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金谷詩序》與《蘭亭集序》都是詩酒之會的產(chǎn)品,但因兩位作者的身份、家族背景、時代特征、兩人的思想觀念等等不同,作品中傳達出的精神氣韻區(qū)別很大,比較起來甚有趣味。
關(guān)鍵詞:《金谷詩序》 《蘭亭集序》 石崇 王羲之 精神氣韻
精神氣韻是一種審美形態(tài),特別彰顯生命活力以及它自然生成的韻味,創(chuàng)作主體、審美主體各方面的能力、經(jīng)驗、思想及價值取向,均會對精神氣韻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蘭亭集序》和《金谷詩序》是兩篇可比度很高的序文。王羲之是位清流,石崇則是位巨富,他們之間進行了一場十分精彩的文學(xué)較量,我們可以通過比較它們的精神氣韻來增強對魏晉風(fēng)度的把握。
一.兩次聚會的不同狀況
石崇的《金谷詩序》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均是他們參與文酒詩會之產(chǎn)物,石崇、王羲之是不同時代的人物,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大不相同,自然兩序中透露的與會人物、與會時間、與會地點、與會緣由、與會成文方面各不相同。
1.與會人物
參與金谷詩會的有石崇、蘇紹及金谷二十四友等三十人,他們多是西晉社會的官員;參與蘭亭詩會的有王羲之、謝安等四十一人,都為當時的名流賢士。
2.與會時間
金谷詩會發(fā)生在西晉惠帝元康六年(即公元296年);蘭亭詩會在東晉穆帝永和九年三月三日。
3.與會地點
金谷詩會安排在石崇的私家園林“金谷園”(今位于河南洛陽西北);蘭亭詩會的地點是在會稽山陰蘭亭(今位于浙江紹興)。
4.與會緣由
當時征西大將軍王詡要回長安,石崇與眾官員一起到金谷澗中去給他送行。他們不分晝夜地游樂歡宴,多次變更到金谷澗中的不同地方。做禊禮是古代風(fēng)俗,王羲之與諸人在上巳日群聚于山陰蘭亭附近的水濱,嬉戲洗濯,祈求福樂。這實際上就是當時人們的一種游春活動了。
5.與會成文
文酒之會事后,石崇記載了當時金谷園與會的盛況,形成《金谷詩序》,曾轟動一時。蘭亭會上各人做詩,匯成詩冊,王羲之趁酒興為詩冊寫下滿含情文之趣的序文手稿,即《蘭亭集序》。
二.兩序傳達出的不同的精神氣韻
石崇《金谷詩序》與王羲之《蘭亭集序》內(nèi)容的組成存在差異,這兩篇文酒之會的序文傳達出的精神氣韻更是大不相同。石崇《金谷詩序》傳達出的是奢靡、享樂的精神氣韻,而王羲之《蘭亭集序》傳達出的則是淡雅、清妙的精神氣韻。
1.從與會環(huán)境的描寫看兩者傳達出的精神氣韻
“余有別廬在金谷澗中,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眾果竹柏藥草之屬,田四十頃,羊二百口,雞豬鵝鴨之類莫不畢備。又有水礁魚池土窟,其為娛目歡心之物備矣。”
這是石崇《金谷詩序》中有關(guān)金谷園景象的描繪,他在《思歸引》中也寫到過登云閣,列姬姜,拊絲竹,叩宮商,宴華池,酌玉觴之與會景象,可見金谷園輝煌、雕飾至極,吃喝作樂之純粹。
石崇《金谷詩序》傳達出的的奢靡、享樂之風(fēng)在于其同時代的潘岳歌詠金谷園景物之詩中也有所體現(xiàn)。潘岳寫道過,石祟多金購置金谷國是為了等到自己年老辭官以后,可以享受山的趣味,方便吟詠作樂。金谷園地勢有起伏,還是臨河而建,金谷澗水被引入,構(gòu)成園中水系,河洞能行游船,人坐岸邊也可垂釣,岸邊柳葉兒依依,還有繁多的樹種相搭配,飼雞鴨等,可以說是游樂、吃喝兼?zhèn)洹?/p>
王羲之描蘭亭景色著重“淡雅”的面貌,初春的江南,山水之間,綠樹相映,花兒爭色,在其筆下,所有媚俗之物都消失了,只有山、水、林、天、風(fēng)罷了。山,繪“崇”“峻”而隱青;竹,繪“修”而舍綠;水,繪“清”而舍碧;繪氣候,“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罷了。所有之物都是淡雅的。寫深層次的“樂”在于作者對大自然的特殊領(lǐng)會,“觀宇宙之大”,“察品類之盛”,大自然傳奇的造化,使一切均等地享受大自然的恩惠,處于自然之中,常常令人物我兩忘,到達“道”的極高境界,可謂妙哉!
2.從與會感觸的抒發(fā)看兩者傳達出的精神氣韻
《金谷詩序》中對生命短暫的感慨:“感性命之不永,懼凋零之無期”,顯然傳達的是及時行樂的狀態(tài)以及渴求富貴榮華能夠綿延不絕。石崇的《思歸引序》記載:“又好服食咽氣,志在不朽,傲然有凌云之操”,也傳達出其對富貴難于永存,生命難免凋零的恐懼與悲哀。從《金谷詩序》消極地感嘆人生無常來看,就不難理解其傳達出的奢靡、享樂的精神氣韻了。
“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欲,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蘭亭集序》中的這些描寫,雖然也傳達出對生命有期的感慨,但更深層次上表達的是對生命的珍惜和熱愛,對自然的尊重與向往,實可謂“哀而不傷”?!短m亭集序》理性地揭示了人生哲理,其濃厚的文化底蘊以及樂大于悲的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無不為其增添了淡雅、清妙的精神氣韻。
三.《金谷詩序》與《蘭亭集序》精神氣韻的影響因素
(一)創(chuàng)作背景對作品精神氣韻的影響
1.作者家庭背景及其經(jīng)歷對作品精神氣韻的影響
石崇,晉武帝重要的武將司徒石苞的第六個子。石崇是石苞最寵愛的小妾所生,更因為他的聰明勇敢,受到石苞的特別喜愛。石崇從小就可以跟隨父親一起練武,出席各種宴會,做生意等。但在石苞分家的過程中,他相信石崇將來的能力可以積聚財富,生活無憂,于是沒有立石崇為嗣子,也沒有分給石崇家產(chǎn)。石崇從修武令、散騎郎、城陽太守、安陽鄉(xiāng)侯、黃門郎到散騎常侍、侍中,一步步地進入西晉權(quán)力中心,成為統(tǒng)治者寵信的臣子。西晉期間實行過占田令,官位越高占有的土地就越多,這與他擁有氣勢恢宏的河陽別業(yè)與金碧雕飾的金谷園不無關(guān)系。石崇伐吳有功,得到統(tǒng)治者的封賞?!稌x書·石崇傳》有“伐吳有功,封安陽鄉(xiāng)侯”的記載,石崇不僅憑借自己的政治才能加官進爵,而且進一步積累了財富。《晉書·石苞傳》記載:“既而又被使到鄴,事久不決,乃販鐵于鄴市。”石崇在荊州“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與王愷、羊璓奢靡相斗富等,均顯示了他坐擁大量財富,揮金如土的驕奢、縱欲,這對他《金谷園序》奢靡、享樂的精神氣韻不無存在著影響。endprint
儒家文化是瑯琊王氏文化的核心,王戎善發(fā)談端,超然玄著;王導(dǎo)著力于政事但又善于清談,十分瀟灑等,王氏家族有一種風(fēng)雅、清麗的文化傳統(tǒng),一直注重對家族成員文化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王羲之身處在這樣的大家庭中,不免耳濡目染,過著仕而不俗的生活,他在富足中追求著山林自然趣味。家族均善書法,而王羲之登峰造極,人稱 “書圣”。王羲之如此的家庭背景對其《蘭亭集序》形成淡雅、清妙的精神氣韻有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2.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對作品精神氣韻的影響
石崇處身在奢靡之風(fēng)盛行的西晉。由于國家的一大部分土地和財富都掌握在皇親國戚和士族的手里,統(tǒng)治者更是對他們進行包庇。而且,西晉當時玄學(xué)興盛,提倡“一切都是虛無,只有縱情享樂才不虛此生”的思想。從統(tǒng)治者到士族官員無不沉迷于放縱無度的生活。晉武帝采選大量人員充實后宮,荒淫無道,致使民不聊生。晉武帝為了積累更多的財富,不惜賣官售爵,擾亂了正常的選官制度,危害甚大。至于士族官員,和晉武帝一樣奢靡無度,石崇更是其中的代表。在如此注重榮華富貴的世俗的生活中,文化作品不免沾染奢靡、享樂之氣。
東晉南渡,偏安局面漸漸成型。在經(jīng)歷了政局動蕩與家國動亂之后,東晉大臣們多以國運政事為重。東晉玄學(xué)也有所改變,更多地去關(guān)注瀟灑的態(tài)度和情操的陶冶。東晉士人在生活方式和心態(tài)方面有很大變化。他們的縱樂逐漸變得節(jié)制、雅化,偏向于清淡山水及詩文等,追求純粹精神滿足。王羲之愈加向往自然,渴望閑適生活。他的《蘭亭集序》淡雅、清妙的精神氣韻也正是此轉(zhuǎn)變的體現(xiàn)。
(二)作者自身的思想觀念對作品精神氣韻的影響
1.石崇思想觀念及其對《金谷詩序》精神氣韻的影響
石崇熱衷于追求功名事業(yè),積極地進行政治行動。他貪戀官場,重視權(quán)利,《金谷詩序》與會人物的官員身份被著重提及,可見他的這一思想已深入作品創(chuàng)作之中。石崇的性情十分殘暴?!妒勒f新語》記載:“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醒酒;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笨梢娝敛恢匾曀说纳?,這與《金谷詩序》之中傳達出的他極度擔憂自己的生命形成鮮明的對照。
石崇依仗著富有的家產(chǎn),特別喜愛與貴富之族爭奢斗富?!妒勒f新語·汰侈》中記載了許多有關(guān)石崇炫財、斗富的事跡,例如:“石崇廁”以及“與王愷斗奢”等,這與《金谷園序》中石崇花費巨資雕琢的豪奢造景相契合。
2.王羲之思想觀念及其對《蘭亭集序》精神氣韻的影響
王羲之關(guān)注養(yǎng)生,信仰道教。在保存下來的王羲之的雜貼書札中,有關(guān)身體健康狀況的內(nèi)容占了十分大的比例。王羲之的書信中,宦場起伏、名利失得不是核心話題,他關(guān)注的是身體的自然狀況,是生命本身。王羲之避官隱退,保存自我生命,不受精神束縛的自由狀態(tài)?!稌x書·王羲之傳》記載:
“羲之既少有美譽,朝廷公卿皆愛其才器,頻召為侍中、吏部尚書,皆不就,復(fù)授護軍將軍,又推遷不拜?!?/p>
丞相王導(dǎo)曾經(jīng)多次舉薦,但王羲之沒有接受。王氏家族中曾有人因為在朝廷中因爭權(quán)奪利而導(dǎo)致殺身的禍患,這使王羲之意識到了官場是暗藏洶涌的,王羲之不愿意做統(tǒng)治者爭權(quán)奪利的犧牲品。因為熱愛生命,他會舍棄利祿功名念,瀟灑超脫,懂得享受人生,具有清遠的人格特征?!稌x書·王羲之傳》記載:
“羲之既去官,與東土人士盡山水之游,弋釣為娛。又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采藥石不遠千里,遍游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嘆曰: ‘我卒當以樂死。”
王羲之在自然山水間盡情地享受著生命的歡樂,“卒當以樂死”的人生感嘆,彰顯了其高雅的品格與淡遠的情懷。王羲之氣骨高峻,《世說新語》記載:“羲之高爽有風(fēng)氣,不類常流也?!?/p>
《蘭亭集序》采用描景記事進而抒情言志,其雖用字精致簡約,但文意已達到慰藉含蓄之境,哲學(xué)意義可謂深遠。王羲之珍愛生命、淡遠的等思想觀念在《蘭亭集序》中得以體現(xiàn),淡雅、清妙的精神氣韻躍然紙上。
參考文獻
[1](唐)房玄齡等撰,《晉書》,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2](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詳解:全本·評注·精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
[3]黎臻《從人生趣味到詩歌精神—以兩晉金谷詩會和蘭亭詩會為中心》,《中國文學(xué)研究》2012年第3期
[4]劉慶華《從金谷詩序、蘭亭集序看兩晉文人的生存選擇與文學(xué)選擇》,《廣州大學(xué)學(xué)報》2006年第5卷第3期
(作者介紹:李奧奧,常熟理工學(xué)院中文系學(xué)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