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惠子
一
我八歲那年開始自己掙錢,生財有道。
第一份工作是小時工,我媽是我職業(yè)生涯里的第一位老板,也是我所有老板里長得最美的。
當(dāng)時的工資是這么算的,倒一次垃圾五毛錢,洗一次碗一塊錢。我媽嫌我擦地擦不干凈,不肯列入付費項目,我也就參與得不多。一般都是按照項目內(nèi)容當(dāng)場結(jié)算,倒完垃圾進家門,錢就平平整整放在餐桌上閃閃發(fā)光。我美滋滋地把錢收好夾在字典里,隔三岔五就翻開厚厚的字典,坐在寫字臺上把錢數(shù)一遍。
為了增加收入,我經(jīng)常趁我媽不注意主動跑出去倒垃圾,然后抱著空空的垃圾桶找她結(jié)賬。那段時間家里的垃圾桶永遠是空的,我媽終于發(fā)現(xiàn)了端倪,她哭笑不得,說:“垃圾沒滿你就倒?”我心虛,但不服,堅持說雞蛋殼在家里放久了容易招蜈蚣,我媽怕蜈蚣,一聽很有道理,便猶猶豫豫給我算了工錢。
冬天天黑得早,吃完晚飯出去倒垃圾時天都黑透了,我家住一樓,打開門樓梯間里就竄涼風(fēng),我便拎著垃圾袋屏住呼吸一路小跑,遠遠地往垃圾堆扔過去,然后撒腿就往回跑。
二
我為了掙錢,還有更拼的。
我媽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愛錢,就經(jīng)常抓住這個小辮子逼迫我干各種我不愛干的事情。臘月要吃臘肉——肥得流油的大肥肉,我以為自己打死也不會吃,但我媽只用了兩塊錢便降服了我。
有一回吃飯,桌上飯菜差不多都吃完了,只剩臘肉還沒怎么動,我媽讓我吃,我說不吃不吃。
我媽說:“兩塊你吃不吃?”
我說:“半塊也不吃?!?/p>
我媽說:“不是兩塊肉,是兩塊錢吃一塊肉。”
我說:“媽,你再說一遍?!?/p>
她說:“吃一塊臘肉,給你兩塊錢?!?/p>
那天我被膩得直翻白眼,胃里翻江倒海。領(lǐng)了六塊錢,緊緊攥在手里,好幾天看到臘肉都想吐。那是我年幼無知的時光里第一筆真正的血汗錢。
臘肉事件之后,我媽常常說:“那么肥的肉,你真是要錢不要命?。 痹谒宸哪抗庵?,我媽和我都一度以為,我天生愛錢超過愛一切。
慢慢地,我也有了自己的小金庫,字典里夾的錢越來越多。為了減輕存儲壓力,有時候我也會跑去找我媽換整錢,但那本變得舊舊的字典還是漸漸合不攏了,經(jīng)常在書架上咧著嘴炫富。我媽給我買了一只陶瓷的小豬存錢罐,放在字典旁邊,每天我寫作業(yè)時一抬頭,小豬就笑瞇瞇地看著我,我盤算著它裝滿錢的肚子,也笑瞇瞇的。
三
我從愛錢的幼女變成愛錢的少女,也在高二那年遇到了我的初戀。
那天,我們在體育館門口的臺階上排好隊,準(zhǔn)備排練學(xué)校的合唱比賽。班主任帶著一個男孩子過來,說是我們的領(lǐng)唱X,獲得過市里歌唱比賽一等獎……后面的話我根本沒聽進去,就記住了他的名字和班級。南方的冬天潮濕陰冷,男孩子戴著毛線帽子,耳朵里塞著耳機,他抬了抬頭往臺階上望,輕描淡寫地憂郁一瞥,正巧碰到我的目光,我感覺心口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來回蕩漾。
愛情是個大力士,再摳的鐵公雞也要被它拔掉毛。
為了給X買生日禮物的行為,我花光了自己的全部積蓄,給X買了一臺新款CD機。
對于我傾盡財產(chǎn)給X買禮物的行為,我媽氣急敗壞,聲討我不務(wù)正業(yè)隨便早戀,暴打了我一頓。但是在當(dāng)時我并不后悔,心里埋怨我媽不懂愛情。
原來是我不懂,后來隔壁班有個女孩子橫刀奪愛,搶走了X。我的初戀在我的痛哭中無疾而終,那臺昂貴的CD機,他也沒有還給我。我又開始覺得,還是錢好。
但是錢再好,沒有青春好。
“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林林總總,大是大非哪能分得那么清。但愿我們都能珍藏自己曾經(jīng)被撩動過的那根心弦,讓未來可以有更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