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
說說這個劇本吧,是什么如此吸引你?
蔣維國:吸引我的是——舉重若輕的表達,在輕松中談嚴肅事情的快樂。兩個35歲的男女到了人生道路的當中點,看似荒誕的故事給了他們一個機緣,于是他們都去追求一個新的改變。這個主題很沉重,可是編劇娓娓道來,這是我喜歡的。這劇本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得懂,因為連誰說什么話都沒有,所以說不同的導演可以有不同的敘述方式。它給你靈活性,這也是我喜歡這個劇本的原因。之前我在上海排了一個很大型的戲,于是渴望排一個小型的,能和少數(shù)演員好好鉆研表演的戲,這個愿望實現(xiàn)了。找這個劇本,就花了一年半的時間,看了無數(shù)的劇本后,忽然看到這個劇本就很興奮。一個好劇本,能將人內(nèi)心深處以及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寫得很深透?,F(xiàn)在不缺乏好導演,而是缺乏好編劇。
這回上海版的舞臺呈現(xiàn)與英國版本有什么不同呢?
蔣維國:我不搬戲,沒看過英國版。我現(xiàn)在導戲,排翻譯劇是第二志愿,原創(chuàng)劇是我的第一志愿。可是,如果我要帶一個外國戲來演,必須是心目中值得介紹給國內(nèi)觀眾的。這個戲,我是看劇本愛上它的。要說原版,這個就是原版劇本,我不改劇本。排練中最大的幸福就是不必在現(xiàn)場當場改劇本。一個導演除非不接受這個劇本,接受了就先要把劇本弄通了。最糟糕的事就是在排練場上改劇本,不僅浪費許多時間,而且往往顧此失彼。
這個戲電影感很強,舞臺調(diào)度、時空切換非常靈活自由。
蔣維國:這是現(xiàn)在英美舞臺上非常通行的方式,以電影蒙太奇的方式來編劇本。這個劇本是用講故事的方式,說到哪演到哪。目前在西方舞臺上,不同場景迅速切換、靈活變換相當常見,但在國內(nèi)比較少。內(nèi)在節(jié)奏緊湊,是這戲最大特點。這劇本真是不一般,有時是講故事的人,一下又轉(zhuǎn)身變成劇中人,說到哪演到哪,就像是蘇州評彈,描繪性和帶入性是緊密融合在一起的,非常靈活和精準,一下就要進入當時規(guī)定情境,這需要演員非常迅速地轉(zhuǎn)換,要腦子非常清楚的把握表演。
這樣的舞臺形式對演員來說是個大挑戰(zhàn),作為導演您是如何與演員合作的?
蔣維國:這次和演員工作很久,演員也在慢慢習慣,但他們還需要進一步努力。我再三表示,我不要朗誦腔、配音腔、譯制片腔,演員要挑戰(zhàn)已經(jīng)習慣的表演方法,而去探索一種新的表演方式。這兩位演員顯示了他們的專業(yè)水準,他們能夠努力按照劇本和導演提出的要求去做,而不是提出質(zhì)疑,他們很愿意去嘗試,在嘗試中去完善、合理化。
我經(jīng)常要求他們“拉平”,我經(jīng)常用“平”這個字,因為我要的是平時、平淡、平緩。挺奇怪的,在舞臺上你如果聲情并茂、抑揚頓挫講得非常滿,留給觀眾去傾聽的空間反而縮小了。劇本已經(jīng)寫得很好了,不需要去添加,就這么平平淡淡地講出來,就很好。這點很容易忘記,我們總覺得不夠,總想多傳遞一些給觀眾,不然便浪費了老師教給我們的技巧。像這樣一個戲,劇本已然很好,既有深的內(nèi)容,還有調(diào)侃輕松方式的講述,只要將劇本中的臺詞用很平實的方式講出來。表演要松弛,不要去繃緊,有時他們會在舞臺上做出一種狀態(tài)去演。我一開始就跟兩個演員說,完全放松,講話可以隨意,講錯重講也可以,達到一種自然的狀態(tài)。而這種自然是我在英國經(jīng)??吹降模液芟M麕У竭@里來的。
您一直在說狀態(tài),那這個戲想呈現(xiàn)一種怎樣的狀態(tài)?
蔣維國:在美國、英國看到的戲,比較松弛、自然,我們舞臺上比較缺少這樣的自然,演戲不能太給力。因為要求自然,可能在演出中,有一些詞觀眾會聽不清楚,或是聽了沒明白,因為他們講話很快,也有我們對英國不了解的原因,但總體狀態(tài)是舒服的就好,哪怕一些話漏過去了,能跟上就行,跟著演員跑東跑西,跟著他們?nèi)ソ?jīng)歷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比如那個瘋狂夜,你不用知道他們具體去了哪?干了什么?只要知道那一夜他們瘋狂了就夠了。臺詞要字字珠璣地打到觀眾耳朵里,我不信奉這個,總體感覺觀眾能跟進去就行。觀眾看的是你講這個話的感覺、狀態(tài)、情緒,是輕描淡寫的不屑一顧,還是濃墨重彩的痛心疾首,這才是重要的。
戲中的粗口和床戲,是否有考慮過進行刪改?
蔣維國:這個戲有很多不同版本,西班牙版本中是一張大沙發(fā),做床戲時用白色床單一攤,過程完全表現(xiàn)出來,這在西方可以,而我們只能用遮掩法。這場戲我沒有刪,我非常斗膽地沒有去刪它,要不然我?guī)н@個戲來干嘛呢?我要傳達那個原樣,劇本中這樣寫了就不能斃掉這場戲。這場戲是很有意思的,因為這是一夜情,苦悶的她逮到一個男人就上床,而男人是來者不拒,所以一開始兩個人是不和諧的??墒钱斔麄冇辛烁星橹螅诙蝺扇讼鄵淼臓顟B(tài)與第一次形成鮮明對比,所以這場戲是不能刪的。
劇中幾個“靜”的場面非常動人,這樣的處理是出于怎樣的考慮?
蔣維國:我有時候很佩服外國演員可以在臺上整整說一場戲,沒有站起來調(diào)度,只是說就能抓住觀眾。那我不相信,我們的觀眾就必須看演員不時拉調(diào)度,不時做個動作,不能靜下來好好看戲。這出戲里面就有好幾個靜的場面,估計有觀眾會睡著。比如第二次在床上的戲,基本上是不動的,與第一次床戲完全求取欲望滿足不同,她感覺需要他,于是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以一個很舒服的姿態(tài)相擁,他們手連在一起,他們身體貼在一起。
采訪最后,蔣導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還是做大了,做得太過精致,可能的話以后排個簡陋版,讓劇本里面東西更多出來一些。”他自嘲地笑了,“我太想讓它好看,于是抵擋不了誘惑,其實應該更簡樸,它還沒有完全符合我腦中小劇場概念。我希望我這個導演不要畫蛇添足?!睙o添加,是他在表演和導演上追求的純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