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大
玉 米
那是一個十月天
陽光晴好 ?西風吹拂
院落當中的母親 疾病纏身的母親
坐在新收獲的玉米中間
大片大片的芳香環(huán)繞
母親一下一下將玉米粒搓下來
那些金色的顆粒蹦蹦跳跳
像金屬的浪花……
這條農業(yè)的河流在母親的手掌中
滾滾流淌
形成一道彩色的瀑布
從十月跌進十月 轟然作響
輕拍著那個秋天的大地……
秋天將盡的時候 ?手持河流的母親
還是被一條河流帶走了 ?萬物暗淡
母親孤帆遠影……
母親留下的玉米地
依然青翠著鄉(xiāng)野時光
像一個老字號的鏢局
負責將一批金子押運到一個叫
秋天的地方
不能出一絲的紕漏和差錯
但現(xiàn)在 它遇到了大麻煩——
一場大旱的出現(xiàn) ?猶如一伙蒙面強盜
讓這批金子的去向陡生懸疑 ?前途未卜……
炎日當頭 ?土地龜裂
禾苗枯焦 ?鄉(xiāng)野欲燃
此刻 ?我在遠離鄉(xiāng)村的城市
在偶爾光顧的粗糧岸邊
隔岸觀火……
一個焦灼的夏天
我用一次次詩歌的大雨
灑向那片田野
我用我所能展開的想象
一遍遍打探玉米的下落……
二 叔
我父親的一奶同胞
一生的莊稼人
如果不是二叔的突然離去
我是斷不會有這些文字的
一切都源于二叔的平常 ?普通
他就像鄉(xiāng)間的一朵花、一棵草一樣
開過就謝了 ?綠過就黃了
就像每天都吹過家門的風一樣
起或者落 ?不會產生一絲的震蕩和漣漪
二叔
一生的時光都披星戴月 ?櫛風沐雨
在他的四畝五分地里
栽種玉米 ?大豆 ?薯類 ?果樹 ?和
本分 ?正直 ?善良 ?勤勞 ?美德……
操心于兒女的學業(yè) ?婚嫁 ?工作
為柴米油鹽勞神 ?奔波……
記得二叔總有還不完的債
總有干不完的活
總有不盡的坎坷厄運在等著他……
一個奇冷無比的冬日早晨
二叔遭遇一輛狂野失控的農用三輪車
這鋼鐵巨獸卷起的風暴
瞬間就掀翻了輕飄單薄的二叔
生命像一片枯葉一樣 拋起又落下
寂然無聲
道路上鮮艷的血跡 是
二叔一生中開出最美的花……
六十三圈的年輪
再也不肯向前轉動哪怕半步
斜陽 ?是一個如血的句號……
六萬八千元
是二叔生命的終極價值
也是二叔一生中掙得最大的一筆錢
只是看不見
二叔數(shù)錢時的陶醉和笑容
祖 父
祖父身無長處
只將編篩子的手藝演繹的出神入化
爐火純青
因此贏得了“于篩子”的美譽
祖父將割來的藤條破開 ?晾干 ?捋直
然后打底 ?編幫 ?滾沿 ?收口 ?一氣呵成
看祖父編篩子是一種享受
一雙手在藤條間穿梭 ?游走 ?出沒
苞丁解牛般嫻熟 ?自如 ?流暢
指尖上結出的篩子 ?玲瓏 ?精美
網眼疏密一致 ?大小相同 ?渾然天成
有如一件藝術品……
祖父編篩子 ?與其說是一項技藝
倒不如說是一種糊口的營生
但祖父寧愿把它看做是一種技藝
他可以怒罵他的妻兒
卻對他的篩子溫情脈脈、呵護有加
他可以免費把篩子送給他認為的好人
而一個不懂善待的人卻千金難買他的篩子
他可以將手中的藤條拿捏得
分毫不差 恰到好處
卻無力控制他的壞脾氣……
祖父的一生自那些篩眼進進出出
生存的空間逼仄而又狹小
萬千孔洞 ?漏下的流年光陰
是祖父斑駁滄桑的人生
篩下了他平淡的婚姻 ?滿堂兒女
辛酸苦澀 ?拮據貧困的日子……
篩子 ?篩子
多像祖父千瘡百孔的人生
有著太多的漏洞
而留下的未必就是有用的
就像他手握的那些時光——
能剩下多少就能漏掉多少……
站在繡龍山上俯視蓋州城
站在繡龍山上俯視蓋州城
大清河自城南蜿蜒而過
蓋州城像早年木船丟下的貨物
腳下的車流如成群的甲殼蟲
緩慢地移動
它們拖著短促有力的影子
仿佛蓋州城悠久遼遠的歷史
繡龍山拉長的眺望 讓時間慢下來
紅旗大街長征大街永安路蓋州路
像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絲線
織成一幅叫做蓋州的錦繡
分別幫我們找到城東的財神廟
城西的火車站 城南的清河公園和
城北的雙頂山……
鐘鼓樓居中 讓環(huán)繞它的街巷
產生微微的震蕩和回響……
模糊而幽暗的煙市古巷 百轉千回
飛檐翹脊壁藏著一場古色古香的皮影戲
細如一線的永安路 消失于青楊綠柳之中
重重簾幕 掩映著一幅自娛自樂的
蓋州秧歌
蒼茫深遠的老浴池胡同
水一樣的時光漫過唐磚宋瓦
能否洗凈渾濁的歷史煙云……
走過六百多年寒暑的玄貞觀
殘存于西門內的夕照里
恍惚黯淡 像一個丟三落四的老人
而南關普濟寺 普渡眾生的仙人們
一日日感受到來自地產商的壓迫
寸土必爭 它們用現(xiàn)實的香火
祈禱自己的春天……
沈延毅紀念館 灰磚青瓦的四合院
于樓縫里艱難地生存
一如先生勁瘦、清奇的筆墨
與這個臃腫的城市是多么不諧……
站在繡龍山上俯視蓋州城
哪一條街巷行走著我的憂傷
哪一棟樓宇安放著我的悲愁……
站在繡龍山上俯視蓋州城
古城的一切一覽無遺 而更多的東西
座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