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安德魯·克萊門斯 陳磊
“可能需要你送些食物,反正你明天下午還會過來?!?/p>
那是泰德走之前女孩說的最后一句話,比起請求,那句話更像是命令。
泰德點頭說:“沒問題。”
泰德除了離開別無選擇。農(nóng)場的雜活非常重要,四點之前必須趕回家干活,因此只能走。
泰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藏自行車的地方,跳上車疾馳離開。路上,他一邊猛踩腳踏板,一邊回顧一條條線索,并自顧自講起來。
當我走出糧倉,她正在那里等待。所以……她肯定是看見我來了,要么就是一直在等我到來,也有可能是聽見了我的聲音?;蛟S三者皆有。
然后她說:“你會告發(fā)我們嗎?”她沒說“告發(fā)我”,而是說“我們”。也就是說,除了她那里還有別人,至少還有一個人,或許更多。
還記得她說話的口音嗎?她說“到糧倉附近來”,“附近”她說的聽起來像是“戶近”,“糧倉”像是“狼倉”。所以她是南方人,也許是從得克薩斯州或者路易斯安那州來的,甚至可能是密西西比州,反正是南方來的。
她還問我明天能不能帶點兒吃的來。所以不管那里有些什么人,他們要么是沒錢買食物了,要么是不想去鎮(zhèn)上,或者兩者皆有。
泰德想起來以前讀過一部神秘小說,里面有個男孩想當嫌犯素描專家,他學會了只需看十秒就能精準畫下對方畫像的本領,他就像是一臺真人版的數(shù)碼相機。那本書教會了泰德怎樣觀察重要細節(jié)。
泰德被迫離開之前,和那個女孩只相處了一兩分鐘的時間,且局勢為女孩所控制,但趁著她盤問的當口兒,泰德忙著在腦海中做記錄:
她是一名白人女性,年齡在十一歲到十三歲之間。身材有點兒瘦削,一米五二左右,和我差不多。臉型很尖,膚色灰白,臉頰上部有雀斑,鼻子細長,眼睛是灰色的,棕色直發(fā)垂到下巴位置——發(fā)型有點兒成熟。沒有戴牙套。最后看見的是她穿著一雙粉紅色跑鞋,很臟,藍牛仔褲右膝破了小口子,淡藍色T恤衫,上面有張黃色笑臉,不過是皺著眉頭的。女孩在咬指甲,左——不,右手戴著一枚小銀戒指,上面有顆小小的紅寶石。
同時,他想起來一些事情,當時看見了,但沒有在意的一些事情,剛剛才注意到:女孩左腳的運動鞋,上面寫著字。
他仔細想了想,那幅畫面啪的一聲點亮了。是個名字,寫在女孩鞋底附近,用黑色記號筆寫的,褪了色的。
那個躲在安德森家的女孩突然變得沒有那么神秘了。因為現(xiàn)在她有名字了,泰德知道她叫什么了。
第二天早上,泰德將從家里偷偷拿出的食物交給了女孩,并與女孩交談。
他試著微笑,說:“昨天沒問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泰德,泰德·哈蒙德?!?/p>
女孩回以微笑,但看起來很虛弱,小心翼翼的樣子:“我叫……亞普莉爾。很高興認識你?!?/p>
泰德心想,假名字。為什么要說謊呢?
按照大膽偵探的路數(shù),泰德說:“你不是叫……亞歷克莎嗎?”
眨眼的工夫,女孩一把抓住泰德的襯衫前襟將他按在石墻上,睜大的雙眼滿是恐懼。她先是抬頭觀察了一下庭院里,接著直視泰德的雙眼,說:“有人跟著你來嗎?是誰安排你來的?你是在報紙上還是什么地方聽到這個名字的?告訴我!”
泰德往前頂,直到自己不再抵著墻壁,他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有那個能力反抗她而已?!澳阈由喜痪蛯懼鴨帷獊啔v克莎·T,我昨天就看見了,僅此而已。松手吧?!?/p>
女孩松了手,雖然氣氛尷尬,但沒有道歉:“哦,好吧。”
她看上去有點兒慌神,泰德心想這是個好機會,可以打探更多信息,于是就說:“那你叫亞普莉爾,亞歷克莎又是誰呢?”
“是我媽媽,亞歷克莎·泰勒。我穿的是她的舊鞋?!?/p>
“你說你弟弟也在這里?他幾歲了?”
“十歲了。他叫亞迪?!?/p>
雖然僅僅了解到女孩名叫亞普莉爾,和她一起的有媽媽亞歷克莎和弟弟亞迪,而對于亞普莉爾一家的具體情況以及他們在此居住的原因并不清楚,泰德依然堅定地選擇幫助他們。
“還需要什么東西嗎?”他問,“夜里冷嗎?天還很涼呢。”
“我們有睡袋,沒問題。主要就是需要食物,可能還要些固體酒精,就是那些小罐的,可以加熱東西的。我媽媽想喝咖啡。還有一加侖的瓶裝水。不過我不想太麻煩你?!迸⒄f著就臉紅了,“要是有衛(wèi)生紙就好了。”
教室里,完成課堂作業(yè)后,泰德開始做購物清單。
亞普莉爾說需要水。得買水。
還要衛(wèi)生紙。也必須買。
他們需要面包。
還有更多的湯罐頭,有許多肉和蔬菜的那種。
還要一個開罐器。
也許還要一個手電筒,或者一些蠟燭。
還要速溶咖啡,以及固體酒精。
購物清單眼看著越來越長,泰德突然明白他自愿承擔的擔子太重了。這些都需要錢,更別提時間。
但他說過自己會幫忙。他還跟亞普莉爾握過手,說過:“晚點兒再見。”
他必須遵守承諾。
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回答,泰德躲過了市場收銀員露比·坎特雷爾女士善意的“盤問”。他將沉重的物品放在自行車上,小心地避開人們的注意,來到安德森家的農(nóng)場。
這一次,泰德跟隨亞普莉爾穿過地窖,走上臺階,來到他們居住的地方。
廚房里空蕩蕩的,只在其中一角放有木箱子,上面有個紅色背包。木箱旁邊的地上有一個雙折疊的睡袋,里面露出粉紅色枕套的一個角。泰德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是亞普莉爾的臥室。
這里味道不太好聞,但也不是很糟糕,只是空氣不新鮮而已。
客廳里還有些家具。臺階之上有一塊灰白雙色的墊子,有人把睡袋卷起來放在上面。遠處角落有把躺椅,表皮裂了口,有填絮冒出來。那里貌似是另一個人睡覺的地方,可能是弟弟的。
泰德發(fā)現(xiàn)了亞普莉爾和家人帶來的東西:兩個塑料行李箱,一只是粉紅色,一只是寶藍色,還有個很大的深綠色行李袋。東西并不多。
“媽媽,這是泰德?!?/p>
亞歷克莎過來握握泰德的手:“啊,很高興認識你。亞普莉爾說,你是個很好心的年輕人。我們非常感激你帶來的東西。你真是善良。亞普莉爾還說你保證不會向任何人泄露我們的事情,對嗎?”
泰德點點頭:“是的,夫人。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彼氖趾軟觥?/p>
與想象中的不同,亞普莉爾的媽媽是一個瘦小、溫和的人。雖然她的眼神閃爍不定,微笑看上去也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但那微笑仍很和善。
放下帶來的物品,泰德決定離開。亞普莉爾跟他下了樓梯,穿過地下室,然后出去到了后院。泰德搬起自行車,女孩說:“你沒有問東問西真是太體貼了。”
她說著轉(zhuǎn)身準備回屋了,但這時又停了下來,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出:“我爸爸是士兵,在伊拉克戰(zhàn)死了,事情大概發(fā)生在一個月之前。我媽媽很傷心,決定帶我們搬去科羅拉多州和她姐姐一起住,所以我們就離開了得克薩斯。到堪薩斯的那天,半夜里,汽車冒煙冒得厲害,然后就拋錨了。我們找一位開著大房車的女士搭了便車,但在距離這里三英里的地方她得北上了。然后我們就看到了路牌,走到了這個鎮(zhèn)子。當時天還黑著,于是我們就到這里來借電話用,因為媽媽的手機也壞了。沒想到這是一座沒有人住的空房子,我們都累壞了,媽媽決定無論如何都在這里待一陣子?!?/p>
信息量有點兒大,泰德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說道:“好吧,我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還有,我很慶幸是我發(fā)現(xiàn)了你們,而不是別的什么人?!?/p>
亞普莉爾點頭說:“我也這么覺得?!闭f完就笑了。
偵探泰德在腦海中記下,亞普莉爾剛剛第一次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他騎上車,沿著荒草隱沒的車道騎出去,腦中仍在惦記那個微笑,想著亞普莉爾的故事。
泰德本該想到會有汽車從鎮(zhèn)上開過來的。
他騎到舊郵箱位置,那輛汽車就在那里,泰德抬起頭,那司機也抬起頭。接著,司機朝他笑著招招手。
那是一輛深藍色的雪佛蘭騎士車,開車的是泰德的老師米切爾夫人。
泰德抬頭看到米切爾夫人的那刻起,就知道要有大麻煩了。但真實情況卻大相徑庭。米切爾夫人看到泰德,微笑著揮揮手,不出一秒鐘工夫就將他拋之腦后,忘得無影無蹤了。
米切爾夫人還有別的事要想。她正要去惠頓市,去說服校監(jiān)不要關閉紅草原學習中心。
泰德嚇壞了。他以為林伍德副警長一定會來追捕,然后把自己抓上警車。晚上睡覺的時候,泰德以為天亮了自己肯定會進監(jiān)獄,可能還會關在亞普莉爾和她媽媽、弟弟旁邊的牢房。
但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第二天,到了學校,米切爾夫人沒和他說一句話,甚至一個微笑也沒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這讓他很驚訝。但不管怎么說,他還是盡量和老師保持距離。
到午飯時間,泰德開始覺得危險已過,差不多可以無事回家了,因為周四午飯過后是戶外大掃除時間。
泰德挑了個獨自一人就能完成的任務,好避開正帶領四年級學生清掃樹葉的米切爾夫人。但沒過多久,泰德轉(zhuǎn)身就看見了米切爾夫人。
她說:“我一直在找機會想和你單獨談談。你介意我問你昨天為什么會從安德森家農(nóng)場那里出來嗎?”
泰德一下子哽住了。他不想說謊,便又哽了一下說:“我去那里……好吧,是因為要完成男童子軍的一項任務?!?/p>
“唔,”米切爾夫人問道,“這個任務是干什么?”
泰德哽住了。如果把實情告訴老師,那他就違背了對亞普莉爾和她媽媽許下的承諾??扇绻鲋e,那得是一個天大的謊言才能讓米切爾夫人遠離這件事。
泰德感覺糟透了。他從沒想過撒謊,不管是大是小。泰德心想:我不能對米切爾夫人撒謊,但我也承諾過不會告密。我發(fā)過誓的,我必須信守誓言。在這個關鍵時刻,泰德明白了誓言的力量有多么強大。誓言會控制住所有的人,不光是對自己來說,甚至包括老師。
他轉(zhuǎn)身面對米切爾夫人,直視她的雙眼,他想要老師知道自己說的是真話?!懊浊袪柗蛉耍也荒苷f是什么任務,因為我發(fā)誓要保密的。不過我也可以對你發(fā)誓,我承諾自己沒有在那里做任何不對的事,一件錯事也沒做?!闭f著泰德舉起右手,豎起拇指和食指敬禮,“我以男童子軍的榮譽起誓?!?/p>
停了一會兒,他接著說:“米切爾夫人,如果您承諾完全保守秘密,那我就可以告訴您,關于我的任務?!?/p>
米切爾夫人進退兩難。她說:“你剛剛許諾自己沒有做任何錯事,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我也發(fā)誓不會把你的任務告訴任何人。這樣公平了吧?”
泰德說了句“忠誠與坦白”,然后握住米切爾夫人的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她。
這天晚上,米切爾夫人和泰德都失眠了。
聽完泰德的講述,米切爾夫人腦中就敲響了警鐘,她很難想象,萬一發(fā)生意外,那些孩子該怎么辦。她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了。
泰德試著站在米切爾夫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推測米切爾夫人會怎么做。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第二天,泰德騎著自行車,飛速前往安德森家,想通知亞普莉爾一家離開。
到達目的地后,眼前的光景是:地窖的兩扇大門都大敞著,廚房空了,沒有睡袋,也看不見粉紅色的枕套,沒有塑料行李箱,也沒有綠色的行李袋了……
他們不見了。
后門外的庭院里,有汽車留下的車轍和許多腳印。輪胎旁的草叢里,有東西在閃光,是一支深藍色的鉛筆,鉛筆的一面用金色字母印著“格蘭克森縣治安官辦公室”的字樣。
有人呼叫了林伍德副警長。
(亞普莉爾一家去了哪里?精彩請看下期。)
(《一號教室》由中國華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