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吳念真打電話給我,要我去上他的電視節(jié)目《臺灣念真情》,聊聊我的童年。
我說我的童年很乏味,生在臺北,長在臺北,考上臺北第一女子中學,考上好大學,每天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上學,背著大書包,一直全勤,連病假也沒請過。
后來人生轉了一個大彎,突然去學電影專業(yè)了。到了電影界才知道自己是“稀有動物”。那時沒有“正經人”做電影,電影圈里都是些聯考“吊車尾”考進文化大學等學?;煳膽{的人。
說真的,我做電影后挺懊悔當年沒去做壞學生,和他們一樣去積累豐富的生活經驗。
你看那個侯孝賢,小時候成天打架、玩彈球,聯考考了兩回,才勉強考上沒人瞧得上的影劇系。后來,這些經驗幫他拍出了杰作《童年故事》。
那個王小棣,小學念了六七年才勉強畢業(yè)。她六七歲時就會離家出走,自己搭火車,旁邊坐著一位看報的大叔,前面來了一位列車查票員,這個小不點會動腦筋,緊緊拉了拉大叔的衣角,說:“等一會兒他來查票,你可不可以說我是你的小孩?”
大叔點了點頭,繼續(xù)看報。
查票員來了,查了大叔的票,順口問:“這是你的小孩嗎?”
大叔搖了搖頭。
王小棣被警察送回家,被她那著名的大將軍爸爸賞了一記耳光。
她后來念了文化大學戲劇系。
所以我對吳念真說:“如果我去你的節(jié)目,只能‘吐槽好學生。”
他高興地說:“你就談這個。”
我那期之后,吳念真請了王小棣。開場就說:“焦雄屏出賣你,說因為你小時候是壞學生,所以后來才能當導演?!?/p>
王小棣說:“我哪里壞了?你看看王童,他才壞,小時候寫毛筆字,老師給他批的都是‘戌下。”(甲乙丙丁,都排到戌了,可見老師多憎惡他。)
臺灣早期的新電影其實就是用這些人的童年堆砌起來的,《光陰的故事》《冬冬的假期》《風柜來的人》《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紅杮子》《油麻菜籽》。至于吳念真自己,那個老待在大榕樹下聽老伯伯講故事的小孩,也拍出《戀戀風塵》《多?!?,甚至還有《戲夢人生》。它們匯成了一部臺灣近代文化史,展示庶民生活的種種,仿佛紀錄片一般。
可是人生還是挺公平的,你小時候沒讀過的書、沒寫過的字,將來都得補上。王童現在書法一流,侯孝賢為了拍《悲情城市》,天天窩在茶屋中讀臺灣史……至于王小棣,為了拍大型歷史古裝劇,猛讀《資治通鑒》和一筐一筐的史書。
“報應?!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