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美珠,陳佳妍
(華東理工大學,上?!?0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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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私二元融合背景下的性別正義探究
秦美珠,陳佳妍
(華東理工大學,上海200237)
摘要:隨著第二波女權主義運動的興起,大量女性在兼顧家務勞動的同時進入到勞動力市場,導致受到來自家庭和勞動力市場的雙重壓迫。而在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與第二波女性主義結合的當下,可以通過解決公私二元對立,使正義進入私人領域,最終讓女性在雙重壓迫中獲得解放。這并不意味著女性主義對資本主義的妥協(xié),而是一種新的結合,為第二波女權主義運動的生命力提供了新的基礎。
關鍵詞:第二波女權主義運動; 公私二元融合; 性別正義
伴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產(chǎn)生的第二波女權主義運動發(fā)展至今已逐漸式微。二戰(zhàn)結束后,越來越多的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在肩負工作和家庭的雙重壓力下,女性對關于在工作中獲得平等地位以及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的要求也越來越強烈,她們意識到只有進入社會生產(chǎn)勞動,才能獲得真正的平等。因此,在這一時期,第二波女權主義運動起到了關鍵作用,使女性從受剝削和壓迫的社會結構中(生產(chǎn)、生育、兒童教育、家務勞動等)獲得解放。然而,隨著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的盛行,進入到勞動力市場的女性卻成為了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新動力。因此,越來越多的女性主義者把觸角轉向了第二波女性主義與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的關系中,試圖從中擴大第二波女性主義的影響,為其日漸式微的局面開辟新的道路。
一、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融合
要探討第二波女性主義與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的關系問題,關鍵在于性別正義能否進入私人領域,因此首先要解決的是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二分問題。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二分自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起就存在了,城邦的生活就是公共領域,而家庭的生活就是私人領域,同時,公共領域是一個自由的領域,其中也包含著最高的善,而私人領域是一個不自由的領域,婦女、孩子、奴隸是沒權利參與城邦生活的。要區(qū)分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關系,最重要的一個范疇就是“市民社會”,“在這方面做得最出色的無疑是哈貝馬斯”[1]。在哈貝馬斯看來,最初的公共領域只是私人領域的一部分,是在國家和社會分離的過程中通過兩者的張力發(fā)展起來的。但是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不斷發(fā)展,公共權力從勞動中擺脫出來,這才迫使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徹底決裂。但是由于二戰(zhàn)過后出現(xiàn)了經(jīng)濟大蕭條的情況,國家干預政策應運而生。哈貝馬斯認為,由于國家的干預而產(chǎn)生了一個新的領域,且這個領域既不屬于公共領域,也非私人領域。
國家的干預政策使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得以發(fā)展,家庭結構也發(fā)生了改變,“其特征并不是消費功能的增長所導致的生產(chǎn)功能的消失,而是家庭日趨脫離了社會勞動的功能關系”[2]。家庭財產(chǎn)被個人收入所代替,受到公共保障的家庭也逐漸失去了私人的特征。原本作為與社會對立的“個人”“私人”“家庭”逐漸與社會一致化,它們有了共同的目標:都希望能夠停留在當下的社會,即資本主義社會,也因此形成了單向度的社會。社會需要被移植成個人的需要,社會需要不斷被發(fā)展與制造,而人則在不斷地培養(yǎng)著各種本不必要的需要。非勞動時間(私人領域)成了勞動時間非自由的延續(xù),而這種延續(xù)更促使著資本主義的穩(wěn)固發(fā)展。家庭的每一位成員都被社會的力量直接控制著,從而越來越社會化。在私人領域進行轉化時,公共領域也發(fā)生了改變,兩者的界線開始模糊,都朝著既非公共領域也非私人領域的領域轉化。
資本主義的不斷發(fā)展和國家干預政策的繼續(xù)執(zhí)行,都是促成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不斷融合的必要條件。這樣的融合必然遭到許多學者的抨擊。漢娜·阿倫特從隱私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之間的區(qū)別如同要暴露的東西和要隱藏的東西之間的區(qū)別”[3]。在阿倫特看來,有一些東西需要被隱藏起來才能實現(xiàn),比如她所謂的“善”,從隱私的角度出發(fā),全部暴露在外并不一定是有益的。而法蘭克福學派則是從文化的視角進行解讀:“文化工業(yè)把娛樂變成了一種人人皆知的謊言,變成了宗教暢銷書、心理電影以及婦女系列片都可以接受的胡言亂語,變成了得到人們一致贊同的令人尷尬的裝飾,這樣,現(xiàn)實生活中的真實情感便可以受到更加牢固的控制了。”[4]現(xiàn)實生活中的私人領域就這樣被牢牢地控制在工業(yè)中,模糊了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之間的關系,成為促進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手段。
兩個領域的融合,雖然促進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也使得女性有了被資本主義利用的機會,成了廉價勞動力,但是,正如當代著名女性主義代表人物南茜·弗雷澤說的那樣,第二波女性主義面臨的是一個新的未來,通過考量第二波女性主義與新自由主義之間的關系,或許能夠開辟新的道路。
二、跨入私人領域的正義原則
不論學者們對于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融合有多少批判,對于女性主義者而言,或許這并不是太糟糕。20世紀七八十年代涌現(xiàn)了一大批從政治哲學角度解讀男性中心主義的學者,如蘇珊·穆勒·奧金、簡·愛爾希坦、黛安娜·庫雷等,她們通過突破公私領域的對立,從而使正義進入私人領域。其中引起巨大反響的是蘇珊·穆勒·奧金(Suan Moller Okin)的《正義、性別和家庭》(JusticeGenderandtheFamily)。
奧金認為大量的不平等繼續(xù)存在于社會性別中,并對幾乎所有的女性以及不斷增長的兒童的生活產(chǎn)生影響。潛在的不平等主要體現(xiàn)在無酬的家務勞動這一不公平的分配中。反對傳統(tǒng)、性別結構家庭的女性總是被不公平地攻擊為“反家庭”。因此她在書中考量了正義與家庭的關系,提出自盧梭和休謨起,就認為對于家庭而言,正義并不是一個恰當?shù)臏蕜t,家庭的統(tǒng)治與支配并不像政治社會,家庭應該建立在愛的基礎之上,而非正義,正義是無用的,因為不被需要。但是,奧金希望能從羅爾斯的《正義論》中找到使正義進入家庭的可能性?!耙环矫?,我認為,羅爾斯的自由主義的正義原則可以使我們從根本上挑戰(zhàn)我們社會的性別制度。另一方面,在他自己的理論運用中,這種挑戰(zhàn)顯然是勉強的,更不用說得到發(fā)展了?!盵5]她認為羅爾斯的正義理論把正義排除在家庭之外,雖然注重單個人的正義,卻并沒有把家庭當作整體看待。
如羅爾斯的“無知之幕”,“自然資質的分配無所謂正義不正義,人降生于社會的某一特殊地位也說不上不正義。這些只是自然的事實。正義或不正義是制度處理這些事實的方式。”[6]而性別也很自然地被羅爾斯認為是這種自然資質的分配,是隱藏在“無知之幕”后與道德毫無相關的事件之一。而在提到差別原則和補償原則時,羅爾斯認為,“差別原則將分配教育方面的資源,以便改善最不利者的長遠期望。如果這一目的可通過更重視天賦較高者來達到,差別原則就是可允許的,否則就是不允許的”[6]。奧金則認為,這樣的差別原則與補償原則卻并沒有包括一個家庭中的妻子,而只是注重初始階段的孩子的教育問題,所以如果家庭中的他人需要得到這樣的差別補償或許要通過其他的方式。而且即使在教育問題上,如果這個家庭本身就是非正義的,又如何能夠正義地去培養(yǎng)孩子呢?因此,在這種情況下,羅爾斯的正義理論也將無法實現(xiàn)。奧金希望能夠通過把婦女放在羅爾斯的“最少受惠者”之列,通過發(fā)展羅爾斯的“正義論”,從而根據(jù)差別原則和補償原則來獲得相應的正義。但是女性要獲得正義的前提必須是使正義打破公私對立的困局。
在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界線開始發(fā)生模糊的當下,正義原則進入私人領域無可指責,但這是否意味著,女性主義要放棄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呢?顯然并不是如此,因為即使這兩者趨于融合,也并不意味著兩者的完全無差別,只是兩者的聯(lián)系將越發(fā)緊密,“個人的私生活與國家、政府的權力干預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個人或家庭生活具有正義的性質,所以,只有確保家庭成員之間的平等,尤其是夫妻之間的平等能力,才能保證公共領域的正義特征”[7]。因為由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所導致的惡性循環(huán),只有通過它本身的特性來進行解決。只有使正義原則進入私人領域,進入家務勞動,才能使女性擺脫當下的雙重壓迫。
三、性別正義對家務勞動的改造
性別正義進入私人領域,最先得到改造的將是家務勞動。奧金的無性別的差異社會,希望通過鼓勵男性和女性在有償和無償工作中的平等分工,從而使女性可以從家務勞動中得到解放。奧金的無性別差異社會或許可以讓我們追溯到弗雷澤的解構性別,就如弗雷澤近幾年所希望的那樣,“復興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的理論概念,它曾在幾十年前激發(fā)了我的靈感,而且在我看來仍然為我們提供了澄清當前時期性別正義前景的最好的希望”[8]。
雖然弗雷澤的二元體系論早已經(jīng)過時,加入了政治代表權的維度,但社會主義女性主義通過解構性別,從而調和男女兩性的“平等”與“差異”的矛盾仍舊有一定的作用??赏ㄟ^考量普遍化家計負擔者模式以及照顧者平等模式來強調“平等”與“差異”不能得到調和將導致的結果。普遍化家計負擔者模式中即使大量的家務勞動轉向市場,而女性即可無后顧之憂地投入到勞動力市場,從而擺脫由于家庭所帶來的工作中的不平等。然而這一模式過于理想,首先“一些事情,諸如分娩、家庭應急處理、許多子女養(yǎng)育工作等,都是不可能轉嫁的”[9](P56)。因此,女性還是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在這些工作中。其次,全部投入勞動力市場會導致勞動工資成為唯一的薪酬制度,從而貶低了無酬的勞動價值。因此,這一模式并不能實現(xiàn)性別平等。照顧者平等模式則是通過提高家務勞動的地位與價值來促進性別正義的。這是一種完全照顧“差異”的模式,希望通過津貼(家務勞動獲得)加上工資(各種兼職)的薪酬制度使女性在家庭中的家務勞動獲得一定的價值認可。但是這帶來的后果將是強化傳統(tǒng)的性別分工,強化女性與家務勞動的關系,不利于女性參加其余的社會活動,阻斷了女性的自由選擇。
在對比兩者的利弊后,弗雷澤認為:“兩者也都未足夠重視與女性相關的實踐,從而要求男性也進行這些實踐;兩者也都未要求男性作出改變?!盵9](P63)因此,她提出了通向普遍性照顧者模式。這一模式是希望男性變得更像現(xiàn)在的多數(shù)女性,共同從事家務勞動。這一模式不用擔心家務勞動被貶低價值,也不用擔心女性由于家務勞動而在勞動力市場受到差別對待,因為所有男性也將處于同樣的境遇。此外這一模式還將打破女性與家務勞動的必然聯(lián)系,對于反對男性中心主義有著巨大的作用。雖然這一模式的可實現(xiàn)性還有待考量,但至少在家務勞動上男女是可共同承擔的。特別是處于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的情境下,女性在無意間促成資本主義發(fā)展的同時,對于共同承擔家務勞動的需求則更加迫切。
四、結語
當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需要越來越多廉價的勞動力,促使更多的女性進入到資本主義市場時,這恰恰是放棄了第二波女性主義反對男性中心主義所得到的成果。第二波女性主義試圖通過工資勞動去中心化和對未計薪酬的勞動進行定價,從而肯定女性在家務勞動中的價值。但隨著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的興起,家庭收入模式已完全轉向勞動市場,因此,工薪勞動的計價方式成為了固定的、不變的、唯一的方式,從而阻斷了對于家務勞動計價的可能性。而這導致的結果將是,女性繼續(xù)從事無酬的家務勞動和照顧子女,這勢必會影響女性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地位,從而造成了經(jīng)濟市場中的不平等和工資差異對待等,而這樣的差異又降低了女性的家庭地位。但同樣由于新自由主義全球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使公私領域界線模糊,從而可以使原本屬于公共領域的正義進入私人領域,為女性在家庭中獲得正義提供了可能。
但是使正義進入私人領域并不意味著要放棄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因為第二波女性主義想要獲得更新的發(fā)展,必須將觸角伸向與新自由主義資本主義的關系中。在此過程中,女性主義可以利用資本主義的不斷發(fā)展從而滿足自身權利的訴求。另外,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使女性長時間、大工作量地進入勞動力市場,迫使男性必須像女性一樣從事部分家務勞動,從而使女性在家務勞動中得到部分的解放。但這并不意味著女性主義對資本主義的妥協(xié),或許可以看成是新形勢下的一種新的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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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別平等理論研究·
Exploration of Gender Justice in View of Public-private Dualistic Fusion
QIN Mei-zhu,CHEN Jia-yan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China)
Abstract:With the rise of the Second-wave of Feminism, a vast majority of women entered labor market while shouldering their full household chores, which resulted in the dual pressure from family and labor market. In view of the fusion between Second-wave Feminism and Neo-liberal Capitalist Globalization, we can introduce justice into private sector and release women from the dual pressure by solving the public-private duality. This does not mean a compromise of feminism to capitalism, but a new combination, which provides new vitality to the Second-wave of Feminism.
Key words:the Second-wave of Feminism; public-private dualisticfusion; gender justice
中圖分類號:C913.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838(2015)06-0001-04
作者簡介:秦美珠(1965—),女,華東理工大學人文科學研究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西方馬克思主義與女性主義理論研究;陳佳妍(1990—),女,華東理工大學人文科學研究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女性主義理論研究。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規(guī)劃 “女性主義視域中的正義——以南茜·弗雷澤的性別正義觀為例的研究”(項目編號:14YJAZH062);華東理工大學基本科研業(yè)務費文科培育基金項目“西方女性主義文化轉向與本土化問題研究”(項目編號:222201422037)
收稿日期:2015-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