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佳瑋
吃一碗米飯
◎ 張佳瑋
《紅樓夢》里有華麗的“綠畦香稻粳米飯”,聽著就覺得顏色極好。我親眼見過北方的朋友煮飯,將米煮得半熟再上蒸籠,如此,飯粒散開,米汁仍在,所以香而美。
湖州的一個小飯店里,老板娘把米飯標(biāo)價單賣:取一半糯米與一半香粳米,水放得比平常略多,加一點油上鍋煮著,滿店人豎頸以待。鍋開,白氣騰完,米飯香軟得宜,光吃飯就很香,有些微甜味,略加一點腐乳更能激發(fā)出香味來。
貴州平塘有一個米粉館子,老板賣酸辣牛肉給米粉做澆頭,也賣米飯,當(dāng)酸辣牛肉蓋澆飯。看她蒸飯,米不多淘,水也少,上壓力鍋煮。問之,老板大咧咧地答:“水多了,米就軟,不好吃!我的米我曉得的!”飯煮罷,顆顆勁道,和酸辣牛肉搭檔在嘴里要蹦起來。老板還特意表演,拿勺子壓米飯給我看:“看這飯,壓不扁的!”好米飯的共同特點是香,泰國的米飯尤其香,飯上堆了香辣料,吃到嘴著火要麻木了,還能辨認出米飯的味道來。
我小時候家里尚無電飯鍋,父母教我做飯時很認真,好像煉金術(shù)士傳授符咒口訣,水放多少,火候如何,諄諄不止。我媽現(xiàn)在還秉持著老例,不管吃得多飽都要求“必須吃碗米飯,兩勺都行”。老一輩人自有一套格物致知的科學(xué)觀,人肯吃米飯就是守得淡,不忘本。米飯是淡,但若世上沒了米飯,那么咸菜、麻婆豆腐、梅菜扣肉等的妙處也就打了折扣。吃火鍋喝涼茶、喝酒就花生、酸菜解白肉之膩,一切好吃的都是味道對比襯托出來的。白飯的缺點是淡而無味,好漢們不免“嘴里淡出個鳥來”,但當(dāng)五味雜陳時,米飯是最好的中和劑——一切的濃滋味都得靠它來承當(dāng)。
香港老電影里喜歡把老婆叫作煮飯婆,再呼風(fēng)喚雨的大佬最后都得回家,和曾經(jīng)風(fēng)華絕代如今的煮飯婆坐一桌,共吃一小碗米飯和幾碟小菜。徐克的電影《滿漢全席》里,鐘鎮(zhèn)濤身為海內(nèi)第一廚師做滿漢全席隨心所欲,最后還是和他那在生意場上吃慣山珍海味的太太坐在一張小桌旁吃米飯?!妒成瘛防锾婆5姆鹛鴫斀o了周星馳的黯然銷魂飯,那也不過是叉燒荷包蛋飯罷了。米飯在這時就帶了象征意義,一碗米飯乃是人生最后也是最初的寄托:萬事最后不免過眼云煙,不免看淡。也因為世上有了淡的底子,一切菜才有了滋味。
(摘自《我這個普通人的生活》 湖北教育出版社 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