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維+王琪+離離+楊建虎+周薇+趙樹義
潘維詩一首
人到中年
戲臺上的鑼鼓,
能聽懂
腳步婉轉(zhuǎn)、細膩的唱腔如何穿過針眼;
其實我明自,
人到中年,一切都在溢出:
親情、冷暖、名利。
曾經(jīng)的旅程,猶如幾顆病牙,
搖到了外婆橋。
我記得每一個昨夜,
少女的味蕾,奮不顧身的春色;
記得雨水仍發(fā)著高燒,
從嫉妒中失去的萬有引力,
似一場大雪緊摟江南的水蛇腰。
憂傷所做的事情,足夠支付信用卡;
酒火燃起的牢騷,
也一直連綿成無法挽回的群山;
這時,我聽見一只響雷奪眶而出,
在杏花村屋頂上碎成星空。
其實,我明白
人到中年,是一頭雄獅在孤獨。
王琪詩一首
這遼闊,我從未見過……
原諒我見識短淺
從大西北一路趕來
一一滄浪之水
與天際相連
我所看到的南方湖泊
比此前想象的,更為遼闊
寫家鄉(xiāng)的河流
我耳熟能詳
不像第一次寫到這腳下的湖泊
我顫抖的筆下
潮汛就不期而至
驚天的波瀾
放大了
我投向南方的視線
而潤濕的紙頁
怎能寫盡這無邊的美景一一
兩百萬畝草洲
數(shù)十萬只珍禽
眾多的浮游植物,和魚類
夢里百渡的水澤故里
在長江以南
一覽無余
我筆墨揮就的萬里河山
頌歌里唱遍九曲回腸
都不及
我佇立在這湖泊間
任何一個方位
難以抑制的澎湃之情
離離詩二首
我和一棵樹之問
我們注定不會發(fā)生什么
我看它時,中間有空氣阻隔
一陣風吹過,風又成為我們的阻力
但我希望它是男性的
健康的,懂得世間風情的幻想之地
那么我愛它
雨使它明亮
使它成為一個經(jīng)歷豐富的人
所以我愛它
雨替它說出一切
遠方的霧氣正在升起
我就愛它的樹尖和欲望
它也許在夜晚開花
橘黃的,淺藍的,或者
成為一個悲傷的影子,我就愛它
被時間傷害的裂紋
看見
秋天與眾不同
該經(jīng)歷的都已經(jīng)歷過了
樹木先從內(nèi)心枯萎
而我,看見它們之前
先從眼睛開始枯萎,我忍受著它們
帶給我的苦難
我看見的,只是生活令人悲傷的一面
比如柿子樹,在秋天最美
可我見不到它
比如河流,反復在夢里出現(xiàn)
當我半夜醒來,看到身邊的人還在熟睡
像一塊溫暖的河中之石,我摸到他的手
是什么
頓時讓我如此安靜
雨在窗外下著,我聽見的雨聲
肯定與眾不同
楊建虎詩一首
傍晚的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在秋天的西海固
白楊樹顫抖著蕭瑟的葉子
傍晚的田野里蟲子唱著哀婉
最后的光芒里,我想寫下落日、晚霞
一顆沉落的心,像河邊樹一林里籠罩的暮色
不安中,我在暮色中眺望燈火漸起的遠方
古堡、房屋、清冷的鄉(xiāng)村公路
在模糊的光線中趨于虛無
突然就覺得心靈沉悶,似聽到了青草的嘆息
在傍晚,我漸漸陷入一片葵的記憶
秋天的原野里,葵在開花
只有葵沉甸甸的頭顱
在暮色中呈現(xiàn)另外的風景
而那些我一見傾心的晚霞
多像秋天微弱的嘆息
我想把她抱在懷里
于夜晚來臨之際,我多想站在一片苜蓿地里
聽晚鳳吹過,其他一些詞語
會在更低處,甚至沉默的黑暗中
發(fā)出光來,像要呈現(xiàn)一種夙愿
在秋天的傍晚,我忍不住
想象著田野里的空曠
并想在空空的場院里
大喊幾聲
周薇詩二首
我從發(fā)圈上取出糾結(jié)的亂發(fā)
我從發(fā)圈上取出糾結(jié)的亂發(fā)
就像上帝從枝蔓纏繞的荊棘上
取出皇冠
或者另一個統(tǒng)治者
伸出巨手
從一長串數(shù)字中摘出你我
打開房門,穿過
陽光從樹梢投射到地板
夏末蟬鳴不止的房間
走過一小段路
就這樣被拋棄
現(xiàn)在,在黑暗中
誰在哭泣或者嘆息
皇冠、天使、垃圾
渺小的你與我
匹諧曹的日常生活
在公共汽車上的時候
匹諾曹一手緊抓著扶手一手緊抓著包
包里只剩下幾十塊錢
她一邊放棄鄙視自己一邊想
也許是自己更舍不得失去別的
無關(guān)緊要的,細微的一些記憶
鐵質(zhì)扶手從開始的微涼到濕熱
匹諾曹又開始想
夫妻生活久了會長得相像
植物長在一起色彩也會不差
她突然想到
自己如果長期和金屬生活在一起會被同化嗎?
誰知道異質(zhì)的同化是怎樣的
是通過皮膚、紋理、血液還是氣息
匹諾曹看著滿街沒有笑容的木頭人
突然感覺有點害怕
下車后,她使勁搓了搓臉皮
飛快地向家里飛奔而去
趙樹義詩一首
有機會寬恕一些人或事是幸福的
你是魔術(shù)師,把日子撕成一條一條的碎布
讓我演繹擦抹的行為藝術(shù)
或在大庭廣眾之中耐心抹去那些污漬
或在眾目睽睽之下弄臟自己的雙手
我是勞動者,一顆歇下來就生銹的螺絲
我銹跡斑斑,油污斑斑,我感恩所有的仁慈
至少你有一幅看上去很仁慈的面孔
我不打算把這副面孔撕成一片一片的紙屑
我熱愛勞動,就像熱愛你雪白的箴言
我不打算讓世人看到微笑背后那塊反骨
我是理想的合作者,像滑出掌心的自由落體
我喜歡墜落并飄散,紛揚的姿勢
搖曳如舌尖。你是肢體語言的制造者
我是漢語言的受虐狂,我的配合天衣無縫
有機會寬恕一些人或事,是多么幸福!
即使這幸福叫一行眼淚,甚至一滴血
能夠浸透一頂花翎,我就不算虛度生命
光陰很輕,光陰很重,歷史的墻垣下
最不缺殘磚斷瓦,一塊遮羞布也是一塊抹布
我寬恕你任何一種動機和任何一個動作
秋天在冬天衰老,時光遠比我刻薄和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