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琴說古曲”系列既與中國古典文化一脈相承,又打通了古今禮樂生活的邊界,別開生面。從鐵馬兵戈到市井巷陌,從俠骨柔腸到苦樂自當,歷史感、人文感,可以完全在古曲中尋見,只要你有一顆向美和淡然素樸的生活之心。
關山月 李白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
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
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
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
一曲《關山月》鐵骨柔腸情
古琴曲《關山月》分為六大樂句、十二樂節(jié),而《關山月》的詩也正好十二句,以關、山、月這三樣事物為三個支點,闡發(fā)著對于家國、男人、女人的思索。
關,是指邊關,這首詩里說的邊關之山,就是祁連山,漢時匈奴稱“祁連”為“天”,所以祁連山也稱天山,就是詩篇起首一句寫的“明月出天山”。西北關山上的明月,照耀的,是在中原少見的蒼茫云海、是在江南不聞的強勁長風、是在內地不明的狼煙邊關。那里是國家的邊患,常有異族進犯,所以,各地男兒要作別家鄉(xiāng)的楊柳、告別妻子的溫柔,跋涉到這片從來就沖突不斷的征戰(zhàn)地帶,冒著此生不還的危險為祖國盡職一方。
戍守的歲月異??嗪?,將士們有太切身的感觸去領略天地之蒼茫、生死之迫近,他們懷抱的激情是在沙場對決時擊退敵軍、一朝得勝,而心底長存的柔情是在兵役結束時重返故鄉(xiāng)、安穩(wěn)度日。這兩個希望,不免又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矛盾。建功立業(yè)就得沖鋒陷陣,而兵戈相見又難免命喪沙場。求平安,就祈禱服役的年月里外敵不來侵犯;當英雄,就渴盼邊疆的戰(zhàn)火待我輩征討平定。這種激烈的矛盾和張力,又未免不是烽火線上一道內心的風景線。
一國的邊疆是“關”,邊關守住才有家國之安,所以守關的男兒就是那“山”,他們巍峨的身姿比連綿不絕的祁連山更具抗敵之效,他們堅毅的斗志比任何封鎖線上的關卡都更有氣吞萬里、氣壯山河的氣勢。但每當東升的月亮引領他們的視線回望家鄉(xiāng)、每當橫吹的笛曲牽出他們夜月下的故園情,這些征人便暫忘了雄心壯志,在獵獵寒風里一夜盡望鄉(xiāng)。此時,他們懷念的那雙紅酥手、他們思念的那份紅袖香,便是他們心中最美的月?!霸隆?,就是此時此夜,在故鄉(xiāng)高樓上跨越萬水千山、與他們遙遙相望的妻子。那些女子在月夜下嘆息,如楊柳岸的曉風,悠悠吹進塞外征人的心坎里,吹拂得他們一夜白頭,苦顏思歸。
“關”是家國,“山”是男兒,“月”是女子。邊關呼喚著熱血,天山守衛(wèi)著家國,明月照耀著九州。在《關山月》里,這三者雖相互矛盾,卻也相互應和、相互成就,他們相互配合著、支撐起一道民族的萬里長城。所以在這一曲《關山月》里,古琴明白征人的苦、理解家人的痛、更懂得民族的魂!
關雄壯、山巍峨、月明亮!《關山月》,這三樣剛柔并濟的事物,托舉出了中華民族的鐵骨柔腸。
壯我山河兮志在凌云端
《關山月》這首曲子雖小,卻需要“小曲大彈”,因為,它的意境不小,非但不小,而且遼闊;它的視角不小,非但不小,而且廣闊;它的情懷不小,非但不小,而且深遠;它的氣勢也不小,非但不小,而且磅礴。
《關山月》曲目不長,難度不高,卻像是一首波瀾壯闊的史詩,在它的視野中,有家國有社會、有熱血有冷骨、有時間有空間、有天地有個人、有激越也有反思、有傷懷也有豪邁。這首曲目幾乎是通用于任何時代的一部戰(zhàn)爭史、血淚史、家國史和英雄史。
所以如果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關山月》,那就是“壯”。它的曲風是雄壯有力的,它的情感是悲壯而又充滿矛盾的。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那外敵環(huán)伺的邊關,是否該有戰(zhàn)士去浴血守衛(wèi)?當然應該。一朝征戰(zhàn),是否可能遭遇葬身沙場的有去無回?當然可能。而戍守邊疆、沖戰(zhàn)烽火的人就因此減少了嗎?當然沒有。一代又一代的男兒們,依然像周而復始的月出關山般、一潮一潮地涌向邊關,在生死一線的邊疆上巍然如山。在那苦寒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卻常見有人往,他們的稱謂是“戍士”,戍守邊疆的戰(zhàn)士,而他們的名字更該叫“壯士”,壯志不改的戰(zhàn)士!
所以,這是《關山月》這首曲目以雄渾指力彈奏出的一份英雄氣概和愛國情懷。長風萬里,吹不滅熱血激昂,征戰(zhàn)年年,征不盡壯志凌云!
這是從戰(zhàn)士的視野出發(fā)看待征戰(zhàn),若是從家人、從后方的視線去觀望邊疆呢?這就是《關山月》中提到的“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指代著那些在高樓上遙望邊疆戰(zhàn)士的閨中人。這些女性的嘆息聲與男人的廝殺聲一樣令社會振聾發(fā)聵,令歷史沉重。在高樓望盡處,長風攜沙,吹打的是她們的心上人,霜冷伴月,籠罩的是她們的夢中人。對于她們,縱有千般不舍,又怎能隨意阻攔男兒的一腔熱血?對于苦盼征人不歸的她們來說,因為思念,所以孤苦,又因為分離本來就是一場冒險,所以賠上的是幸福的賭注。一場戰(zhàn)役,犧牲的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
所以,這又是《關山月》的溫情與豪情。明月照九州,天涯共此時,高樓上的月,與關山上的月一樣蒼茫云海間,無論那月的形態(tài)是檐角上一彎溫柔蛾眉,還是關山上一輪道勁圓盤,蒼莽,都是它不變的色調。就像無論是后方女兒家的悲傷,還是前線男子漢的悲涼,他們都在共同完成著同樣一場戰(zhàn)爭,悲壯,是他們共同的心頭曲。
悲壯的情懷、雄壯的戰(zhàn)場,壯闊的時空、壯麗的天地,壯士斷腕、鐵骨錚錚,對月當歌、氣壯山河!所有的矛盾與統(tǒng)一、繾綣與疏豪,都在這一支曲中起伏有致?!蛾P山月》奏出的,就是一份壯之所在的遼闊畫面!
編輯/林青雨
曹雅欣,獨立撰稿人、文化主持人、國藝解說者,國內新生代青年文化學者?!扒賶艏t樓”“琴頌詩經”琴歌藝術音樂會的品牌策劃人、著作權人。編撰有《琴夢紅樓》《琴頌詩經》等作品。堅持“科普國學,文化健康”理念,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做時代性解讀,致力于傳統(tǒng)文化的當代傳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