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婷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去年秋末。
那天,我剛從理發(fā)店出來,背包上的拉鏈壞了。人生地不熟,我問理發(fā)店的老板:“這附近有修拉鏈的地方嗎?”
“喏,那里有個修鞋的,你去看看吧?!彼钢笇γ娼稚系囊粋€不大的店鋪。
我道了聲謝,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雖是一處店面,卻并無顯眼的招牌,似乎與這熱鬧的城市格格不入。房子該是有些年月了,水泥砌的墻角有細細的裂痕。不過這樣灰白破敗的景象,倒也不顯得突兀。地上的磚也不平整,因為剛下過雨,一不小心踩在松動的地磚上,便會濺上一身水。仔細一看,店前豎立著一塊長木板,上面用紅色顏料書寫著“修鞋”二字。字體并不講究,但隱約中透出一股大氣。“就是這里,沒錯了?!蔽矣谑亲哌M去。
“師傅,給修拉鏈不?”
“來,我看看。”屋里是一位老人,皮膚黝黑,個子略高,并不胖。
老人伸手接住我遞過去的包。這是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寬大、枯瘦,時間的劃痕看得格外清楚。
“你坐吧?!崩先藛问痔崞鹨恢恍∧疽畏旁谖疑砼?。戴上桌上的老花鏡,拿來工具,他便開始工作了。
小木椅的邊緣稍有磨損,但整體構(gòu)造是完好的,且很是牢固。我坐在上面,開始打量屋內(nèi)的陳設(shè)。與街巷上的其他房屋不同,它的店門朝西開,因此陽光便不好透進來,屋內(nèi)是昏暗的。屋里并無隔間,這樣一來,屋內(nèi)陳設(shè)一眼就能盡收眼底??恐厦鎵Φ?,是一張桌子。桌子左側(cè)斜放著一臺小電視機,是如今在市面上早已看不到的款式。緊挨著東面墻的,都是些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墻下擺著一張小床,似乎這里便是他的家和全部家當(dāng)了。
老人干活很利索,不一會兒就修好了包,遞給我。老人話不多,也不笑,只是默默地干完手中的事,像是每天刷牙洗臉一樣平常。遞過幾元錢后,我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看到門上書寫著一串串?dāng)?shù)字,字的顏色各異,紅的、黑的、藍的——都是不同的電話號碼,其后標(biāo)注著類似“老王”“小李”之類的稱謂,錯落排放,大概都是陸陸續(xù)續(xù)添上去的。老人已經(jīng)回到了電視機前,端著一只搪瓷碗吃飯。電視里放的是相聲小品之類的節(jié)目,他看得津津有味。
背著修好的包走在馬路上。天,仍是昏昏沉沉,有點像工地上剛和好的水泥漿,全是一片灰白。我回想這街角小巷里的老鞋匠,并不帶諷刺,也無歌頌。我只是簡簡單單地回想起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和他的小木椅,他的舊電視機;回想起一方在喧鬧市井中獨自生長的小小天地,和此時正在安靜地看著電視節(jié)目的老人。
我想,這就是生活。
他使我想起了我祖父,一個同樣不善言辭,有著一雙被時間劃破了雙手的老人。
此時,他大概也正在安靜地生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