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芝 顏爽
人類的一個大麻煩,在于我們無法擁有說一不二的情感。敵人身上總有點讓我們喜歡的地方,我們的愛人則總會有讓我們討厭之處。正是這種糾結不清的情感催我們變老,讓我們皺起眉頭,把眼睛周圍的紋路日益加深。要是我們能夠像仙人一樣全心全意地愛或者恨,我們也許就能像他們那樣長生不老了。不過,在這一天到來之前,他們永不衰竭的快樂和悲哀在很大程度上正是他們的魅力所在,他們的愛從來不知疲倦,星辰的輪回也絕不能讓他們放慢舞步。
這個觀點是多尼戈爾的農夫在彎腰揮鏟時,或者夜間滿身疲憊地坐在爐邊時經常談起的,他們圍繞著火爐講故事,把它一代代傳了下來。他們的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兩個仙人——一個模樣像個年輕男人,另一個像個年輕女人——一起來到一個農夫家,花了整個晚上打掃壁爐,收拾得一塵不染。第二天晚上,他們又來了,趁農夫不在家的時候,把樓上所有家具統(tǒng)統(tǒng)搬進一個房間,沿墻擺整齊,弄得體體面面。忙完這個,他們便跳起舞來。他們跳個不停,日子一天天過去,可是他們的腳還是不知疲倦。同時,那位農夫可不敢住在家里。3個月后,他忍無可忍,便走上前去,告訴他們神父要來了。仙人們一聽說這個,趕忙溜回他們自己的國度。
不過,像這樣永不知疲倦的不僅僅是仙人們,那些被仙人施法的男男女女,也許是因為他們擁有上帝賦予的精氣兒的緣故,有時會得到比仙人更加充沛的生命力和感情。仙人們都是永恒的美之玫瑰不幸而快樂的花瓣,他們被足以撼醒星辰的狂風吹得四下飛散了。當人類被帶進他們的幽冥王國,他們會懷著一絲悲傷承認人類的特權,把最美好的東西提供給人類。很久以前,就有過一個這樣的人。她出生于愛爾蘭南部一個村子。一天,她在搖籃里睡覺,母親坐在旁邊哄她,突然一個仙女走進屋子,宣布這個孩子被選為幽冥王國王子的新娘。不過,王子的妻子可不能在王子初嘗愛情時就老朽死去,所以她將被賜予仙人的長命。做母親的得把一根燒紅的柴從火里取出,埋到花園里,只要這柴火還沒燒完,她的孩子便不會死去。母親照著吩咐,埋下柴火。日后,孩子長大,出落成一個美人,王子在一天夜里前來拜訪,將她娶為新娘。700年以后,王子死了,又一個王子取代了他的統(tǒng)治地位,也把這個美麗的農家女娶為妻子;又700年后,這個王子也死了,另一個王子取代了他,也成了這女孩的丈夫……如是往復,最后她一共有了7個丈夫。一天,這個教區(qū)的神父把她叫來,斥責她,說她有過7個丈夫和如此長的生命,簡直是整個地區(qū)的恥辱。她回答說,她很抱歉,但錯不在她。她給神父講了柴火的故事,神父徑直走到園中挖來挖去,終于把這根柴火挖出來。人們把柴火燒掉,她就死了,像一個基督徒一樣得到安葬,皆大歡喜。像這樣的人還有一個名叫克露斯-拿-貝蛾的,她走遍全世界,想找到一個足夠深的湖,好把長命的自己給淹死。這番尋找把她弄得疲憊不堪,她從山頂跳到湖邊,從湖邊跳到山頂,最后她終于在斯萊戈的鳥山之巔找到了小伊爾湖,實現了愿望。
那兩個仙人盡可以沒完沒了地舞下去,那個柴火姑娘和克露斯-拿-貝蛾也盡可以在安寧中長眠,他們已經品嘗過無拘無束的恨和毫不含糊的愛,永不厭煩地宣稱著“是”和“不”,從來不曾把雙足羈絆在“可能”和“也許”的遺憾之網中。驚天撼地的狂風刮過,將他們裹挾而去了。
(莫 難摘自新星出版社《凱爾特的薄暮》一書,劉 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