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輝
一
陶淵明是一朵花。
臺灣作家蔣勛在書中說的,大概是這個意思吧。他說,唐朝作為中國詩歌藝術(shù)最鼎盛的年代,唐詩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都已臻于完美,那個年代可以稱為中國文學史上詩歌藝術(shù)的“花季”。那些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如李白、杜甫、白居易……以及他們的詩作,是這個花季里最耀眼、最絢麗的一朵朵。
陶淵明也是花,但他不屬于這個花季。
書中說,陶淵明的有些詩歌,在后人看來,可能在形式上不如唐詩完美??墒?,每一個花季到來之前,一定是漫長的冬天。陶淵明和他的時代,就是在為幾百年后唐朝這個詩歌的花季做著盛大開放之前的準備——文字上的準備、韻律上的準備、結(jié)構(gòu)形式上的準備。事實上,包括李白、杜甫在內(nèi)的多位唐朝大詩人,都深受陶淵明詩歌的影響,并對其人其作推崇有加!
陶淵明是詩歌的花季以外的花,但他以自己獨立的精神和個性的文字,在文學的千載長空里,開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花季!
二
李煜也是一朵花季以外的花,卻是讓人嘆息而無法同情的一朵。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李煜這么風光無限的花了:身為一國之君,宮娥列隊,佳麗三千——所有的綠葉都只為陪襯他這一朵花。于是這位“精書畫,諳音律,工詩文”而“不恤政事”的“文藝帝”,也絕不辜負這大好花季,富麗堂皇的宮廷生活、風花雪月的男女情愛,被他赤裸裸坦坦然地填詞入詩——“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花間詞風盡顯這位花間皇帝的多愁善感和詩心風流。
如果僅僅是一位皇帝也就罷了,如果只是一位詞人也就罷了,偏偏他是皇帝中的詞人,詞人中的皇帝。
眾所周知,奠定了他的“千古詞帝”美名的,恰恰不是他在生命的花季——一國之君時成就的花間詞作。不幸歸為臣虜后,生活的屈辱、亡國的悲憤、往事的追憶,讓李煜詞風大變,由風花雪月的浪漫奢靡轉(zhuǎn)為花殘柳敗后的沉痛深切、凄涼悲壯,而又意境深遠。后人說,如果撇開思想內(nèi)容,僅從藝術(shù)角度來說,李煜后期的大部分詞作已經(jīng)達到了詞的最高境界,可謂“神品”。
李煜這朵花,把最瑰麗的花事開在了生命最風光的花季之外,何幸何不幸!
三
離我們最近的一朵叫做蕭紅。
1935年,她在24歲的花季便發(fā)表了成名作《生死場》,作品深受社會關(guān)注和讀者喜愛,她也因此成為當時中國文壇知名的女作家,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洛神”。六年之后,她出版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呼蘭河傳》,這部長篇小說被奉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詩化小說的兩個典型范例”之一,更加奠定了她在中國文壇的地位。
然而,如今,蕭紅的知名度似乎遠不如曾與她同時代的那些“民國才女”。雖然,從創(chuàng)作成就來說,蕭紅曾經(jīng)超越了早于她成名的女作家冰心、丁玲,并與張愛玲一起,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雙璧”。
只因為,這位命運悲苦的女子,在31歲時便英年早逝!她的生命之花僅僅綻放了半個花季,就在她本該可以繼續(xù)燦爛的時候凋零了!
如果不是如此命運多舛、天妒英才,以她的才華和努力,定當筑起中國女性作家一座令人高山仰止的豐碑!
這朵花季以外的花啊,這朵曾經(jīng)只開了半季的花啊,她的痛苦和悲情,她的美麗和精彩,但愿這世界都會記住,并在時光的輪回里,讓她有機緣盛開另外的半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