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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們

2015-05-20 00:54
當(dāng)代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小夏李偉常青

張 忌

1

小夏有些慌張地將那個包裹塞進(jìn)包里。包裹里是一條紅色的內(nèi)褲,這不是一條普通的內(nèi)褲,上面繡著小夏的名字,按照曼麗的說法,穿上這個內(nèi)褲,李偉便能時刻頂著小夏的名字了。李偉是小夏的丈夫,內(nèi)褲是曼麗托人從蘇州買的,一人一條。兩人的名字繡在內(nèi)褲正前方,運(yùn)用的是蘇繡的技法。曼麗說這內(nèi)褲是找了普陀的師傅開了光的,男人穿上它,就好比那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

曼麗是小夏的小姊妹。大約一個月前,她跟小夏認(rèn)真地討論了一次關(guān)于夫妻生活的問題。曼麗問小夏,你跟李偉一個月幾次?小夏想了想,說,大概兩三次吧。曼麗覺得這個數(shù)量太少。她說,夫妻關(guān)系好不好,就看次數(shù)有多少。曼麗的總結(jié)精短而押韻,小夏不確定這個說法是否準(zhǔn)確,她沒有這樣的經(jīng)驗。關(guān)于這方面的知識,她都來自曼麗。曼麗是知識的海洋,而她則是扔進(jìn)海洋里的一塊海綿。曼麗說,你要科學(xué)地掌握夫妻生活的規(guī)律,要按照對方的身體條件來評定次數(shù)。像你們家小李的年紀(jì),一禮拜兩三次應(yīng)該有的。如果少于這個數(shù)字,你就要當(dāng)心了。小夏有些緊張,當(dāng)心什么?當(dāng)心他外面有沒有人??!小夏匆忙擺手,不會不會,李偉不是那樣的人。曼麗嘲笑般地看著小夏,有沒有的,誰說了都不算?;厝ズ螅憧梢杂^察一下,比如他回家后,身上是不是你們家洗頭水沐浴液的味道,或者身上有沒有什么奇怪的印記。實在不行,還可以把他的電話單子拉出來,看看有沒有聯(lián)系過密的電話號碼。

說起這些事情,曼麗如數(shù)家珍,但小夏卻不相信李偉會做這樣的事。次數(shù)少不一定就是外面有人,人和人是有差異的,就好比內(nèi)褲,曼麗老公是XL的,李偉是M的,尺寸大了,那方面自然也更需要些。

曼麗總結(jié)道,我們的男人,本質(zhì)上是好的。但再好的男人,也架不住這花花世界。就像我們家洪常青,雖然對我很好,但生意場上應(yīng)酬那么多,誰能保證他不動個歪心?所以說,一個男人一時不犯錯誤是容易的,但一世不犯錯誤就難了。萬一犯了錯誤,將外面的臟病帶回家來,吃虧的還不是我們?

曼麗說,她買的兩條內(nèi)褲,一條給自己,一條給小夏。她托蘇州的一個蘇繡師傅將兩人的名字繡在了上面,又拿到普陀找法師開光。

曼麗抱怨道,小夏,你可不知道辦這些事有多麻煩。

小夏不清楚內(nèi)褲繡字到底管不管用,但她不喜歡曼麗的做法。她總是這樣,做事情從來不跟自己商量,只是做好了才通知自己一聲。雖然她不是一個堅持主見的人,但她也不喜歡別人替自己做主。而且,按照她的想法,曼麗的老公是老板,身邊女人多,需要這樣的內(nèi)褲。但李偉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wù)員,哪有那么多出軌的機(jī)會?

但她沒有說出這些,曼麗是自己的小姊妹,她不想得罪她。只是一條內(nèi)褲而已,買了就買了吧。

很快,內(nèi)褲便拿來了。讓小夏沒想到的是,一條內(nèi)褲竟要300元。曼麗解釋說,這內(nèi)褲材質(zhì)好,繡了字又開了光,300一條真不算貴。小夏嘴上沒說,心里卻覺得貴了。曼麗還說,原本她應(yīng)該把錢都付了,但這樣的東西如果讓人墊了錢,就不靈了。

但小夏始終覺得是貴了,想吃海鮮,300元可以買10斤白蟹;想吃肉,300元可以買20斤蹄髈,可現(xiàn)在,她卻只買了一條內(nèi)褲。即便上面留著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蘇繡,也是貴了的。

2

吃罷晚飯,李偉要去洗澡,小夏便將那條紅色的內(nèi)褲遞給他。李偉面露不悅,這么艷,叫我怎么穿?小夏說,這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穿在外面給別人看。小夏說得有道理,雖然不樂意,李偉還是提溜著內(nèi)褲進(jìn)了衛(wèi)生間。

小夏坐在客廳,看見李偉的手機(jī)放在茶幾上。這一瞬,她忽然動了個念頭,很想打開李偉的手機(jī)看看,但猶豫一陣,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她是相信李偉的,就像那條內(nèi)褲,也不是真想管住他什么,如果不是心疼那300元錢,她絕不會讓他穿那么艷。

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那個事。從身體的角度講,他們的婚姻是嶄新的。他們第一次做那事是在新婚之夜,盡管此前李偉提過多次,但她一直不肯,怕懷孕。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的一個堂姐,在婚禮時挺著巨大的肚皮,臉上布滿漲紅的痘子,丑陋無比。她不希望自己在婚禮上也是這副模樣。新婚之夜,李偉喝了很多酒,他也是第一次,粗暴而沒有經(jīng)驗,絲毫不顧及她的羞澀,低沉地命令她用手牽著他的東西進(jìn)入她的身體。第一次的性經(jīng)驗給她的記憶并不美好,但也沒讓她產(chǎn)生厭惡。在這件事情上,她很平靜。新婚那陣,李偉天天沉溺于此,她沒有厭惡。這幾年,夫妻生活趨于平淡,她也沒有沮喪。這樣的事情,在她生活中,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洗完了澡,兩個人躺在床上。李偉穿著那條紅色內(nèi)褲,鮮艷的紅色在他白花花的身體上分外顯眼。男人穿紅色的內(nèi)褲的確不好看,在她印象中,除了電影里的超人,好像沒見過有男人穿紅內(nèi)褲的。事實上,除了顏色,這內(nèi)褲本身是再普通不過的。但因為寫了自己的名字,又有師傅開了光,就似乎被賦予了某種政治意味,在李偉襠部這一片區(qū)域堅定地宣示了某種主權(quán)。

小夏有些好奇,拿內(nèi)褲回來時,她忘了看自己的名字繡在哪里,曼麗說,那字極小。會在哪里呢,會被李偉那東西頂住嗎?

李偉隨意地按著遙控器,似乎是在琢磨什么事情。按了一圈,他把電視關(guān)了,把燈也關(guān)了。小夏有點納悶,不知道李偉為什么今天這么早睡。躺下一會兒,李偉開始伸手摸她,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圖。她有些意外,他們應(yīng)該有一個月沒做了。難道是內(nèi)褲的緣故嗎?

她自然沒有拒絕,結(jié)婚后,她從來沒在這方面拒絕過他。在她的配合下,李偉順利完成了夫妻生活。他喘著粗氣,似乎很是疲乏。他點了根香煙,猛抽了幾口。

對了,找機(jī)會約一下你們辦公室的林愛娟吧,我要請她和她老公吃個飯。

李偉的話顯得有些怪異,要知道他們剛剛進(jìn)行了一場性愛,李偉此時說這話與房間里的氣氛顯得那么格格不入。

干嗎請她吃飯?

我今天跟組織部的一個同學(xué)吃飯,說馬思安要到我們單位來當(dāng)局長了。

馬思安是誰?

李偉奇怪地看了小夏一眼,林愛娟的老公啊,你不知道?

小夏哦了一聲,自己為什么要知道林愛娟的老公?

李偉繼續(xù)說,現(xiàn)在大家還不知道這件事,我要趁早把這條線給搭上。

小夏有些為難,這個事情我怎么說得出口?我跟林愛娟又沒什么交往,這樣平白無故請人家吃飯,多難為情。

李偉有些不高興,這有什么難為情,別人想搭這條線還搭不上呢,你這里現(xiàn)成的,還不用上?

李偉掐了煙,去衛(wèi)生間沖洗。小夏躺在床上,腦子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今天李偉跟自己過夫妻生活是不是跟請林愛娟和馬思安吃飯有關(guān)?

但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想起了一句有名的話: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引申到夫妻生活,這句話也是成立的。

3

曼麗躺在沙發(fā)上,將那條繡了洪常青名字的紅色內(nèi)褲對著燈光用力扯開。她有些煩躁,這已經(jīng)是第三個晚上了。

洪常青是生意人,這是他現(xiàn)在的身份,也是他出門最可靠的理由。他時常很晚才回家,要不是陪人在外面唱歌,便是陪人在外面玩牌。在曼麗面前,可以感覺到他對這個事情是厭惡的,他總是訴說自己喝酒時是多么痛苦,在牌桌上是多么的舉步維艱。

盡管每天在外面廝混,此前洪常青卻從未有夜不歸宿的經(jīng)歷??汕疤焱砩?,他卻破例了,一夜未歸。隔天見面時,曼麗并沒有跟他點破這個事,她希望他能主動交代。但洪常青卻只字不提,像是根本就沒發(fā)生過什么。第二天晚上,他又一夜未歸,見面時,依舊只字未提。這讓曼麗覺得尷尬無比,他似乎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這是新情況,曼麗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主動出擊,一味挨打是沒有出路的。

曼麗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看著洪常青站在鏡子前用一條黃蟒般的領(lǐng)帶將脖子勒得肥肉四溢。

這兩天你在忙什么?

洪常青沒轉(zhuǎn)頭,語氣輕松,我還能干嗎,陪客戶唄。

曼麗冷笑了一聲,陪什么客戶,要陪一個晚上嗎?

生意上的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生意,但我沒見過誰談生意要談一晚上的。做小姐也有下班的時間啊。

洪常青很不高興地瞥了她一眼,你不要管我的事。

我為什么不能管?難道我們不是夫妻嗎?

聽了曼麗的話,洪常青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很不屑的笑容,他扭頭看了眼曼麗,說,我在外面混,不正好給你前夫機(jī)會嗎?說完,他便哼著小曲,旁若無人地出門去了。曼麗呆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這個洪常青是陌生的,她從未見他在自己面前如此飛揚(yáng)跋扈,這讓她驕傲的自尊心深受打擊。

整個晚上,曼麗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在她印象中,洪常青是個自卑的人,即便這些年賺了錢,但骨子里,他仍是覺得配不上自己。他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模樣了?不行,這個事情,她不能有絲毫退讓。這是原則問題,一旦退讓,今后洪常青便將永遠(yuǎn)壓她一頭。想來想去,她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她跟洪常青的兒子在上海念書。洪常青很寶貴這個兒子,小學(xué)一畢業(yè),便將他送到了上海念貴族學(xué)校,一年幾十萬的學(xué)費(fèi)。雖然學(xué)費(fèi)是洪常青出的,但曼麗相信兒子肯定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她要跟洪常青提出離婚,當(dāng)然,不是真離婚,而是擺一個姿態(tài)?,F(xiàn)在,洪常青已經(jīng)有了一些不好的苗頭,她得將這苗頭堅決扼殺在萌芽階段。

這天晚上,洪常青終于沒有在外留宿,兩點左右回的家??匆娐悤r,他有些意外,但他沒有說什么,斜躺在曼麗對面的沙發(fā)上。曼麗坐正身子,聞見洪常青身上濃重的酒味。

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干嗎?

我們離婚吧,我感覺我們已經(jīng)過不下去了。

聽到“離婚”兩個字,洪常青一臉詫異。他盯著曼麗看了好一陣子,忽然爆發(fā)出一陣響亮的笑聲。曼麗被他笑得心里一陣發(fā)毛。

曼麗啊曼麗,你真是太滑稽了,為什么離婚?難道就因為我在外面過夜?

難道這還不夠嗎?

哈哈,不夠不夠,太不夠了。難道你就不想問問我為什么在外面過夜?

你不用解釋。

哈哈,我解釋個屁。我告訴你好了,前兩天去喝酒,我看上了一個小女孩兒,東北的,我挺喜歡,這兩天,我就睡在她那里了。

洪常青的坦然讓曼麗有些措手不及,她沒想到他會直接承認(rèn)了這事。他一坦白,她反而沒底牌了。但她不能退縮,到了現(xiàn)在這個局面,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那好,我們離婚。

洪常青點了根香煙,不屑地掃了曼麗一眼,你想清楚了?

曼麗認(rèn)真地說,想清楚了。

那好,離吧。

洪常青的痛快讓曼麗再次撲空。在短暫迷茫后,她補(bǔ)充了一句,離婚后,孩子跟我。

孩子跟你?他姓洪,怎么可能歸你?

孩子跟我比跟你好。

見你的鬼去吧。洪亮現(xiàn)在在上海念貴族學(xué)校,一年花銷起碼50萬。歸了你,你拿得出這筆錢?就憑你那幾塊工資?

我可以找別的學(xué)校。

你不要那么不現(xiàn)實好不好?洪亮現(xiàn)在過的是什么日子,要是跟了你,他又要過什么日子?你覺得洪亮?xí)敢鈫幔空娌恢滥隳X子里是怎么想的。

法院會考慮你的情況的,洪亮跟你不合適。

哈,法院?你說的是哪個法院?法院的陳副院長今天還跟我一起喝酒來著,你說的是他那個法院嗎?法院會判給你,你還真會哄自己開心。

洪常青將煙掐了,眼神里忽然露出了一股兇狠的光芒。

方曼麗,我們撇開洪亮不說。先看看你自己,你的包是上次去香港買的吧?你還記得起來是幾萬嗎?還有你的化妝品,你的衣服,你那輛寶馬。就憑你那幾塊工資,你能享受得起?現(xiàn)實點吧,方曼麗,你和我不一樣。如果我跟你離婚,我敢保證,二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排排的讓我挑。你呢?你有什么,你脫光了對著鏡子看看,奶子都挺不起來了,還有誰會要你?

洪常青湊到曼麗身前,你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想著你那個前夫?

請你放尊重點,我沒有前夫。

好好,尊重你,不是前夫,就是一個干了你的男人。你是不是覺得和我離婚,他就會跟你在一起?唉,你們這些女人啊。洪常青重新躺倒在沙發(fā)上。你看看你,我這喝了一晚上酒回來,不好好服侍我,還讓我不開心,真是讓人頭疼。行了,你也別急著跟我說什么離婚,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想清楚了再告訴我。我這個人是講道理的,你和你前夫給我戴了那么大一頂綠帽子,我計較過嗎?我不還是照樣高高興興地娶了你?方曼麗啊,你要學(xué)會知足,知足才能常樂。

說完了,洪常青起身要去洗澡。這時,他看到了沙發(fā)上那條紅色的內(nèi)褲。

給我買的?。坎诲e,你還是有些心思的,我就喜歡這顏色,紅紅火火的,看著就讓人高興。

4

早上的時候,小夏接到了李偉的一個短信,叮囑她不要忘了約林愛娟吃飯的事。短信的最后,李偉還打了一個感嘆號,強(qiáng)調(diào)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自從那天晚上說了約林愛娟吃飯的事情后,李偉每天都會給小夏發(fā)這樣的短信。小夏不愿意約林愛娟,吃飯的事情并不像李偉想得那么簡單。昨晚,她將這個想法跟李偉說了,可李偉卻不樂意,他覺得小夏是在推脫。一晚上,他都擺著個臉色。這臉色是給小夏看的,可糟糕的是,小夏看到了,兒子也看到了。他雖然小,但并非什么都不懂。李偉擺了臉色,他嚇得都不敢說話。這是小夏最不愿看到的事。沒辦法,如果不約林愛娟,李偉是不會罷休的,她知道他的性格。

小夏偷偷瞟了一眼林愛娟,此時她正在看報紙。她又扭頭看曼麗,曼麗在看電腦,眉目緊鎖。小夏在心里盤算了一下,這個事的確不好弄,一來,自己跟林愛娟平時關(guān)系一般,突然請吃飯,肯定會很突兀。另外,曼麗和林愛娟從來都是互不順眼,自己是曼麗的小姊妹,如果被她察覺什么蛛絲馬跡,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下班,小夏都沒找到合適的機(jī)會。下班時,曼麗叫小夏一起走,小夏推說還有些事沒弄好,要晚些走。曼麗走了,林愛娟拎起桌上的包,也要離開。就在這時,小夏脫口而出,愛娟姐。

愛娟姐?小夏不知道自己嘴里為什么會冒出這三個字。要知道,平時她都很少跟林愛娟打招呼。路上碰見,一般只是微笑了事,即便叫了,也是林主任,從沒叫過什么愛娟姐??蛇@會兒,她一開口,這三個字就脫口而出,似乎它們一直就等候在她的嘴巴里,顯得那么自然。

林愛娟也很意外,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小夏。

雖然有些尷尬,但小夏還是很聰明的,她迅速將自己的目光落在了林愛娟的包上。

愛娟姐,你這個包真好看。我一直都想買一個這樣的包,可總是買不到,你在哪里買的?。?/p>

林愛娟看了看小夏,又瞟了瞟自己的包,淮河路的一個小店買的。

林愛娟的回答似乎給了小夏鼓勵,她趁熱打鐵,是嗎,那哪天有空,愛娟姐帶我也去買一個吧。

你自己去好了,那個店很容易找的。

說完,林愛娟就拎著包離開辦公室,將小夏一個人晾在了房間里。

小夏碰了個冷釘子,心里有些委屈。這樣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她擅長的。說到底,她不是一個有大追求的人,她只求平平安安,有個穩(wěn)定的家庭,有份穩(wěn)定工作就可以了。她不想為別的事委曲求全??涩F(xiàn)在,情況卻有了變化。她有了訴求,而且她還得為這訴求降低自己的身段。

一回家,李偉便急切地向她打聽今天的成果。

約到林愛娟吃飯了嗎?

小夏心里厭惡:哪有這么快。

李偉似乎有些不高興,還快???要等馬思安到我們單位,就來不及了。他點了根香煙,坐在客廳里悶悶抽著。抽完煙,又起身走到了廚房。

我想了一下,突然請她吃飯好像是有些突兀。這樣,我們改變一下策略,先別說吃飯的事,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打聽到林愛娟的生日。

小夏一愣,打聽生日干嗎?

給她送禮啊。

那你直接送給馬思安不就行了?

李偉直搖頭,那不行,這禮送給林愛娟的效果可比送馬思安要好多了。

小夏沒聽懂李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沒辦法打聽林愛娟的生日。

李偉說,想想辦法嘛。小夏不應(yīng)聲,李偉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他摟住了小夏的肩膀,我也是沒辦法。你看我一沒背景,二沒靠山,一切都得靠自己。我都這個年紀(jì)了,以前出道比我晚的,都混得比我好,如果我再不努努力,以后還怎么見人?再說了,這事也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

說到孩子,小夏的心一軟: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廚房油煙大。

李偉便摟住她的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我知道這陣子委屈你了,就算為了兒子好不好?

小夏掙脫開來,別,小心兒子看見。

5

晚上回到家,林愛娟還在想下班時小夏叫的那聲愛娟姐。她干嗎這么叫?以前她可從來沒這么叫過自己。更可笑的是,她居然還問自己的包是在哪里買的,這個包天天都放在辦公桌上,可從沒見她關(guān)心過。

林愛娟回想起今天的一些細(xì)節(jié)來。小夏今天似乎一直在尋找機(jī)會跟自己搭話。自己的眼神與她交接時,能很容易地覺察到里面有一種討好的東西。

這個事情的確有些怪異。辦公室里只有三個人,自己、小夏,還有曼麗。小夏是曼麗的小姊妹,這是公開的事情。雖然也尊重自己,但骨子里她是曼麗的人。曼麗這個人,從來都和自己講不來,這一點,小夏不可能不知道,她討好自己,難道就不在乎曼麗的看法?

林愛娟的腦子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曼麗的主意?她聽到了關(guān)于那個事的風(fēng)聲,想出自己的丑,但她又不好出面,就讓小夏來出頭?

林愛娟擔(dān)心的這個事情起源于一個貴州女人。這個貴州女人原先是在這個城市的一家KTV上班。后來,有個領(lǐng)導(dǎo)喜歡上了她,并且?guī)退龔牧?,在汽車收費(fèi)站尋了個差事。再后來,這女人又跟另一個正經(jīng)男人結(jié)了婚。前段時間,女人有了身孕,到婦保院一查,結(jié)果卻查出感染了艾滋病。這個事情是她在婦保院的一個同學(xué)告訴她的。這個同學(xué)諱莫如深地說,這個女人和市里的許多領(lǐng)導(dǎo)都有染,女人感染的事情查出后,這些天,領(lǐng)導(dǎo)們整車整車地拉到杭州去體檢。

同學(xué)的話讓她覺得異常尷尬,她似乎完全意識不到她的老公正是一個領(lǐng)導(dǎo)。但她不相信馬思安會做那樣的事情。她跟他結(jié)婚已經(jīng)有十六年了,但她卻絲毫沒有感覺出馬思安對她的厭倦。每個禮拜,他都會要求自己跟他來一次。在床上,他依然是一個領(lǐng)導(dǎo),即便做愛,也是與民同樂的架勢。這是她樂于看到的場景,她覺得只有自己才能符合馬思安的需求。她難以想象,馬思安會低級到跟一個坐臺小姐去做那樣的事。再說了,除了陪上面的領(lǐng)導(dǎo),他也不去KTV,他是一個很愛惜自己名聲的男人。這樣一個人,又怎么會跟一個KTV里的女人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林愛娟一直都不讓自己去想那個貴州女人的事,可小夏的這個突發(fā)情況,卻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這個事情來。除了自己,還有許多人在關(guān)心此事。但他們的心態(tài)不一樣,他們想看笑話,想看馬局長家里的笑話。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辦,她心里沒有底,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新生事物,她沒有任何經(jīng)驗可借鑒,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但無論怎樣,她自己首先得沉住氣,越是嚴(yán)峻的局面,就越不能露出馬腳。就像中年喪夫的寡婦,別人越想看你笑話,就越要將腿夾緊。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地來到辦公室。她總是最早來辦公室的,她是這個科室的主任,要以身作則。更重要的是,她是馬思安的老婆,是馬思安的一部分,她的一言一行代表著馬思安的形象。

讓她意外的是,這天,她卻不是辦公室里最早的一個。當(dāng)然,這個人不會是曼麗,曼麗總是遲到,即便不遲到,也都接近遲到的時間。遲到了單位是要扣獎金的。她是主任,每次她都跟曼麗說,讓她注意些。然后,她就認(rèn)真的將遲到記錄記下來,到月底扣獎金。曼麗的考勤獎是從來都拿不到手的,但曼麗不在乎,依舊遲到。她不喜歡這一點,單位就要有單位的樣子。如果一盤散沙,就什么都做不成。她知道曼麗對這個事情很不痛快,她表現(xiàn)出了對考勤獎金毫不在乎的樣子。曼麗并沒意識到自身的問題,這并不是錢的事。

她進(jìn)了門,小夏依舊像昨天那樣沖她討好地笑著,她不動聲色,將包放在桌子上,然后開始看報紙。過一會兒,電水壺的水開了,小夏灌了水。

愛娟姐,喝水嗎?剛燒開的。林愛娟說,謝謝。小夏便給她倒水,倒完了,也不走,靠在旁邊,似乎還想跟她說話。就在這時,曼麗忽然從門口走了進(jìn)來,在看見小夏和林愛娟的那一瞬,她的神情極為怪異。小夏也顯得很不自然,在桌上翻動一下文件,扭身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林愛娟極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xì)節(jié)。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細(xì)節(jié),它說明了一些問題。首先,小夏接近自己,曼麗是不知道的。而小夏也不愿意讓曼麗知道。既然是這樣,那么,自己先前的推測就不成立了。小夏這個人雖然接觸不多,但可以確定,她不會為了打聽那種事而刻意接近自己,她不是個好奇心很強(qiáng)的人。可小夏又到底想干什么呢?

林愛娟不能問,也不想問。既然小夏要接近她,那么她遲早會暴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自己沒必要急?,F(xiàn)在既然排除了曼麗捉弄她的可能性,這事也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

下午下班回家時,馬思安給林愛娟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在杭州開會,開完會,晚上還要去拜訪一個老領(lǐng)導(dǎo),不回來了。這樣的事情,林愛娟是從來都不會去刨根問底的。她吃了飯,收拾完畢,便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她在浴室里擦護(hù)膚品。擦到后脖頸的時候,她忽然從浴室的玻璃上看到了些什么。她一愣,伸手將玻璃上的水霧擦干凈。她背對著玻璃,扭頭去看,讓她意外的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的背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大片的皮疹,這些皮疹在白色的皮膚上鮮紅一片,觸目驚心。

6

洪常青依舊夜不歸宿。這里似乎已經(jīng)不是他的家了,甚至,連賓館都不如。這個情況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自己那天跟他的談話毫無用處,他已經(jīng)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想起這樣的事情,曼麗便覺得有些悲哀??删驮谒秊楹槌G嗟氖虑榻诡^爛額時,自己的小姊妹小夏又出現(xiàn)了新狀況。

小夏最近和林愛娟走得很近,曼麗感覺到了這一點。有幾次,當(dāng)她走進(jìn)辦公室時,都看見小夏湊在林愛娟桌前說話,她的神情充滿著討好。可一看見自己,她又立刻收拾起那副媚態(tài),裝模作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還有一次,曼麗約小夏到外面吃中飯,小夏推說中午有事。走到半路,曼麗忽然也失去了出去吃飯的念頭,于是,她又回到了單位。在食堂,她看見了小夏,那時,小夏正在給林愛娟打飯。

這個場景深深地刺激了曼麗。

小夏到底什么意思?難道她不知道自己跟林愛娟的關(guān)系嗎?她不喜歡林愛娟,她也從來不在小夏面前避諱這件事情。她不就是有個馬思安嗎?馬思安是局長,難道她也是局長?她就是看不慣她身上那種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雖然,有時林愛娟也會將自己打扮出一副低調(diào)的模樣,但這低調(diào)也是居高臨下的,像是一種恩賜。什么東西!曼麗就是看不慣,別人賣你局長夫人的面子,我就是不賣。

這個小夏,既然她明白自己跟林愛娟不對付,為什么還跟她走到一起?

曼麗覺得有些生氣,她要給小夏一個警告,既然是自己的小姊妹,就必須時刻和自己站在一起。

這天中午的時候,曼麗早早地等在過道上。沒一會兒,她看見小夏從樓道口走了出來。小夏看見了曼麗,便笑瞇瞇地迎過來。曼麗沒有理睬她,裝作沒看見,直直的從她身邊走過去,轉(zhuǎn)身下了樓道。她有一種報復(fù)的快感,小夏肯定感覺出了她的不高興,她就是要讓她知道,自己不高興,很不高興。

曼麗開車出了單位,沒一會兒,她又覺得心里一陣陣的煩躁起來,剛才報復(fù)小夏所獲得的快感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曼麗心里煩,開車也急躁起來。開到興寧路的時候,一輛速度極慢的CRV擋在了路中間,她幾次想超車,都沒成功。她的火氣上來了,亂按了一通喇叭。CRV聽見了喇叭聲,往一旁躲了躲。她將車超過去,就在超車的時候,她覺得還不夠解氣,又搖下車窗沖著那輛車亂罵了一通。

她關(guān)上車窗,不記得自己罵了些什么,但一通發(fā)泄后,讓她覺得心里舒服了許多。不就是一個小姊妹嗎?她愛跟誰好跟誰好,自己不會少一根汗毛。她甚至有些惡毒地想,林愛娟算什么,只不過撿了一個自己好過的小姊妹而已,沒什么了不起。

她不想吃中飯了,肚子一點兒都不餓。她想去美容院,做個SPA,讓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很快,她便將車開到了那個叫“綠洲”的SPA館。她將車停好,熄了火,正想下車,一輛黑色的越野車飛快地開過來,一腳急剎車,停在她旁邊。她仔細(xì)一看,認(rèn)出是剛才路上碰見的那輛CRV。

這車居然跟了自己一路,他想干嗎?曼麗有些慌張起來。

CRV駕駛室的車窗玻璃慢慢搖下來,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從車窗探出頭。

車子開得不錯嘛。

曼麗有些緊張,沒搭理他,打開車門要下車。這時,那個男人也開門下來,他摘下墨鏡,笑瞇瞇地看著曼麗。

你罵了我一頓,就這樣走了?

曼麗心里更慌了,她咬咬牙,停下身子,說,那你想怎樣?

男人依舊嬉皮笑臉的,最起碼得道個歉吧?

她看著男人嬉皮笑臉的模樣,心里的那股莫名的邪火又涌了上來,我為什么道歉?是你先擋住了我的路,憑什么讓我道歉?

對方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笑了起來,你以前的脾氣好像沒這么大吧?

曼麗一愣,以前,他什么意思?難道他認(rèn)得自己?

你真不記得我了嗎?

曼麗仔細(xì)看了看他,這才覺得這個人似乎有些眼熟。她腦子一激靈,想起來了。高中時,他和她是一個學(xué)校的,他比她要高一屆。當(dāng)時,他是他們學(xué)校里最引人矚目的男生。人長得英俊,又多才多藝,學(xué)校的各類文娛活動,都少不了他的身影。那時,許多女生都在背后議論他。

怎么會是他?他還能認(rèn)得自己?曼麗有些驚喜,但她并沒有流露出這種情緒。

還沒認(rèn)出我?

曼麗假裝認(rèn)真地?fù)u了搖頭。

你以前是不是在一中念書,五班的吧?

他的確記得自己,她有些意外。自己是認(rèn)得他的,這么優(yōu)秀的男人,沒有女生會不知道他。可自己是那么普通的一個人,他怎么會記得?

你也是一中的嗎?曼麗故作鎮(zhèn)定地問了一句。

當(dāng)然了,那時你可是我們學(xué)校的美女啊,多少男生惦記著你。

男人的恭維讓曼麗羞澀了起來。她感到有些恍惚,自己居然給當(dāng)年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男人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如果時光倒回,不知會有多少女生嫉妒這件事。

7

小夏覺得很尷尬,她又被晾在了那里,就像她第一次討好林愛娟。但這次讓她尷尬的是自己的小姊妹曼麗。她就那樣從自己身邊走過去,對自己視而不見。很顯然,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跟林愛娟的事了,她不高興,而且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這種不高興。這是可以預(yù)料的結(jié)果,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瞞得過去。但盡管如此,這種當(dāng)面的冷落仍讓她覺得難受無比。

她現(xiàn)在還記得自己剛來這個單位時是什么模樣。那時的林愛娟和現(xiàn)在沒什么太大區(qū)別,總是板著個臉,讓人不可接近。她總覺得她應(yīng)該穿一件黑色的中山裝,風(fēng)紀(jì)扣緊系,就像以前的某個大人物一般。那時,對她最好的就是曼麗,曼麗顯得那么熱情,帶她熟悉單位的環(huán)境,給她介紹單位里的人事。她有著簡單的判斷力,對她好的人,她自然也要對她好。后來,她就一直跟曼麗走在一起。時間久了,她也發(fā)現(xiàn)曼麗身上一些不好的東西,比如曼麗覺得她是她的小姊妹,就應(yīng)該成為她的人,她跟林愛娟過不去,小夏也應(yīng)該跟林愛娟過不去。小夏不希望自己成為誰的人,盡管她的性格有些軟弱,但她卻不愿意成為別人的依附品。

可不管怎樣,小夏還是很在意曼麗的友情,在很多事情上,曼麗都給了她很好的意見,她從沒想過要跟她鬧僵。

這或許是人生必要的選擇。人到了一定年紀(jì),一定會面臨某種取舍。你想得一樣?xùn)|西,就必須舍棄另一樣,不可能什么都得到。她現(xiàn)在挺相信這個道理。就像曼麗和李偉之間,自己就必須做出選擇。自己是沒有理由拒絕李偉的,他是她的丈夫。

說起自己的丈夫,她是再了解不過了,她怎么可能拒絕他呢?剛參加工作那會兒,他想往上走,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做。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自以為高明的主意。他給當(dāng)?shù)氐膱笊缤哆f了一篇稿子,用念書時的學(xué)生腔文字一本正經(jīng)地贊美了單位領(lǐng)導(dǎo)。結(jié)果,稿子登出后,他的領(lǐng)導(dǎo)非但沒高興,反而生氣地將他一頓臭罵。到現(xiàn)在,他都想不明白這個事情,自己拍領(lǐng)導(dǎo)馬屁,為什么領(lǐng)導(dǎo)還會生氣?

這些年,單位提拔人,從來都沒有李偉的份,他為此而焦慮。他的同學(xué)朋友,要么做生意賺了錢,要么當(dāng)了不大不小的領(lǐng)導(dǎo)。每次聽到這樣的消息,他都會絕望地跟小夏說自己都沒臉見人了。這是小夏所不能理解的,為什么沒當(dāng)官就沒臉見人?她挺滿意現(xiàn)在的狀況。李偉是公務(wù)員,自己也在機(jī)關(guān)單位上班。有穩(wěn)定的收入,房子雖老了些,卻沒有按揭的壓力,是李偉父親以前單位分的房子。李偉喜歡兒子,自己又生了個兒子。她實在看不出,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但李偉的確是有焦慮,他總是會提這些事情。最讓她不舒服的是,他總是當(dāng)著兒子的面提,總喜歡說,兒子,你長大了,別像你老爸這么沒用,一定要當(dāng)官,當(dāng)大官。她不喜歡他跟兒子說這些,說這些干嗎?

李偉認(rèn)為,馬思安到他們單位是他最大的機(jī)會。對于小夏來說,她沒有選擇,她只能幫他爭取這個機(jī)會。

李偉讓她查林愛娟的生日,這原本是極容易的事,去辦公室一問,就清楚了。但她不想這樣做。她并不是個笨人,她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單位就是這樣,背后總有眼睛。如果她去查了,同事們口口相傳,這個事就不好聽了。最后,她想出個辦法,去了給他們單位定做生日蛋糕的糕點店。在那里,她看到了林愛娟的生日。

她將林愛娟的生日告訴了李偉,李偉有些失望。

還那么遠(yuǎn)?不行,得想個別的法子,不然換屆前肯定來不及。

小夏也有些擔(dān)心起來,那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李偉有些不耐煩,林愛娟的生日不對,就不能再打聽打聽她孩子什么時候生日,她父母什么時候生日?不管誰的生日,只要時間合適,就馬上辦。這種事,趕早不趕晚。

這個怎么能打聽得到?

功夫不怕有心人,除非你沒用心。

小夏不喜歡李偉的語氣,他似乎是在指責(zé)自己。她應(yīng)了一句,這個我也沒辦法。

小夏這么一說,李偉的臉就板起來了。點了根香煙,不再說話。兒子在一旁,看見爸爸的臉色,又嚇得不敢說話了。小夏看著兒子,有些不忍心。李偉總是這樣,一有什么不高興,就都掛在臉上。她能想象他在單位也是這么個人。她覺得他有點誤入歧途了。這種事本身就是不確定的,爭取來了更好,爭取不來,也不能影響到生活。怎么能把情緒帶到家里來?當(dāng)上主任又怎么樣?她不清楚一個主任對李偉到底意味著什么。錢、權(quán)力、名聲,或是其他什么她所不知道的?

她想,或許這便是男人,她是不能理解也沒辦法理解的。

8

林愛娟走到醫(yī)院門口的時候,突然迅速轉(zhuǎn)身,往自己的車子走去。她走得極快,神色慌張。

回到家里,她一屁股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渾身無力。在醫(yī)院門口,她看見了她的那個同學(xué),她不確定她有沒有看見自己,如果她看見了自己,肯定會猜出她來醫(yī)院做什么。

林愛娟倒了一杯熱水。自己這是怎么了,怎么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自己怎么能到醫(yī)院去?

這幾天,她一直飽受煎熬,背上那片紅色的皮疹就像一顆紅色的定時炸彈,讓她如坐針氈。她查過了,這符合艾滋病的癥狀,對照著這些癥狀,她還想起,前段時間自己發(fā)過一陣低燒,這也是符合的。她慌神了,似乎她已經(jīng)可以確定自己是得了這個病了。但她不甘心,依舊心存僥幸,她希望能查一下,確定自己沒得那個病。

人到這個時候,是能激發(fā)出巨大的求生欲望的。

這天早上,她破天荒地請了假,就想著到醫(yī)院做檢查??删驮卺t(yī)院門口,當(dāng)她看見自己那個同學(xué)的時候,她忽然驚醒,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做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這個小城是沒有秘密的。就像那個得了艾滋病的貴州女人,剛出了化驗報告,就是滿城風(fēng)雨了。那天自己去一個水果攤上買水果,那個賣水果的居然也在說這個事,說什么領(lǐng)導(dǎo)去高級賓館,找高級女人,自然也要得高級病?,F(xiàn)在,這個事已經(jīng)路人皆知了,自己是這個事件的核心,領(lǐng)導(dǎo)的家屬,如果自己去做艾滋病檢查,就是等于承認(rèn)了馬思安也是蹚了這渾水的。所以,現(xiàn)在自己不但不應(yīng)當(dāng)去做什么檢查,而且根本就不能在醫(yī)院附近出現(xiàn)。

可總得有個說法吧?如果得了,那就得了,如果沒得,那就沒得。最難受就是這樣,沒有結(jié)果,受著煎熬。

想著這事,林愛娟的腦子忽然一激靈,如果不去醫(yī)院,那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證明自己得沒得病呢?想到這里,她迅速起身,跑到電腦前。

很快,她便從網(wǎng)上搜到了一種測試紙。上面說,這試紙可以通過網(wǎng)購郵寄到家,不用去醫(yī)院就可以完成檢測。這條消息讓林愛娟如獲至寶,似乎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平靜了一下,跟網(wǎng)站的商家確認(rèn)了郵寄的方式,她要確保買這個測試紙不會泄露自己的身份。對方跟她保證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這個事情,但她還是有些遲疑。她要考慮這測試紙該寄到什么地方。家里?家里太危險,她不能確定貨物送達(dá)的時間,萬一送到馬思安手里就糟糕了。相對而言,還是單位穩(wěn)妥一點兒,以前,她也從網(wǎng)上買過東西,單位不會有人拆她的包裹。

她挑選了自己要的那款測試紙,填好收貨地址。最后,她又再次跟賣家確認(rèn)了保密的事。

馬思安今天在外面有飯局,沒那么早回來,她可以從容地完成這些工作。這是緊要的,她不能讓馬思安察覺什么蛛絲馬跡。對于馬思安而言,這樣的事情是不可寬恕的。

做完這一切,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現(xiàn)在,事情終于有了一點兒好的跡象,最起碼,她能在一種很私密的情況下確認(rèn)自己到底有沒有得那個病了。她洗了個澡,躺到床上,這一刻,她覺得很放松,她已經(jīng)有好幾天都沒這樣踏實地躺在床上過了。

她不知道馬思安是什么時候回來的。那時,她已經(jīng)睡著了。她是被馬思安的開門聲驚醒的。但她沒有起床,她裝作睡著了。她不想跟他說話,現(xiàn)在,她怕跟他說話,似乎說著話,那病菌也能跟著空氣飄進(jìn)她的身體。

聽動靜,馬思安沒有洗澡,而是直接走進(jìn)了臥室。他躺在床上,渾身酒氣。馬思安躺下后,身體碰到了她,她下意識地往旁邊縮了一縮。讓她意外的是,隨后,馬思安又側(cè)身靠了過來,并伸手摸她。在那一刻,她明白了,馬思安想跟自己過夫妻生活。

該死。她覺得渾身冰冷,她在害怕。馬思安手上用了些力氣,他已經(jīng)發(fā)出了明確的信息。馬思安總是這樣命令式的,他不會跟你商量,他所需要的就是發(fā)出一個強(qiáng)有力的信號,接下來便是考驗?zāi)愕膱?zhí)行力了。

慌亂之下,林愛娟只能說,別,我來那個了。

馬思安停住了動作,一臉疑惑,不是剛過去沒多久嗎?林愛娟說,不知道呢,最近可能太累了,不規(guī)律。

馬思安頗有些意味地看了她一眼,這讓林愛娟感到有些心虛,他的目光深邃,似乎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幸運(yùn)的是,馬思安并沒有在這個事上做過多糾纏,起身到客廳抽煙去了。林愛娟躺在床上,心情仍舊十分激動。這時,她想起了那個貴州女人,她在心里咒罵她。聽自己那個同學(xué)說,這個女人長得不漂亮,但一雙眼睛卻極媚,像會說話。林愛娟詛咒這樣的眼睛應(yīng)該流膿水。

馬思安真的會跟這樣一個女人有關(guān)系嗎?林愛娟覺得自己對馬思安的信任在動搖。她真的很想當(dāng)面問問馬思安有沒有這個事,但這樣的話又怎么問?馬思安這個人她是知道的,如果她問了這個問題,可以想得到今后他將會怎樣對待自己。他的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F(xiàn)在,她唯一要做的便是每天生機(jī)勃勃的,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出現(xiàn)在馬思安面前。

可她是他的老婆,是要朝夕相處的。該死的是,他們還得面對夫妻生活這個事。原先,她是盼著這事的。他身居要職,而且還是老夫老妻,但他仍能保持跟她一禮拜一次的性生活,這讓她感到自己是在馬局長身邊真實存在的,是受寵幸的。但現(xiàn)在,她卻為這個感到擔(dān)心,她多么希望他們已經(jīng)有幾年都沒夫妻生活了,那樣最起碼說明她仍是安全的。她盤算了一下,他們上一次過性生活是在一禮拜前。當(dāng)時,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她是上了環(huán)的,不用擔(dān)心懷孕的事,再說了,老夫老妻的,哪有那么多講究?可自己不能總是推辭,不能總用月經(jīng)來搪塞他,月經(jīng)可以來,但也不能天天來。

沒辦法了,現(xiàn)在,林愛娟只能寄希望于那片神奇的測試紙能早點到來。

9

現(xiàn)在,曼麗還記得第一次見洪常青的場景。

那時,她還沒從與前男友分手的悲傷中走出來。為了不讓她一直沉溺于傷心中,父母托人給她介紹了洪常青。介紹人說洪常青是個實在人,這幾年憑著養(yǎng)殖的手藝,賺了不少錢。對于介紹人的說法,曼麗的父母表示了肯定,說,實在人好,實在人好,人不實在,怎么好都不頂用。他們動員曼麗跟洪常青先見上一面。那時的曼麗心已經(jīng)死了,但她不想讓父母傷心,還是答應(yīng)了見面的要求。

幾天后,介紹人便帶著曼麗前往洪常青的蝦塘見面。在第一次見到這個與電影里那位著名的黨代表同名的男人時,曼麗極為失望。那時,洪常青正好從蝦塘里上來,渾身魚腥味,上身赤裸,下身卻穿著一條卷著褲邊的西褲。讓她尷尬的是,他的褲子拉鏈居然沒有拉上,露著一條紅色的內(nèi)褲。

曼麗對洪常青的形象極不滿意,這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喜歡的是她前男友那樣的,筆挺的黑色西褲,白襯衫,襯衫口袋還插著一支鋼筆。但她并沒有拒絕跟洪常青交往。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跟她相處了六年的男朋友拋棄了她。她是準(zhǔn)備嫁給他的,但他卻騙了她,跟一個有領(lǐng)導(dǎo)父親的女同學(xué)結(jié)了婚。這樣的事屢見不鮮,但她想不到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她知道自己是不會再動感情了,所以無論怎樣的男人,只要父母滿意,她便順從。

洪常青相貌不好,又黑又矮,和那個英俊挺拔的黨代表相去甚遠(yuǎn),但他為人卻極為真誠。曼麗知道,養(yǎng)蝦很辛苦,每天風(fēng)吹日曬的。正因為掙錢不易,洪常青自己也很節(jié)省,平時只抽幾塊錢一包的紅梅。可雖然他對自己節(jié)儉,對曼麗卻很大方。每次曼麗去他的蝦塘,他總是忙著抓海鮮,買零食,忙前忙后,似乎恨不得將所有家當(dāng)都放在曼麗面前討她歡喜。他對曼麗的父母也孝順,每次來曼麗家,手上都是拎滿大大小小的禮包。有一次臺風(fēng),曼麗家的房頂給吹壞了,他顧不上自己剛剛遭災(zāi)的蝦塘,跑來給曼麗家修房頂。這讓曼麗和她的父母都極為感動。

父母中意洪常青,曼麗便隨了他們。那天洪常青來曼麗家時,曼麗就向他透露了這個意思。洪常青聽到這個消息,異常高興,吃了午飯,便帶著曼麗去鎮(zhèn)上。在鎮(zhèn)上的供銷大樓,他豪爽地給她買了金戒指和金項鏈。

新婚之夜,曼麗看著一臉淳樸的洪常青,忽然心生愧疚,一時不忍,脫口說出了自己不是處女的事,她告訴他自己曾有過一個男朋友。聽到這個事情,洪常青臉上劃過一道古怪的神情,但很快他便神情坦然。他頗為大度地說,誰能沒個過去呢?像你這么漂亮的女大學(xué)生,沒談過戀愛才是怪事。沒關(guān)系,我不在乎這個。當(dāng)時,看著誠懇的洪常青,曼麗極為感動,這個真誠而大度的男人,竟然這么輕易地容忍了她的過去。

那幾年,洪常青很辛苦,運(yùn)氣也好,無論養(yǎng)什么都賺錢。后來,他又學(xué)人買挖機(jī),做工程,依舊樣樣順利,幾年時間,他賺到了別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洪常青有錢了,身上的東西也在慢慢發(fā)生變化。原先,曼麗嫌他臟,每次上床都要讓他洗澡,但不知什么時候起,他開始不洗澡便鉆進(jìn)被窩。還有,原來他對曼麗的話總是言聽計從,但后來,他也開始頂嘴。這都是正常的,曼麗覺得,夫妻的事不能總是一團(tuán)和氣。這些都是她能承受的范圍,直到一天晚上。洪常青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將她翻醒,要行房事。她聞見他身上那股酸臭味,毫無興致,情急之下,竟將他推下了床。洪常青很生氣,他重新上床,用蠻力將曼麗壓在身下,如同強(qiáng)暴一般跟她行了房事。也就在那個時候,她第一次聽到了那個詞語,前夫。他反復(fù)地在她身上問,你前夫的那個東西大不大,有沒有我的大?起初,曼麗并沒有聽懂他說的是什么,但在短暫迷惑后,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說的是她的前男友。他竟然將他稱為她的前夫。就在這一刻,她明白了,洪常青從來都沒有忽略過這件事,他一直都在等將那個詞語說出來的機(jī)會。

現(xiàn)在看起來,洪常青發(fā)展到今天這一步,是有軌跡可循的。其實,洪常青說的沒錯,現(xiàn)在的自己已經(jīng)沒有本錢跟他說什么離婚的事情了。洪常青雖然粗俗,但他腦子卻是清楚的。他看穿了自己。那天晚上的對話之后,他便迅速采取了措施,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斷掉了她每月兩萬的零花錢。

這是非常有效的一招,這讓曼麗更清醒地意識到和洪常青的對抗毫無意義。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有了零花錢,每月幾千元的工資,顯得那么微不足道。她都懷疑自己以前是怎么過的,以前不也沒錢嗎?

洪常青斷了曼麗的零花錢,美容店、服裝店那些人的電話卻天天打來,提醒她新出了什么護(hù)膚品,新進(jìn)了什么款式的衣服,這些電話讓她備受煎熬。她穿慣了名牌,用慣了好東西,也習(xí)慣了別人討好她的口吻,可現(xiàn)在,她卻舉步維艱。

其間,曼麗給兒子打過一個電話。她問兒子,如果讓他回來念普通學(xué)校,會怎樣?兒子的反應(yīng)很強(qiáng)烈,你神經(jīng)病啊,誰說要回來啦?兒子說這話的時候,曼麗仿佛看見他在電話那頭驚愕而又憤怒的神情。她確認(rèn)了,洪常青所說的東西,樣樣都是她無法逃脫的?;橐龅搅诉@個地步,是沒有公平可言的。這就像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硬實力,是沒有資格談主權(quán)之類的。

她不能再跟洪常青提離婚的事情了,提這樣的要求是愚蠢的,就像賭博,好牌全在洪常青手里,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機(jī)會。幸虧,在這個問題上,洪常青還算是厚道的,很快,他便恢復(fù)了曼麗的零花錢,而且他也不再提這個事,就像曼麗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離婚這個事一樣。當(dāng)然,他的行為也更為放肆了,他再也不躲躲閃閃。對他來說,婚姻似乎已經(jīng)不存在了。在她面前,他顯得趾高氣揚(yáng),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是洪常青,而是胡漢三了。

10

測試紙是星期天的早上寄來的,這是個尷尬的時間。星期天,馬思安一般都是在家里的。

快遞電話打給林愛娟時,她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但很快,她便確認(rèn)了這個包裹的身份。她覺得有些激動,但馬思安在家里,她不能將激動的情緒表現(xiàn)得過于明顯。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故作鎮(zhèn)定地看了會兒電視。但她根本看不進(jìn)去,只覺得電視里有個長著大鷹鉤鼻的男人對著自己擠眉弄眼。

我要出去一下,單位還有點事情要去處理一下。

馬思安看了她一眼,平靜地說,我也要出去,市里有個會。

林愛娟感到一陣高興,馬思安的離去,意味著她可以從容地將那個東西帶回家里來。她問了一句,你什么時候回來?馬思安不再看她,走到鏡子前整理著自己的衣服,應(yīng)該要晚上了。她的心里又一陣放松。

兩個人一起出的門,馬思安的司機(jī)在門口等。她沒有坐馬思安的車,在這方面,馬思安是非常嚴(yán)格的,他從來不讓林愛娟搭他的車。林愛娟也不希望坐,特別是今天,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在這一刻與世隔絕,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行為。

她開車來到單位,快遞放在門衛(wèi)那里。門衛(wèi)沖她笑著,這讓她有些緊張,他的笑容里似乎藏了什么東西。她忽然擔(dān)心起來,迅速拿了包裹,仔細(xì)地看。包裹的包裝很仔細(xì),絲毫沒有拆過的痕跡。她想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

林愛娟回到家,關(guān)上門后,卻沒有急著打開包裹。她在房間里四處看了看,她要確認(rèn)馬思安沒有回來。隨后,她又坐在沙發(fā)上給馬思安打電話,當(dāng)她聽見馬思安說車子已經(jīng)上高速了,這才將心完全放到了肚子里。她叮囑馬思安讓司機(jī)開慢點,要注意安全。

林愛娟掛下電話,將包裹從包里取出。這是很小的一個包裹,但這包裹里卻似乎隱藏著林愛娟的命運(yùn)。她小心地打開包裹,如同排雷一般。包裹里頭是一個小盒子。打開盒子,里面裝著的便是測試紙。林愛娟將說明書拿出來,仔細(xì)看了上面的說明。隨后,她到衛(wèi)生間洗干凈手,拿出針刺扎在手上,然后她將血滴在了那張創(chuàng)可貼一般的測試紙上。她看著自己的血慢慢地滲進(jìn)測試紙內(nèi)。

測試結(jié)果出來還需要等上一段時間。在這個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里,她再次想起了馬思安。

自己是馬思安的一個同學(xué)介紹給他的。第一次見他時,她就發(fā)現(xiàn)他有些與眾不同。他個子不高,卻顯得很精神。話很少,但一開口,卻顯得那么準(zhǔn)確到位。再繁雜的事情,只要他點撥幾句,就能把整個事情整理清晰。而且,他的眼睛很有魅力,她很少看到這么認(rèn)真的眼神。

第一次見面,她就對他有了深刻的印象。那時,他還是一個鎮(zhèn)政府里的小年輕。結(jié)婚后,他當(dāng)上了鎮(zhèn)團(tuán)委書記,后來,又當(dāng)上了副鎮(zhèn)長、鎮(zhèn)長,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在別人眼里,他是成功的,幾乎沒費(fèi)什么周折,但她知道他到底付出了什么。許多人當(dāng)官,都是為了得到權(quán)力,然后去過那種腐化的生活。但馬思安不一樣,一開始他便有明確的志向。他要當(dāng)官,他要權(quán)力,他要用權(quán)力扎扎實實地做些事情??梢婚_始,他走得并不順利,根本沒人欣賞他。后來,他無意中得知家族里頭有一個人在省城當(dāng)官。知道這個事后,他就想辦法從單位請出病假,跑到了省城。經(jīng)過一番周折,他了解到那位領(lǐng)導(dǎo)有清晨在公園鍛煉的習(xí)慣,于是,每天清晨,他都守在那個公園,等待著領(lǐng)導(dǎo)出現(xiàn)。后來,還真被他給撞上了。接觸幾次后,領(lǐng)導(dǎo)知道了他是來省城學(xué)習(xí)的,而且還是他的同鄉(xiāng),領(lǐng)導(dǎo)很高興,他有家鄉(xiāng)情結(jié),這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居然是自己的同鄉(xiāng),這顯然是個意外的驚喜。馬思安自然沒有浪費(fèi)這個好不容易才創(chuàng)造出來的機(jī)會,他在領(lǐng)導(dǎo)面前完整地展示了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力圖給對方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那一次,他在省城的一個小賓館住了大半個月。功夫沒有白費(fèi),回單位不久后,他便得到了提拔。后來的那些時光,他一直牢牢地培養(yǎng)著這條關(guān)系,每逢節(jié)日,他都會去省城,看望那位領(lǐng)導(dǎo)。他從來不送貴重的東西,秋天,蟹肥了,他送幾斤青蟹去。春天,茶葉上了,他又送些茶葉去。直到對方退休了,他仍然保持著這樣的聯(lián)系。他是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

林愛娟記得第一次見到馬思安時,便覺得他應(yīng)該屬于某一類人,但她想不出他應(yīng)該屬于哪一類。這樣,一直到他第一次當(dāng)上一把手,在電視上出現(xiàn),她才明白自己當(dāng)初的那種感覺是什么。他是個當(dāng)官的,天生便是個當(dāng)官的。那時,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崇拜電視里的這個男人,似乎那已經(jīng)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位大人物。

事實上,他也的確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她。在碰到事情時,她總是會去問馬思安,在她眼中,似乎沒有馬思安所不能解決的事情。而馬思安也總會告訴她一個明確的方式,甚至連細(xì)節(jié)都會幫她設(shè)計好。時間久了,她就習(xí)慣了這種方式,以至于她在做任何事時,首先想到的便是如果馬思安面對這個事情,他會怎么做。他會用什么樣的腔調(diào)說話,用怎樣的方式處理。

她坐在客廳里,忽然覺得有些討厭自己。她似乎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了,她只是一件拙劣的馬思安復(fù)制品。

11

接到林愛娟的電話時,小夏正在家里準(zhǔn)備送兒子去青少年宮學(xué)跆拳道。這是每個星期天固定的節(jié)目,一堂課的授課費(fèi)用是100元。小夏和李偉不同,她不奢望兒子有什么宏大的理想,成為什么大官,她只希望兒子身體健康,茁壯成長就行。所以,別人報這個班,那個班,她唯一報的就是這個跆拳道班。

看到林愛娟的電話,小夏有些詫異。此時,李偉正躺在沙發(fā)上看一本厚厚的官場小說。小夏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這么一本書,以前他幾乎不看書。可這幾天,他卻幾乎入迷了。她懶得管他,也管不了他,他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一點兒都說不得。

林愛娟在電話里約小夏去逛街。林愛娟說,你上次不是說想買我那個包嗎?我們現(xiàn)在一起去吧。林愛娟的邀請有些突然,這是小夏始料未及的。在短暫的迷惑后,她對林愛娟的邀請表示了婉拒。

愛娟姐,真不好意思,今天我要陪兒子練跆拳道呢。

林愛娟似乎有些不大高興,說,那隨你。便將電話掛了。

一旁看書的李偉似乎聽到了什么,扭頭問小夏,誰啊?

小夏說,林愛娟。

李偉放下書,她找你?

她讓我陪她逛街,我沒答應(yīng),我說我要送兒子去練跆拳道。

李偉迅速從沙發(fā)上坐起身來。

你腦子秀逗了啊?怎么能說你沒空呢?

我這不是要送兒子去青少年宮嗎?

小孩子少練一次怎么了?又不會損失什么。要知道林愛娟主動約你上街,可就一次機(jī)會。

小夏還是拒絕,那不行,不能曠課。

那我送他去行不行?你啊,就是不曉得輕重,趕緊給林愛娟打電話,陪她去逛街。

小夏沒答應(yīng)。打呀,李偉催促著,幾乎是用一種哀求的眼神看著小夏。小夏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拿起手機(jī),撥通了林愛娟的電話。

李偉就站在小夏面前,看著她打完了電話。

說好了?小夏點了點頭,她沒生氣吧?怎么會呢。那就好,那你快去吧。小夏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跟兒子交代了幾句,讓他練習(xí)時注意別受傷。這時,李偉在一旁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你就別磨蹭了,趕緊走吧。李偉的口氣,幾乎是將小夏往外趕了。

沒見林愛娟的時候,小夏還擔(dān)心她會為剛才的小插曲而不高興,但一見面,她便發(fā)現(xiàn)自己的擔(dān)心有些多余了。這個下午的林愛娟展現(xiàn)出了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狀態(tài),整個人都顯得輕松愉悅。

愛娟姐好像是有什么高興事。沒有啊,怎么了?呵呵,我感覺你和平時有些不一樣。林愛娟笑呵呵地說,是不是我平時太嚴(yán)肅了?。?/p>

兩個人坐車去了淮河路的那家包店。小夏其實不樂意去那里,她有些后悔那天跟林愛娟說自己喜歡那個包。那只是為了跟她套近乎。說實話,她并不喜歡林愛娟那個包的款式,而且,如果自己買了跟林愛娟一模一樣的包,單位里的人看見了,又怎么想自己?

讓小夏慶幸的是,那個店里已經(jīng)沒有那個包了??戳艘魂嚕∠耐普f沒自己喜歡的樣式,于是兩人便一起走出了那個包店。隨后,林愛娟又拉著她去了另一家店,那家店顯然要比這家的檔次要高,全是假冒的名牌。林愛娟仔細(xì)挑著包,看著還合適的,便站在鏡子前反復(fù)地試。小夏跟在林愛娟后面,有些無聊,她對包并沒有太大興趣。

挑了一陣,林愛娟終于挑中了一款。仿的香奈兒,標(biāo)價1200。林愛娟還價600,可老板降到1000后,就怎么也不肯松口。林愛娟顯然是熟悉這樣的討價方式的,老板這是在試探自己的底線,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喜歡這個包。如果自己表現(xiàn)得太明顯,他就一定不會再降價。這樣,她便放下包,叫小夏走。

按林愛娟的打算,她走出了店,老板的價格防線便會被突破,他肯定會叫住她,以600的價格賣給自己。但她的這個計劃卻落了空,她走出店門時,老板絲毫沒有搭理她的意思。不難看出,林愛娟是真喜歡那個包的,沒買成功,又不好意思回去,心情自然受到了影響。一路上,話也少了,小夏跟在她身后,覺得很尷尬。

吃晚飯的時候,小夏將林愛娟買包的事告訴了李偉。李偉當(dāng)即便對小夏提出了批評。

你當(dāng)時怎么不把那個包買下來呢?

小夏覺得李偉的話有些奇怪,我買它干嗎?我又不喜歡那個包。

你喜歡有什么用,林愛娟喜歡啊。她喜歡,沒買成功,你不正好可以買來送給她啊?

吃完了飯,李偉便催著小夏帶他去那家包店。沒辦法,小夏只能聽他的。如果不去,不知他又會說出什么不冷不熱的話來。

很快,小夏便在李偉的催促下到了那個包店。當(dāng)李偉將那個包拿到柜臺付錢時,小夏忽然覺得很傷心。李偉太粗心了,他應(yīng)該知道她也是女人,她也有柔軟而敏感的心靈。他從來也沒給她買過包??涩F(xiàn)在他卻讓自己的妻子陪著他為另一個女人買包。

12

臨近中午的時候,林愛娟忽然在辦公室里說,小夏,我們中午出去吃吧。小夏愣了一下,好的。她顯然沒想到林愛娟會主動約她吃飯。林愛娟用余光掃了曼麗一眼。曼麗面無表情,端坐在辦公桌前看電腦。過了一會兒,曼麗從辦公桌前站起身來,往外走。走出辦公室時,她用力甩了一下門。

她不高興了,她不是個擅長掩飾自己的人,林愛娟心里有些滿足感,辦公室就三個人,小夏站在哪邊,就意味著哪邊成了勝利一方。

曼麗出門后,就一直沒有回來。曼麗這是早退,但現(xiàn)在林愛娟并不想管這事。這幾天,她的心情一直不錯,測試紙的測試結(jié)果讓她如同獲得新生。而且,這個結(jié)果也間接地證明了馬思安的清白。為此,林愛娟還感到有些歉意,她不應(yīng)該那樣揣度馬思安。幸虧,在這個事情上,她沒有流露出什么蛛絲馬跡。

下班后,林愛娟便和小夏去了單位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吃中飯。通過這些天的接觸,林愛娟發(fā)現(xiàn)小夏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心底質(zhì)樸,對事情有著天然而簡單的看法。她隱約感覺,小夏接近她,跟馬思安有關(guān)。她可能是有什么事需要馬思安幫忙。不過,就算是這樣,也無所謂,這是正常的,她并不介意?,F(xiàn)在,她很享受身邊有個小姊妹的感覺。以前,或許真的把自己包裹得太緊了。

吃了飯,林愛娟沒有急著回單位,又點了兩杯咖啡。兩個人坐在落地玻璃旁,太陽從玻璃外照進(jìn)來,暖洋洋的,讓屋內(nèi)的氣氛顯得更加融洽。

小夏,你愛人是在哪里上班的?小夏說,國土局。哦,對的,上次好像誰說起過的。

林愛娟突然提到了李偉,這讓小夏有些緊張。她為什么要問李偉的單位,難道是她知道什么了?小夏有些擔(dān)心,她不知道,如果林愛娟知道了這件事情,會是什么樣的一個態(tài)度。

可接下來,林愛娟卻不再提李偉了,她將話題岔開,又隨意說了些閑話。就這樣,兩個人聊了一會兒,隨后話便少了。小夏發(fā)現(xiàn),林愛娟并不是個很多話的人。她總是提一個話題,然后等著小夏接過去,就像老師布置了作業(yè),讓學(xué)生做??伤膊皇且粋€好的聊天對象,聊著聊著,便不知道說什么了。突然的冷場讓小夏有些沮喪,她想,如果將自己換作曼麗,興許就不愁沒話題了。想到曼麗,小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沒準(zhǔn)這事能引起林愛娟的興趣。

愛娟姐,給你說個好玩的事吧。嗯,林愛娟有些懶散地應(yīng)道,聽得出來,她對小夏的話題并不抱太大希望。

這也是我前幾天無意中聽說的事情。說有個女人,擔(dān)心丈夫有外遇,但又沒辦法制止,很是苦惱。后來,她終于想到一個辦法,她給老公買了一條紅色的內(nèi)褲,然后將自己的名字繡在了內(nèi)褲上,拿到寺廟里去開光。

林愛娟看著小夏,還有這樣的事?有用嗎?

小夏愣了一下,應(yīng)該有用吧,你想她老公穿了這樣的內(nèi)褲,不就被佛法鎮(zhèn)住了嗎?這樣,他就不能出去亂來了。

林愛娟聽了,似乎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口道,那個人將名字繡在內(nèi)褲什么地方,寺廟又怎么會答應(yīng)開光?

小夏感覺出林愛娟對這個話題有了強(qiáng)烈的興趣,她有些愧疚,自己竟然用曼麗教的方法來討好一個曼麗不喜歡的人。

從咖啡館出來后,小夏突然說,愛娟姐,什么時候請你們兩口子一起吃個飯吧。林愛娟愣了一下,她有些意外,卻沒有拒絕。有什么理由拒絕小姊妹的這樣一個邀請呢?

整個下午,林愛娟都在辦公室里想著紅內(nèi)褲的事兒。這事兒聽上去雖然過于玄妙,但又富有邏輯性和象征意義。將自己的名字繡在內(nèi)褲前方,然后讓男人的東西頂在那名字上,就相當(dāng)于在那里蓋了一個印章,確定了男人那東西的歸屬。最妙的是,那內(nèi)褲是拿到寺里去開了光的。林愛娟相信這些,開了光,這內(nèi)褲就成了貞操帶,男人們再也不能到外面亂來。在想著這些事時,林愛娟的腦子里還忽然滑過一句樣板戲的念白,天王蓋地虎,寶塔鎮(zhèn)河妖。

下了班,林愛娟去了趟商場,在內(nèi)衣專柜那里,買了一條紅色的男式內(nèi)褲。回到家里,馬思安正好不在。她翻出了久未使用的針線,她決定自己來繡這個名字。運(yùn)用什么技法,這不是要緊的事,關(guān)鍵是自己動手繡。這樣的事,無非是一個誠心,如果沒誠心,再好的技法都沒用。

她將內(nèi)褲從盒子里拿出,平鋪在桌面上。她要確定一下繡名字的那個部位。隨后,她便開始繡。她是有功底的,以前在家時,也學(xué)過女紅。但畢竟久未操作,技藝有些生疏了。雖然很快字便繡出來了,但字體卻不夠漂亮。而且,這字太大。小夏說過,蘇繡師傅繡的字,根本就看不出來。這么大的字,肯定不能給馬思安穿,他是個精明的人,如果讓他看見,他一定會問自己,到了那時,自己怎么回答?

林愛娟想,自己應(yīng)該再好好練習(xí)一下,這條褲衩,就權(quán)當(dāng)試驗了。

13

曼麗回到家,家里空蕩蕩的,洪常青又不在家?,F(xiàn)在,他已經(jīng)無所顧忌了。那天關(guān)于離婚的談話,似乎掃除了他最后的一絲顧忌?,F(xiàn)在,他已經(jīng)百分之百地確認(rèn)了一件事,他的判斷是正確的,曼麗不過就是只紙老虎而已。

曼麗坐在沙發(fā)上,忽然覺得心底涌起一陣說不出的寂寞。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即便當(dāng)初那個男友離開她時,她也沒有這種感受。這寂寞并不只是來自于洪常青,在這一刻,似乎所有的人都拋棄了她,她就像一個孩子,孤獨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手機(jī)在響,她打開包,將手機(jī)取出來,是他的短信。

在干嗎呢?

打開手機(jī)的瞬間,曼麗心底涌起了一股甜蜜的暖流,還有他呢。那天意外遇見后,他們相互留了號碼。這些天來,他時常會給她發(fā)個短信,噓寒問暖。他的短信讓她有種錯覺,他們不是偶遇,而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他似乎比以前稍稍胖了一些,但相比較這個年紀(jì)的男人,他保養(yǎng)得還是不錯的。她記得,在學(xué)校時,他們曾在校內(nèi)活動中接觸過幾次,他是學(xué)校里的焦點,在女生中間,她經(jīng)常能聽到她們對他的議論。那時,對曼麗來說,這樣的男人是不敢奢望的,雖然她的條件也不差,但他卻是屬于最優(yōu)秀的女生的。

可他那天卻一眼認(rèn)出了她,這真是意外的事。曼麗激動了一個下午,晚上回到家時,她翻出那本早已蓋滿了灰塵的相冊??粗约寒?dāng)年的照片,不難發(fā)現(xiàn)時間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跡。沒想到,過去這么多年,他居然能一眼認(rèn)出自己,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驚喜。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這種激動的感覺了。

在家里看電視呢。曼麗回了短信,他卻不再說話,這讓曼麗感到有些落寞,她想問問他在做什么,但她又不想表現(xiàn)得太主動,讓對方察覺出什么。

過了一會兒,手機(jī)終于響了。曼麗迅速地打開手機(jī),是他的短信。

不用陪老公嗎?

曼麗沒有直接回話,他的短信回得慢,她便不能快,她不能讓他有驕傲的感覺。忍了好一會兒,她才將短信發(fā)了回去。

他出去應(yīng)酬了。

不會是會情人去了吧?

曼麗抿了抿嘴。每次發(fā)短信,他總會有意無意地往男女之事上扯。她能感覺出他是在向她暗示著什么,她不喜歡這樣。這讓她覺得對方看中的不是她,而是那些事情。

我不知道,管不了。

男人都這樣的。

她想了想,隨手回了一句,你也有情人嗎?

當(dāng)然有。

曼麗一愣,隨后,他的短信又發(fā)來了,我的情人就是你。

曼麗撲哧笑了,你別亂說。

真的,那天見面后,我就一直盼望再次見到你。我們見個面,好嗎?

她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約她了,她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想見她。可她知道,如果見面,可能會發(fā)生什么事情。這樣的事,她聽說得太多了。她自認(rèn)為還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這些年,無論是工作上,還是日常交往上,也總有男人向她有意無意地暗示過那方面的事情,但她從來沒有答應(yīng)過。她不想,也不敢。但現(xiàn)在,當(dāng)這個男人再次發(fā)出類似邀請的時候,她有些動搖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拒絕他幾次。

她有些害怕。如果真答應(yīng)見面,真發(fā)生了什么,他還會這樣跟自己聊天嗎?她實在是很珍惜現(xiàn)在這種感覺,她害怕如果見面了,這種美好的感覺便會煙消云散。

算了吧,不想出去。她回了短信,隨后,他就再也沒有回短信。

她拿著手機(jī),悵然若失。她有些后悔自己又一次地拒絕了他,她怕自己這樣一直拒絕下去,最終會一點一點地磨滅掉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興趣。

她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他一句,他是個男人,應(yīng)該主動一點。他就察覺不到自己的心思嗎?他就不能再花些心思討好討好自己?

她拿著手機(jī)患得患失地等了一會兒,她在心里反復(fù)叮囑自己不能表現(xiàn)得太主動,可手卻不聽使喚,終于忍不住發(fā)了個短信過去。

我老了,又不漂亮,你干嗎總是想見我?

哪里的話,我可覺得你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你念書時,真的對我有印象?

當(dāng)然,誰會對你這樣優(yōu)秀的女生沒印象呢?再說了,如果我沒印象,我那天怎么會一眼就認(rèn)出你來?

她心里漾起一股暖流,他的確是個聰明的男人,知道什么話讓女人受用。

出來坐會兒吧,一個人在家多悶。出來喝杯咖啡。他在趁熱打鐵。

她覺得自己的心松弛了,腦子也松弛了?,F(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辦法再拒絕他了。

出門時,她精心打扮了。這是奇妙的感受,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為一個男人這樣打扮過了。她甚至覺得有些羞澀,似乎不是去喝咖啡,而是出嫁。

見面的地點是天壽公園邊的一個咖啡館,他訂了一個包廂。他對這個地方似乎很熟悉,她坐下后,他便向她推薦這里的卡布奇諾。她聽從了他的意見,點了卡布奇諾。她坐在他對面,有些羞澀,似乎都不敢抬頭。他倒是自然的,說了些以前的趣事。他的口才依舊很好,幽默風(fēng)趣。這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那段青春歲月,心里頭有一種久違的美好感受。

聊了一陣,他起身出門,可能是去上廁所?;貋砗?,他便直接坐在了她的身邊。這個突然的舉動讓她頓時心跳急促了起來,隨后,他的手便搭在了她的腰上,她知道接下去他要做些什么,那一刻,她有些暈眩,甚至連矜持都忘了。她覺得做夢一樣,就像時光回到二十多年前。那個最優(yōu)秀的男生竟然將她摟在懷里,這是多少女生盼望的事情。

他摟住她,吻了她,隨后,他將手伸進(jìn)了她的裙子里。她有些慌,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事實上,她今天答應(yīng)他出來,便是做好了這方面的準(zhǔn)備。但當(dāng)她真正面臨這個局面時,她有些后悔了。她用手抵住他的手,身體開始掙扎。可他的力氣卻很大,她不是他的對手,很快,他的手便熟練地扯掉了她的內(nèi)褲。

她后悔今天穿了裙子,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很快他便要得逞了。她有些哀求般地說,下次好嗎?我不想在這里,這里不安全,會有人進(jìn)來的。

聽了她的話,他卻毫不在意。他在她耳邊冷靜地說,放心,我剛才進(jìn)來時,已經(jīng)將門反鎖了。

他做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她都沒察覺他是什么時候做完的。這個感覺很糟糕,這里并不是適合做這種事的地方,自始至終,她都籠罩在一種恐慌的情緒之中,她看著門口,似乎那門隨時會被打開,洪常青會從門外突然闖進(jìn)來。

他似乎絲毫未察覺到她的這種恐慌,他很冷靜地做了,做完后,他就坐在她旁邊,拿著餐巾紙擦拭自己的下體。擦完了,他似乎覺得口渴,便用剛剛還拿過餐巾紙的手端過咖啡用力喝了一口。

她就坐在他的身旁看著他。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頭對他的那種甜蜜感正如潮水般地退去,而一種巨大的荒涼感則在心里蔓延。她感到很后悔,她后悔的不是做了那件事,而是自己如此輕易地破壞了這么美好的一個記憶。她知道,這樣的美好感覺,或許再也不會有了。

14

李偉早早地便去了飯店,這是他這段時間最興奮的一天。小夏能成功地約到馬思安讓他感到很滿意,對于小夏這段時間的工作,他表示了高度的肯定,對于小夏為此所付出的努力,也表達(dá)了親切的慰問。為了獎勵小夏,他還特意安排這一天將兒子送到自己母親家,晚飯后,他將與小夏一起度過一個浪漫的夜晚。

李偉毫不掩飾的快樂也讓小夏受到了感染,她喜歡看到這樣的局面,一家人,和和氣氣。

這天晚上的菜單,是早已確定好了的。除了龍蝦刺身、魚翅盞這些常規(guī)菜,這桌菜最大的亮點便是一條來自東海的野生大黃魚。這黃魚是他前幾天在舟山的一個船老大那兒定下的?,F(xiàn)在,野生大黃魚已經(jīng)極少了,很難弄到。但他喜歡這種不容易,這說明了他的能力和誠意。大菜是早就定下的,不會動,但幾個小菜,他又臨時調(diào)整了一下。他加了一個烏飯小麻糍和一個蒿菜牡蠣湯。這是他上午剛得到的消息,麻糍和牡蠣都是馬思安老家的小點心,而領(lǐng)導(dǎo)一般都多少會有些思鄉(xiāng)情結(jié)。

晚飯前,李偉早早地便在酒店門口等著,如同辦喜酒的新人。五點半時,林愛娟來了??伤且粋€人來的,身后沒有馬思安。這個意外讓李偉愉快的心情瞬間沉入低谷。林愛娟有些歉意,說馬思安臨時碰到點事情,有個老上級來了,他要去接待一下。但她很快又馬上補(bǔ)充了,老馬說了,只要時間趕得及,他還會過來的。

李偉臉上露出了不悅,他并不接受林愛娟的解釋,這都是屁話,馬思安怎么可能從老上級的飯桌上再趕到這里來?即便來了,又有什么用?如果現(xiàn)在來,馬思安就能將他準(zhǔn)備的飯菜一樣一樣仔細(xì)過目,器宇軒昂的龍蝦,金燦燦的黃魚。這不是菜,而是他的心意??梢侵型緛?,這些菜早就沒有了精神,充其量只是些剩飯剩菜而已。這怎么能一樣?

李偉毫不遮掩的臉色讓小夏有些尷尬,他不應(yīng)該這么直白地暴露出自己的心思。她輕輕撞了一下李偉的胳膊,愛娟姐,我們上去吧。

菜一樣一樣地上,每上一個菜,李偉的心情便會差一些。上了一個菜,便是削弱了一份他對馬思安的心意。菜上到一半,李偉終于坐不住了,他讓林愛娟再給馬思安打個電話。那條野生黃魚馬上要上了,他希望馬思安能在這條黃魚上來之前出現(xiàn)。林愛娟打了電話,可馬思安卻沒接。林愛娟也有些過意不去,她安慰李偉,馬思安肯定是走不開,否則他不可能不接電話。小夏說,沒事沒事。

上龍蝦刺身時,馬思安沒來,上東海黃魚時,馬思安沒來,最后大家握手告別時,馬思安依舊還是沒來。李偉的心情就像一個等待最后宣判的犯人,終于一點一點的絕望了。在飯店門口,林愛娟再次表達(dá)了自己的歉意,她強(qiáng)調(diào)馬思安之前是確定要參加這場飯局的,肯定是走不開,否則,他不可能不來。林愛娟還表了態(tài),她說,回去以后,她一定會跟馬思安說說,今天這頓飯李偉是花了多大的心思。

這個時候,李偉的臉上才有了一絲笑意,他艱難地動著嘴唇,沒事沒事。

林愛娟走了,李偉的臉色便像百葉窗一樣迅速拉了下來。他早就不痛快了,他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但他卻不好將這不痛快發(fā)泄出來,因為席上還坐著林愛娟?,F(xiàn)在,林愛娟走了,只剩下了小夏,他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了。

離開飯店,李偉一聲不吭地開著車去媽媽家接兒子。小夏坐在一邊,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說好去看電影的嗎,怎么又跑去接兒子了?但她不敢問,李偉不說話的樣子,看上去很可怕。

現(xiàn)在,他似乎都懶得看自己一眼,就像自己是他這輩子最厭惡的一個人。

15

林愛娟回到家時,馬思安正端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報紙。他似乎不大高興,怎么才回來?林愛娟說,剛吃完呢。馬思安斜了她一眼,不再做聲,繼續(xù)看報。

林愛娟走到廚房里洗菜,然后做菜泡飯。是有些晚了,自己應(yīng)該早些回來,馬思安跟她打過招呼,讓她早些回來做菜泡飯。馬思安自己是從來不下廚的,即便餓死,他也不會去廚房燒東西吃。他是個極講分寸的人,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一旦確定,就不容更改。在他眼里,廚房原本就不是一個局長該待的地方。局長是做大事的,回到家中便應(yīng)該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是他一貫的生活作風(fēng),也是他樹立自身權(quán)威的方式。

林愛娟的心里還是有些歉疚的。她沒想到今天李偉將飯局準(zhǔn)備得這么隆重。她跟馬思安說過今天飯局的事,但他當(dāng)時便一口拒絕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吃請,也不準(zhǔn)林愛娟吃請。

林愛娟有些為難,我跟小夏一個辦公室,平時關(guān)系又不錯,答應(yīng)了又不去總歸不大好。

馬思安怔了怔,既然這樣,那你自己去。

你不去嗎?人家是說請我們兩個。

我就不去了,你到時就跟她說,我臨時有事,得陪上級。

林愛娟沒再堅持,堅持也沒有用。自己去就自己去吧,如果小夏真有什么事要馬思安幫忙,她也可以代為轉(zhuǎn)達(dá)。但一到酒店的包廂,她就后悔了,她沒想到李偉將這個飯局安排得這么隆重,早知道這樣,她肯定會推卻。這樣的飯局要托的肯定不是小事。

林愛娟將菜泡飯盛起來,又裝了一小碟咸菜,端到客廳的茶幾上。馬思安放下報紙,慢慢地吃起來。馬思安吃飯的當(dāng)口兒,林愛娟跟他說起了晚上的這場飯局。

小夏夫婦真是用了心思的,連大黃魚都上了。這一條大黃魚,也不知花了多少錢。

馬思安沒說話,繼續(xù)吃菜泡飯。

其實,你應(yīng)該去的,人家畢竟一番好意。我原本也以為小夏要托我什么事,但飯桌上,人家也沒說什么。

馬思安停了下來,將筷子擱在碗上,他略帶些嘲笑地看著林愛娟。

你以為人家真是跟你敘姊妹情?請小姊妹吃飯會上什么東海大黃魚嗎?哼,別把人都想得那么美好。這個李偉,你以為他真是誠心請你我吃飯?為什么以前不請,偏偏這個時候請?我告訴你吧,他肯定是知道了我要去他們單位的消息。

聽了馬思安的分析,林愛娟還是覺得歉疚,人家請你吃飯,托你點事情也是正常的,干嗎這樣拒人千里?但她沒有說出自己的心思。她不敢。

吃完了飯,林愛娟要收拾碗筷,馬思安卻示意她先別洗,在沙發(fā)上坐一坐。馬思安的這個舉動讓林愛娟覺得有些不安,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說。

林愛娟坐下了,馬思安便從背后掏出一個東西來。林愛娟仔細(xì)一看,竟是自己繡的那條短褲。她頓時緊張了起來,該死,自己那天隨手將這短褲塞在大衣柜下,沒想到馬思安居然將它翻了出來。

馬思安將內(nèi)褲拉開,她的名字便醒目地出現(xiàn)在內(nèi)褲中央,就像一幅拙劣的書法作品,顯得滑稽不堪。

馬思安冷冷地看著林愛娟,這是怎么回事?

林愛娟不知該怎么回答,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馬思安將內(nèi)褲放在一邊,慢慢點了根香煙。

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應(yīng)該清楚,我不是個笨人。這幾天,你做的事情,我心里都是有數(shù)的。別想著能瞞過我。我們是夫妻,我對你還不了解?要知道,我手下管著上百個人呢,哼,要是連你都管不了,我還怎么當(dāng)這個局長?不過我并不想拆穿你,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既然你不信任我,那就讓你自己去找信任我的辦法。

林愛娟聽懂了馬思安的意思,他說的是艾滋病那個事。她忽然覺得很后悔,她本就不應(yīng)該那樣做。

老百姓有句話,叫作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原本是不相信這話的。

馬思安轉(zhuǎn)過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林愛娟。

林愛娟啊林愛娟,你太讓我失望了。

16

早上上廁所的時候,曼麗發(fā)現(xiàn)自己下面流血了。這是怪異的事。是月經(jīng)嗎?不像啊,如果是月經(jīng),這血應(yīng)該是澎湃的,不可阻擋的,但此刻的血卻是那么的舒緩,細(xì)水長流。

她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告訴她,這是宮外孕。該死,曼麗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不是他還是誰呢?洪常青已經(jīng)不跟她同床了,只能是他。

曼麗腦子里迅速劃過了那天晚上的一些場景。他是那么的熟練,他肯定經(jīng)常在外面這樣做。這一刻,她忽然感到有些嫉妒,他是那么優(yōu)秀,肯定有很多女人投懷送抱。自己真是腦子搭線了,莫名其妙就相信了他,還跟他做了那個事。她想起來,那次他根本就沒有戴套。

自己太大意了,她早就應(yīng)該想到這一點。他既然能跟自己那樣,也自然能跟別的女人那樣。自己一直是小心的,就像洪常青,以前,她也怕他在外面亂來,將臟病帶給自己,所以每次都會讓他戴套子。他不情愿,但也拒絕不了。他明白曼麗的心思,有時戴著套子做,不知不覺就軟掉了。那時,他便會將套子從他那玩意兒上用力扯下來,氣呼呼地躺在床上,操,真沒勁。

慶幸的是,檢查結(jié)果,她沒有感染那些臟病。可宮外孕卻比那些臟病要來得更麻煩。洪常青是不可能讓自己懷孕的,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懷孕了,后果可想而知。從他對她前男友的稱呼上,便能感覺出他是一個多么善妒的人,他是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給他戴綠帽子的。要是讓他知道自己跟別的男人有了那種關(guān)系,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甩掉自己。

不行,她一定不能讓他知道,如果自己現(xiàn)在離開他,根本就沒辦法生活。

可眼下又該怎么辦呢?在一瞬間,她想到了那個男人。但她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他是靠不住的,自從那晚發(fā)生那個事后,他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自己。他只是想做那個事,現(xiàn)在他如愿了,又有什么必要再討好自己?

對于曼麗現(xiàn)在的狀況,醫(yī)生給出了兩個治療方案。第一個方案是手術(shù)。目前,曼麗的一根輸卵管被堵住了,所以,需要切除這根有問題的輸卵管。這樣做的好處是直接、有效,不留任何隱患。但后果是以后要孩子會困難一點。另一個方案便是保守治療,吃藥。相對手術(shù)而言,吃藥拖得時間要長一些,而且,這藥不能帶回家吃。因為醫(yī)院要隨時監(jiān)控藥物的療效。

醫(yī)生告訴曼麗,這個病要吃米非司酮,將HCG(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指標(biāo)降下來。但每個病人情況不一樣,有些人吃藥,指標(biāo)是降不下來的。如果不隨時監(jiān)控藥物反應(yīng),一旦藥物不起作用,到最后,精子就會堵在輸卵管里,直至爆炸,造成生命危險。

曼麗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碰到大問題了,兩個方案似乎都缺乏可操作性。手術(shù)治療雖然可以除根,但畢竟是手術(shù),動靜太大,怎么掩飾得過去?藥物治療也一樣,雖然不像手術(shù)那樣動刀動槍的,但畢竟也要住院。她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一住院,就什么都暴露了。

現(xiàn)在問題的關(guān)鍵就是住院,如果不用住院,就什么都好辦,可一住院,事情就超出她的掌控范圍了。雖說洪常青經(jīng)常不在家,可一旦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夜不歸宿,他是不會輕饒的。

該怎么辦呢?曼麗沒有絲毫頭緒。要治病,就必須住院,可一住院,自己的事情就會暴露,這就像一個沒有正解的方程式。

要是能有人給自己出出主意,那該多好。

曼麗站在醫(yī)院的門口,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孤立無援。

17

來辦公室之前,小夏就想好了,她不能在林愛娟面前流露出絲毫的情緒。雖然那天馬思安沒有來,但不管怎樣,林愛娟是沒有錯的。一筆歸一筆,她不能學(xué)李偉,像塊畫布似的,什么臉色都往上面染。

小夏進(jìn)辦公室的時候,林愛娟已經(jīng)來了。讓她意外的是,曼麗也早早到了辦公室,正認(rèn)真地盯著電腦屏幕在看什么。這是意外的情況,她似乎從未這么早到過單位。小夏心里忽然覺得有些忐忑。

她將包在座位上放好,然后像往常一樣去燒水。燒好水,她要給林愛娟倒,但林愛娟卻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小夏有些意外,她抬頭看林愛娟,讓她驚訝的是,林愛娟的臉上又浮現(xiàn)出了那種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她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看到過這種神情了,她覺得有些恍惚,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不久前的那個局面。

小夏有些落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上午,她都心神不寧,眼睛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往林愛娟的方向瞟,她試圖從她臉上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但讓她失望的是,林愛娟卻始終如同雕塑一般,面無表情。這是熟悉的林愛娟,也是陌生的林愛娟。她為什么要對自己這樣,難道是因為那天的飯局?可是,那天林愛娟在飯局上的表現(xiàn)很正常啊,直至離開,她都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不滿。相反,她還因為馬思安的缺席不停地跟自己表達(dá)著歉意。

到底是為什么呢?小夏想不明白。

就這樣,這一天林愛娟都沒有搭理小夏。中午,她也是獨自去的食堂,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角,不容接近。小夏端著飯盆,想坐到她旁邊去,但最后,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她不想讓自己變得太沒有尊嚴(yán)。

這一天,小夏始終是心神恍惚。她忽然感覺這個原本熟悉的單位竟變得如此陌生,而這種陌生感甚至比她第一天來這里時還要顯得強(qiáng)烈。那時,畢竟還有曼麗,是她帶著她熟悉了新單位的環(huán)境,也是她手把手地教她怎樣上手新工作。在那個時候,曼麗就像她的一個精神導(dǎo)師,她從她那里知道了單位里的潛在規(guī)則,知道了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人該接觸,什么人不該接觸??涩F(xiàn)在,這種陌生感重新浮現(xiàn),而曼麗卻已離開了她。

小夏離開了單位,腳步匆忙?,F(xiàn)在,她只想回到家里,和兒子和丈夫在一起。她感覺自己就如同一個大海里的漂流者,而家是她唯一能看得見的一片陸地。

她推開門,看見李偉躺在沙發(fā)上,正在無聊地翻著一本雜志。兒子李升則坐在窗前的書桌邊,正在寫作業(yè)。她推開門的瞬間,兒子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來,叫了聲媽媽。在這一刻,小夏忽然覺得一股強(qiáng)勁的情感在往喉嚨口涌,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

和兒子不同,李偉依舊躺在沙發(fā)上,翻著雜志,似乎根本沒察覺到小夏進(jìn)來。小夏的心迅速沉了下來,剛才那種漂流許久,爬上陸地的感覺蕩然無存。

自從那天晚宴后,他便一直這樣,幾乎沒跟她說過一句話。他就像個孩子,只知道要糖吃,如果要不到,便會擺臉色。她心里很委屈,這個局面本就怪不到她的頭上。但李偉卻這樣做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什么責(zé)任,他只會推到別人身上。二十幾歲時他是這樣,現(xiàn)在依舊如此,他似乎永遠(yuǎn)長不大。

那天的晚宴留下了一些問題,他沒告訴她,她也不敢問,只是從他的電話里聽出了一些端倪。那天晚上的飯,本來說好是一個公司老板買單的。前段時間,李偉剛剛幫他們辦了點事。可李偉拿發(fā)票過去時,那個公司里的人卻說老板出國了,得回來再說。李偉很不高興,他認(rèn)為對方是在躲著他。那餐飯花了他9000多,他肉疼。

對于這樣的事,小夏是不能理解的。老板出國了很正常,又不是不回來了。再說,自己請客,干嗎讓別人花錢?但這些道理,對李偉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中午,小夏去了趟銀行,取了10000元錢。李偉心疼錢,自己就幫他補(bǔ)上這個虧空。她希望用這些錢換來李偉的笑容,對她來說,這是最重要的。

小夏將錢從包里取出,遞給了李偉。

李偉顯得很驚訝,什么意思?

這個錢,應(yīng)該我出,是我事情沒辦好。

小夏委曲求全的姿態(tài)并沒有換來李偉的好感,他從沙發(fā)上坐起身來。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擺態(tài)度嗎,我什么時候怪你事情沒辦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夏想解釋些什么,但她覺得喉嚨口突然熱了,話卡在那里出不來。她哽咽了,淚水再次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李偉煩躁地甩了甩手,你這是做什么?我最討厭你這樣了,要是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把你怎么樣了呢。

小夏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她不想讓自己失態(tài)。她就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萬元錢,身體如在寒風(fēng)中一般顫抖。

就在這時,兒子李升從書桌前起身,走到小夏身邊,牽了牽她的手。兒子是聰明的,他知道父母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小夏忍住淚水,摸了摸兒子的頭。她不知道是在安慰兒子,還是在安慰自己。

李偉瞪著李升,你做什么?作業(yè)不做了?

做好了。

作業(yè)做好就沒事了,就不能再看看書?李升,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就要有志向,一定要好好讀書,長大了弄個官當(dāng)當(dāng)。你看見你爸爸沒有,我就是因為沒當(dāng)官,現(xiàn)在才過得這么窩囊。你以后不能這樣,必須當(dāng)官,當(dāng)大官,聽見沒有?

李偉有些氣急敗壞了,小夏看著不知所措的兒子,實在忍不住了,孩子那么小,你別總是跟他說這個。

哼,說說怎么了?這孩子就要從小教起,別到了我這個年紀(jì),還那么沒用。

就在這時,小夏覺得胸口的那股情緒忽然變得猛烈,它掙脫了她的身體,噴薄而出。她揚(yáng)起手,將手中那一萬元錢朝李偉用力扔了過去。

你沒用,你就是沒用,你他媽的就是一個沒用的窩囊廢!

那些紅色的紙幣在扔出去的一剎那如雪花般飄灑了開來,房間里的空氣似乎被小夏的聲音給撕裂了,嗡嗡作響。李偉被嚇住了,他呆立在那里,就像他從來都不認(rèn)識眼前的這個女人一樣。

18

一整天,曼麗都在網(wǎng)上尋找解決宮外孕的辦法,但她毫無收獲。那個醫(yī)生沒有騙她,藥物治療的確是需要住院的,風(fēng)險很大,一旦疏忽,就會有生命危險。

該怎么辦呢?曼麗坐在沙發(fā)上苦思冥想著。此時,洪常青正赤裸著躺在一旁的長沙發(fā)上看電視??粗粗蜁蝗淮笮ζ饋?。

這真是罕見的情形,洪常青今天居然沒有出去。他那些狐朋狗友呢,那些小姐呢?難道他們今天都忘了約他了?

唉,曼麗在心里嘆了口氣,該怎么辦呢?她突然覺得頭疼,她以前從來不頭疼的,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頭總是疼。

她將頭仰靠在沙發(fā)墊上,看著客廳屋頂上的吊燈,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額頭。怎么辦呢,到底該怎么辦呢?

曼麗一邊想著,一邊盯著吊燈上的一個燈泡,這個燈泡已經(jīng)壞了,在一群閃閃發(fā)亮的燈泡中顯得特別黯淡。這個燈泡什么時候壞的,怎么一直都沒看見呢?

曼麗走著神,忽然,她的腦子一激靈。燈泡?對啊,燈泡。她很快便將這個燈泡和自己的事情聯(lián)系在了一起。自己最頭疼的不就是住院的問題嗎?干嗎非鉆牛角尖,如果能用別的方法光明正大地住進(jìn)醫(yī)院,然后再在醫(yī)院里進(jìn)行藥物治療,一切問題不都迎刃而解了嗎?

曼麗為自己的靈光一現(xiàn)感到興奮不已,她在腦中迅速地勾勒出一個計劃來。

她穩(wě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從沙發(fā)上慢慢坐起身來。

咦,這吊燈怎么有個壞燈泡?

洪常青瞟了曼麗一眼,什么壞燈泡?

喏,你看這個吊燈中間,燈泡壞了一個。

壞就壞了吧,不就一個燈泡嗎,又不是都不亮了。

看著怪別扭的,你去拿個新的換一下吧。

洪常青有些不高興,他正在認(rèn)真地看著電視里的那個女明星,他不想自己陶冶情操的雅興被曼麗打斷。

要去你去,我這正看電視呢。

曼麗心里一笑,她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裝作很不樂意地起身,然后去儲藏室拿燈泡和梯子。曼麗將梯子搬到客廳,然后在吊燈下將梯子搭起來。洪常青似乎是白了她一眼,他顯然不高興她打擾自己的興致。

曼麗拿著燈泡,踩著梯子的踏格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短短幾層踏格,卻讓曼麗感覺那么漫長,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完。

終于,曼麗爬到了梯子頂部,這時,她忽然感覺有些緊張,身體還隨之微微地晃動了幾下。她閉住眼睛,稍稍穩(wěn)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個時候,她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曼麗穩(wěn)住了身體,慢慢睜開自己的眼睛。此時,客廳里的一切都已在她的腳下了。如果自己現(xiàn)在從這里跳下去,可能會掉在沙發(fā)上。如果是那樣,就達(dá)不到她想要的效果了。最好是能掉在左邊的那個茶幾上,那樣就更有把握些,即便傷不到那個程度,起碼也能在洪常青的眼前證明自己摔得不輕。這樣,她就有足夠的資本去正大光明地住院了。這樣想著,曼麗就踩著踏格將身體往左前方努力轉(zhuǎn)了轉(zhuǎn)。

她又往下看了看,好了,現(xiàn)在角度合適了,應(yīng)該能掉在茶幾上。

從梯子上往下看,此時的洪常青正松弛地躺在沙發(fā)上,他的姿勢顯得很舒服,臉上因此洋溢著愉快的神情。此時,電視里一個妝容艷麗的女明星正在放聲高歌,洪常青將一只手臂掛在沙發(fā)的靠背上,另一只手則握著遙控器,自然地搭在肚子上。他沒有穿衣服,他在家里總是那么的不拘小節(jié)。事實上,他從來都不喜歡穿衣服,以前搞養(yǎng)殖時,他就是這樣整日赤裸著身體的。

他似乎比以前白了許多,以前,他的皮膚黝黑,脫了衣服,就像一條巨大的鯰魚。曼麗記得,洪常青的朋友曾給她說過一個笑話。說有一次,他在澡堂里泡澡,正閉眼享受時,忽然覺得水沒過了他的鼻子,差點讓他窒息,睜眼一看,原來是洪常青下了水池。聽到這個笑話時,曼麗并沒意識到里頭的含義。直到回到家后,她才突然明白,原來人家是在諷刺洪常青。洪常青的確是胖,從這里看下去,他幾乎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肉,一堆遍布油星子的大肥肉。

就在這時,曼麗發(fā)現(xiàn),洪常青今天竟然穿著那條開了光的紅色短褲。她知道,在這條短褲的中央,繡著她的名字,那繡字的技藝,來自蘇繡。

曼麗晃了晃腦袋,她想得有些多了?,F(xiàn)在,她必須拋除一切雜念來做這件事。

曼麗對準(zhǔn)客廳中的那個茶幾,再次微微調(diào)整了自己在梯子上的位置。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雙眼緊閉,身體一斜,從梯子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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