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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胎記之古勒城

2015-05-10 00:10萬勝
滿族文學(xué)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努爾哈赤

萬勝

公元1559年,努爾哈赤出生了,阿瑪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了二十一塊大大小小的胎記,野薩滿也說不清楚這些胎記預(yù)示著什么。令人詫異的是,在努爾哈赤的一生中,那些胎記又逐個消失,直至公元1626年離開人世,身上只剩下了一塊胎記。

古勒城沒有錯,但古勒城一直被努爾哈赤視為不祥之城。

努爾哈赤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只有兩座城,一座是讓他抱憾終生的寧遠城,另一座就是古勒城。兩座城有著天壤之別。寧遠在他的心目中始終是一座完整、堅固的城。而古勒城在他的心目中卻永遠是那么的悲壯和殘破不堪。寧遠是他無數(shù)個城的終點,古勒城則是他無數(shù)個城的起點。古勒城的陰影就如同一塊丑陋的胎記,隱藏在努爾哈赤身上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對于這個胎記,他的心情極其復(fù)雜。這種復(fù)雜體現(xiàn)在他那讓人頗難捉摸的內(nèi)心。

四百年后,一名喜歡擺弄文字的游客,來到座落在遼寧南部的興城,當(dāng)晚與一幫朋友蹲在寧遠古城城墻下的馬路牙子上擼烤串喝啤酒,其中一人忽然提到自己是滿族正黃旗的后人,并且脫了鞋讓大家看他的小腳趾。小腳趾尾甲由兩瓣甲重疊,是滿族人重要的身體特征之一。這位正黃旗朋友喝起酒來相當(dāng)豪爽,說起自己的先祖努爾哈赤更是壯懷激烈。

當(dāng)年,努爾哈赤就是在這座城下,被袁崇煥一炮……可惜可惜!

游客抬頭,目光沿著古城墻攀爬上去,隱隱看到仿古的旗幟在夜色中隨微風(fēng)飄動。游客想,關(guān)于努爾哈赤和這座城的那場戰(zhàn)爭,以及戰(zhàn)爭之前所有的戰(zhàn)爭和所有的城,就如同那面旗幟一樣,半真半假半虛半實半明半暗地呈現(xiàn)在虛幻深奧的夜空之中。這不禁勾起了游客的好奇心。于是游客決定在那場酒局之后開始走近努爾哈赤以及努爾哈赤身后的那些城。

嘭——另一個朋友無意間踢倒一瓶啤酒,像突然放了一炮。白沫飛濺。

當(dāng)游客用更為客觀的視角去探究和理解這位傳奇式的人物,在真正走進他內(nèi)心的時候很可能就是這樣一番情形。

努爾哈赤喜歡冬天,尤其是多雪的冬天。因為在大雪覆蓋的冬天里獵物們就會變得很愚蠢和笨拙。努爾哈赤的弟弟舒爾哈齊不喜歡冬天,因為他怕冷。每次跟努爾哈赤進山打獵的時候他都把自己裹得像一只小黑熊,跟在努爾哈赤的屁股后面。他長得本來就很胖,走起路來呼哧呼哧的,經(jīng)常驚擾了獵物。努爾哈赤就把他寄存到一棵大樹杈上,或者一個石窩子里,等打到了獵物再回來找他。舒爾哈齊很聽話,他聽努爾哈赤的話勝過了聽阿瑪(父親)的話。他可以為了努爾哈赤跟阿瑪撒謊。這是努爾哈赤最喜歡他的地方。訥訥(媽媽)死的那年舒爾哈齊只有四歲,訥訥把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叫到身邊,摸著努爾哈赤的頭說:“哈哈子,答應(yīng)我一定要照顧好你的弟弟”。舒爾哈齊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調(diào)皮地往訥訥的懷里拱,找訥訥的奶吃。訥訥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想把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緊緊地摟在懷里,但她無能為力。塔克世進來,讓努爾哈赤把弟弟抱了出去。

訥訥死了。

訥訥死后,阿瑪塔克世又娶了哈達國的女人納喇氏。納喇氏很不喜歡努爾哈赤。努爾哈赤便帶著弟弟跑到古勒城去投奔外祖父王杲。

王杲是個很霸道的人,整個建州沒人敢惹他。就連邊墻里的尼堪(漢人)也畏懼他幾分。在努爾哈赤還沒出生的時候,王杲與尼堪打了幾次仗,殺死了很多尼堪官兵。努爾哈赤的瑪法(爺爺)覺昌安私下里說王杲很愚蠢。當(dāng)初他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了王杲的兒子阿臺,又讓塔克世娶了王杲的女兒,就是為了依靠他的勢力來保護自己的部族。但后來發(fā)生的許多事情越來越讓他們擔(dān)心。覺昌安預(yù)感到王杲這只弓已經(jīng)拉得太滿,頃刻就會斷掉。與其墻倒眾人推的時候受到牽連,不如趁早另尋靠山。他便和兒子塔克世商量與勢力強大而且一直與王杲不太友好的哈達國聯(lián)姻。于是塔克世便娶了哈達貝勒王臺的養(yǎng)女納喇氏。

王杲很生氣。對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說:“你們的瑪法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就不怕我的刀六親不認嗎!你們以后就在我這古勒城呆著吧,不要回去了?!?/p>

努爾哈赤以為依照外祖父的脾氣會帶兵討伐自己的瑪法和阿瑪。他和舒爾哈齊都很害怕。他們暗中察言觀色,時刻準備著跑回去給阿瑪報信。努爾哈赤和弟弟舒爾哈齊小心翼翼地度過了一段很漫長的日子。還好,令他們害怕的事情終于沒有發(fā)生。也不知道王杲因為忙著跟尼堪為敵沒騰出手來,還是根本就沒把覺昌安和塔克世放在眼里。不管怎樣,王杲對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一直都非常好。王杲一直忙于帶著他的手下四處掠奪尼堪。偶爾閑下來的時候把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叫到身邊,就像欣賞他最喜愛的戰(zhàn)馬一樣久久地看著他們,說:“舒爾哈齊最像你們的訥訥。”還說努爾哈赤像他一樣有霸氣。那時候努爾哈赤覺得自己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

那年的冬天,努爾哈赤帶弟弟舒爾哈齊到山里打獵。在山林里轉(zhuǎn)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了雪地上有一些雜亂的野雞蹤跡。努爾哈赤照例要把舒爾哈齊寄存到一棵大樹叉上。那棵大樹估計有幾百年了吧,樹皮的褶皺能夾住舒爾哈齊的小胳膊。大樹干中間是一個大樹洞。努爾哈赤本想把舒爾哈齊放到樹洞里,這樣既暖和又安全。但是他卻發(fā)現(xiàn)樹洞里面有潮熱的氣息。他突然想到了阿瑪講過的話。冬天黑熊有蹲倉的習(xí)性,就是躲到樹洞或者巖石洞里熬過一冬,餓了就靠舔熊掌充饑。蹲在樹洞里叫蹲天蒼,蹲在巖石洞里叫蹲地倉。有熊蹲倉的地方有熱乎氣,不上霜。努爾哈赤小聲對舒爾哈齊說:“這里面好像有黑熊呢?!?/p>

舒爾哈齊挪著胖胖的身子向后倒退了兩步說:“那還不趕緊回去告訴爺爺(外祖父),讓他帶人來抓?”

努爾哈赤笑著說:“你怕了?”

舒爾哈齊很堅定的搖頭?!拔遗略蹅z抓不住讓熊跑了?!?/p>

努爾哈赤從雪地里扒出一塊大石頭遞給舒爾哈齊說:“你照我說的做,熊就跑不了。”

努爾哈赤讓舒爾哈齊到樹洞口的后面去,用大石頭敲打大樹。自己兩只手握住刀,緊盯洞口,等著被驚醒的熊從樹洞里爬出來。阿瑪講過熊在漆黑的樹洞里時間長了眼睛見不得光,外面滿世界的白雪會讓它暫時變成瞎子。熊驚慌失措地從樹上摔下來根本沒有抵抗能力,這是熊最脆弱的時候。

舒爾哈齊砸了十幾下就砸不動了。樹洞里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努爾哈赤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斷有誤,或者阿瑪?shù)脑挷豢尚拧?/p>

舒爾哈齊把石頭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雪窩子里,呼哧呼哧喘氣。他一把扯下皮帽子,腦袋冒著熱騰騰的汗氣,就像個剛出鍋的餑餑。努爾哈赤哈哈大笑起來,走過去拉他。就在他哈腰的時候,從樹上噗通掉下來一個黑乎乎的大家伙。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都驚呆了。好在努爾哈赤反應(yīng)極快,揮起砍刀朝黑熊的腦袋拼命亂砍。

大黑熊死了。

努爾哈赤守著熊的尸體,讓舒爾哈齊回古勒城去報信。

舒爾哈齊走后整片林子里只剩下努爾哈赤一個人和一具熊的尸體。他看著熊的尸體突然覺得很凄涼。這頭熊的頭被他砍得血肉模糊。它還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就死去了,所以說冬天里的動物會變得很愚蠢。愚蠢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瑪法說爺爺也很愚蠢。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他也會像這頭熊一樣。努爾哈赤想。

太陽快歇到山尖上了。樹木的影子被扯得老長,雪地上鍍了一層太陽的紅暈,給人造成溫暖的錯覺。舒爾哈齊只帶了幾個阿哈(奴仆)來。外祖父并沒有來。舒爾哈齊說爺爺從撫順關(guān)回來就火冒三丈,召集各部落的酋長商量要報復(fù)尼堪呢。

努爾哈赤說:“你沒跟他說我們殺死了一頭大黑熊嗎?”

舒爾哈齊哭喪著臉說:“我剛要開口就被他推出門外了,他太嚇人了?!?/p>

阿哈抬著黑熊下山。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悶悶不樂的跟在后面。努爾哈赤問阿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阿哈說:“聽說撫順關(guān)的官爺把都督老爺叫去議事,說以后我們女真各部入市的馬匹必須養(yǎng)得膘肥體壯,否則不予驗收,禁止買賣。這也就算了,官爺還讓都督老爺和其他老爺站在臺階下面接受訓(xùn)話,這不是不拿我們女真人當(dāng)人嗎。都督老爺沒等官爺說完話就生氣回來了?!?/p>

古勒城沒有因為努爾哈赤捕殺了一頭大黑熊而增添一絲的喜悅,卻因為王杲的憤懣而陰云密布。古勒城的人覺得被人輕蔑比什么都難以忍受。

那一年王杲糾集了女真各部人馬從東州和撫順進入明朝邊墻,劫掠了很多尼堪的財物和牲畜,殺了很多尼堪。這一舉動讓明廷震驚了。王杲料定那是一群膽小怕事的人。果然,明朝的皇帝為了安撫王杲的憤懣,遷罪于撫順備御賈汝翼。賈汝翼被免了職,朝廷還派哈達國王萬汗到撫順關(guān)來撫諭王杲。

王杲的勝利不僅讓古勒城歡欣鼓舞,也令整個建州女真各部都為之振奮。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偌大一個朝廷該低頭的時候也得低頭。王杲大大出了一口怨氣。

王杲領(lǐng)著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騎馬下了古勒山,來到蘇克素滸河邊。沿著河岸一路緩行,王杲問努爾哈赤:“你覺得我這古勒城怎么樣?”

努爾哈赤說:“很好?!?/p>

王杲笑著看他:“你長大了啊?!?/p>

努爾哈赤說:“爺爺,人都說你會占卦,能不能告訴我以后我會是什么樣子?!?/p>

王杲很嚴肅地說:“無論你成什么樣子,你都是女真族的漢子。”

沉默了一會,努爾哈赤又問:“爺爺你告訴我,一個人怎么才能不愚蠢?!?/p>

王杲說:“你在殺那頭黑熊的時候你想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來得及想,只顧著用我的刀去砍它的頭?!?/p>

“為什么你只砍它的頭呢?這個也沒想過嗎?”

“我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應(yīng)該那樣做?!?/p>

王杲再一次笑了?!澳阕龅臎]錯,以后就照這么做吧,因為一個人失去了頭腦就會變的很愚蠢。”

努爾哈赤似乎明白了外祖父的話。

舒爾哈齊突然縱馬超越了他們。馬蹄子使河邊的濕土飛濺。努爾哈赤正要打馬追趕上去,外祖父卻勒住韁繩,回首凝望他的古勒山城。他的表情冷峻深沉,令人惴惴不安。此時的古勒城上則是一派繁榮景象。

古勒城建在古勒山上。古勒山地貌獨特,與其它山脈斷絕開來,是一座東西走向的斷山。古勒山南東北三面壁立于平原之上,西面臨水,山頂平坦,猶如一條臥在平原上的巨龍,因此也稱龍頭山。古勒山的龍頭在西,頭抵蘇克素滸河(今蘇子河),山北又有五龍河匯入蘇克素滸河。山與水相得益彰,互為依附。古勒城建在最西段的龍頭上,相對高度三十米上下,分內(nèi)城和外城。內(nèi)城周長二百六十米左右,設(shè)東西二門,出西門有小徑下山可到蘇克素滸河邊取水。外城較大,有人工修整的平臺十幾處,城墻為土石結(jié)構(gòu),城內(nèi)房屋柵舍多為土木結(jié)構(gòu)。古勒城壕塹高臺具備,易守難攻。

古勒城是由王杲的父親多貝勒所建。關(guān)于多貝勒的家史古籍亦有記載,多貝勒是猛哥帖木兒(清肇祖原皇帝)的弟弟凡察的后裔。因猛哥帖木兒帶領(lǐng)自己的部族斡朵里部從朝鮮回歸大明朝有功,被明朝授予建州左衛(wèi)都指揮使的官職。猛哥帖木兒死后的明正統(tǒng)七年(公元1452年),他異父同母的弟弟凡察和他的次子董山為了爭奪對部眾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而發(fā)生了衛(wèi)印之爭。明朝廷為了平息凡察和董山的權(quán)力紛爭,分設(shè)建州左右二衛(wèi)。以董山為都督僉事,掌管左衛(wèi);以凡察為都督同知,掌管右衛(wèi)。

此后,因明朝官吏日益腐敗,邊官大肆魚肉壓榨女真人,女真人稍有不滿明官便任意關(guān)閉馬市。馬市是女真各部族與漢人及朝鮮人通商易貨的場所。女真人通過馬市交易用牛馬、人參、獸皮等山貨換取食鹽、鐵器等生活必需品。關(guān)閉馬市勢必造成女真人的生存危機。女真人為了改善生存條件,發(fā)展自己的勢力,也是屢次侵掠明朝邊民。雙方互為仇敵,矛盾日益激化。于是便發(fā)生了史上著名的“丁亥之役”。大明朝對建州女真采取了“搗其巢穴,絕其種類”的殘酷鎮(zhèn)壓。致使建州女真遭受到了滅頂之災(zāi)。董山、凡察皆被殺,其部眾分散隱于深山者幸免存世,建州女真至此由興盛走向衰敗。

數(shù)十年之后,凡察的建州右衛(wèi)殘部已經(jīng)淪落為深居山林的山民。王杲的父親多貝勒帶著部族以捕魚狩獵為生。他年輕的時候在桓仁五女山中打獵,遇到差一點被猛虎吃掉的海西女真哈達國國主王忠。多虧他出手相救殺死猛虎,王忠才幸免于難。王忠深感其恩,對他非常器重。在王忠的幫助下,多貝勒占據(jù)了古勒山,在山頂修筑城寨,以古勒城為依托,整飭部眾,建州右衛(wèi)逐漸壯大起來。多貝勒生有三男二女,卻只有王杲存活。多貝勒的崛起令明朝廷很是不安,為了遏制建州女真勢力的發(fā)展,朝廷授意王忠之子當(dāng)時為哈達國國王的王臺設(shè)計殺死了多貝勒。多貝勒死后王杲子承父業(yè),將古勒城經(jīng)營得更是無比強悍,他自稱都督,雄霸一方。

建州右衛(wèi)的重新崛起和王杲稱霸與古勒城所在的地理位置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關(guān)系。在古勒山腳下蜿蜒而過的蘇克素滸河發(fā)源于今新賓滿族自治縣境內(nèi)的分水嶺,輾轉(zhuǎn)百里注入渾河。時為建州地區(qū)最重要的水陸運輸河道。是明朝邊關(guān)撫順與關(guān)外各族以及朝鮮聯(lián)絡(luò)往來的必經(jīng)之路。古亦有“玄菟古道”之稱。從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商賈往來要津。與王杲盤踞的古勒城隔河相望的沙濟城,亦為王杲所轄。兩座山城像一雙大手掐住了蘇克素滸河要道。王杲設(shè)置了渡口,收取渡資,克扣入朝進貢的關(guān)外各族的貢品,劫掠朝貢回來的賜物。低價強買商人的貨物,到馬市高價賣出,牟取暴利,稍有抵觸便慘遭殺戮。幾年下來,便積累了大量財富,強盛不可一世。如此一來,王杲便不再滿足于建州右衛(wèi)指揮使的轄制能力,自號大都督,并以此管轄建州各部,如有不從即刻刀兵相見。只要王杲一聲令下“諸部皆效命前往,莫有違抗者?!笨梢韵胂?,當(dāng)時的古勒城是怎樣的一番情形。

若不是因為這早春的一場大雪,游客拜訪古勒城的日期可能還會延后。冬季的東北大地如果沒有雪的點綴,則毫無觀賞性。如同裸露著脊背的嶙峋老人。沒有了衣著的掩飾,干枯而赤裸的皮膚在瑟瑟寒風(fēng)里縮緊了血脈,收斂了氣息。隨著天氣的轉(zhuǎn)暖,正當(dāng)人們都以為這個少雪的冬天已經(jīng)過去的時候,浩浩蕩蕩的一場大雪卻突然而至。由于氣溫偏高,起初降下來的是淋淋細雨中夾雜著雪花。北風(fēng)起的時候,雨水則全部凝成雪粒漫天飛撒。這時的雪粘,一層疊一層的附著在萬物的軀體上。樹的枝干也逐漸粗壯起來,再不是干枯的景象,竟如同純白色的珊瑚一樣動人心弦。一場大雪就這樣熱烈而毫無掩飾的擁抱著一切,讓這個灰突突的世界一下子變得圣潔美麗,清新可人。只可惜這種圣潔在煩躁的城市中沒駐留多久便被人踐踏了,蹂躪得慘不忍睹,任憑你去惆悵和傷感。在這種惆悵和傷感中,游客突然決定踏上尋訪古勒城的路途。游客想能在這個時候去與古勒城相見,必定是一場美麗的約會。

沈陽開往南雜木的火車鉆出城市的喧囂,在茫茫雪原上一路爬行。城市與城市之間的廣袤土地上,那些未被蹂躪過的雪色分外妖嬈。火車似乎把那些滿懷心事的乘客帶入了仙境。游客望著窗外的景色,心中在想,四百年前的女真人有無心情來欣賞這樣美的雪景呢?也許在他們看來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大雪只會給他們本來就已經(jīng)很困苦的生活帶來艱辛。也許他們比現(xiàn)代人更能體會雪的內(nèi)涵?,F(xiàn)代人掬一捧雪讓它融化在臉龐上,便已經(jīng)覺得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女真人把雪當(dāng)成掩體,身子完全藏沒在雪里,等待著獵物的出現(xiàn)。那種踏實和溫暖將是現(xiàn)代人所無法體及的?,F(xiàn)代人今天不用每天為了一口糧食把命懸在刀刃槍尖上,卻依然缺少那種踏實和溫暖。并且那些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踏實和溫暖也在悄悄地喪失。

傷感始終伴著游客一路走來,置身寧靜的山村鄉(xiāng)野,游客的心才豁然了許多。在純美的大自然面前再不敞開心懷就是對天地的不恭。盡管游客要追尋探訪的那段歷史彌漫著血腥氣息。

按照事前查詢的路線和地址,游客從撫順市南雜木鎮(zhèn)下了火車。乘坐公共汽車進入新賓境內(nèi)的上夾河鄉(xiāng)。又從上夾河雇了一輛當(dāng)?shù)厝朔Q“小蛤蟆”的機動三輪車沿著縣級公路一直朝著西南方向行進。大約不到十分鐘的路程,便來到了古勒山所在地勝利村。雪后的山村寧靜得讓人不忍去打擾。村中路旁未見幾個行人,偶爾有車輛在不是很寬的公路上飛馳而過,卷起的冷風(fēng)讓人躲閃不及。游客從車上下來,既興奮又茫然,興奮于與古勒城已經(jīng)無比接近,茫然于目光所及的群山哪個是游客所要尋找的古勒山。站在路上四處展望,希望有個路人出現(xiàn)。但大路上卻始終空寂無人。只好沿著大路朝前面路邊的一家小飯館走去。那里應(yīng)該能夠找到問路的人。時值中午,飯館里只有一桌人在吃飯。他們是門口兩輛滿載活牛的大貨車的主人,酒得飯飽之后侃笑休閑。經(jīng)營飯館的是一對小兩口兒,大約二十出頭,女的活潑熱情,男的不善言談。游客要了一碗熱面,借等面的空閑便向小老板娘問起古勒山的所在,小老板娘很麻利的一指窗外的近山。這不就是嗎。

面條跟小老板娘的態(tài)度一樣熱乎,可想而知這個小飯館的生意必定會不錯。吃兩口面,望一眼窗外的古勒山,默默尋找進山的路。不知進山的道路在哪里,也不知山上會不會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困難。游客再次問小老板娘,從哪里進山?不等小老板娘答話,木訥的小老板說,吃完了我?guī)闵仙健?/p>

進山的路被雪覆蓋了。在游客和小老板進山之前這里的雪沒接待過任何人。小老板在前面走得很從容,游客緊跟其后,走的卻很狼狽。城市生活讓游客適應(yīng)自然的本能幾乎退化殆盡。古勒山并不高,上山的路也并不陡峭,但已經(jīng)令游客很難堪了。

如今的古勒山上已經(jīng)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當(dāng)年的氣派和繁榮,更無法想象當(dāng)年戰(zhàn)火中的慘烈與悲壯。山頂長滿了松樹、榛子樹和荊棘等植物,這些植物形成一道道路障。游客在荊棘叢中躲閃穿越,如同躲避當(dāng)年大明官兵拋射上來的石和矢箭。對于古勒城中的生靈來說,這一方小小的城池與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榮辱凝結(jié)在一起,在一道道劃空而墜的火蛇中,由極度的驚恐變成極度的憤怒,再由極度的憤怒變成極度的驚恐。山下的明朝士兵只是為了服從長官的命令,把軍人的榮辱涂抹到嗜血成性的刀劍上。他們的光榮之花要靠女真人的鮮血來滋養(yǎng)。

游客站在古勒山的龍頭上,放眼望去。冬天的蘇子河停駐了腳步,靜靜的守候著古勒山,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如同蘇子河的水一樣凝固了。使它們有機會讓思緒穿越的時空。

蘇子河說:“我們的存在方式各有不同,我用我的奔流不息表明我的立場,而你卻從來都不肯改變自己?!?/p>

古勒山默然許久,作答:“這個世界上所有悲劇的根源都在于觀念的不同。我們總是習(xí)慣于用自己的觀念去理解和強求別人,這是不對的。”

蘇子河說:“觀念有無對錯之分呢?”

古勒山說:“什么是對什么又是錯呢?”

蘇子河沉默了。在心中思索著:對和錯,這個看似非常簡單的問題,仔細想來,卻真的無法說清楚。因為我們認為的對和錯都帶有自己的偏見,產(chǎn)生于自己的觀念。

蘇子河說:“你想的沒錯,的確無法用對錯來判斷一切。就拿四百年前發(fā)生在這里的那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無法說清楚女真人和大明朝孰是孰非?!?

古勒山微笑:“沒有對錯之分,只有觀念不同。”

游客沿著當(dāng)年古勒城西門的小徑下山,想象著自己就是當(dāng)年一個下山取水的女真人??嬷?,拎著木桶,后腦勺上的兩根年輕的小辮子擺來擺去,很調(diào)皮的樣子。

那一年他和努爾哈赤同齡,也是十六歲。對于女真族的男人來說,十六歲已經(jīng)是成人了,應(yīng)當(dāng)肩負起一個男人的責(zé)任了。他和努爾哈赤一起跟隨阿古瑪法(王杲爺爺)去與尼堪作戰(zhàn)。那真是令人興奮的事情。尼堪在他們戰(zhàn)馬的沖突下如同秋天里的秸稈,被他們打磨得雪亮的腰刀揮舞起來便是一道道血光。在一次戰(zhàn)斗中他一口氣砍倒三個尼堪士兵。努爾哈赤更加勇猛,他曾經(jīng)單人獨騎沖入敵陣,殺得數(shù)十尼堪棄械奔潰,十幾個來不及逃跑的都被努爾哈赤的長刀砍死。阿古瑪法對努爾哈赤無比喜愛,每次戰(zhàn)斗都把他帶在身邊,甚至考問他計策。有一次還把自己的一塊狼皮作為獎勵賞給了努爾哈赤。據(jù)說那塊狼皮是阿古瑪法親手擒獲的一匹狼王,在殺死狼王之前剝了它的皮,睡覺的時候?qū)⒗瞧や佋谏硐拢缬写炭蛠矸?,狼皮的毛刺便會豎立起來扎醒主人……

蘇克素滸河在古勒山腳下甩出一個大彎,平靜而從容的日夜流淌。那位下山取水的女真小男子漢在不久后的古勒城大戰(zhàn)中成為明軍的刀俎。這個年輕的生命還不曾經(jīng)歷更多的榮辱便消失在歷史的瞬間里,而他心目中的英雄努爾哈赤則幸運得多。

王杲在努爾哈赤的心目中既高大威嚴又和藹可親,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覺得王杲像自己的瑪法說的那樣愚蠢。相反倒覺得自己的瑪法和阿瑪跟王杲比起來不夠光明磊落。

望著一天天長大的努爾哈赤,覺昌安和塔克世也感覺到自己這個兒子離自己的家族越來越疏遠。塔克世多次命令努爾哈赤離開古勒城回到自己的家,努爾哈赤表面上不頂撞自己的阿瑪,卻找了很多借口來搪塞。他從心底抵觸著瑪法和阿瑪,甚至覺得自己如果回到阿瑪?shù)募?,就是對外祖父的背叛?/p>

然而,努爾哈赤在古勒城的快樂時光沒有持續(xù)多久,便因為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而被迫終止了。

明萬歷二年(公元1574年),一直被王杲認為是膽小如鼠的大明朝突然臉色一變,呲著血盆大口,張牙舞爪地撲將過來。引發(fā)這場戰(zhàn)爭的原因如下所述:

自明廷罷免撫順備御賈汝翼,雙方訂立互不侵犯條約以來,建州女真與明朝邊界一直相安無事。1574年七月,王杲部將來力紅的手下奈爾禿等四人逃入撫順關(guān)投靠了明軍。來力紅前往撫順關(guān)要人,時任撫順關(guān)備御的裴成祖否認此事。來力紅惱羞成怒率部攻打核桃山,掠走了明朝樵軍五人。裴成祖聞知大怒,通牒來力紅將掠走明兵送還。來力紅不予。裴成祖立即親率三百騎兵征討來力紅。王杲聞訊起兵將圍攻來力紅寨的裴成祖部團團圍困。撫順關(guān)千總王勛聞知裴成祖被困,當(dāng)即對女真族人展開報復(fù),先抓數(shù)十女真人入獄問罪,又派把總劉承亦率軍馳援。結(jié)果王杲攻破裴成祖的營寨,擊敗劉承亦的援軍,大獲全勝。裴成祖、劉承亦皆被俘。王杲猶不解恨,竟將裴成祖、劉承亦剖腹挖心。由此明廷大震,派遣遼東總兵李成梁率領(lǐng)六萬大軍征剿王杲。

古勒山大戰(zhàn)不可避免。

王杲召集眾將研究對策。來力紅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阿古都督,這次尼堪大軍有六萬多人,領(lǐng)頭的又是遼東總兵李成梁,我古勒城雖然堅固,但畢竟我們?nèi)松佟6级筋I(lǐng)著部民上山吧,我留下堅守,要是打贏了,也讓尼堪知道都督的厲害,要是打不贏,都督也可確保安全?!?/p>

王杲深沉不語。其實在召集眾將之前王杲已經(jīng)暗自卜了一卦,卦象大兇。王杲自掌兵以來,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戰(zhàn)爭,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優(yōu)柔寡斷過。他有種預(yù)感,這次將是他人生中的一場劫難。卦象如此,不由不信。

見王杲猶豫不決,來力紅離席單膝跪地:“都督快走吧,不然怕就來不及了”。

王杲趕忙起身去攙扶來力紅。來力紅執(zhí)拗不起,說:“都督不走我就不起來。”眾將亦離席而跪,一口同聲:“都督快走吧?!?/p>

王杲環(huán)顧諸將,看到了跪在諸將中間的三個兒子,阿臺、阿海、王太以及外孫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王杲終于下定決心,對諸將說:“自我阿瑪筑古勒以成其志,經(jīng)歷戰(zhàn)火無數(shù),眾將亦都與古勒同生共死,今古勒再臨大敵,因圖一時安逸而避禍山林,非我也。大敵當(dāng)前,不可亂志,且聽我調(diào)遣。阿臺、阿海、王太并努爾哈赤、舒爾哈齊等令親隨帶領(lǐng)家眷及城中老幼速速進山,命來力紅為守城主將,分兵據(jù)守,有怯戰(zhàn)私逃、違令怠惰者格殺勿論,本都督與你等誓與古勒共存亡。”

諸將振奮不已。來力紅還要堅持讓王杲撤離古勒城。王杲一揮手說:“不說了?!?/p>

吩咐完畢,遣散眾將。來力紅暗示有話要單獨與王杲說。王杲與其進入內(nèi)室。來力紅低聲說道:“都督方才讓努爾哈赤、舒爾哈齊同阿臺他們一同離城,我覺著不妥?!?/p>

“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都是我的外孫,我實在不忍讓他們受此磨難?!蓖蹶秸f。

來力紅說:“都督你不知道,那覺昌安、塔克世一貫與尼堪暗中來往,更與這李成梁交往很深,這次李成梁起重兵攻我古勒城,便是覺昌安和塔克世帶的路。”

王杲皺眉凝目,一言不發(fā)。

來力紅接著說道:“都督,在下有一個想法,不知能不能說?!?/p>

王杲說:“你與我多年生死患難,情同手足,有話就說。”

來力紅說:“不如將努爾哈赤與舒爾哈齊留在城中,如城守不住了我們還可以用當(dāng)人質(zhì)?!?/p>

王杲思忖不語。

來力紅說:“在下懂得都督的意思。在下以為朝廷對我們建州女真各部一直采用夷人制夷的手段,現(xiàn)在都督的勢力最大,卻不聽任尼堪擺布,朝廷便想扶持他人以轄制眾部。眼下建州左衛(wèi)的覺昌安和圖倫城的布庫錄都積極對朝廷獻媚,朝廷必不會樹敵于二人?!?/p>

王杲說:“你先退下吧”。

來力紅諾諾而退。

王杲命人將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招致內(nèi)室。努爾哈赤與舒爾哈齊跪拜。王杲扶起,促膝而坐,微笑著看努爾哈赤說:“準備妥當(dāng)了嗎?”

努爾哈赤說:“沒準備?!?

王杲面露驚異之色:“為何?”

努爾哈赤一臉倔強,說:“我跟爺爺在一起,爺爺不走我也不走?!?/p>

王杲內(nèi)心里不由一熱,原本鐵青的臉色泛出一絲暖紅?!澳悴慌??”

努爾哈赤虎著臉說:“我的長刀能刺穿敵人的胸膛,我的戰(zhàn)馬能踏碎敵人的頭顱?!?/p>

王杲哈哈大笑起來,撫摸著努爾哈赤的鎧甲說:“好一個女真的漢子,去吧,把你的刀再磨一磨,別讓敵人的胸膛失望?!?/p>

辭別外祖父出來,努爾哈赤卻顯得憂心忡忡。努爾哈赤和弟弟舒爾哈齊來到城墻邊,環(huán)顧附近無人,舒爾哈齊說:“阿哥,你擔(dān)心什么?”

努爾哈赤說:“我擔(dān)心這次古勒城守不住,我們的性命也難保?!?/p>

“那為什么剛才你還說要留下?”舒爾哈齊疑惑不解。

“爺爺把我倆找去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們走不了了。”努爾哈赤望著茫茫的蘇克素滸河。“這次明軍來攻城是我們的瑪法和阿瑪帶的路?!?/p>

“那為什么爺爺不殺了我們?”舒爾哈齊說。

“我們有可能成為他的退路,你還小不太明白??傊还馨l(fā)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緊跟著我,不能離開半步,知道嗎?”

舒爾哈齊使勁的點點頭。

“如果……”努爾哈赤欲言又止。

“什么?”舒爾哈齊問。

“算了,沒有如果?!迸瑺柟嗝偷某槌鲅?,削斷一棵孤木。

次日,明朝大軍浩浩蕩蕩進抵古勒山下,距山二里圍城下寨準備攻城。李成梁召集將佐于中軍大帳,部署攻城。裨將于志文、秦得倚率部攻打城東北角;副將蔣國泰、樸守真率部強攻城南。各部備好攻城器械,箭上弦,刀出鞘,藥彈上膛,只等李成梁一聲令下。

覺昌安一直沉默不語,待李總兵吩咐完畢,上前一步拱手道:“總兵大人,天朝大軍降臨不戰(zhàn)自威,勝負已見分曉,但戰(zhàn)端一開畢竟互有損傷,如若令其不戰(zhàn)而降,豈不更好,在下愿意孤身前往古勒城中說服王杲來投降?!?/p>

李成梁斬釘截鐵的說:“王杲囂張跋扈太甚,今勞朝廷大軍到此,安有茍且之理?!?/p>

塔克世待要進言,李成梁大手一揮?!靶菀僦v了,免生動搖軍心之嫌?!?/p>

覺昌安、塔克世出了中軍大帳,眼望被重重圍困的古勒山,心中惦念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無比焦急,卻又毫無辦法。這時一軍士走來,抱拳行禮道:“二位大人,總兵有請?!?/p>

覺昌安、塔克世以為停戰(zhàn)有望,便急隨兵士回到中軍大帳,見李成梁端坐帳中,案幾上擺著茶盞。微笑沖覺昌安二人招手道:“二位大人稍安勿躁,我們且飲茶消遣,不消多久捷報就會傳來?!?/p>

覺昌安、塔克世一聽此話,心中更是焦慮。內(nèi)心里盤算如何挽救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便欲推辭而出,想辦法尋機施救。李成梁卻令兵士把守大門,不許出入。覺昌安明白,李成梁這是將自己和兒子塔克世軟禁起來了。

此時,古勒山上已經(jīng)殺聲一片。

明朝兵將按照部署,同時在城東北及城南發(fā)起攻擊。明軍的炮陣先是朝古勒山上一頓亂轟,古勒城中房倒屋塌,慘叫聲此起彼伏。大炮熄火,兵士們豎起云梯,攀爬而上。城上的女真兵士矢石齊發(fā),如驟雨傾瀉。攀梯而上的明兵如秋葉紛紛墜落,城下的明兵死傷無數(shù)。明軍沒預(yù)料到會遭到如此頑強阻擊,第一輪攻城很快便退卻了,明兵潮水般退下。明軍第二輪更加猛烈的炮擊隨之而來。

主攻城東北角的裨將于志文、秦得倚見第一輪進攻遭到如此慘敗,不由惱羞成怒。炮擊過后于志文親自披掛上陣,身先士卒。守將來力紅在城內(nèi)高臺上部署了三百名射手,朝明軍放箭,自己也親自登上高臺,彎弓搭箭,瞄準敵陣中的將官,連發(fā)數(shù)箭,兩箭中其頭頸,軍官慘叫落馬,被軍士抬離火線。東北角的第二輪進攻又一次被打壓下去。

李成梁把盞暢飲,侃侃而談,并不把戰(zhàn)事放在心上。忽然一軍士闖進中軍大帳,稟報軍情。李成梁以為是破城的捷報,想不到卻是裨將于志文戰(zhàn)死的消息。李成梁雙目充血,摔了茶盞,沖出大帳。

覺昌安、塔克世面面相向,都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李成梁親臨戰(zhàn)場,攻勢更甚。古勒城已經(jīng)傷痕累累,城下的尸體堆積如山。明朝兵士依然踏尸登城。城上的守軍像剁菜一般砍削攀上城頭的明兵。城中的射手,箭囊早就空了,便隨手從尸體和樹干上拔下箭,射到城下去。滾木擂石用完了就用尸體往下砸。明軍的攻擊波濤拍岸一般,一陣緊似一陣,卻都是無功而返。戰(zhàn)斗從中午一直進行到日落西山,古勒城依然牢不可破。面對這個難啃的骨頭,明朝官兵精神開始萎靡下去,攻城的腳步遲疑了,吶喊聲也弱了下去。

李成梁不得不改變攻城方略,命令將士環(huán)城而攻。來力紅突然率鐵騎從山上沖殺下來。立足不穩(wěn)的明軍頓時被沖突得人仰馬翻,四散潰敗。待明軍緩過神來,集結(jié)兵力欲與出城之?dāng)硾Q一死戰(zhàn),來力紅卻已收兵回城。如此幾番,明軍被搞得焦頭爛額,束手無措,士氣大跌。

此時的李成梁終于冷靜下來,命令暫停攻城。他臉色黯然地回到中軍大帳,想起了覺昌安的話。想要重提勸降的事,卻又怕被覺昌安恥笑,便在帳中往返踱步。覺昌安看出他的心思,心想正是機會,便上前一步小聲說道:“在下愿前往古勒城勸降王杲?!?/p>

李成梁停住腳步,死盯著覺昌安說道:“你若能勸降王杲,城中老少便免遭涂炭?!?/p>

覺昌安深施一禮道:“敢不用命?!?/p>

覺昌安和塔克世正要領(lǐng)命而去,忽然一股勁風(fēng)從大帳外刮了進來。李成梁急出帳外察看。只見大風(fēng)驟起,旌旗烈烈。李成梁大喜過望,喚回覺昌安和塔克世?!安粍诙唬瞧屏??!毖讣疵钊妼⑹繙蕚浠鸺积R往城中施射,頓時萬條火蛇劃空而降,城內(nèi)五百多間草屋木舍頓成一片火海,軍民燒死者不計其數(shù),驚恐奔逃的女真兵士紛紛由城頭墜落,城內(nèi)火緊,有人打開城門向外逃避。李成梁趁勢揮軍攻城。古勒城再無還手之力。大火中明軍突入城內(nèi),四下砍殺。眼看古勒城被破,來力紅換上王杲的盔甲披風(fēng),冒充王杲在城中左突右擋,掩護扮作小卒的王杲由西門小徑下山,由幾個兵士護著乘船逃逸。來力紅最終被明軍剁成肉泥。

古勒城的大火映紅了蘇克素滸河。天明,古勒城變成了一堆死灰。

這場古勒城大戰(zhàn)的結(jié)果是“明軍縱擊,得一千一百四級。往時剖承祖腹及殺承奕者皆就馘,王杲遁走。明軍車騎六萬,殺掠人畜殆盡?!保ㄒ姟肚迨犯濉罚?/p>

努爾哈赤和弟弟舒爾哈齊成了明軍的俘虜。覺昌安從跪地備屠的俘虜中找到了自己的兩個孫子。李成梁念及覺昌安父子征討王杲為向?qū)в泄?,網(wǎng)開一面饒恕了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但深知夷人多變的李成梁并沒有讓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跟隨父親塔克世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而是把他們作為人質(zhì)帶回了廣寧的遼東總兵府。

古勒城慘烈的一幕在努爾哈赤的腦海中反復(fù)出現(xiàn)。外祖父的慘敗,一千余口女真人被屠,自己淪為李成梁的囚奴,這一切都令他難以接受。但他也從這次的慘敗中明白了很多道理。第一,外祖父的確很愚蠢。盡管他擁有強大的勢力,在建州女真各部中還算有說服力,但面對大明朝這個龐然大物便如同蚍蜉撼樹。與大明樹敵,無疑是自取滅亡。第二,女真各部四分五裂,一盤散沙,互為敵視。外祖父雖然強大卻孤立無援,甚至有很多女真部落很明確地站到大明朝的一邊,幫著明廷征剿外祖父。自己的瑪法和阿瑪便是如此。

努爾哈赤一直因瑪法和阿瑪?shù)淖龇ǜ械叫邜u,但這次的慘敗讓他懂得了,瑪法和阿瑪都是聰明人。如今建州左衛(wèi)已不是曾經(jīng)的勢力,在女真各部中是不折不扣的軟柿子一個。如果不依附在某個強大的勢力之下,便很容易被其他部族所滅。因此,瑪法用聯(lián)姻的方式依附于勢力強大的王杲,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但王杲不安分,非要挑戰(zhàn)明廷,自取滅亡。于是只好又聯(lián)姻強大的哈達國,以求護佑。然而這也并非萬全之策,再強大的勢力也會頃刻間崩潰,王杲就是例證。最為強大的顯然是大明朝。多年來的慘痛經(jīng)驗告訴人們,順服大明者昌,悖逆大明者亡,大明朝才是這方水土真正的主宰。瑪法不止一次對他的部眾說這樣一句話:天下最大的道理就是生存。

努爾哈赤不想自己成為那只愚蠢的黑熊,必須時時刻刻讓自己的頭腦清醒,讓自己的眼睛明亮。在李成梁的總兵府做奴役期間,他表現(xiàn)得極其溫順馴服,甚至表現(xiàn)出對這位總兵大人的極度崇拜。每次李成梁征戰(zhàn)歸來,努爾哈赤都會跪在地上仔細的擦去李成梁戰(zhàn)靴上的灰土,為李成梁的坐騎梳理每一寸皮毛。李成梁見他如此的臣服乖巧,對自己又是萬般的崇拜,久而久之便對他放松了戒備。閑暇之余喚至身邊問以夷人之事。努爾哈赤對答如流,毫無掩飾,并且懇求李總兵為其講述征戰(zhàn)立功的事情。李成梁甚是高興。有一天天氣晴好,李成梁信步走出府庭,心中思慮追剿王杲及其殘部之事,見努爾哈赤在馬廄里給戰(zhàn)馬添加草料,心中暗自思忖,這個魁梧的漢子不到戰(zhàn)場上去廝殺真是可惜了。于是便有了將努爾哈赤培養(yǎng)成為一名忠實于自己的死士的想法。

在努爾哈赤參與的第一次明軍對蒙古人的戰(zhàn)斗中,卻頗令李成梁失望。努爾哈赤沒有李成梁期望的那樣勇猛。兩軍對峙,面對兇悍的蒙古人,努爾哈赤竟然用盾牌遮住臉,不敢正視敵人,做出隨時逃跑的架勢。李成梁由此認為這個看似強悍的女真漢子,其實是個徒有其表的懦夫,便不再放在心上。努爾哈赤的表現(xiàn)雖然令李成梁有些失望,但他也對建州左衛(wèi)放心了。

努爾哈赤看到李成梁對自己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心中竊喜,這樣一來離回家的時日就不會太遠了。努爾哈赤和弟弟每日在李成梁的府邸聽差雜役,來往進出成了習(xí)慣,無人理會。這一天無事可做,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坐在通往后院的游廊里回憶放山打獵的事情,被一個人隔墻偷聽,這人聽得入神便從院墻后走了出來。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趕緊跪拜。此人便是李總兵的小妾,名叫喜蘭。喜蘭自小生在書香門第,長在深閨大院,頗有學(xué)識,對市井風(fēng)情卻一概不知,聽到鄉(xiāng)野村事更覺稀奇,便令努爾哈赤每日到后院來為她講外面的世界。本來這喜蘭的年歲就與努爾哈赤相差無幾,兩人性情相近,喜蘭又身居后院,孤僻寂寞。在一起玩耍,時間不長就忘記了尊卑,嬉戲打鬧生出情竇。那是一段令努爾哈赤無比快樂的時光,那段時光里努爾哈赤遠離到了刀劍與廝殺,遠離了仇視和血腥,獲得了作為一個孩童應(yīng)該有的那種天倫之樂。喜蘭的笑靨如同太陽撥散了古勒城郁積在他心中的陰影。那些日子努爾哈赤幾乎把什么都忘了,每天只想著與喜蘭在一起。而就在此時,他聽說了外祖父王杲被俘的消息。這個消息一下子又把他從飄渺的云端扯回到現(xiàn)實之中。

在翻閱《清史稿》的時候,游客找到了相關(guān)的文字記載:“三年二月王杲復(fù)出,謀集馀眾犯邊,復(fù)為明軍所圍。王杲以蟒褂、紅甲授所親阿哈納,陽為王杲突圍走,明軍追之。王杲以故得脫,走重古路,將往依泰寧衛(wèi)速把亥。明軍購?fù)蹶郊?,王杲不敢北走,假道於王臺。邊吏檄捕送。七月,王臺率子虎兒罕赤縛王杲以獻,致闕下,磔於市?!?/p>

王杲逃離古勒城之后,躲進了努爾哈赤的“六祖”寶實之子阿哈納的章甲城,籌劃召集殘余部眾,重整旗鼓,與明軍尋仇。明軍以努爾哈赤和舒爾哈齊為人質(zhì),挾令覺昌安和塔克世派人追查王杲下落。塔克世得到屬下探報,王杲藏匿與章甲城,稟告了李成梁。李成梁便派兵包圍了章甲城。城主阿哈納拼死相救,穿上王杲的蟒褂和紅甲,騎上王杲的坐騎沖出包圍圈把明軍引開,王杲才得以再次逃過一劫。

躲過了明軍追殺的王杲本想投奔蒙古泰寧衛(wèi)速把亥處。明軍追得急,不敢往北逃竄。無奈只好去投奔哈達國王臺。王臺把王杲藏匿了起來,明軍追查不到,便傳檄邊關(guān)各地,通緝王杲。數(shù)月無果。李成梁嚴令覺昌安、塔克世再次察訪王杲下落。覺昌安、塔克世受制于人不敢違令,便遣部眾四處尋訪。明萬歷三年(公元1575年)七月,覺昌安探知王杲躲藏在哈達國,便稟告了李成梁。李成梁大軍迅速包圍哈達城,嚴令王臺交出王杲。王臺見大軍壓境,唯恐動起手來就會城破人亡,于是和兒子虎兒罕一起將王杲捆綁起來交給了明軍。李成梁隨即用檻車將王杲押解到京城,皇帝下令將王杲凌遲處死。

王杲死時年僅四十七歲。

李成梁從覺昌安和塔克世的行動上看到了他們對自己的忠心,也從努爾哈赤不成器的表現(xiàn)上看到了建州左衛(wèi)的未來。王杲死后的第三年,萬歷五年(公元1577年)努爾哈赤終于盼到了回家的機會。這一年,覺昌安帶著上等的貂皮、人參以及三十匹馬來到李成梁的總兵府,懇請李總兵讓他的孫子努爾哈赤回家完婚。李成梁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覺昌安的請求。

努爾哈赤終于可以回家了。那一年他娶了撫順首富佟佳氏達木巴彥的女兒哈哈納扎青。然而在他的心中卻時時刻刻掛念著另一個女人——喜蘭。

從歷史記載可以看出,努爾哈赤回家成親后的三年,是他一生中最安分的三年。按照女真族的風(fēng)俗,男子成婚后就分家另起爐灶。繼母納喇氏一直對這個兒子不太熱情,又聽說了他在李成梁手下時的怯懦表現(xiàn),便更加看不起他,分家產(chǎn)的時候薄待了他。這在《清太祖實錄》和《大清滿洲實錄》等史料中均有記載:“繼母納喇氏,撫育寡恩。年十九,俾分居,予產(chǎn)獨薄。后見太祖有才智,復(fù)厚與之。太祖終不受。”

繼母不了解努爾哈赤,父親塔克世心中對這個兒子還是非常贊賞的。在分家產(chǎn)的時候,塔克世雖然聽從了納喇氏的主張,給的很少,但心里很是不舒服。這雖然是一件小事,但也讓塔克世頗感頭疼。因為納喇氏是哈達國王臺的養(yǎng)女。他和納喇氏這門親事完全是政治婚姻,納喇氏的后面是強大的哈達,自己對納喇氏不好則會招致王臺的不滿。但塔克世知道兒子努爾哈赤是個很有智謀的人,日后可能有大出息,如果自己太刻薄了就疏離了父子感情,說不定日后努爾哈赤會因此記恨他這個父親。于是他偷偷的給努爾哈赤追加了一些財產(chǎn)。努爾哈赤拒絕了。努爾哈赤不接受有兩個原因,第一,他對父親的懦弱表示不滿。他對親生母親和外祖父的情感又使他對自己的家族心存怨恨。第二,他娶的是撫順首富“佟百萬”的女兒,根本不愁生活問題。而且就當(dāng)時的狀況來說,努爾哈赤婚后的小家要比覺昌安、塔克世的大家富裕得多。如果他是一個安于現(xiàn)狀的普通人,這個境況已經(jīng)相當(dāng)令他滿足了。他可以與佟佳氏一起過上不問世事,安于鄉(xiāng)野的“小康生活”了。但是努爾哈赤并不滿足于這種生活狀態(tài)。從小在古勒城中過慣了那種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日子,后來又在李成梁的總兵府見識到了很多在女真人的世界里所見不到的事情。特別是在他心里已經(jīng)生了根的尼堪姑娘喜蘭。這一切都讓他無法安分度日。每天放山打獵、捕魚采蘑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枯燥的折磨。他經(jīng)常呆坐在自己的院落里,眼望呼蘭哈達山,一想到自己將會這樣枯燥平庸的過一輩子,心里就無比惆悵。結(jié)婚的第二年,東果格格出生了。又隔了一年,大阿哥褚英也來到了人世。兒女的降臨更讓他心緒難平,覺得時光流逝比射出的箭還要快。自己這一輩子難道就這樣過去了嗎?

塔克世從赫圖阿拉城來到波勒密城看望自己剛出生的孫子,一進門看見努爾哈赤正在準備出門的行囊,塔克世問:“你這是要去哪里?”

努爾哈赤說:“我要去投奔李成梁。”

塔克世并沒有顯示出很驚訝的樣子,說:“你這樣無異于再入虎穴?!?/p>

努爾哈赤說:“坐以待斃不如孤注一擲。阿瑪放心,此番不同以往,必當(dāng)建功立業(yè),令人刮目?!?/p>

塔克世不再說話,默默地幫著兒子收拾行囊。他心里懂得兒子的內(nèi)心。自己這個部族目前的處境如此的尷尬,苦心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仍然沒能脫離夾縫生存的窘境,自己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如果努爾哈赤能夠在李成梁的手下建功立業(yè),站穩(wěn)腳跟,其它部族便不敢小窺,明廷也可能把扶持的重心傾向于建州左衛(wèi)。但是他更擔(dān)心努爾哈赤的霸氣過早的暴露,遭到李成梁的猜忌,這樣則更加危險。他深知李成梁需要的是即有能力轄制眾夷,又對他忠心耿耿的人。

望著兒子健壯魁梧的身軀馳馬遠離自己的視線,塔克世眼圈紅了。在那一時刻他突然覺得努爾哈赤身上背負的東西太過沉重,也許兒子的理想并非在戰(zhàn)場上征戰(zhàn)殺伐,而是在山林間安逸度日。但這個現(xiàn)實的世界根本不容他去滿足這個極為樸實的愿望,硬是把他推入血腥殘酷的地獄。罪孽啊!

但即便是自己的親爹,也未必了解兒子的全部。努爾哈赤甘心冒險投奔李成梁的原因,可能并非如他想象的那樣偉大。

明萬歷八年(公元1580年)的那個春天,努爾哈赤懷揣著父親的舉薦信,沿著蘇克素滸河一路逶迤而行。途徑古勒山,讓他感慨重生。自上次與古勒山一別已經(jīng)時隔五年,一想到古勒山當(dāng)年的慘烈心中猶自傷感。特別是想到外祖父的慘死,更令他心疼不已。古勒山目今已經(jīng)被自己的娘舅阿臺、阿海重新修整,雖不如當(dāng)年外祖父在時的繁榮鼎盛,倒也頗顯規(guī)模。阿臺占據(jù)古勒城,阿海隔河占據(jù)對面的沙濟城,遙相呼應(yīng),互為犄角。努爾哈赤看到古勒城重現(xiàn)生機由衷的高興,便想上城拜見娘舅阿臺,省親敘舊。城上兵士報知阿臺。阿臺站在城上,不許開城進入,反而指著努爾哈赤大聲罵道:“努爾哈赤,前番你祖、父攀附明廷,為他們領(lǐng)路滅我古勒,殺我阿瑪,屠我族民,我與你家已成世仇,今番你又來使詐取我古勒城嗎?念及你與我妹的血緣之親,饒你性命,作速退去,否則亂箭射死。”

努爾哈赤被說得羞愧難當(dāng),無言以對,在城下駐留片刻便繼續(xù)趕路了。路上反復(fù)尋思娘舅的斥責(zé),心中漸生忿恨。

已經(jīng)加官進爵成為寧遠伯的李成梁對努爾哈赤的到來顯得極其冷淡。看了塔克世的舉薦信后,簡單過問了一下覺昌安的近況后便將他安排到輕騎營做了一名下級兵官。這令努爾哈赤心中很是不悅。因為在兵營里很難與上面接觸,更別說是進入太師府與喜蘭相見了。努爾哈赤暗下決心一定要讓李成梁刮目相看。

不久,努爾哈赤便隨從李成梁參加了迎擊入侵廣寧的蒙古土蠻之戰(zhàn)。

明萬歷九年(公元1581年),土蠻速把亥糾集蒙古各部聯(lián)軍十萬進攻廣寧。李成梁率領(lǐng)輕騎營從大寧堡出發(fā),出邊塞四百里到達襖郎兔與土蠻大軍對決廝殺。這場戰(zhàn)役相當(dāng)激烈,戰(zhàn)斗從上午辰時進行到下午未時,土蠻抵擋不住明軍的攻勢,退卻奔走。李成梁正待回兵,土蠻卻又卷土重來,尾隨追殺。明軍反擊,恐陷入土蠻重圍,只好邊打邊撤。李成梁被土蠻這種破褲子纏腿的戰(zhàn)法搞的極為惱火。努爾哈赤自告奮勇,帶領(lǐng)部屬斷后,阻擊追兵,反向而進,在土蠻兵陣中往復(fù)沖殺,無有敢擋者。一時間,敵陣大亂,李成梁趁勢回師掩殺,土蠻全軍潰散,明軍大獲全勝。在這次戰(zhàn)斗中斬首土蠻三百四十級,頭目八名。只努爾哈赤一人便殺死四名土蠻頭目。

李成梁驚訝不已。這還是先前那個努爾哈赤嗎?!

班師回營,各部將佐分功行賞后,李成梁把努爾哈赤獨自留在帳中。喝退眾人后,李成梁突然臉色一變。“努爾哈赤,大膽小兒,安敢欺我,你可知罪?”

努爾哈赤幡然跪地,連連叩首?!澳嵲诓恢?zhí)珟熋魇?。?/p>

李成梁怒道:“你竟敢欺瞞本太師,前番你在我府中碌碌無為,今番英勇異常,何故如此?”

努爾哈赤對李成梁的這種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便故作惶恐狀,答道:“萬望太師恕罪,太師待我如骨肉,怎敢欺瞞。在下原本性情怯懦,與世無爭,前番在太師府中,仰仗太師威儀,以為可以平安度日,誰知回家后竟屢遭同族欺辱。如今其它建州各部都因太師降福于我祖父族部而心生嫉恨,若不是倚重太師,早就被吞滅了。今投奔太師,實想為太師效犬馬之勞,借太師威嚴以服眾部,敢不拼死用命,請?zhí)珟熋麒b?!?/p>

李成梁思忖良久,上前攙扶起努爾哈赤,一改威嚴,說道:“你只要能在我的帳下衷心效命,可保你家族無憂,前途無量?!?/p>

努爾哈赤聽后長跪不起,痛哭流涕。

從此,李成梁便對努爾哈赤另眼相看,不吝提攜。很快便從一個下級兵官成為李成梁身邊的紅人,出入李成梁府邸如同本家。努爾哈赤也真是給李成梁爭臉,在屢次征伐大戰(zhàn)中,必沖鋒在前,屢立奇功。這樣,努爾哈赤便有了與喜蘭相見的機會,兩人常常尋機在后庭幽會。

明萬歷十年(公元1582年),蒙古土蠻速把亥率部侵掠義州,李成梁聞訊率兵在鎮(zhèn)夷堡設(shè)下埋伏,伏擊土蠻。待土蠻兵進入埋伏圈后,努爾哈赤身先士卒,率部眾沖殺,土蠻兵頓時慌潰,土蠻首領(lǐng)速把亥見勢不妙,欲縱馬逃竄,努爾哈赤奮力追趕,速把亥馬快,眼看就要逃脫,努爾哈赤摘弓搭箭,連發(fā)三箭,一箭射掉速把亥的頭盔,一箭射穿速把亥的胸膛。速把亥摔下馬來,一明軍兵士趕上,一槍刺死。此役明軍大獲全勝,斬首土蠻一百多級,速把亥這個禍亂遼東二十年的心腹大患終于被剿除了。

李成梁進京受賞之際,努爾哈赤與喜蘭整日廝守,度過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時光。但好景不長,努爾哈赤與喜蘭的私情被太師府的一個夷人雜役探知,李成梁從京城回來,這名雜役便予以告發(fā),偏巧被喜蘭偷聽,喜蘭立即起身跑到努爾哈赤處,告知努爾哈赤,令其逃走。當(dāng)緝拿努爾哈赤的兵士沖進努爾哈赤的住所時,努爾哈赤已經(jīng)騎快馬脫城而去,喜蘭也自殺殉情。李成梁簡直要氣瘋了,命人扒光喜蘭的衣服,鞭尸解恨。

冷靜過后的李成梁覺得這終究是一件丑事,張揚出去有損自己的聲望,惹世人恥笑。便殺了那名夷人雜役,封鎖消息,將此事淡化處理。表面上維持與覺昌安、塔克世的交情,心中卻暗自發(fā)誓必報此仇。恰好這時有邊官來報,昔日王杲之子阿臺、阿海盤踞古勒城,屢犯明邊,侵擾滋事,請求太師派兵征剿。李成梁忖思良久,心中便有了一箭三雕的計謀。

于是,古勒城再次面臨滅頂之災(zāi)。

第二次血洗古勒城發(fā)生在1583年的二月。如果忽略年代只按月份來算的話,游客是在這場古勒城大戰(zhàn)發(fā)生一個月后來到的古勒山。游客將看到怎樣的一番情景呢?

整座古勒山散發(fā)著一股焦糊的味道。山上山下堆滿了明軍和女真人的尸體。很多尸體都殘缺不全,還有一些尸體上插著刀槍。那些刀槍已經(jīng)成為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無法分開。城墻上倒懸著女真人的尸體,他們的血順著倒懸的尸體流下來,把下面的一塊巖石浸成絳紅色,最后一滴血凝固在他們的額頭上,當(dāng)他們的身體在寒風(fēng)里微微擺動時,那滴血似乎也搖搖欲墜。城上的房屋都只剩下了焦土和木炭,一些尸體與木炭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只有通過白森森的骨頭才能看得出那是一具殘損的人體。西門下山的小徑被尸體堵塞了。蘇克素滸河的冰面上仍然有很多尸體。每個尸體的下面都有一攤血跡,在白色的冰面上尤其明顯。血剛剛流出來時的熱度融化了表面的一層冰,但很快血的余溫便隨著人體的冷卻而冷卻了,最終成了冰的一部分。人貼著冰面的臉也被凍住,痛苦的表情被生動的保存下來。在這場戰(zhàn)斗中,他們的親人也都死在城上,因此,只能等待野狗和烏鴉來為他們收尸。古勒山就如同一個舞臺,在不到十年之間上演了兩場人間悲劇。參與演出的人用他們的本色塑造了一個活生生的地獄。

古勒城與沙濟城隔河相望,即使蘇克素滸河干涸,他們也無法走過去和對方擁抱,彼此獲得一絲溫暖。兩座殘破不堪的城只能用目光對視,借寒風(fēng)來告訴對方自己的無奈和憂傷。

沙濟城:“天堂和地獄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古勒城:“一念之間?!?/p>

沙濟城:“天堂和地獄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古勒城:“天堂即地獄,地獄即天堂。”

沙濟城:“你是說天堂和地獄原本是一個地方嗎?”

古勒城:“對,都在人間。”

沙濟城:“那為什么我只見地獄而不見天堂呢?”

古勒城:“因為天堂和地獄都在人們的心里,就如同你我身上背負著的無數(shù)個死去的人,以及從戰(zhàn)場上得勝凱旋的人,僥幸逃脫而活著的人,他們每個人都是別人的地獄?!?/p>

沙濟城:“難道他們就沒有美好的愿望嗎?”

古勒城:“他們夢想著死后可以上天堂?!?/p>

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幕了,終于可以暫時看到這個世界成為一片潔凈。

《清史稿》如是記載這場戰(zhàn)事:“阿臺居古勒寨,其黨毛憐衛(wèi)頭人阿海居莽子寨(沙濟城),兩寨相與為犄角。成梁使裨將胡鸞備河?xùn)|,孫守廉備河西,親帥師自撫順王剛臺出寨,攻古勒寨,寨陡峻,三面壁立,壕塹甚設(shè)。成梁麾諸軍火攻兩晝夜,射阿臺,殪。別將秦得倚已先破莽子寨,殺阿海,斬二千二百二十二級。景祖、顯祖皆及於難?!?/p>

在這場戰(zhàn)斗中,李成梁強迫覺昌安和塔克世為向?qū)нM攻古勒城,以圖倫城主尼堪外蘭為向?qū)е氐靡泄ド碀?。其實已?jīng)是二度攻打古勒城的李成梁沒有必要再找什么向?qū)?。這次李成梁用兵非常突然,以至于阿臺和阿海毫無準備。既然是突然襲擊,在發(fā)兵前就不會讓覺昌安和塔克世知道消息,而是先將其二人請來軟禁,隨軍出征,兵臨城下才告知要攻打古勒城。覺昌安肯定無比擔(dān)心城中女兒的安危,于是李成梁謊稱讓他父子進城說服阿臺不戰(zhàn)而降。覺昌安自然高興,便毫無戒備的進到城里去。他們父子剛踏進古勒城,李成梁令旗一揮,大軍便開始攻城,并號令屠城。其實細想一下就會明白,攻打古勒城對于李成梁來說已經(jīng)有了一次成功經(jīng)驗,這次攻城必定不會像上次那樣沒有思想準備。他對于女真人也從來沒心慈手軟過,尤其是對王杲的兒子。根本沒有勸降的必要。如果像一些史料中記錄的那樣,覺昌安和塔克世知道李成梁大軍圍攻古勒城,救女心切,進入城中,導(dǎo)致被誤殺。這種說法缺乏說服力。在大軍圍困古勒山,城上城下都戒備森嚴的情況下,偷偷潛入城中不大可能。

李成梁借助征剿阿臺的機會不但巧妙的清除了建州左衛(wèi)這個潛在的隱患,還把矛盾轉(zhuǎn)嫁到尼堪外蘭身上,致使在女真中本來就人緣不太好的尼堪外蘭更加孤立,不得不死心塌地的為李成梁效命。更重要的是他用這種名正言順的手段,報了努爾哈赤給自己“戴綠帽子”之仇。這個仇報得既漂亮又解恨。

就在古勒城遭受戰(zhàn)火洗刷,祖、父罹難之時,努爾哈赤卻正過著得意忘情的悠哉日子。

畏罪潛逃的努爾哈赤并沒有回家,而是游蕩于葉赫國與哈達國之間。葉赫、哈達并不知道他與李成梁之間發(fā)生了什么變故,還當(dāng)他是李成梁手下的紅人,努爾哈赤的英勇戰(zhàn)績在女真各地廣為流傳,更使他倍受敬仰,因此對他甚是厚待。葉赫國主楊吉努還將自己的小女兒孟古姐姐許給了努爾哈赤。對于努爾哈赤來說這種被光環(huán)籠罩著的日子簡直太令人陶醉了。雖然他還會經(jīng)常想到喜蘭,還會想到家里的哈哈納扎青,但他既不能回到喜蘭身邊,也不想回到家里。如果能這樣一直下去該有多好呢?對安逸舒適生活的追求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努爾哈赤當(dāng)然也不能例外。歷史打算將一個平庸的人打造成偉人的手段幾乎無一例外——從安逸滿足中拖出來扔進痛苦的絕境,反復(fù)如此。1583年的那場古勒城大戰(zhàn),就將努爾哈赤推到了兩難絕境。他必須被動的做出選擇,要么甘愿受辱,做一個任人欺辱的喪家犬;要么奮起反抗,當(dāng)一名叱咤風(fēng)云的大英雄,然而兩條路都不那么好走,就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嗎?

〔責(zé)任編輯 ?廉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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