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龔純
龔純的詩
姻龔純
龔純,網(wǎng)名湖北青蛙。湖北潛江人,2000年游移外鄉(xiāng)。曾先后在昆山、上海、武漢、濟寧、青島、成都、沈陽、泰州等地暫住。主要作品《詩歌奇數(shù)》《沒想清楚的生活和漢語》《對一個消逝的村莊的敘述》《星空下的張生》《青蛙四行一拍》《三十年重過黃鶴樓》等。有自編詩集《一座池塘的具體與明澈》及友人編印《湖北青蛙詩選》各一冊。
七月將盡,淋過一場暴雨
空中走過漫漫云絮。
是天空天藍空無所有,是魂魄至老無所皈依
如此干凈,沒有埃塵。
天藍得毫無辦法,不知講什么道理
天藍得不知所措,無處置放你摧肝裂膽破爛的感情。
天藍得讓人沉默
天知道你有什么東西正在永遠地失去。
麻古丁炒蘿卜絲好吃。
家常豆腐、苕梗子比豬蹄好吃。
蓮藕排骨湯,可以連喝三碗。
如果是冷粥,吃起來索然無味。
花生苗比較胖,比綠豆芽、黃豆芽更勝一籌。今年秋我才吃到它。
小餐館、路邊攤通常有一個拿手菜,在黃昏
在秋風中填肚子,真是回味無窮。
但最好是,三個菜,一罐粥,飯后漫步。
走在平湖梁子一條小徑。凡是遇到的石頭
都在腳下,凡是不需經(jīng)過的溝壑
就不經(jīng)過。
望見各處大小山峰,都在雨中,隨我走動
要去華縣,掙一塊面包。
天色慢慢黑盡,只有幾塊石頭可以辨認
雨在雨中,商量著各種下法。
我反復思忖著,要去華縣
掙一塊面包。
直到我醒來,那意識還殘留在身上,無法無天的孤獨,要我去辦居住證
就像要入美國籍。
老天下著夢中的雨。
那年春天,走在油菜花田中,他
還是一名無人愛惜的少年。
從他的衣襟看,能分辨他所處的朝代,那著裝
就像日后的愛情一樣破爛,但一直記得。
我們沒有更好的安慰給他,他在他的世界里擁有他的一切
而且那時他還不需要一個永遠忠實愛他的女人。
而且日后也沒有一個永遠忠實愛他的女人。
太陽寂寥,不需要敘事。
風中,有棵香櫞樹。有棵棗樹。最主要的
有棵開花的桃樹,有河邊描述了也無用的垂楊樹。
特別的日子,帶著燦爛的顏色,用來告別
一個人記住今天改變方向的小風,中途
變彎的云彩。老師傅你啊還像往常那樣吃飯,散步
換洗衣物,世界仿佛沒有什么變動。
星光分布夜空,月亮重新出來——
古老的神話讓人想起,相聚曾經(jīng)過漫長的
漫長的等待。
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走過來的愛情,唯盼望還將
繼續(xù)存在。也許仍然可去往樹林尋找喜鵲
那里蒲公英的種子四下飄舞,老師傅你啊想起曾
與楊家的女兒在床上翻滾,說永遠愛她。
感覺這是聚集的風景:雨下了一夜
此外,學科結(jié)構(gòu)性短缺的現(xiàn)象,在農(nóng)村學校的建設中也普遍存在,例如急缺音樂、體育、美術(shù)、以及衛(wèi)生等專業(yè)技術(shù)人員。
影劇院空無人影,時間
還遠遠沒有到來。
雨下了一夜,還是雨。假如你年輕
在雨中,還可以變成戀人。
我知道為什么我今天還在懷念你
曾經(jīng)愛過我。
無論怎樣,雨都不會忘記隔些時候再來
那節(jié)奏,那感覺,還會進入身體
進入身體,進入心靈。
這世界美且殘酷,你仍然需要不存在的
女性的愛意與憐惜,像陽光
來到周朝的廢墟,將糧食變成同情。
帶著無人的離情別緒漫步艽野,將白楊悲風變成寬慰。
之子于歸,在此望見偉大的墳墓,將笑顏變成眼淚。
這一生只有一次機會,你贏得
爾后失去這位文字中的美人的芳魂與信任
清明節(jié)春陽高照,應劉亞武、夏杰約游昆山張浦姜里,張浦二同鄉(xiāng)詩友樹枝、進進俱往。姜里傍大直江,通航船,其內(nèi)河塘村居有“八卦圖陣”之稱也。20世紀80年代初有錢,盡毀江南祖屋院落而起樓,但地貌俱在,水尤清澈,船鴨花樹,仍可觀賞。村人楊老師邀至堂屋閑坐,述村史野老之聞,檐下歸燕呢喃,已筑泥巢二也,喜而記之。
看大直江里的行船,有著逆光的背景
越來越近,又突突遠去
像出自一部創(chuàng)收無多的國產(chǎn)電影。
我們都走不快了,已不似八十年代的兔子
那樣年輕。
老保長的二兒,還記得東岳廟
破碎的對聯(lián),他看門前水波也上了
九十四歲糊涂的年紀。
桃李花謝,轉(zhuǎn)瞬即逝許多花瓣,和土改小組
記在賬本上,被花家一雙小兒女
叫過的姓名。
舊時堂前燕飛回生產(chǎn)隊,水杉的陰影
已是一座風水故居。
走上響鈴橋,回鄉(xiāng)的駙馬爺會望見阿娘塘
新來的共產(chǎn)黨員,沒有約會
也沒有補藥。
一些開得正好的晚櫻,不循我們的私有感情
忙于內(nèi)衣凌亂的婚禮。
水面上的鴨群,除扎猛子已經(jīng)不會嘎嘎說話
而倉庚喈喈,仿佛每個詞都能被五千年時光精心梳理。
如今,一尾虎頭鯊游進水塘,必定會被眾多健康的
漣漪歡迎。來到這里我們
必定愛上某人某事某物,否則我們就在生病。
來到這里,我們都不算失魂落魄
江流,道觀,尋常巷陌,適于春光彌漫的午后太祖母
在塵世堅持得更久。
九月,樓中見千里。
隨一二白云看河曲,三晉大地
歲月如此緩慢,一千年不算什么,你我仍可做
世上的兄弟。
十月,樓影入通津。河中府,永濟市,衡水,文安
我們各自記憶——黃河經(jīng)海內(nèi),華岳鎮(zhèn)關(guān)西,新的世代
人民換過巾袍,踏上淡淡的臺階。
鸛雀還會在樓頂上歇棲,在中條山間打盹兒,散步
研墨,揮毫,書生的袖子啊在此時,顯得尤其寬大
——我們改變語言,就改變了生活。
十一月,久客心常醉。我早已不在故鄉(xiāng)的院子里
而在永濟,或別的地方誦讀兄的千古名句。我有不作數(shù)的蒼涼
與激情。爾后想起崔鶯鶯
肉體終究成水月,而張生的愛情仍然存在。
十二月,高樓日漸底。夕光返照東南諸峰,仿佛重尋山中黃金
而水里的石頭早已冷卻,而走下石級的眾生已于無形中
獲得溫暖,與慰藉。
由著他們離去吧,不知不覺間失去了遠處的煙樹
憑著唐朝的欄桿,明月升上萬物靜默的山巔。
憑著唐朝的欄桿,大風猛吹
胸襟如此飽滿,開闊,懷抱天下的人正在改寫風景。
古蒲州于是變新了新永濟,鸛雀樓已不再是一座語言建筑。
鸛雀樓一直在指稱我們,要駐守漢語的疆土
華夏子孫,要勇敢地犯一點點高于盛唐的小毛病。
而我還如此年輕,初生白發(fā),我只比你小
一千三百來歲,還來得及再次登臨,望遠,抒懷
看黃河入大海。
某年12月,因生計關(guān)系到鄭燮的家鄉(xiāng)去。那兒的工廠圍墻內(nèi)有一巨大高壓電線架,上有大喜鵲窩,一對喜鵲每日清晨即站在自己家門前啼叫。
在哪個地方都可以睡上一覺,醒來照例聽不到
童年的一聲鳥啼。
工業(yè)時代把人們都喚出門,三五成群
扛著蛇皮袋,拖著行李箱來到異地的工廠。
工廠已經(jīng)老了,而生產(chǎn)線上的工人
似乎永遠只有二十幾歲。
他們是灰喜鵲,是飛鳥也是留鳥
而我是冬天在大地上撿拾枯枝的鳥人。
鳥人,我這樣罵我自己,在中國大地奔走
飛來飛去,始終留意著落葉喬木和電線桿上的
烏黑鳥巢。它也是一個家。
我爹娘住的破敗瓦房,是我遠在湖北的家。
瑟縮著,顫抖著,在中年的夜里愧疚著
為沒能建設好我的語言國家,沒能減少父母的牽掛。
這一行行建筑材料甚至不能用來安放好
我自己的身軀。它們斷裂
掉在這里。
但我仍要說,我是我父母的喜鵲,是我們國家忠誠的
義務宣傳員。他們也是。
他們來了,三五成群走進工廠大門,他們在打卡。
他們打出的時間正是中國的早晨八點半,或八點
他們貧寒地分布在所有可能的崗位上。他們是最有希望
帶來好消息的人。他們是中國的喜鵲
但他們是中國的憂傷。
蘆花妹妹,在河灘邊閃現(xiàn)。
我們的蘆花妹妹,后來,后來
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修改了姓名。有時站在外白渡橋上看風景。
起霧了,亞洲第一灣在外灘消失
流著淚,喜愛上另外一個人。
花心蘿卜,炒來吃必定有些苦澀滋味
鏡花緣中,我愛上這么多個,叫得出姓名來的女子。
只有我們的村莊還是那么忠貞,冬天的大樹一直沒有移動位置
猛起一陣風,將它的葉子卷向不可知的遠處。
遠處,河堤細小,夕陽巨大。仿佛有人將踏夜幕歸來
經(jīng)過無數(shù)歲月,迷茫無措,安寧的等待,我們的村莊已經(jīng)衰敗。
菊花鋪滿小路,光陰仍在倒流
書包里,裝一把上學路上吃的豌豆。
除了伯伯三叔,哥哥二舅,班上的同學
不會遇見后來的那么多的男人。
春天邂逅的小蛇,到了秋天,已有婉轉(zhuǎn)的腰身
冬天仍會遇見一些,日常在她身邊聚集的鴻鵠與雀類。
我們的蘆花妹妹,仿佛一個剛剛醒來的夢寐
清晨的村莊,聽見人聲,不見人影。我有一個名字
叫忠孝。又叫
柳夢梅。
列車飛馳,陽光漸漸加強
……我的心在轟鳴。山脈沉靜。
山色一覽無余:這中央的山峰尤其美麗,大白天
它寧靜而多云。
那車窗外平整的土地,被陽光照耀的草木
這時候,已經(jīng)黃得可以。
它們既不是祖國,又非故園,就好好地放在那兒吧
我最不能放下的,是刻不容緩的郢楚情思。
陽光幾萬里,經(jīng)過幾個省,現(xiàn)在進入親愛的湖北
親愛的潛江。風景和往事一一敞開。
有條河流已經(jīng)朝我流來,長江漢江和它們永不停息的支流
在我親愛的家鄉(xiāng),和我一樣,在我朝思暮想的土地
深深地行走。
那日夢醒,我以為自己還活在人世眼前閃過陌田與村舍
劉孔喜作品
我以為我去會見寫作《<在橋上>的作者龔宜高》的人
結(jié)果土地上無一人走動,而空中的鳥類成群結(jié)隊
向寂寞家園返回
我大約在駛向中國南部,又似乎在遠離偉大的皇都
文士、俠客、狀元、宰相府,眾多河流
出現(xiàn)在泰州
——江山易色,這里已是遠遠落后于祖國陽春三月的花田
青蛙在池塘邊跳躍,要和我討論
美麗與拒絕。負擔與深入。
暮靄與建樹。
豬圈里關(guān)著自我膨脹的豬。桃花驛站中獨坐著一名揮毫
且哭泣的叛國者
再往前走,月亮大而圓
隱名埋姓的女文青、花魁、巾幗英雄擠在華聯(lián)廣場
買九九折衣物
我臨時充當起尋訪龔宜高的詩歌作者
問他為什么在愚人節(jié)分道揚鑣,為什么在長江以北洗涮
骯臟的筆墨,為什么
是一只青蛙與之進行身心交流,為什么
在不同的疾病中稱朋友為黃鶴與樹木,為什么在哀傷痛苦的中心
身體可以獨自快樂,為什么
土地可以將人物浮起,而塵世不經(jīng)允許
不可無限沉淪
為什么每一世代中國的王都是孤家寡人,為什么
河流中分南北,丘山獨占陰陽兩界
為什么我問他,青蛙在夜里拼命叫喊:掛,刮,寡,剮
好像代替了他所有的回答
我不相信人人都經(jīng)歷這樣的酷刑與處罰,
轉(zhuǎn)而轉(zhuǎn)到陳堡鎮(zhèn)
又于橋上站立——在古代,我可能是一名流云客
一會兒失魂落魄排列平仄詩句,一會兒
孤身一人,尋找自己的身影——
也許我可以承認,我是一個在多個時代里
失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