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城
發(fā)生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的宜昌教案,牽涉法、英、美、意四國,燒毀教堂多間,一度引發(fā)各國合謀與中國為難,是清末長江流域影響較大的典型教案。有關該案的記述,如《辭?!贰吨袊鴼v史大辭典·清史(下)》《湖北省志·大事記》《宜昌市志》《宜昌縣志》等均與史實存在較大出入,《晚清教案紀事》《中國教案史》等雖然整體相對切實,但仍有不少細節(jié)有待商榷。
在宜昌教案中,西人多處房產遭遇火焚,并且延燒旁邊民房多間,造成極其惡劣影響。張之洞多次督促宜昌地方官務必緝拿縱火者,“此案必獲放火者,始可算獲首犯,方能奏結”。誰是縱火者,此問題是深入解讀宜昌教案的關鍵點。
并非西人自縱
農歷(下同)八月一日,宜昌地方官員向張之洞稟告案情始末,指出圣母堂及圣公會兩處先由“西人即自縱火”,在保護西人上船路上,“孰意隔半里許之河街天主堂,門窗盡閉,外面并無一人,內忽起火,另有西人住屋四所亦同時火起,并延燒民房多間”,并聲稱“其火皆由內起,眾目共睹,職鎮(zhèn)等均親見之,并非外人所放”。張之洞當即看出破綻,詰問“教堂即欲縱火滅跡,何至住屋四所同時自焚”?要求“切須及早更正”,“千萬不可飾詞委卸”。
八月二日,宜昌地方官第二次匯報放火情形:“所燒西人住屋四所,兩系英醫(yī)士金、貝二姓,一系宜關幫辦阿姓,一系英敦教士住屋拆毀未燒。其火之由,因彈傷人,致干眾怒,擲石打毀門窗,內忽火彈亂拋,立時火起,延燒民房。其相隔半里之下首天主堂,門窗盡閉,外并無人,火由內發(fā),延燒西人住屋,以致同時被焚。至被火民人,已具公稟存案,情節(jié)相符?!?/p>
八月三日,宜昌方面第三次報告放火情形:“至西人延燒者,系英醫(yī)士金、貝二姓所寓民房,及阿姓所租洋房,‘德興船主所買花園,共計四所。其敦教士住屋,因水龍畢集拆斷火路,故未延燒。教士屋內擲彈傷人,驗系石傷。教堂焚時,乘機搶物者尚無?!?/p>
對于第三次匯報,張之洞更加表示質疑,“此次來電無人乘機搶物,斷不可信”,因此,“各教堂自焚之說,亦難憑信”。再次提出“該府縣速查明實情電稟,密速拿造謠鼓煽聚眾毀堂縱火搶物首要各犯為要”。
八月五日,宜昌方面第四次報告放火情形:“教堂被焚,僉謂火自西人。民情洶洶,慮生他變,然其火實由內起,同時舉發(fā),實未見有放火情跡,白日青天,萬目共睹,故電稟未敢異詞?!辈⑶姨峒啊盎鸷髮崯o搶奪之事,入夜,有人于新修領事署內偷竊木料,或于燼余火中扒取什物。自初二日拿獲二犯,枷示洋場,并將各洋基門竇填塞,此風已滅”。
八月七日,總理衙門也電告張之洞,表示“至地方官稟堂由自焚,跡近捏飾,不能折服洋人”。
八月十三日,張之洞特別委派的兩名督查官員來電稟告:“燒上面母堂、公會十一點,燒下面天主堂等處十二點。匪先進‘德興船主后園,下面火由此起,可見非自焚?!?/p>
在如此有力的證據(jù)面前,屢次欺瞞實情的宜昌地方官只能默認真相。
縱火者多是外地人
既然縱火者并非西人,那是何人所為?
張之洞曾指出,“此案似系兩種人湊合而成,一系本地愚民,一系外來游匪”,而外來游匪“大率馬頭挑夫、上下民船水手、流寓游勇”之類。
事件的親歷者,美國圣公會的英籍蘇姓教士給英國駐宜昌領事衛(wèi)察理所寫的信中說道:“鬧事的人是湖南的船夫和士兵、四川的船夫和市井上的流氓之徒,另外還有來自江西省和貴州省的。本城的市民,或南街的市民,作為一個階層,他們不能列在其中,因為起火之前,他們中很少有人知道其中底細?!?/p>
一位給外國船長做花匠的中國人在證詞中寫道:“打開后門的那家伙看來30歲左右,帶有貴州口音。他們向我問話時,涼亭已經(jīng)被點火焚燒。我見他們其中一個從衣內掏出洋火和蘸過油的紙片,然后點燃了我住的茅屋(貼近大門)……他穿著草鞋、短褂和長褲,看起來是個船夫或打工的。”
這名花匠的證詞中還透露出這樣的重要信息:“當我的住房燒著了時,有三名小官和約百名士兵趕了來。其一為緝煙署的官員,另一名來自附近的兵營,第三個我不認識。士兵們圍著當官的,都站在后門外的墳地上,只是看著烈火熊熊燃燒。沒有逮捕任何暴徒,亦未設法制止鬧事;我住的茅屋被燒盡后,隔壁的羅馬天主教堂(神父駐地)也起火了。這時,幾個當官的帶著士兵就離開了。
兩份其他本地人的證詞同樣提到縱火者主要為外地人,而且從口音上辨出四川人居多。
可見,縱火者是外地人,而且多是一些流氓無賴、挑夫船民、私販鹽梟、散兵游勇之類,這類人員正是哥老會成員的重要組成力量。而哥老會會員中,散兵游勇大多久歷戎行,桀驁成性,富有江湖經(jīng)驗,充當組織中的大小頭目,并且與地方現(xiàn)役官兵藕斷絲連。
同時,宜昌教案縱火事件計劃嚴密,分工明確,“暴徒們事先早已計劃好他們要干的勾當,他們是有準備的、有組織的。他們把藥、煤油、紙、火柴、武器等都交給領頭攻擊的人。雖然開始時暴徒為數(shù)不多,但當火焰上升時,人數(shù)就激增了”。從整個實施過程來看,必定有組織從背后蓄意密謀,并非偶然突發(fā)。
另外,宜昌教案洋房被焚燒之時,宜昌地方官兵對縱火事件的肇事者采取了默許縱容的態(tài)度,“士兵們圍著當官的,都站在后門外的墳地上,只是看著烈火熊熊燃燒,沒有逮捕任何暴徒,亦未設法制止鬧事”。張之洞也曾因此去電詰問宜昌方面:“白晝通衢縱火,各處焚搶,至三時之久,并非一處延燒,文武官兵布列滿街,毫無畏懼,若不誅數(shù)人,以后法紀盡廢,匪徒得意,頑民橫行,大亂將作,宜昌如何得安?湖北通省如何得安?”
毋庸置疑,能夠做到“有準備的、有組織的”,并且“文武官兵布列滿街,毫無畏懼”,只有清末橫行肆虐于長江流域的秘密組織哥老會。
秘密結社充當教案主角并串聯(lián)組織是清末長江流域所發(fā)教案的主要特征。哥老會在長江流域挑起教案,不僅劫取大量不義之財,而且又使朝廷為此付出巨額賠償,如宜昌教案賠款就折合庫平銀十六萬四千五百九十六兩三錢九分二厘。哥老會成員多富有江湖經(jīng)驗,來去自由,密謀煽動,事變之后總能逃之天天,地方官員即使真想有所作為,也很難真正破案抓兇。再者,哥老會為了散布謠言,經(jīng)常需要制造一些不利于教堂的慘案悲劇,受傷之人則總是些底層民眾,官員的無能與不作為往往使得民眾與之愈加離心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