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潔/文+褚振海/評
煙花三月,沒有下?lián)P州,只一路北上,抵達在北京的魯院,與草木在一起。一個人,走遍院子的每一個角落,安靜極了,聽得見陽光落地的聲音。
這個院子,就是一個世界,這么小,也這么大。
輕輕踏在大地上,一步一步,踏穩(wěn)了走,放慢了走。每一棵草木都在春陽中舒緩呼吸。
小院花欲燃,“燃”不單是梅的紅艷,更是一種奔放熱烈的開放姿態(tài)。白玉蘭也在燃,花瓣舒展,花香濃烈。
悄悄靠近一棵玉蘭樹,看看她,也讓她看看我。玉蘭花大雅大俗的美,驚艷滿樹。這是一種古老的花,也是貼近生命氣息的花。屈子“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將玉蘭推向春秋。“已向丹霞生淺暈,故將清露作芳塵”,這是玉蘭花的幸。玉蘭的香是清香,無藥味;玉蘭的花是柔軟的,即使落地,踩上去也不是脆的。撿拾幾片落花,攤在手心,默然對視,想聽懂她干干凈凈的語言。她開時極盛,謝時決絕,有一種清絕的孤勇與優(yōu)雅。
花樹之外,是荷塘水畔的兩株垂柳。嫩黃的顏色,已泛出春暖的綠,像正在成長的青少年,每一日都在變化,柳煙、柳色、嫩黃、嫩綠、黃綠,而今,已是蓬蓬勃勃的綠了。它們在水邊相依,在水里擁抱,穿樹而過的風,是它們親和的呢喃嗎?這讓我想到林清玄的《花燃柳臥》:“如果說荷花是一首驚艷的詩,柳樹就好像詩里最悠長的一個短句,給秋天做了很好的結(jié)論。”先生借花柳言說事理,一“燃”一“臥”,摹其各異風姿,突出彼此的默然襯托。無意褒揚誰,也無意貶斥誰,只說:大家只愿當鮮花,無人當陪襯的綠柳,但季節(jié)過去,怒放過的花被野風一吹就無形跡了,只余下旁邊不起眼的柳樹風貌在;再美的荷花,沒有綠柳陪襯,恐怕也黯然失色了。
不傷花謝,不羨柳青,花柳為木,樹生盎然,這是樸素真純的生命風度。小時候盼望長成一棵樹,長大才明白,人不能成為樹不是因為不能像樹一樣高大,而是缺失樹干凈、堅守、溫暖的靈魂。所以,先得學著好好做人,而后,學著做一棵向著陽光的樹。
我不是樹,但行走草木間,總能看見自己的靈魂,干干凈凈。我在這世界里漸漸歡喜,散著長發(fā),往深處而去,風不冷,只是遠,遠得吹不來暖,也帶不走寒。這是自然常態(tài),也是人間常態(tài)。
這個春天,繁華落盡的背景上,我又看到了生命的滄桑。這滄?;钪钤跇渖?,也活在樹外,活在每一朵落蕊的香里。它接納生命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而不失真純,它鋪展風雨人生中的每一個場景而不暗光澤,它儲藏人性本初的每一種善惡而不冷陽光。
這是一個相生共榮的院子,花樹、鳥鳴、沉默的大師們。這是小院的福氣,更是我可以安居在小院的福氣。我愿自己也是這里的草木和鳥鳴,生長在三月的土地上,每天發(fā)出一節(jié)一節(jié)上拔的聲音,哪怕一點點,一點點。
三月,是春天最后的笙歌。玉蘭輕輕地為三月畫了一個花朵的句號,又輕輕地帶了一下,帶出一抹一抹的綠,綠起人間四月天。三月如桃花一樣,紅灼灼的,繽紛惹人;四月則似青柳,綠蔥蔥的,教人如何不喜歡?倉促的紅塵之外,我與草木在一起,一起呼吸,滋養(yǎng)性靈。時間如舞臺,一直在,在或不在的,是我們。當生命屬于我們時,萬不可貪求所欲,肆意揮霍;也無需過分矜持,錯失美意。當遵從一心,踏浪而往,縱千山萬水,也要抵達。
這是三月草木告訴我的語言。
(選自2014年8月20日《文藝報》)
【賞析】作者借景抒情,將心中的所感所思用唯美的筆觸和盤托出,不遮不掩,展現(xiàn)出作者對人生哲理的一種理解和態(tài)度。本文先將小院與世界并列,定下了議論的視角:人生與草木皆為生命的一種。接著描述花、樹、荷塘、竹林、小院等等這些令人愜意、內(nèi)心安寧的事物,或夾敘夾議,或直抒胸臆,一步步將情緒、感受積攢到一起,最終匯總爆發(fā),告訴讀者一個最簡單又最不容易被人們理解的道理:值得歌頌的生命,應是自由自在的,“樸素真純的”,與世界上的一切都能夠平和地相處相生,人生其實就是做好自己,如同那些花草樹木。
[作者單位:山東萊陽市柏林莊中心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