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萍

2015年1月，大連市沙河口區(qū)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了一起系列電梯強奸案，沒有人能想到，站在被告席上的竟是一位大學老師、37歲的朱亞文。

在外人的眼中，朱亞文事業(yè)有成，家庭幸福，深受學生愛戴和尊重，人們怎么也不會把紳士風度的他與大連人談之色變的“電梯色魔”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為人師表的光鮮體面背后，卻是一顆扭曲的心靈。

午夜驚魂，“電梯色魔”竟是大學老師

2014年7月12日，仲夏之夜，大連一家商貿(mào)公司的白領葉翔子加班忙完手頭的工作，已是深夜1時許，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踩著細碎的月光，趕回位于大連市沙河口區(qū)的住處。此時，整座大廈已沉入了夢鄉(xiāng)，四周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葉翔子走進電梯，按下7樓的按鈕，疲倦地靠在電梯墻上，閉上了眼睛。

電梯運行到7樓停下，打開了門，葉翔子睜開眼睛正準備往外走，一個中等個兒的男子突然竄了出來，葉翔子嚇了一跳，本能地避讓對方。沒想到，當兩人擦肩而過時，那男子突然轉身，猛地勒住葉翔子的脖子，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黑暗的消防通道里。葉翔子拼命掙扎，那男子掄起拳頭，重重地砸在葉翔子的臉上，低聲恐嚇道：“你敢出聲，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葉翔子被打得眼冒金星，她驚恐地連連點頭：“錢包、手機、銀行卡，都給你，放了我吧……”

話音未落，葉翔子又被對方迎面打了一拳，幾乎昏厥。緊接著，那男子一邊惡狠狠地威脅、一邊扯掉葉翔子的裙子，強暴了她之后，快速逃離……

不知過了多久，葉翔子才從驚魂中醒過來，強忍著屈辱和疼痛，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大連市公安局沙河口分局接到報警，立刻趕到現(xiàn)場，經(jīng)過仔細勘查、保存證據(jù)后，將鼻青眼腫、滿臉是血的葉翔子送進醫(yī)院，并提取遺留在葉翔子體內(nèi)的精液，進行DNA鑒定。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周后，警方再次接到報案，一名晚歸的年輕女孩被人從電梯拖進樓道，遭遇毆打，欲強行施暴時，因有人進入樓道而未得逞。

“電梯色魔”頻頻作案，弄得家有妻女的大連人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一段時間以來，大連女孩夜里都不敢出門，甚至謠傳這個“采花大盜”如果相中哪個女子，他就會像蜘蛛俠一般飛檐走壁把這個女子掠走，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一魔一世界，一個“電梯色魔”竟然把大連攪成“一鍋粥”。

市民的極度恐慌，給大連警方帶來了無形壓力。警方經(jīng)過分析嫌犯作案手法、地點、時間等特性，總結出“電梯色魔”基本上都在西安路商住大廈附近作案，于是組織相關人員對該地區(qū)加強防范、巡查，暗中派出多路巡防隊員等待魔鬼出現(xiàn)。

2014年7月23日23時，大連市沙河口區(qū)西安路一棟高層住宅一樓，晚歸的王女士在等電梯的時候，被一男子突然勒住脖子捂住嘴，將其拖拽到消防通道，一番低聲恐嚇和拳打腳踢后，那男子用力撕扯王女士的衣服欲施暴。王女士拼命反抗，大聲呼救。

王女士的求救聲，驚動了夜里巡查的巡防隊員，三名巡防隊員聞聲趕到。那男子見勢不妙，抽身便跑，巡防隊員緊追不舍，將那男子撲倒在地、當場抓獲。

經(jīng)過突審，警方很快核實出犯罪嫌疑人的真實身份，嫌犯名叫朱亞文，時年37歲。近兩個月來，沙河口區(qū)發(fā)生的5起高層住宅樓道強奸案，都是朱亞文所為。而令在場所有公安干警都大跌眼鏡的是：朱亞文竟然是一所大學的教師！

“電梯色魔竟然是大學老師！”

“現(xiàn)在的大學老師真是白天教授、夜里野獸?。　?/p>

消息很快傳開，人們震驚不已，朱亞文名校碩士畢業(yè)，年輕有為、領導器重，不僅課講得好，深受學生歡迎和愛戴，而且為人和氣、彬彬有禮，一副紳士風度，人們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他與強奸犯畫上等號。而且，朱亞文新婚一年，妻子是一家外企的中層，知性漂亮、氣質高貴，人們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朱亞文淪為了電梯系列強奸案的制造者？

裝在套子里的人，找不到排壓的出口

1977年朱亞文出生在甘肅蘭州，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中學老師。聰明伶俐的朱亞文深得父母寵愛，然而，快樂的日子卻在他6歲時戛然而止，母親因父親出軌，堅決地離婚了，并爭奪到了對朱亞文的撫養(yǎng)權。此后，母親沒有再嫁。性格要強的失婚母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對朱亞文要求特別嚴格。

自從父母離異后，朱亞文變得乖巧內(nèi)向，生怕惹母親生氣，所以，在學習上從來不用母親操心，每次考試，他都要力爭進入前三名。

然而，朱亞文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在初二下半學期的一次模擬考試中，他發(fā)揮失常，跌到了30多名。母親得知后，當晚罰他不準吃飯，抄各科錯題十遍。等朱亞文完成懲罰性作業(yè)后，母親開始哭訴培養(yǎng)他的不易，在母親的淚水漣漣中，朱亞文羞愧難當，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那是朱亞文唯一的一次考試失敗，此后，他再也沒有讓母親失望過。母親非常欣慰，每次兒子取得好成績，她都親昵地撫摸著兒子的頭，贊嘆：“兒子，好樣的，真給媽媽爭氣！”朱亞文雖然學習很好，但都是為了取悅強勢母親。生活在單親家庭，他的內(nèi)心一直極為壓抑。高考時，朱亞文不負母望，考取了名校。大學生活理應五彩斑斕，是釋放青春躁動的最佳時期，而母親卻對他要求嚴格，當同學們戀愛、旅游的時候，朱亞文只有當學霸的興趣。大三時，母親因乳腺癌晚期病逝。沒有了母親的庇護和鞭策，朱亞文在經(jīng)歷了痛苦的迷茫之后，學習更加努力。冥冥中，他覺得母親一直在看著他，只是再也沒有人為他取得的成績喝彩了。

后來，朱亞文因學業(yè)優(yōu)秀被保研，研究生畢業(yè)后，他進入大連一所大學，和母親一樣，成為一名老師。在大學里，朱亞文為人做事都要求自己完美。然而，沒有人知道，朱亞文彬彬有禮的背后，卻是一顆被壓抑太久、強行掩飾的狂躁的心。有時，朱亞文恨不得拋下一切偽裝，嬉笑怒罵放縱一把，可多年的束縛已形成了慣性，他根本不敢有絲毫流露。

2012年5月，在同事的介紹下，35歲的朱亞文認識了28歲的李麗。李麗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企劃，清秀靚麗、穩(wěn)重大方。第一次見面，朱亞文就頓生好感，他覺得自己跟李麗似曾相識，對她一點都不陌生。而李麗也對各方面條件都比較優(yōu)秀的朱亞文很滿意。交往一年后，兩人結婚了?；楹螅靵單陌l(fā)現(xiàn)，妻子李麗是典型的“女漢子”，個性要強、事業(yè)心極重。新婚蜜月旅行到一半時，李麗就開始焦慮了，工作電話不斷。蜜月一結束，李麗便迫不及待地上班了，還時常加班加點。朱亞文心疼妻子，讓她悠著點，李麗卻說：“度蜜月耽誤了太多工作，得補回來。你也一樣，得抓緊做研究課題?！?/p>

那一刻，朱亞文突然意識到，當初跟妻子相親時，為什么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妻子與母親太相似了，一樣的強勢個性、一樣的嚴格要求！

自己千挑萬選，原來就是為了等待一個跟母親一樣的女子，朱亞文不禁五味雜陳。此時，朱亞文已36歲，一心希望有個孩子，可李麗卻與他不在一個頻道上，“我才29歲，正是事業(yè)的上升期，一旦懷孕，不僅升職無望，還可能丟了現(xiàn)在的職位?！?/p>

日子如水般流過，不久，李麗因工作出色被提拔為企劃部主管。李麗的工作更忙了。朱亞文發(fā)現(xiàn)，工作了一天的妻子回到家中還繼續(xù)做文案，好不容易等到妻子上床，妻子已疲憊不堪，對夫妻間的性事，不是拒絕就是敷衍了事，有時還責怪朱亞文太不體諒。

2014年5月20日，朱亞文算好妻子的排卵期，早早回家做好了可口的飯菜，為了營造溫馨而浪漫的氛圍，他還特意在餐桌上點上蠟燭，倒上紅酒……

然而，直到晚上8點，在朱亞文不停地電話催促下，李麗才一身疲憊地回到家里。對于丈夫苦心經(jīng)營的浪漫氛圍視而不見，嘴里嘟噥道：“老公，還是大學清閑啊，哪像我，馬上還要趕個文案?！?/p>

面對一桌子的菜，李麗只是蜻蜓點水般吃了幾口，把碗筷一丟，就對著電腦開始工作了，把朱亞文涼到了一邊。自己的一番心思化作無情水流落無聲，一股無名火頓時冒了出來，他劈頭蓋臉地對李麗說：“以后不要把工作帶回家里?！崩铥惐揪褪莻€不會說軟話的“女漢子”，嘴巴也不饒人：“我努力工作還不是為了我們的未來？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p>

一言不合，兩人爭執(zhí)起來。朱亞文更加惱怒，積蓄了半日的熱情遇冷，他感到一種莫名的躁動憋在心里，快要發(fā)狂。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摔門而出。

心靈扭曲，暴力減壓無歸路

朱亞文獨自來到一家燒烤店，要了10多串羊肉串，不勝酒力的他連喝了三瓶啤酒。

此時已是晚上9點多鐘，朱亞文不想回家，一路行至沙河口區(qū)西安路，看見晚歸的窈窕女子王蕓，便尾隨其后，跟著王蕓進入了一座大廈的商住樓。王蕓在大廳停留一段時間后，久不見電梯下來，便拾階而上。朱亞文也跟著進入了樓道。

走在上面的王蕓，短裙下的一雙長腿勻稱性感，原本就躁動不已的朱亞文被撩撥得欲火中燒。行至6樓時，見夜深無人，朱亞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撲上去，從背后勒住了王蕓的脖子，并把她往黑暗的消防通道里拖，發(fā)泄般地撕掉王蕓的衣服，欲行不軌。

王蕓猛烈反抗，大聲呼救，驚動了大廈的保安。做賊心虛的朱亞文只好丟下王蕓，拼命地逃離了現(xiàn)場。受驚嚇的王蕓在保安的陪同下報了警。

雖說強奸未遂，但朱亞文卻突然有做完壞事后那種泄憤的快感，心中壓抑一掃而光，周身輕松許多。朱亞文又興奮又感到后怕。回到家，李麗還在電腦前做文案，見他回來了，只是賭氣地瞪了他一眼，便又俯身忙工作了，根本沒注意到朱亞文的異樣。當晚，朱亞文一夜噩夢。此后一連幾天，朱亞文都忐忑不安，直到半個月后，見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他才安下心來。

2014年7月9日上午，朱亞文所在學院的院長告知他，他的科研課題被學院否決了。朱亞文的心一下子跌落到冰點以下。當天晚上下班回到家里，妻子還沒回來，朱亞文更加感到凄涼。

直到晚上10點多，李麗才回到家，見朱亞文呆坐在沙發(fā)上，連燈都沒開，連忙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得知丈夫課題沒通過，李麗說道：“不是單位不公，你根本沒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怎么可能有收獲？”

話不投機，朱亞文借口要去學校，出門透氣。單位失意，家里又尋不到溫暖，朱亞文感到特別壓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朱亞文再次路過西安路，想到兩個月前的那次未遂經(jīng)歷，他頓時興奮起來，轉身走進了旁邊的一座大廈，乘電梯上到7樓，在消防通道潛伏下來。

深夜11點許，下夜班的年輕女孩馬琪琪從電梯里一出來，就被等待多時的朱亞文控制，拖進黑暗的消防通道，采取暴力和威脅手段，將馬琪琪強暴。

此后，朱亞文一發(fā)不可收，已經(jīng)達到喪心病狂的地步。只要在單位跟同事、跟妻子，與友人發(fā)生不開心的事，他不是尋找有效的解決渠道，而是再次深夜外出，尋找獵物，以此排解內(nèi)心的郁悶，任由心頭的惡魔張狂。短短兩個月時間里，他先后犯下5樁強奸案，其中兩次竟在同一棟大廈7樓的不同單元里，終于將自己的人生推向了深淵……

案件真相大白，李麗怎么也不能相信，與自己同床共枕了一年，外表儒雅沉穩(wěn)的丈夫，竟然做出了這種令人不恥的事情，她感到顏面掃地，再也無法面對同事朋友。不久，李麗辭掉了工作，避走他鄉(xiāng)。

2015年1月5日，大連市沙河口區(qū)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了此案。公訴人當庭出示了5位被害人的陳述、指認及傷情照片；遼寧省公安廳刑事技術總隊提供的DNA鑒定書，證明5起強奸案均系朱亞文所為。面對鐵證如山的證據(jù)，朱亞文在法庭上供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并懺悔自己給受害女性帶來的傷害。

法院認為，被告人朱亞文違背婦女意志，采取暴力手段強奸婦女多人，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權利，構成強奸罪。被告人朱亞文如實供述犯罪事實，部分犯罪未遂，可予以從輕處罰。最終，法院以犯強奸罪，判處朱亞文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

一審判決后，朱亞文沒有提出上訴。

近年來，全國發(fā)生了多起深夜尾隨、電梯搶劫強奸事件，給年輕女性敲響了安全警鐘。大連市公安局王野針對此案，告誡女性要提高安全防范意識，盡量避免晚歸，獨自夜行時，要與家人朋友保持密切聯(lián)系。

我國著名心理專家、遼寧師范大學金洪源教授認為，每一個不合理現(xiàn)象的背后，總能找到一個合理的原因和路徑；每個生命今天的自己，都是過往無數(shù)個或灰暗、或光明的人生經(jīng)歷的總和。被告人從小生活在單親家庭，母親對他管教極嚴，他的心理極為壓抑。盡管按照一般的世俗理解，他有一份令人羨慕的職業(yè)、有美麗的妻子，但他的心理壓抑并沒有減少。然而，他沒有選擇正確的排郁方法，卻以一種變態(tài)的手段舒緩壓力，并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關注心理問題，避免出現(xiàn)極端事件，應引起社會、家庭的關注和重視。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辦案警官、心理專家外，其他人物均為化名） □ 編輯/賈 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