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昌懷

歷盡風雨終攜手的王小華與陳雪

20年前，陳雪是村里走出的第一個大學生。四年后，當她重慶西南大學畢業(yè)，在回家等待工作和男友迎娶的日子里，慘遭單親爸爸王小華的強暴，從此跌進命運的深淵，飽受冷眼與歧視，這個曾在人們眼里宛若仙女般美麗的少女，像雪花一樣碾落成泥……

王小華受到了法律應有的懲處，他4歲的兒子卻無依無靠了。或許是命運冥冥中的安排，陳雪走近了這個不幸的孩子，孩子純凈無辜的眼神擊中了她心底的柔軟，她不顧親友的反對，世俗的非議，毅然決定陪伴孩子長大。

歲月荏苒，這對特殊的母子在命運的深谷里相互取暖，建立了血濃于水的親情。獄中的王小華得知這一切，猶如冰河裂變，靈魂深深地震顫了……

命如雪花碾落成泥，準新娘慘遭強暴

1995年8月，19歲的陳雪考上重慶西南大學漢語言文學系，在重慶豐都縣社壇鎮(zhèn)大勝寨村引起轟動。父母為她的出息感到自豪。陳雪還有個姐姐陳娟，高中畢業(yè)后，先在家務農(nóng)，后來遠嫁到浙江。

上大學期間，陳雪和同系同級的豐都老鄉(xiāng)鄭群相戀。鄭群父母在縣城工作，家境比她優(yōu)越得多。1999年7月，兩人大學畢業(yè)，都在豐都縣城找到了工作，陳雪只等辦好手續(xù)就可以上班了。在征求兩家人的一致同意后，她和鄭群的婚禮定在國慶節(jié)舉行。

7月21日，陳雪表姐結婚，父母去10里外的表姐家吃喜酒，陳雪一個人在地里收玉米。天已經(jīng)黑了，她借著月光，準備將剩下的一點玉米趕緊收完。突然，地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誰？”她大聲問道：“不出聲，我喊人了哦?！彼捯魟偮?，就被人一把推倒在玉米地里，一個滿臉酒氣的人死死地壓住了她。

借著月光，陳雪看清了對方是同村的王小華。她竭盡全力想推開對方都沒有成功，只好哭著哀求：“王大哥，我就要結婚了，求你放過我……”但她的哭求沒用。王小華借著酒精的作用，奸污了她……

事后，陳雪傷心地哭了很久。她想去報警，卻又沒有勇氣。人們要是知道她出了這樣的事，不僅她和父母在鄉(xiāng)親們面前抬不起頭來，她也結不成婚了……

第二天，父母回家見她情緒反常，問她有什么事，她掩飾地說收玉米有點累。她悄悄打聽，得知王小華帶著兒子離開了村子，不知去向，情緒更加崩潰。

不久，陳雪有了嘔吐反應，她悄悄到豐都縣一家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她懷孕了。她和男朋友并沒有發(fā)生過性關系……她不知所措，黯然落淚。在縣城的那個晚上，她幾次想跳進長江結束生命，又下不了決心。第二天一早，她到那家醫(yī)院打掉了腹中的孩子……

10月1日國慶節(jié)，陳雪和鄭群的婚禮如期舉行。在接新娘的車隊里，有鄭群的一位遠房表姐陳潔，她見到陳雪時非常驚愕，陳雪更是如雷轟頂。

原來，陳潔正好在那家醫(yī)院婦產(chǎn)科當護士，陳雪去打胎那天輪到她值班，那天早上病人很少，在為陳雪辦完手續(xù)后，陳潔還問過她有沒有家屬陪同，陳雪搖搖頭，做流產(chǎn)時一度落淚，陳潔還幫忙安慰，所以對她印象很深。

陳潔急忙把表弟鄭群拉到一邊，悄聲把陳雪懷孕打胎的事告訴了他，鄭群覺得難以置信，黑著臉來到陳雪的房間，關上門壓低聲音問：“你去醫(yī)院打過胎？”

陳雪知道是陳潔說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把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聽了她的哭訴，鄭群怒吼道：“你為什么不報警？這婚不結了！”隨后摔門而出。

鄭群當場毀婚，憤憤不平地帶著迎親車隊揮袖而去，這種當面的羞辱讓陳雪父親恨不得鉆進地縫。母親哭著問女兒，他為什么要悔婚？陳雪多次哭昏過去，當她醒來時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出院后，她多次打電話給鄭群，鄭群都不接。她去鄭家找，也吃了閉門羹。

那份鄭家?guī)椭业墓珓諉T工作也隨之泡湯了。半個月后，鄭群和縣城的一個富家女孩結婚。陳雪聽說后萬念俱灰，到轄區(qū)社壇鎮(zhèn)派出所告發(fā)了王小華。很快，王小華被警方抓獲。

2000年3月，豐都縣人民法院以強奸罪依法判處王小華有期徒刑6年。王小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陳雪無論走到哪里，背后總有人指指點點，父母感覺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陳雪的遭遇引起很多人的同情，大學里的幾位同學邀請她到外地發(fā)展，被她婉拒。2001年大年三十，她因一點小事和父母發(fā)生爭執(zhí)，含淚走出家門，她的心就像那漫天飄落的雪花，凄涼無助，找不到方向。

走近那個孤苦的孩子，命運深淵里相互取暖

在陳雪最難過的時候，王小華也備受良心折磨。

王小華和陳雪兩家只隔著一條溝。他是家中獨子，15歲那年，父親上山砍柴時不幸墜崖身亡，母親不久也撒手人寰，他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打工。

1990年，王小華20歲時，一次和幾個哥們在附近的興隆鎮(zhèn)飯館吃飯遇見了服務員劉芳。劉芳長得很清秀，王小華對她一見傾心。他經(jīng)常跑到飯館吃飯，費了番功夫，終于追到了劉芳。隨后，王小華回到村里，辦起了村里唯一的超市。3年后，他已小有積蓄，就把劉芳娶回了家。1995年，兒子王罡出世，夫妻倆更把超市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誰知天有不測風云。1999年5月的一天，劉芳去鎮(zhèn)上采購商品時所乘坐的汽車墜入山崖，她再也沒有醒過來。王小華悲痛欲絕。

王小華無心再經(jīng)營超市，天天喝酒買醉。

王小華對漂亮的陳雪只有贊嘆的份。當她考上大學后，他更是把這個有出息的鄰家妹子當成仙女一樣敬慕……妻子去世后，他內心的悲苦無處排遣。案發(fā)當天，他喝醉了酒，看到陳雪在夜色下的玉米地里忙碌，明知道不該侵犯這個像仙女一樣的姑娘，可他還是忍不住獸性大發(fā)，不顧她的反抗強暴了她……

事后，王小華怕陳雪報警，所以第二天一大清早便帶著兒子外出躲避。直到兩個半月后被警方抓捕歸案，最終被判處6年刑期。他覺得自己是罪有應得，只怕陳雪經(jīng)過這樣的打擊后會想不開，更牽掛兒子……

2001年除夕，是王小華犯案后的第二個春節(jié)，他身在獄中，心里想的是家里的兒子，牽掛、悔恨、酸楚交織在一起……

就在這個除夕，含淚走出家門的陳雪竟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王小華的家附近，她聽見了孩子的哭聲，是從自己的仇人王小華家傳出來的。

自從王小華被判刑入獄后，4歲的兒子王罡就由村委會派人照顧，但那戶人家本來就有3個孩子，根本照顧不過來，除了孩子的一日三餐外，年幼的王罡和乞丐幾乎沒有兩樣。

當陳雪從敞開的大門中看到小王罡時，他正在地上翻滾著哭泣。她的心顫抖了，孩子肯定是病了，得上醫(yī)院。陳雪再也顧不上想其他的，推開門抱起孩子， 向村衛(wèi)生站跑。醫(yī)生懷疑小王罡得了急性腸炎，村里醫(yī)療條件有限，得送鎮(zhèn)上的醫(yī)院做手術。從村衛(wèi)生站出來，陳雪叫了一輛摩托車直奔鎮(zhèn)醫(yī)院。在孩子住院的幾天里，她沒有離開半步，孩子由于手術怕疼，老是抓住陳雪的手哭喊著：“我要爸爸媽媽。”

孩子的哭聲，讓陳雪的心揪成一團，淚水也濕了衣襟。小王罡出院后，也許是同命相憐的原因，她走進王小華的家，照顧起小王罡的飲食起居。

陳雪照顧強奸犯兒子王罡的事，很快在村里傳得沸沸揚揚，父親氣急敗壞來到王家，一把將女兒揪出來大罵：“你真不知羞恥，馬上給我回家，不然以后你休想進這個家門！”母親也哭著求她回家：“雪兒，咱總得要臉吧？”面對嚇得“哇哇”大哭的小王罡，陳雪沒有聽父母的話，她摟著孩子說：“不怕，阿姨不會離開你的。”陳雪的所作所為終于激怒了父母，最終被父親用棍棒趕出了家門。陳雪無處可去，索性住進王小華的家，照顧小王罡的生活，教他讀書寫字。

為了生存下來，陳雪將王小華關閉的超市開了起來。面對村里人的“好言相勸”，她總一笑置之。她恨王小華毀了她的幸福，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但這個已經(jīng)沒了媽的孩子是那么可憐和無辜，她不能把恨轉嫁到可憐的孩子身上。

小王罡到了上學的年齡，陳雪拿出開超市賺下的錢，替王罡到村里學校報了名。孩子臨上學前，陳雪想讓孩子和獄中的父親見上一面。當她把這想法告訴小王罡時，他吃驚地看著陳雪說：“阿姨，你真的帶我去見我爸爸嗎？人家都說我爸爸是你的仇人。”聽著小王罡的話，陳雪心里又像是被針狠扎了一下，她微笑著說：“大人之間的事情孩子不懂，也不要問，明天我?guī)闳ヒ姲职??！毙⊥躅秆蹨I一下子滾了下來。

8月23日，陳雪帶著小王罡坐車趕到墊江勞改農(nóng)場。王小華接到獄警通知，說有人來看他。自從入獄后，就沒人來看過自己。他一臉疑惑地來到會見室，發(fā)現(xiàn)來看他的竟然是他思念不已的兒子。見兒子穿戴得整整齊齊，長得胖乎乎的，他禁不住淚流滿面：“爸爸對不住你，你在家受欺負沒？是誰帶你來的？”

王罡抹了抹眼淚，卻掩不住臉上的興奮：“爸爸你放心，我在家過得很好，我馬上就要去上學了。這幾年，都是阿姨照顧我。”他指了指遠處，說：“是陳雪阿姨送我來的，她不讓我告訴你。她對我太好了?！?/p>

王小華似乎聽到了一種山崩地裂的聲音。幾年來，他想她會把自己當成千古仇人，恨之入骨;擔心她掉入命運的深淵，再也爬不起來……就是怎么也想不到她會走進自己的家，照顧他這個仇人的兒子……

王小華又是一陣感動和悔恨的淚雨。此時，站在遠處墻角的陳雪也看到了這一切，早已哽咽不止。

至善融化了冰雪，懺悔的淚光里站起一個好男人

目送著兒子和陳雪牽手離去的背影，王小華心里像冰河裂變，一種骨氣從血里滲出。他決心積極改造，爭取早日出獄，做牛做馬也要報答陳雪和她的家人。

為了讓孩子的學習跟上，教育他成人，陳雪每天再忙再累都要輔導王罡做功課，常忙到深夜。王罡也很爭氣，每學期成績總是名列前茅，陳雪很欣慰。

2004年12月，王小華由于表現(xiàn)出色，即將提前半年被釋放出獄。得知這一消息，陳雪顯得有些失落，她和王罡朝夕相處幾年下來已有了深厚的感情，她很清楚王小華出獄后，她將不能和孩子在一起了。

而得知爸爸即將回家的消息后，王罡抓住陳雪的手說：“阿姨，等爸爸回來，我讓他給你道歉。你能原諒爸爸，不離開我嗎？”

陳雪不知如何回答，撫摸著孩子的頭說：“爸爸回家后，你要聽他的話，不要讓他生氣，一定要好好學習，阿姨有時間會來看你的?！蓖躅副е蘖?。

王小華出獄那天，陳雪在王罡的書桌上留下兩頁紙條，便悄然離開了村子。

王小華回到家，看到第一頁紙條上寫著王罡換季的衣服放在什么地方，語文、數(shù)學學習的進度和難點，甚至早上幾點必須叫他起床等注意事項都寫在了上面。第二頁紙條上寫著這幾年超市的盈余、并寫明錢和超市的賬本放在哪個抽屜里等……王小華打開抽屜，發(fā)現(xiàn)從1角零錢到100元紙幣，共5000多元，早用紙包好放在里面。看著這些，想著陳雪這幾年對他兒子含辛茹苦的付出，他的眼淚禁不住滾滾而下。

當晚，王罡放學回來后，看到垂頭喪氣的爸爸，得知陳雪阿姨走了，又看到那些東西，抱著爸爸哭了：“爸爸，阿姨是好人，天下最好的好人，你為什么要欺負她？我要她回來！”王小華羞愧得無言以對。

出獄第二天，王小華提著禮物來到陳家，哭著發(fā)誓要用后半生來照顧和孝順兩位老人。盡管如此，他還是沒能取得兩位老人的諒解，對眼前這個毀了他們女兒一生幸福的人，他們除了辱罵就是厭惡。

王小華又開始了在自家玉米地的勞作，延續(xù)著陳雪在時超市的生意，并漸漸有所擴大。對于陳雪父母的辱罵，他沒有在意，而是真心誠意地懺悔著過去，經(jīng)常帶著禮物去看望兩位老人，幫老人干一些重體力活，老人身不由己，漸漸也由他去了。在兒子的督促下，王小華還想方設法找人打聽陳雪的消息。

陳雪離開家鄉(xiāng)后，去了重慶，通過一位大學同學的幫助，在一家外貿出口公司做文員。為了將自己的煩惱忘掉，她工作起來很拼命。夜深人靜，她會因為想念年邁的父母，牽掛王罡的生活和學習夜不能寐。

2006年5月的一天，陳雪的父親在干活時突然暈倒。得知情況后，王小華將老人送進豐都縣人民醫(yī)院檢查，診斷結果是肝癌晚期。醫(yī)生告訴他，老人的生命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為了讓老人最后的時光能愉快地度過，王小華將超市關了，天天陪在老人身邊，盡心照顧，并背著老人到處旅游。

有一次，王小華背著老人去武隆旅游，由于下雨路滑，他從10多米的臺階上摔了下來，結果老人安然無恙，他摔得鼻青臉腫。

一個月后，老人拉著王小華的手，交代他要把陳雪找回來，便閉上了眼睛。十多天后，陳雪聽說噩耗，痛哭著跑回家，王小華已披麻戴孝安葬了老人。陳雪哭得呼天搶地，她的每一聲痛哭都像是刺中王小華的心，不知道如何安撫她，只能更加小心翼翼。

王小華的所作所為，贏得了鄉(xiāng)親們的贊許。見陳雪已30歲出頭，與王罡早情同母子，很多人便想把她和王小華撮合到一塊?？蔁o論怎樣，陳雪不能原諒王小華對自己曾經(jīng)的傷害，王小華也不敢往那上面想。陳雪為了照顧母親，辭去了重慶的工作。王小華每天到陳家?guī)椭苫?，陪陳母聊天，周末還讓兒子王罡來陪陳雪，“母子”團聚，陳雪心里稍稍安定。

2008年8月，陳母突發(fā)心臟病，臨走時抓住女兒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雪兒，王小華改了就是個好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嫁給他吧，媽死也瞑目了……”母親的話讓陳雪心如刀絞，她含淚點點頭。在陳母的葬禮上，王小華披麻戴孝，忙前忙后，親友和鄉(xiāng)親們都把他當成是陳家的“準女婿”。老人走后，為了排遣陳雪的哀傷，王小華盡量安慰她，還讓兒子每個周末放學后去陪伴她。王小華對她的好，陳雪豈能無動于衷？但不管怎樣，她心里也有一道無法逾越的坎，每當想起他對自己的傷害，她總是以淚洗面。

為了留住陳雪，王小華決定再度恢復關掉的超市，并決定讓她來當老板。當他把這想法告訴陳雪時，陳雪起初不同意，表示自己還要去重慶。王小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將超市開了起來，鼓動兒子去游說陳雪到店里幫忙。在王罡的懇求下，最終陳雪答應到店里幫忙。在她和王小華的共同經(jīng)營下，超市越做越大，由原來的60多平方米擴展到140多平方米。

2012年春節(jié)，王小華帶著兒子王罡來給陳雪父母掃墓，他跪在兩位老人墳前發(fā)誓：“我這輩子欠陳雪太多太多了，我一定要補償她，照顧好她，請兩位老人放心?！蓖躅敢补蛟趬炃罢f：“外公外婆，你們安息吧，我會好好學習，叫阿姨少為我操心?！甭犞缸觽z在父母墳前的表白，陳雪淚如雨下。

回到家，王小華竟然跪在陳雪面前，向她求婚時，陳雪終于答應了這個曾經(jīng)侵犯和傷害了自己的男人的求婚……那天，最開心的是王罡，他脫口對陳雪喊了聲“媽媽”，陳雪的臉上露出了最美的笑容。

在接下來的兩年中，王小華不僅把超市經(jīng)營得紅紅火火、遠近聞名，而且對陳雪盡心呵護，她的心被完全融化了。2014年春節(jié)，陳雪隨王小華走進豐都縣民政局，領取了結婚證。三八婦女節(jié)那天，兩人舉行了簡單而隆重的婚禮。

婚后，陳雪過得很幸福。2015年3月18日，陳雪在豐都縣社壇鎮(zhèn)大勝寨村衛(wèi)生站生下一個女兒。

陳雪大學學的是漢語言文學。一天，她給孩子喂奶時，情不自禁地背出《詩經(jīng)》中的詩句：“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王小華問她是什么意思，陳雪一愣，接著莞爾一笑：“你不懂……我是在對孩子進行早教，將來要讓她上大學的?！?/p>

王小華也笑了：“我們的女兒，一定要上大學！”

編輯/鄒建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