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克非

“我相信法院一定會讓他出來，因為我們沒有（從代購中）拿錢?！惫?，1月29日，抗癌藥“代購第一人”陸勇因逮捕理由不充分而獲釋。不過此次引發(fā)的的關于法與情的博弈，仍值得大家思考。

冰冷的手銬，一度拷在在陸勇的腕間，絕了很多人的希望。

“我相信法院一定會讓他出來，因為我們沒有（從代購中）拿錢?！标懹履赣H蔡珠鳳說，從一開始她就不支持兒子給病友代購藥品，很擔心可能惹上麻煩，卻不料這份擔心成為現(xiàn)實。

可幸的是，1月27日，沅江市檢察院以逮捕理由不充分為由向法院請求撤回起訴，法院當天就對“撤回起訴”做出準許裁定。1月29日下午，陸勇獲釋。

在很多患者眼里“格列衛(wèi)”就是命

2002年，意外被檢查出患有白血病的陸勇感覺“心沉到了海底”，“（自己）怎么從醫(yī)院回家的都不記得了，整晚無法入眠，就想著還能有多長時間（活）”。

家住江蘇省無錫市的陸勇時年34歲，是一家外貿企業(yè)的負責人，他的父親管理著一家小五金廠，家境殷實。

突如其來的噩耗瞬間改變了陸家的命運。

陸勇患上了慢粒白血病。這種疾病的患者在國內目前有近10萬人，每年還會新增1萬多人。

醫(yī)生推薦陸勇服用瑞士諾華生產的藥品“格列衛(wèi)”。該藥2001年上市，當時進入中國不到一年。據(jù)稱，“格列衛(wèi)”的出現(xiàn)使慢粒白血病患者的十年生存率從以前的不到50%增加到了現(xiàn)在的90%左右，且絕大多數(shù)患者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

陸勇當時一邊服藥，一邊在做骨髓配對。

然而，不幸的是，全家沒有一個人和陸勇配型成功。當時中華骨髓庫中只有兩萬例可以配型，檢索所有庫存，都沒有給陸勇帶來福音。

吃藥的成本似乎比骨髓移植要更高。服用“格列衛(wèi)”一個月為一個療程，需花費2.35萬元，一年就需28萬多元，而且是要終身服用。

由于白血病治療費用不在醫(yī)保范圍內，很多患者為續(xù)命而家徒四壁。“（它）就像吸毒，錢完了，人也就走了?！?1月24日，長沙慢粒白血病患者唐某告訴記者，他知道的一些人都是在沒有辦法的時候才買“格列衛(wèi)”。

轉機出現(xiàn)在2004年。那時，陸勇已經為“格列衛(wèi)”花去60萬元。

據(jù)陸勇介紹，當年6月，他在網上看到韓國一篇講述慢粒白血病人治療的文章，說韓國的患者在印度買到了“格列衛(wèi)”的仿制藥，價格只有原版藥的1/8，折合人民幣不到4000元一個療程。

這讓陸勇欣喜若狂。

他急切地委托韓國那邊的朋友打聽此事。得到的反饋是，情況屬實。

隨后，陸勇在網上搜索到日本有一家藥店在售這種仿制藥。2004年9月，陸勇托人買了一盒帶回無錫。此舉遭到了母親蔡珠鳳的反對，她認為從來藥是“一分錢，一分貨”，兒子可能會因“假藥”吃大虧。

為了觀察仿制藥的療效，陸勇開始了小心翼翼地嘗試——每日服用4顆“格列衛(wèi)”的陸勇，采取了每期多替換一顆藥，一個月把4顆全部換完。

一次骨髓穿刺的檢查讓陸勇看到了希望真的來臨：換藥數(shù)月后，各項指標均正常。

仿制藥的消息讓很多患者點燃了生的希望。

藥物說明書上有印度廠家的聯(lián)系方式。陸勇用傳真與印度廠家聯(lián)系，獲悉如果直接從藥廠買，一個療程只要人民幣3000元。

但是，個人跨境購買藥品非常復雜，首先要到銀行購買美元，用英文填寫購匯申請單、國際電匯單，向印度方面打款，再把打款憑證發(fā)給印度公司，錢到賬之后，對方才把藥發(fā)過來。

陸勇常年做外貿生意，英語很好，但也頗費周折。陸勇將購買方法告訴了病友，并做了一個模板，讓大家打印后如法炮制。

有些人買到這種藥覺得效果好后，就告訴周邊的病友。隨著大量的中國患者購藥，讓印度廠家看到了商機。

為了解決銀行賬戶的麻煩。印度公司提出，能不能借用中國病人的個人賬戶來轉款。

盡管幫助了許多病友，但陸勇從未使用自己的銀行卡為大家辦理轉賬。而是使用云南兩個病友的銀行賬戶?？蓵r間一長，那兩個病友擔心交易額度太大，會給自己帶來風險和麻煩，拒絕繼續(xù)為大家提供賬戶。

因“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銷售假藥罪”被捕

因為陸勇是國內最早跟他們聯(lián)系的病人，印度藥廠就給他打電話，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收款賬戶。

從2012年開始，他在一家網店上花500元購買了三張信用卡，選擇了其中一張可以激活的卡，為網友轉賬代購藥物。

此舉讓陸勇進入了警方的視線。

2013年8月25日，沅江市公安局成立由政委曾華任指揮長的“8·25妨害信用卡管理案”專案組，抽調全局數(shù)十名業(yè)務骨干全力開展偵查，最終確定該犯罪窩點在上海。

警方經過近3個月的不懈努力，輾轉北京、廣東等十幾個省市開展偵查，成功偵破湖南省首起特大妨害信用卡管理案，抓獲犯罪嫌疑人16名，現(xiàn)場收繳涉案身份證達1.1萬余張，各類銀行卡、手機卡5000余張。

嫌疑人之中，其中之一就是陸勇。警方抓捕的理由是，陸勇電腦數(shù)據(jù)中，每筆來往的賬目過程、金額數(shù)字都非常清晰，懷疑可能是“提成結算之用”。另外，該非法卡上的資金與陸勇母親蔡珠鳳的銀行卡有交易。

1月21日，記者就此電話詢問了蔡珠鳳。蔡堅決否認了警方的指控，稱“沒有一分錢進入陸勇的口袋”。

看守所中的陸勇對此也作了解釋：病友往卡上打錢，印度公司收款，自己沒有賺取任何差價，也沒有收取過任何手續(xù)費或勞務費。

他說，要說獲利，可能就是印度公司每個月給他免費提供藥物，但現(xiàn)在這個藥每個月只需要花200元，從2010年至今，總計也只提供1萬多元免費藥物。

2014年7月，陸勇被沅江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案由為“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銷售假藥罪”。隨后，陸勇被取保候審。

2015年1月10日晚，陸勇和病友從無錫飛抵北京，本打算接受媒體的采訪，結果陸勇在機場被北京警方抓獲。

情與法的困境

陸勇的被捕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600多名白血病患者曾聯(lián)名向檢察機關寫信，認為陸勇因“好心”涉罪，請求對陸勇免予刑事處罰。

湖南慢粒白血病患者胡女士說，陸勇被捕后，很多人就斷藥了，因為他們找不到正常的渠道去買這個藥，而且印度那邊全是用英文溝通，他們溝通有困難。長沙患者唐某則稱，從沒有看到患者得到任何組織的關注，病友自救卻遭打壓，今后的出路又何在？為何不能讓人有尊嚴地活下去？

湖南萬和聯(lián)合律師事務所高級律師李健指出，廉價的印度版“格列衛(wèi)”并沒有在中國藥監(jiān)部門注冊，按照法律規(guī)定，沒有注冊的藥物，就是“假藥”。根據(jù)刑法修正案第八條：“只要有主觀故意生產、銷售假藥的行為，即構成犯罪，不管是否牟利，是否發(fā)生實際人身傷害?！?/p>

一邊是知識產權對藥品生產和銷售的保護，一邊是迫于經濟壓力購買廉價仿制藥品的白血病患者，陸勇和眾多慢粒白血病患者所遭遇的，正是司法與倫理的困境。

負責起訴陸勇案的沅江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員羅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表露出了“兩難”——從公安機關偵查的證據(jù)來說，作為銷售“假藥”的共犯，陸勇的確涉嫌犯罪；但從普通百姓角度看，陸勇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是“英雄式”的。

陸勇則認為，解決慢粒白血病病人治病難，國家層面可以采取行動以談判讓“格列衛(wèi)”降價、將其納入醫(yī)保、社會組織予以幫助等，但目前患者舉步維艱。在國內，相似的難處，丙肝病人等群體都在經歷。

陸勇說，如果自己這場經歷能讓此類問題得到社會關注，也算對社會的貢獻。

編輯/陳標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