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關
從小學到高中,我沒考過幾次第二。
2010年,我參加了XX省高考,文科,裸分684(總分750),意外的變成了市文科狀元,當年全省100萬考生中的文科第二,我為高中無限度努力的三年感到興奮,手摸了一下自己后腦勺下面的稍微變形和錯節(jié)的頸椎,還真是“物盡其用”。
所以,我變成了清華大學2010年在XX省100萬考生中僅招(統(tǒng)招)的兩個文科生之一,經(jīng)濟管理學院經(jīng)濟與金融(國際)專業(yè),全額獎學金。當然,這沒啥。因為我們班40個人有一半都是各省市的狀元,其余一半是各類文科生聽不懂的全國競賽金牌得主或者強悍的自招選手。就拿我三個室友而言,H小姐是湖南省文科狀元,S小姐是吉林省文科狀元,F(xiàn)小姐是安徽省理科第二名。個個是學霸,喲,來了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個渣渣。
所以我應該來清華,我應該讀金融,因為這是國內(nèi)最好的學校最熱門的專業(yè)。還是帶著“國際”倆字的高端專業(yè)。
2011年,我要去學各種數(shù)學課和以數(shù)學為基礎的統(tǒng)計、金融、經(jīng)濟、財務等等一系列的課程,作業(yè)經(jīng)常不會寫或者寫不完,實在沒轍了就抄一次別人的作業(yè),整個人都被自己顛覆了:“抄作業(yè)這種事會發(fā)生在我身上?”“跟同學相比,我是不是真的很弱?”我一直問自己?!安幌矚g”是貫穿我整個四年學業(yè)的關鍵詞。大一下學期可以轉(zhuǎn)系了,我想,轉(zhuǎn)吧,去學新聞、語言或者社會學。然后聽到一個聲音:“工科院系的有些同學都擠破頭要往經(jīng)管轉(zhuǎn),你竟然要往外系轉(zhuǎn),你傻啊?”
“哦?!?/p>
所以我不能轉(zhuǎn)系,我不能做這種傻事!金融多好啊。
2012年春天,到了大家都要找暑期實習的時候,成績和社會工作各方面都優(yōu)秀到驚為天人的一小撮同學,披荊斬棘,英勇地申請到了投行的實習,那種能留下來全職工作的實習機會。我心想他們好厲害,無限的崇拜,而且聽說有些公司好像只收清華北大的同學,我小心動,“那我不去多虧啊”。
所以,我也要好好努力,好好練口語,去投行。
2012年冬天,到了出國交換的時候。學霸同學們紛紛去了北美的各所著名商學院,因為再怎么著咱交換都不能去在國內(nèi)名聲不響的學校,否則咱去那交換啥意思?去美國才能感受不一樣的濃厚學術氣息和先進強大的科技創(chuàng)新氛圍,才叫物超所值,更重要的原因是:“回來找工作也更容易”。
“哦?!?/p>
所以,我要好好學習提高學分績,申請美國的交換。
2013年年底,我變成了一只無憂無慮的大四狗,對于一個不喜歡金融的人而言,該受的折磨也差不多到頭了,我竊喜。我本來想直接去一家喜歡的外企工作,幾年之后再出國讀MBA,卻聽到所有人都在說“今年就業(yè)形勢太差了,不好找工作啊!”
“哦?!?/p>
所以我要爭取保研,留在清華經(jīng)管再過兩年學生的生活,研究生文憑也更好找工作,或者準備出國,反正打死我都不直接找工作,因為“就業(yè)形勢不好”。
所以我應該繼續(xù)讀金融專業(yè)研究生,因為不能浪費本科四年學的知識,這時候轉(zhuǎn)系太虧了。
所以我應該去美國,去紐約,因為那里是最最最中心的金融中心。
所以我應該拼命地社交,投簡歷和面試,去華爾街的投行工作。
所以我應該沒日沒夜的工作,為了變成大學同學里賺錢最快的那一個。
所以在不久的將來,我應該就是一個成功人士了。
有些人想到這里,嘆了口氣:“沒完沒了……”然后默默打開了電腦接著修改PPT。
有些人想到這里,憤懣地罵了一句:“還有完沒完!哪兒那么多‘所以我應該!” 努力是為了讓自己有更多自由的選擇,而別人眼里的優(yōu)秀卻成了我的負擔,我開始被所謂“社會主流”“社會公認的最好的”框住了。
最后我變成了后面那個人,指著“優(yōu)越感”的鼻子,狠狠地說了聲不。
我沒有刻意拼過學分績,沒有向知名投行或咨詢公司投出過任何一份簡歷,沒有去美國交換,沒有保研,沒有去英美留學,沒有去華爾街工作。
我去了最有名的消費品公司做過嬰兒米粉營銷策劃,和文化創(chuàng)意公司一起設計過包裝盒,去了世界頂尖的法國奢侈品牌公司做過時尚買手助理,寒假和室友回家鄉(xiāng)開過英語培訓班,在學校里和工科同學創(chuàng)業(yè)做過框架眼鏡清洗劑,也和學院的博士生學長創(chuàng)業(yè)做過在線教育,做過創(chuàng)業(yè)公司代言人……我也跟同事或者團隊成員為了趕項目通宵熬夜加過班,直到實在撐不住,最后看到項目有了一點點小進展,那時候覺得,這樣活得真過癮。它們并沒有讓我獲得與去投行的同學一樣的掌聲,卻讓我學到了各方面的知識,認識各領域的有意思的人,尤其是在創(chuàng)業(yè)中感受到了自己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和行動力,和那種將生活和工作完全融為一體的快樂感。
兩年前,我大三。我交換來到法國巴黎,用半年的時間走遍了巴黎甚至法國的各個角落,去了18個國家40多個城市,在高鐵上聽著音樂寫下了近10萬字的游記,吃遍了巴黎所有的有著深厚文化底蘊和歷史故事的甜點,無奈翻過法國的鐵軌,進過法國的“公安局”,躺在甲板上看了一通宵摩納哥的月亮,吃了好多口阿爾卑斯雪山頂峰的雪,戴著安全帽鉆過西西里島活火山的熔巖洞,趟過威尼斯沒過膝蓋的水,一個人深夜拖著箱子從米蘭的市區(qū)走到郊區(qū)還找不到住的地方,也曾經(jīng)隔著巴黎的街跟法國小偷們對罵過(她們用法語我用漢語)。
兩年后,我發(fā)現(xiàn)那半年在巴黎的交換,把法國文化和巴黎的浪漫情懷深深地植根在了我這個文科生的大腦里,感受到一股熾熱又神奇的力量,這力量叫我不能不學法語、不能不回巴黎、不能不去藍帶,不能不學西點師,不能不嘗試創(chuàng)業(yè),做點于社會、于自己、于未來的家庭都有益的事。
這就是我為什么做出研究生休學的決定,你可以叫它gap year, 但我更希望就叫休學,初高中我覺得那些大學和研究生期間勇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最酷了,曾經(jīng)以為他們是為了變酷而變酷,后來發(fā)現(xiàn),那是真正有夢想的人感受到了夢想的力量。
學過經(jīng)濟學的人會問我:“你這樣的機會成本(opportunity cost)多大呀?”那么我想用曾經(jīng)所在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經(jīng)理的話回答你:可是即便是不這樣做,我也什么也不擁有,那么我喪失了什么?你可能說我可以早畢業(yè)找個好工作,我怎么知道我能找到好工作?什么是好工作?加班少還是賺錢多?
所以,趁著我還有折騰的勁頭,趁著年紀輕什么都不擁有,做件勇敢的事,因為“無產(chǎn)階級失去的只有枷鎖而已”。
23歲就去完成21歲天天念叨的所謂此生的終極夢想,
才可能在盡早實現(xiàn)之后嘗試一個更終極的夢想。
好未來跟孫子孫女說,你看你奶奶,年輕的時候也不是一般人兒,所以你別天天嫌奶奶土。
這就是我要講的一個嚴肅認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