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燕影+吳謹(jǐn)程+倩兒寶貝+顏非+作二+東方浩+非馬
許燕影詩二首
疏離的空
這不是我一貫的姿態(tài)
不是我堅持的心意
欲念播下種子
春天多雨的夜晚
濕漉漉漫起來的
是海一樣深的思念
這不是我種植的心緒
不是我虛擬的情懷
溢滿花香的六月
這真的不是
不是我一層層漫開的
不能釋懷的憂傷
海就這樣遼闊著天
天就這樣遼闊著藍(lán)
而遼闊再遼闊的
卻是你轉(zhuǎn)身剎那
疏離的空
那時
通往未知的水域
允許陷入一場迷惘
允許暫且遺忘
正如允許春天再耍一次小性情
偶爾悄悄記起
那時,記著回身時的輕擁
無法自持的都被歸于氣息
那時,我仰望
虛懷空洞的暖
沐著春風(fēng)攤開手掌
一瓣一瓣承接桃花的墜夢
那時,驚詫一樹花雨的轉(zhuǎn)瞬即逝
也驚詫疼痛可以被風(fēng)輕描淡寫帶過
那時啊,在未知的水域
在陷入一場迷惘之前
我曾那樣深信
深信你在春天來過
吳謹(jǐn)程詩二首
水上漂起的周莊
憂傷的河水,青得像歲月的臉色
從一座高起的橋下穿行,過渡到
村莊,到岸上的一叢青草
石頭。卑微的石頭挺起胸膛
按既定的秩序排列,讓水并肩而行
讓無數(shù)的腳步在它的卑微之上昂首挺胸
石頭和水,被一批人帶走,爾后物歸原處
它們互相親近,又互相贊美
無須想象:原始的水,流經(jīng)周莊之前
曾在某個騷動的身體里舞蹈
水流動,像源源不斷的看客,把周莊的水
一遍遍攪成青草的青澀,于是有了
流動的欲望。穿越一座供橋
再穿越一條平橋,眼睛里,周莊的水
用它的光,使村莊浮出水面
蘇州盤門
無非是:把一些古代的場景復(fù)原
讓水城門與陸城門并肩而立
它們站得很高,目光向下鳥瞰
像兩個結(jié)伴的草寇,沖著善良的人喊叫:
留下買路錢!在高高的城樓之上
我讀懂了它的厚顏無恥。那些金戈鐵馬
那些攻城掠地,在熾熱的陽光下化為碎片
翻遍40年的記憶挽留,竟無法重復(fù)演示
沿一截石頭鋪砌的跑馬道,天空用遼闊的藍(lán)
映照我的卑微:江山如此
我又何必將之假想為敵?
攝四海之心,吞天下之志
那些淡泊的流水,日復(fù)一日向遠(yuǎn)處流去
準(zhǔn)確地說,它們切割了時間
讓一截歷史體無完膚、無據(jù)可依
倩兒寶貝詩二首
偏愛
夜,醒在燈影里
很美,漾著淺淺的甜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一只柔弱的小昆蟲,闖進(jìn)了
我的天地,在微粉的信箋上
擺弄細(xì)細(xì)的足,亮著小小的翅
這快樂的,比一粒糯米
大不了多少的小東西
有著柔軟的、淡淡的明黃
不勝微瀾的樣子。只要
輕輕捏起它,不用什么力度
它的生命就會倏然之間,隕去
傷害它么?我不忍
送它回月光下的家,好嗎
我知道,它與我一樣
有著一種天生的稟性:偏愛
這塵世之上的自由與明亮
在一首詩里與你相遇
其實,我是一個
不聽話的孩子
不喜約束,行為叛逆
像一只剛剛會飛翔的小雀
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以自我為中心,以自由為半徑
感性、惰性、任性,十足
不美好的人,在我眼里
傻瓜一樣可憐
手指輕輕一點(diǎn),彈出
一個借口,美麗又合理
就無限期,貶他
到夏日陽光的背影里去
直到某一天,在一首
詩歌里,遇見一個你
我真的不知道
還怎樣淡若輕風(fēng)
身體的潮水
一一漫過來,你看到了么
一朵初開的花,美、鮮嫩
含羞,在鳳中
微微的顫栗
顏非詩一首
我和火車并排走著
夜幕下,我和火車并排走著
曾在山頂上見到的火車
是條蟲子,咬著一條絲帶緩慢移動
如今,它像子彈一樣呼嘯著
不知要擊中何處……
火車發(fā)出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穆曇?/p>
和我肚子里晃蕩的酒是一樣的
不一樣的是,它代表著時代
駛向未來和光明。而我
是輛破自行車,在夜里晃蕩
還可能撞上墻壁或電線桿
火車會把車廂里的人們
一個一個地吐出來
而我肚子里的酒
會變成一條滾燙的河流
從陰溝里流進(jìn)大海。有時我想
我就是那列年代久遠(yuǎn)的燒煤火車
在夜色掩護(hù)下
偷偷卸掉日子的殘骸
然后輕松地喘一口白煙
嗚嗚地前行
作二詩一首
京成138快捷酒店
去年春天,一個燈火輝煌的深夜,我落地北京
走投無路,臨時起意,入住這家酒店
從一層到七層,絕大多數(shù)的房間
任我挑選,睡一晚都是138元人民幣
我覺得自己像皇上或天上人間的嫖客
今年還是春天,我又得北上
在廈門起飛前就預(yù)訂了這家酒店
入住時被安排到8115房間
去年這個房間還待字閨中,做不了客房,賺不了小費(fèi)
半層身子埋在土里,類似的地下室
房價打了八折還要188元,碩果僅存的丫頭片子
入住的日子里,皇城的陽光看不到我
找前臺交涉好幾次,就要求換個地面的房間
高個小女孩說客人太多,實在委屈了
我討厭這個房間,卻愛上了這家酒店
仔細(xì)打量下這家酒店,在東二環(huán),在左安路
京滬動車日夜從屋頂碾過,七層都是臨時設(shè)施
類似建筑工地的工房,房間小得看不見地板
幾乎見不著保潔員,門外的一條小街除了賣壽衣壽盒
還賣饅頭包子,舊家具,手機(jī),中藥,水果
最糟糕的是,出門右拐十分鐘就有間腫瘤醫(yī)院
東方浩詩一首
靜坐秋日的河邊
天空真的空了不少 我在一條小河邊
默默地坐著 看流水緩緩流過
我知道 我這樣的姿勢
是一種經(jīng)典的姿勢
時常在歷史或者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
這個秋天的午后 光線依舊亮著
離黃昏還早 但我的內(nèi)心
似乎提前有了一些暮色
身邊的葦叢一律改變了顏色
大概聽到了什么號令
只有小部分青草 幾棵青草
它們還保持最后的底色
這樣一種堅守 不知還能持續(xù)多久
風(fēng)吹四周 風(fēng)胡亂地吹
對岸淺灘上的白鷺 在亂飛
天空現(xiàn)在多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群雁 排著隊
在飛 它們越過我的頭頂
和這條河流時 沒有鳴叫一聲
就這樣不辭而別 像這些流水
秋日的天空 再一次呈現(xiàn)寂寥的表情
只有我 依舊在河邊摹仿著
經(jīng)典的姿勢 可是我的感嘆終究是
我一個人的感嘆 不重復(fù)不抄襲
暮色就要來了 我將成為一小堆黑
非馬詩一首
民工之死
28米高的腳手架上
一個民工像是被流彈擊中的鳥
垂直落下
怦地一聲悶響 死亡與軀體
同時抵達(dá)地面
很多人如同決堤的洪水
嘩嘩地狂泄而來
他恰若一座孤島
被熟悉或陌生的人圍觀
指指點(diǎn)點(diǎn) 七嘴八舌
一輩子活得粗糙而寂寞
未曾料想最后的死亡
竟像工地上一塊普通紅磚
砸出巨大聲響
生前沒有人愿意靠近的身體
此刻里三層外三層被人們
緊緊包裹
像個走紅的明星
死亡的靜默如此
博大而深邃
一個民工用自己的軀體
刨出的深坑
裝不下太多的
嘈雜與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