輕人都到外面去打工了?留下老人和小孩?小鎮(zhèn)有種古樸,廢棄和遺忘的感覺?我感覺我自己好像一下子來到了另外一個極其遙遠和神秘的地方。父親也回憶起他自己的小時候,父親說,江(山)遂(昌)古道穿過小鎮(zhèn),行人、商旅絡繹不絕,那時小鎮(zhèn)上仿佛到處都是人。尤其在祠堂看戲,鑼鼓喧天嗩吶嗚咽二胡聲聲,大人們在兩邊廂房看戲,一邊喝茶,一邊嗑瓜子,一邊叫好;小孩們在戲臺蓬底像風一樣穿梭,飛跑,歡笑,小鎮(zhèn)一片沸騰,一派熱鬧。

鎮(zhèn)頭有一株大樟樹,五六個人都摟不過來,頭頂是撕裂不開的濃蔭,鋪天蓋地,似乎把整個小鎮(zhèn)都蓋住了。濃蔭中還有許多幽暗又閃爍的光線,光斑和光點。那種寂靜、溫煦、厚實的氛圍就像一個夢包裹住我。在大樟樹下,我懷著好奇而又虔敬的心情放慢了腳步。那時我才十五六歲,那時我還沒讀到保羅·策蘭的詩句:“每當我與樹木并肩緩緩穿過夏季,聽到它最嫩的葉片尖叫”。那強烈到近乎尖銳的內(nèi)心感受??!那種感受我至今不忘——可是至今仍無法完全清晰地表達出來。

水渠

我是去年夏天發(fā)現(xiàn)那道水渠的,它在府東街機場游泳池的大門前。那是一個下午,我送兒子去機場游泳池游泳,看到那條水渠,兩邊種著整齊高大的樹木,樹下種著一排一排的月季,開著鮮艷的花朵。我信步走了過去,還沒到那兒,就聽到嘩嘩的流水聲。那條水渠從南往北向衢江方向蜿蜒流去。剛剛下過一場暴雨,水積得很滿。荒草在渠道兩旁瘋長,幾只鵪鶉突然躥上天空。我順著水渠隨流水走到飛翔國際酒店就返回來了。深秋的一個黃昏,我又去過一次。渠水變得又細又淺,幾乎靜止不動,夕陽一片火紅。樹木的葉子紛紛落下,枯黃的茅草在風中發(fā)出極長極硬的聲音,細細的,不絕如縷,像針尖,一下子扎在心上;還有枯黃的樹葉在我身邊漫天飛舞。這次我走得比上次遠點,走過飛翔國際酒店走過水利局,我看見水渠右邊的緩坡上拉起了鐵絲網(wǎng)。我記得緩坡那邊是一片菜地,菜地那頭是機場。我想走上去,一個菜農(nóng)對我說,“那邊不能上去了,上去了,他們會打槍”。我靜靜站了一會兒,走了。整個冬天,我一次也沒去過。但我一直記著那個水渠。有時我想,我應該再去看看它,但我最終都沒去。第三次去的時候,已是春天。春天對我來說,更是一種信念。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能看到更多的春天。這次,我順著這條水渠一直往北向前走,最細微的事物也能把我?guī)ё?。我想,就算從這條水渠到衢江這段短短的距離,也足夠我走一輩子了。

石楠

我第一次看到這些石楠的時候,并不認識它們。后來,我回去查了資料,才知道它們的名字。多年以前我曾在勃朗特三姐妹的小說中讀到過描寫這種植物的文字。它們在哈代的小說中也大量出現(xiàn)。而這幾叢石楠是在空軍醫(yī)院圍墻的前面。肥厚的葉片呈暗綠色,它們的厚度很像枇杷葉,色澤稍淺,但葉形要比枇杷葉俊秀。葉片層疊有致。很多常青樹的葉片只有等到新葉長出后才會脫落,而石楠的葉子則能經(jīng)受好幾個冬天。現(xiàn)在是春天了,石楠的枝頭又萌生出了新的葉芽。這些小小的鮮嫩得不可碰觸的葉片,在陽光中閃閃發(fā)亮。當你凝視著它們的時候,你會感到這個世界正在慢慢融化,正在慢慢融化成旋律、色彩和光芒。我看到了一些觸動我的事物,如果我不能把它們表達出來,我覺得是我對它們的虧欠。我必須把它們寫下來,只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寫下動人的文字。

樹籬圍繞的小房子

一幢小房子,被樹籬圍繞。由于房子,樹籬看上去有了一點圍墻的意義。但樹籬畢竟不是圍墻,圍墻總是擋住很多的事物。比如圍墻擋住了一些危險,也擋住了一些善意。圍墻總是把春天隔開,墻內(nèi)的春天不容易出去,墻外的春天不容易進來,春天和春天就這么眼巴巴地隔墻相望著,把滿樹的桃花憋屈得鮮紅欲滴。

樹籬是春天的一部分,春天來了,樹木次第發(fā)芽,樹籬一點點變綠,慢慢的,綠的速度加快,到后來,綠色把樹身嚴嚴實實地裹起來。從下往上,一層一層地綠,一直往上堆,堆得真高。房子里的人每天從樹籬的豁口處進進出出,就像被春天的子宮反復地誕生。

這些樹籬把這個小房子圈起來,就好像怕這個小房子會到處亂跑似的。其實,就算房子會跑,又能跑到哪兒去呢,跑來跑去,總歸跑不出腳下的這片土地,總歸跑不出自己這一身的土。人的心總是比人跑得遠,有的人,他的心跑遠了,那個人也跟著跑遠了,再也不回來了,也不知那個人有沒有把他曾經(jīng)生活過的房子帶上。有的人,他的心被這一小片土地上的事物給牽掛住了,他的心不能跑了,那個人也就在這一小片土地上永遠留了下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個留下的人深深陷在他的生活里,比一口深井還要深。一個個日子過去了,又一個個日子過去了,樹籬越長越高,房子越來越老。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秋天來了,秋天就趴在這兒。秋天的風很大,秋天的風很多。風一頭撞在樹籬上,風聲就大了,恍惚地,風似乎一下子就有了上百歲的年齡。滿天的夕陽和黃葉,風把樹葉吹掉,樹就露出光禿禿的身子。冬天來了,下起了雪,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樹籬上是白的,房子也是白的,房子里的人在門前掛起了紅燈籠。

房子里的人也老了。

有一天,他從房子里走出,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他什么也沒帶,包括他的房子。也許一個人只有生活在泥土里之后,才算擁有了這世上的一切。

樹根往泥土里扎,人往泥土里走,房子里的人在泥土中越走越遠,越走越深,直到走出世上所有人的記憶。沒有人住的房子也很快就老了,老了的房子也尋找它的主人去了。后來,房子倒塌了,變成了一堆泥土。房子里的空間也消失了,消失在一個更大的空間里。再后來,泥土上面長出了草木,開出了花朵,飛來了蝴蝶。

樹木或許沒有心事,樹木比人能活,房子里生活過有心事的人,樹又比房子能活。人和房子消失后,也許樹籬又會存在一段時間。一切在時間中變得有價值的事物,最后還會在時間中變得一文不值。到后來,樹籬也消失了。

后來,在這一片空空的土地上,又開始出現(xiàn)了生命的歌聲與呼喊,又開始出現(xiàn)了生活的沉寂與流轉(zhuǎn)。

抵達與發(fā)現(xiàn)

谷雨剛過,空氣濕得都可以擰出水來,這么濕的環(huán)境適合草木的醞釀、萌動和生長。各種草木的氣息十分濃郁,給人一種淹沒感,無法描繪。太濃或太淡的東西都不適合描繪,比如火焰的灼熱,比如炊煙和清水的味道。似乎每一片草木的葉片上都沾滿露水,一碰就掉落,明亮、脆弱而又堅硬。每一粒露水中都顫動著一顆小小的心臟,陽光照在露珠上閃閃發(fā)亮。準確地說,此時的太陽還不能把這個世界照亮,只是給這個世界涂上一層瑰麗的色彩。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似乎在一夜之間忽然不見了,那一片絢爛金黃也不見了。油菜的枝頭上結(jié)滿碧青的果莢,一層一層,一排一排,飽滿、豐腴,青翠欲滴,這些果莢極具對稱性。薄霧浮在上面,陽光一照,蒼茫一片。又像一群等待分娩的美麗少婦,微風一吹,婆娑搖曳,風韻襲人。斑鳩在遠處鳴叫,千百種小蟲在遠處鳴叫。靠近衢江邊的地方有一片桔林,桔林前有一個水塘,通過它的小徑草木太深,露水太大,無法通過,只能看到水塘上面浮著的一團薄霧??傆幸恍┑胤?,是我永遠也無法到達的,所以,才值得我終生奔走。因為永遠無法到達,所以才能讓我這一生有一個永無終止的夢想。這似乎是一個宿命或是一個寄托。直到最近,我才開始漸漸明白,就是這么一個針尖大的地方,這個針尖大的地方上的每一個人,每一葉草,每一朵花,每一棵樹木,每一粒塵土,每一只螞蟻,每一聲蛙鳴和每一聲鳥鳴,在它們的生命中,都應該蘊含著人類所有的共性和未知的東西。因為它的渺小,因為它的平凡,所以才足夠讓我用一生的時間來抵達和發(fā)現(xiàn)。

寂靜與漣漪

我居住的衢州,古稱太末、信安、西安。衢江,古稱瀔水。都是極其古雅的詞。風雅千古,源遠流長。草木葳蕤,鳥鳴花香,蟬聲如織。在黃昏,我自西安門大橋東端沿著防洪堤壩向北緩緩而行。迎面走來一對年輕的戀人,男的五官英俊,帥氣逼人,女的長發(fā),眉清目秀,穿一襲白色的短裙,雙腿修長,楚楚動人。這是屬于他們的愛情。這一瞬我與他們相向而過。而我也早已過了這一截青青歲月。我離愛情越來越遠了。不是愛情遠離了我,而是我遠離了愛情。這是因為,我的心已失去了最初的純潔。

堤壩邊的草皮上,幾場大雨之后,草木已經(jīng)覆蓋了路面。仿佛它們是從四面八方一下子趕來的,似乎它們一下子就走完了這世上所有的路。堤壩邊的樟樹、榆樹、桂花樹、楊柳樹、梧桐樹、水杉、香椿樹、桃樹、李樹、梅樹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樹,蔥郁茂密,欣欣向榮?;▔锏幕疽矤幤娑菲G。信安閣前的小廣場四周,種著銀杏樹,銀杏的葉片很美。信安閣是新建的,氣勢雄偉,華美張揚,可惜是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的。其實現(xiàn)在,就像黃鶴樓、滕王閣、鸛雀樓、閱江樓等名樓也都是鋼筋水泥構(gòu)成的,有的還裝了電梯??墒?,我總覺得和以前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樓比起來,似乎好像缺少點什么?走在木質(zhì)的樓梯上和走在水泥的樓梯上感覺是不一樣的?上樓的腳感和腳步聲是不一樣的?氣味和氣息是不一樣的?心情也是不一樣的?在木質(zhì)的樓上撫一曲古箏,唱一曲《春江花月夜》。這和在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的樓上唱卡拉OK是不一樣的。余音繞梁和立體聲環(huán)繞是不一樣的。在木質(zhì)的樓上遠眺江景,喝著黃酒,吃著鹵牛肉,啜著清茶,就著白色的墻壁揮毫題詩和在鋼筋水泥構(gòu)成的樓上喝著咖啡,用刀叉吃著牛排、通心粉,就著筆記本電腦寫詩是不一樣的?站在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樓上的我和站在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的樓上的我是不是同一個我?

沿著堤壩繼續(xù)往北走,堤壩的右側(cè),有一片亂竹叢,細小零碎的竹葉,青翠茂密。竹叢中有一株柿子樹,柿果累累,太沉重的苦澀與甜蜜。有一枝樹丫被最近的一場大風刮斷了,枝葉倒垂下來,已經(jīng)枯死了。有一天早上,我曾在這附近的樹上聽到喜鵲叫,可是,今天沒有,也許是太晚了,也許喜鵲已經(jīng)飛走了。樹上到處都是蟬聲,密集,尖銳,而又有莫名的空洞和喧鬧。我在堤壩上行走,整個人仿佛被這無邊的蟬聲浮起,越浮越高,越浮越高,直到自己看不見自己為止。有一個收破爛的中年人騎著三輪車從對面過來,車斗里有一扎破紙板,幾個塑料瓶和幾個易拉罐,仿佛空空如也。他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黃昏突然寂靜了一下,似乎一條小船從水面劃過,水面留下一片漣漪。

孤寂與溫煦

老房子處在小鎮(zhèn)老街的中心地段,小鎮(zhèn)就這么一條老街,舊時的江遂古道蜿蜒曲折穿街而過。老街的兩邊都是木質(zhì)磚瓦結(jié)構(gòu)的房子,大都是兩層,下面一層都是那種門板可以卸掉的店面房,木質(zhì)的店門板大都被風雨沖洗的溝壑縱橫,歷經(jīng)滄桑,像一幅幅陳舊的版畫,可以想象當年的繁華景象。如今,老房子差不多拆完了,拆了的地方在原址上新建了樓房,新舊交替,雜亂無章,已經(jīng)找不到當年的模樣了。

年前大哥說年后也準備把老房子拆了重建。清明那天回小鎮(zhèn)老家,第一次發(fā)現(xiàn)老房子真的老了,第一次詫異記憶中老房子的巨大和現(xiàn)在看到時的渺小,第一次發(fā)現(xiàn)老房子似乎也是有生命的,像一個衰老的老人。父親不在了,曾經(jīng)的童年與少年,曾經(jīng)的場景與記憶,曾經(jīng)的氣味與痕跡,曾經(jīng)的孤寂與溫煦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深深地埋在歲月塵埃的邊緣。

人從老房子里走出來,走出了小鎮(zhèn),走進了外面恍恍惚惚的世界。人從外面恍恍惚惚的世界走回來,走回了小鎮(zhèn),走進了老房子,一出一進,恍惚間,人就老了,須發(fā)皆白,滿面皺紋。這個下午,我感到有點莫名的孤寂,我開始感到無所適從無處可去,但我又不想呆在老房子里。后來,我走出老房子,走到嵩溪河邊,河對岸有一所新建的初級中學。我過了橋,走到學校跟前?;覊t瓦,灰色的圍墻,幾株水杉的綠梢從墻內(nèi)升起。不知為什么,走過它時,我對這所學校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心中突感溫煦。我突然想如果能在這兒當一名教師,一輩子呆在小鎮(zhèn)上,教書育人,與世無爭,默默無聞地過此一生。不知會是什么樣?我知道我的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與其說是一種樸質(zhì)的浪漫情懷,不如說是一種不自覺的自我逃離。近段時間以來,我有點焦慮與不安,仿佛生活一下子陷入黑暗的低谷,又似乎常有崩潰感。我的高尚、我的狹隘、我的脆弱、我的堅強……我內(nèi)心的風吹草動。我感到這些與現(xiàn)實從來沒有如此緊張復雜過。一個冬天過去了,又一個冬天也即將過去了,兩個冬天讓我過得備感漫長與孤寂,似乎還有艱難,似乎把一輩子的冬天一下子都過盡了。我能感到自己在一點點衰老。我的雙手慢慢抓緊,又慢慢松開,然后又抓緊,然后又松開。我離一些東西越來越遠了,我離一些東西越來越近了。這究竟是怎么了?為何會這樣?我不知道?

可我還是相信自己一定能泅渡過這種內(nèi)心的孤寂。一切都會變得風平浪靜,波浪不興的。一定,一定會的。一定有一種力量可以讓破碎的生命慢慢走向堅定與穩(wěn)妥,祥和與溫煦。

悲傷與溫暖

一片樹林,萬木蕭蕭,似乎幾十里幾百里都在落葉,似乎幾千里幾萬里都在落葉,似乎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都在落葉。落葉把整片樹林都覆蓋住了,像一場曠世未見的大雪。落葉似乎覆蓋了許多塵世之內(nèi)的事物,也覆蓋了許多塵世之外的事物,覆蓋了許多從天外掉下來的事物。樹林里靜悄悄的,似乎這世上所有的樹林永遠都是這么靜悄悄的。

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婦人,八十多歲了,滿頭白發(fā),滿面皺紋,時光在她的臉上烙下了密密麻麻的老年斑。她的牙已經(jīng)掉完了,嘴唇癟塌凹進去了。從她身上,我看到了她生活中的孤寂。許許多多鄉(xiāng)村老人特有的無法消除的孤寂,一個人生活時的孤寂。她在樹林里扒落葉,動作遲緩,似乎連動作也衰老了。她在這么大的空間中勞作,看上去有點孤單。她扒了好幾堆落葉,然后把這些落葉裝進一個碩大的編織袋里,蹣跚地把它們背回家。她用這些落葉當柴燒,這些落葉可以使她的冬天變得溫暖與明亮。一個人老了,然后死去,就像一片落葉被風吹走,不知所終,或者就像一片落葉投入灶中,化為灰燼,但是那個人的溫暖還會在這個世上延續(xù)一段時間。

一個人死去,在活著的人心里留下悲傷和溫暖。這樣,這個人死了?;钪娜诉€在替他活著。一個人死去,帶走了所有的一切,留下的一部分記憶被活著的人帶走,帶走的結(jié)果最終還是會忘記或者遺失。

教堂

每天下班回家時我都要經(jīng)過新橋街,暮色沉沉時,一切都靜下來了。從博物館門前可以望見府山上茂盛的樹叢中教堂哥特式的灰色尖頂,刺向天空,仿佛世間最后一抹生動的光亮。

有幾次,我獨自從新橋街經(jīng)過,我向教堂望去,發(fā)現(xiàn)整個建筑很清冷,不,或許是肅靜。

今年春天,一場大雨過后,我去府山時路過這座教堂。我一時好奇,就跑到里面去看看。我從正門進去,沿左邊的樓梯臺階上了二樓,教堂里面有點幽暗,里面非常空曠。一排排空蕩蕩的座位,整齊而有序。雖然沒人坐,卻仿佛仍然還有什么在那兒靜靜坐著,在那兒靜靜傾聽或凝視。我的腳步不由得也變輕了。我慢慢向前走,然后踏上通往布道臺的紅地氈,好奇地走上布道臺。低頭看上面那束紅色的落了一層薄薄灰塵的塑料花,當我居高臨下地向前面一排排空蕩蕩的座位張望時,竟然突然有一種精神上的優(yōu)越感,我很驚訝于自己的這種感覺。

皈依是心靈對某種高于自己的事物的虔誠投靠,但也意味著心靈對自己某種權(quán)利的無條件放棄。這一刻,我知道,也許我永遠也無法在自己的內(nèi)心培養(yǎng)出那種強勁的宗教感了。

我很快從教堂走出來,至今一直再沒進去過。教堂大門旁兩顆碩大的大樟樹,枝繁葉茂,似乎要把整個教堂覆蓋住;大樟樹似乎也覆蓋住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覆蓋住,或者成為教堂的一部分。

草木箋

從教堂出來,我開始留意起府山上的草木來。我一直認為,樹木的花葉四月份最好。尤其是四月初,樹木的葉片剛剛長出型,尤其是榆樹的葉子,非常好看。枝頭齊刷刷的,像雕刻在藍天上。

白蓮池畔,九曲橋邊,垂柳的葉子長得最早。到了四月,柳條上起了柳絮。柳葉和別的葉子不同,“二月春風似剪刀”,三月看上去最美,四月的柳葉有點風塵味。不過,黃昏,夕陽隱沒了,暮色還未到來,映著池面,遠遠望去,別有一番風韻。如果在星月下看,似乎有綽約之姿了。

正誼書院內(nèi)一株榆樹的葉子剛剛長出來,星星點點的,很冷,很瓷實的綠。榆錢很大,一串串,碧綠。只不過短短幾天,榆錢就老了,老了的榆錢發(fā)黃發(fā)白,風一吹就紛紛飄落。

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夜里打了幾陣雷,很響,倒像是盛夏的雷聲,似乎天空一時有許多話要說。

桔樹的青枝上,綴滿了淡白又微微透綠的花蕾。桔葉很香,容易遭蟲咬,不過,現(xiàn)在蟲子還不多,倒是來了兩只白蝴蝶。蝴蝶骨子里是個抒情詩人,一個不可救藥的唯美主義者。“菜花成莢蝶猶來”,蝴蝶對花朵的迷戀是刻骨的,身不由己。

有一次,我在府山的樹叢里看到一樹紫藤花。藤上滿滿綴的都是花穗子。花蕾都還未開放,紫郁郁的。紫色很高貴,過濃的時候,還有點神秘。

棗樹發(fā)芽是很晚的,但四月初,棗樹也長出葉子了。曲曲折折又老又枯的樹枝上爆著點點青青的綠意,滄桑中透出生命的活力和韌性,讓人感到生命的悲愴中有著沉著的一笑。

石榴樹的葉芽一簇簇的。白皮石榴樹的葉芽翠綠,紅皮石榴樹的葉芽絳紅。五月,石榴花就會開得如火如荼了?!皾馄G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那就不計后果地怒放一回吧。也許做個浪蕩子,醉生夢死一番,也是美好的。畢竟,生命只有短短的一次。

柿樹的葉子大了許多。淺淺的綠,透明,每個葉柄處都打了一個小小的花骨朵。柿花本來就很小,乳白色,像玉。但是柿花很多,再過幾天,柿樹葉就更厚更大了,變得很硬,綠得發(fā)黑。柿花也會開得滿枝都是,每個綠豆般的小青果都頂著一個柿花。

桐花也開了,鐘靈塔前有一棵青桐,高大挺拔,直上云天,仿佛與鐘靈塔齊高。桐花也帶點紫色的影子,但沒有藤花濃。古代有一個美麗的傳說:鳳棲梧。這個傳說實在很美。還有,李商隱的詩,“桐花萬里丹山路”。我不知道這里所說的梧桐,是不是就是這種梧桐。但對于美好的事物,我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清少納言的《枕草子》中也寫到過梧桐,說,“梧桐開著紫色的花,也是很有意思的,但是那葉子很大而寬,樣子不很好看,但是這與其它別的樹木是不能并論的。”從這些描寫來看,我覺得和府山的梧桐很相像。不過,我倒是很喜歡梧桐樹的葉子,一大片一大片的,樹影又張揚又有氣勢,滿地的綠蔭也鋪張盛大。

還有銀杏樹,銀杏的葉子很美,但那要等到深秋,落葉紛紛,一地金黃。

四月真好,風是清風,綠是新綠。百花齊放,萬物生長,一切都不曾變老。

我感到自己必須在每一年的四月里愛上一些什么。愛上一些很細小很細小的,甚至很卑微的東西。從這一天開始,也許再也不會結(jié)束。

責任編輯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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