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蘇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430072)
綜觀中國當代小說創(chuàng)作,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三種不同的敘事形態(tài),一種是傾向于權力階層的政治化敘事,另一種是傾向于知識階層的精英化敘事,還有一種是傾向于百姓階層的民間化敘事。在民間化敘事文本中,粗鄙語言可謂一大風景。
粗鄙語言又簡稱為臟話,它往往帶渣子、帶黃色、帶腥氣,是一種典型的民間話語。因為粗鄙語言有著與生俱來的民間性,所以備受民間化敘事的青睞。相對而言,在政治化敘事和精英化敘事之中,語言基本上都進行過提純化處理,屬于文明語言。從這個角度來說,粗鄙語言與政治化敘事和精英化敘事是格格不入的,它似乎成了民間化敘事的專利。
從語言材料上來看,粗鄙語言大致有三類語言構(gòu)成。第一類是與生物的排泄物和分泌物有關的語言,如糞便、精液、經(jīng)血、耳屎、鼻涕等;第二類是與身體上的敏感部位有關的語言,如臀部、乳房、陽具、陰戶、大腿等;第三類是與性本能的滿足有關的語言,如觸碰、吻舔、叫喚、交配、生育等。事實上,上述三類語言都是關于生命本能的表達,要么涉及生本能,要么涉及性本能。因此可以說,粗鄙語言雖然臟,雖然俗,雖然藏污納垢,但卻是地地道道的生命語言。
關于粗鄙語言能否參與文學敘事,學術界歷來存在著兩種對立的觀點。比如針對賈平凹《秦腔》中大量出現(xiàn)的粗鄙語言,李遇春就持批評態(tài)度。他說:“如果作者在語言上能夠避免粗鄙化的缺失,把那些無關宏旨的粗鄙語言予以刪除或凈化,那么,《秦腔》受到的非難就會少得多,而其藝術品格也會達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保?]而陳思和的看法卻截然相反,在他看來,《秦腔》的粗鄙語言恰恰反映了農(nóng)民文化。他說:“小說多次寫清風街的農(nóng)民對糞便懷有珍惜的感情,大小便排泄自人體,歸之于土地,滋養(yǎng)著莊稼,從自然的角度來看沒有什么骯臟可言?!保?]不僅如此,陳思和還由粗鄙語言生發(fā)開來,提出了粗鄙修辭的理論,以此為粗鄙語言正名,確立了粗鄙語言在小說敘事中的合法地位。
筆者十分贊同陳思和對粗鄙語言的觀點,并認為粗鄙語言是民間化敘事的三大語言法寶之一。另外兩大法寶是地方語言和口頭語言,它們和粗鄙語言一起共同構(gòu)成了民間化敘事的三大語言支撐。
相對于地方語言和口頭語言來說,粗鄙語言似乎更能使民間化敘事顯示出語言的特點。原因在于,政治化敘事和精英化敘事并不完全排斥地方語言和口頭語言,并且還有少量的吸納與借用,而對粗鄙語言卻一直持警惕甚至是敵視態(tài)度,還經(jīng)常以此為口實對民間化敘事進行指責。也許正是因為粗鄙語言長期遭遇政治化敘事和精英化敘事冷眼的緣故,民間化敘事便對它顯得格外寵愛,進而更加充分地發(fā)揮了它的敘事優(yōu)勢。下面,筆者將從三個方面對粗鄙語言的敘事優(yōu)勢進行一些具體分析。
民間化敘事的首要任務,毫無疑問是要全面、客觀而真實地反映民間生活。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塑造出一個具有審美意義的民間世界。那么,如何反映民間生活才能達到全面、客觀而又真實的效果呢?惟一可行的辦法是,努力在敘述中注入更多的民間元素。所謂民間元素,指的是那些迥異于政治生活世界和精英生活世界的元素。只有具備了足夠的民間元素,民間生活世界的全貌、原態(tài)和本相才能被展示出來。如何把更多的民間元素注入到敘事之中?粗鄙語言顯然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事實上,粗鄙語言本身就是民間元素的形象載體,甚至可以將它看作是民間元素的符號。那么,粗鄙語言究竟能為敘事提供哪些民間元素呢?
民間事象是指具有典型民間特征的事物或景象,如散落在鄉(xiāng)間土路上的牛糞、曬在農(nóng)民后門口的花褲衩、正在田埂上連襠的兩條狗,又如擺在市井小巷某家門口的馬桶、掛在某個陽臺上的胸罩、一對躲在拐角處親嘴的男女……這類民間特有的元素一旦以粗鄙語言形式進入敘事,文本便會立刻充滿鮮明的民間生活色彩和濃郁的民間生活氣息。
劉慶邦的《梅妞放羊》一開始就寫到了羊糞,讓讀者一下子便嗅到了獨特的鄉(xiāng)村氣息。梅妞放羊時總是隨身帶著一只大茶缸,不是用來喝水,而是用它裝羊糞蛋兒。小說寫道:“羊吃了草,難免會拉羊糞,爹要梅妞把羊糞撿回來,說羊糞是好肥料,上到豆角地里,豆角結(jié)得長;上到韭菜地里,韭菜葉長得寬。梅妞聽話,每天都撿回半茶缸到一茶缸粒粒飽滿的羊糞蛋兒。”[3]在劉慶邦看來,如果不在作品中寫進看似粗鄙的羊糞,梅妞放羊的背景便缺乏真實性。接下來,劉慶邦又寫到了水草上的兩只青蛙,一只馱著一只,尾部緊緊地貼在一起。梅妞知道它們在干什么,便撿個土塊打過去,可它們一馱一仍不分開。隨后,梅妞便開始觀察母羊的奶子,發(fā)現(xiàn)那只奶子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飽滿,一天比一天往下墜,像瓜架上結(jié)的一個大吊瓜。母羊生下小羊后,梅妞又看到了羊羔吃奶的情景,它叼著母羊的奶穗子不松口,像拽橡皮筋一樣把奶穗子拽得很長。劉慶邦運用粗鄙修辭,將羊糞蛋兒、交配的青蛙、母羊的奶子和羊羔吃奶這些民間事象寫進作品,不僅為人物的活動鋪墊了一個真實的鄉(xiāng)村背景,而且還成為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可信而有力的推動。
池莉的《煩惱人生》敘述城市工人印家厚忙碌而煩惱的一天,為了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市民的生存本相,小說從頭到尾都充斥著粗鄙的民間元素。印家厚的一天是從半夜開始的,兒子從折疊床上掉到地上摔破了腿,大叫:“我出血了?!崩掀疟阒肛熣煞驔]本事,讓一家人住“豬狗窩”,罵他:“窩囊巴嘰的,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算什么男人!”過一會兒,兒子又說:“我要屙尿。”起床后,印家厚去上公共廁所,可廁所滿員,蹲位都被幾個老頭占了,其中一個還說:“人老了什么都慢,再慢也得蹲出來,要形成按時解大便的習慣?!鄙贤晷l(wèi)生間,印家厚回屋叫兒子起床,兒子卻不動,他就“給了兒子屁股一巴掌”。[4]以上的描述僅僅只是印家厚煩惱一天的序曲,但作家已經(jīng)為我們提供了很多粗鄙的民間元素,如“出血”、“豬狗窩”、“屁”、“屙尿”、“廁所”、“蹲位”、“解大便”、“屁股”等,這些粗鄙的事象讓讀者很快進入市民生活的場景。
按說,吃喝拉撒、打嗝放屁、乳房臀部等也不是民間獨有的元素,政治階層和精英階層也有。但是,由于他們的政治潔癖和精英潔癖,這些粗鄙的元素都被他們提純的語言過濾掉了。這些物象只能存活于民間,最后便成了民間的象征。
民間有民間的趣味,即廣大老百姓的興趣、愛好和愿望,屬于某種民間文化心理的積淀。民間趣味是民間元素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往往比較俗、比較葷、比較落后,有點難登大雅之堂,比如獵艷、勾引、挑逗、竊聽、偷窺、打賭、抬杠、吹牛、斗智、比勇、賽巧等。更有意思的是,諸如此類的民間趣味常常與粗鄙語言融為一體。因此,要將民間趣味引進敘事,作家必須依靠粗鄙語言。
余華的《兄弟》中就寫到了一個著名的偷窺細節(jié),即李光頭對女廁所的偷窺。之所以說這個細節(jié)著名,一是因為這次偷窺成了整個作品情節(jié)的樞紐,二是它為小說招來了鋪天蓋地的批評。那是一個公共廁所,男女廁所中間只隔了一道薄墻,下面是男女共用的糞池,女人在墻那邊拉屎和撒尿的聲音,墻這邊能聽得真真切切。李光頭被那邊的聲音撩撥得心馳神往,便將頭從那本來應該是屁股坐進去的地方插了進去。他雙手緊緊抓住木條,雙腿和肚子緊緊夾住擋板,惡臭熏得他眼淚直流,糞蛆在他的四周胡亂爬動,但他一切都不在乎,動作就像是游泳選手比賽時跳水那樣,頭和身體插得越深,看到的屁股面積就越大。小說寫道:“李光頭那次一口氣看到了五個屁股,一個小屁股,一個胖屁股,兩個瘦屁股和一個不瘦不胖的屁股,整整齊齊地排成一行,就像是掛在肉鋪里的五塊豬肉。那個胖屁股像是新鮮的豬肉,兩個瘦屁股像是腌過的咸肉,那個小屁股不值一提,李光頭喜歡的是那個不瘦不胖的屁股,就在他眼睛的正前方,五個屁股里它最圓,圓得就像是卷起來一樣,繃緊的皮膚讓他看見了上面微微突出的尾骨。他心里砰砰亂跳,他想看一看尾骨另一端的陰毛,想看一看陰毛是從什么樣的地方生長出來的,他的身體繼續(xù)探下去,他的頭繼續(xù)鉆下去,就在他快要看到女人的陰毛時,他被生擒活捉了?!保?]在這個偷窺的細節(jié)中,僅“屁股”這個詞就出現(xiàn)了10 次,還兩次出現(xiàn)了“陰毛”,余華可謂將粗鄙語言的修辭功能發(fā)揮到了極致。盡管這段粗鄙化的描寫引來了一片罵聲,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因為這些粗鄙語言的運用,作品的民間趣味才得以如此淋漓盡致的彰顯。再說,諸如偷窺之類的心理在民間是一種客觀而普遍的存在,它反映了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某種潛在趣味、深層愛好和隱秘愿望。所以,作為以老百姓為表現(xiàn)主體的民間化敘事,理應正面、如實、大膽地展示它們。
南帆說:“政治是一種權力體系,知識同樣隱含著另一種權力體系。民間是雙重權力的承受者——承受不僅意味著權力控制的對象,同時,承受還包含著對權力的冷漠、疏遠、鄙夷、抗拒?!保?]面對政治權力和知識權力的雙重壓迫,如果說民間也有某種權力的話,那就是可以用粗鄙的民間話語來宣泄自己的情緒,以此實現(xiàn)對政治話語和精英話語的冷漠、疏遠、鄙夷與抗拒。這種借助粗鄙語言宣泄出來的情緒也是一種典型的民間元素,它能有效地增強文本的民間意味。
莫言的《豐乳肥臀》中有一段關于四姐的語言描寫,她用一瀉千里的粗鄙語言,表達了對權貴階層的極端憤怒和辛辣嘲笑。小說是這樣寫的:“四姐冷笑道:‘你們斗爭我是假,想看我是真,隔著衣服看,多別扭,老娘今日給你們個痛快的吧,’她說著,手熟練地解開腋下的紐扣,然后猛地掀開胸襟,旗袍落地,四姐赤裸了身體,她尖利地叫著:‘看吧,都睜開眼看吧!靠什么剝削,靠這個,靠這個,還靠這個!誰給我錢就讓誰干!這可是個享福的差事,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吃香的喝辣的,天天當新娘,夜夜入洞房!你們家里有老婆有閨女的,都讓她們干這行吧,都讓她們來找我,我教她們吹拉彈唱,我教會她們侍候男人的十八般武藝,讓她們成為你們的搖錢樹!大老爺們,誰想干?老娘今日布施,倒貼免費侍候,讓你們嘗嘗紅婊子的滋味!怎么啦?都草雞了?都像出了的雞巴一樣蔫了?’”[7]四姐滔滔不絕,口若汪洋,句句臟話,字字虎狼,讓壓抑的情緒像火山一樣爆發(fā)出來,將那些道貌岸然的權貴們諷刺得體無完膚,讀來大快人心。
在俄國理論家巴赫金看來,粗鄙語言是民間狂歡節(jié)上使用的主打語言。民間狂歡節(jié)與官方的節(jié)日不同,官方的節(jié)日不管采用何種形式,都必須嚴格遵守現(xiàn)有的社會秩序與等級關系,不允許創(chuàng)建第二種生活。但民間的狂歡節(jié)可以取消一切等級關系,原有的社會秩序全被打亂,不分尊卑貴賤,大家一律平等,人與人之間不再相互隔膜和彼此疏遠,而是從純粹的人性出發(fā),自由交往,無拘無束,盡情狂歡。這樣一來,民間的狂歡節(jié)實際上就暫時地創(chuàng)造出了第二種生活,即與平時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一種生活形態(tài),它平等、自由、本真,是人們理想的生活。粗鄙語言正是在狂歡節(jié)上產(chǎn)生的一種特殊的語言風格。巴赫金說:“人們之間的等級關系的這種理想上的和現(xiàn)實上的暫時取消,在狂歡節(jié)廣場上形成一種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有的特殊類型的交往。在此也形成了廣場言語和廣場姿態(tài)的特殊形式,一種坦率和自由;不承認交往者之間的任何距離,擺脫了日常禮儀規(guī)范的形式,形成了狂歡節(jié)廣場言語的特殊風格,我們從拉伯雷的作品中發(fā)現(xiàn)了這種風格的大量范例?!保?]12巴赫金所說的廣場言語的特殊風格,指的就是語言的狂歡性,而這種狂歡性的語言又以粗鄙語言為主。所以說,粗鄙語言的一個顯著特征就在于它的狂歡精神。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粗鄙語言的狂歡精神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娛樂是狂歡的要義之一。在狂歡節(jié)上,人們交往的主要目的便是尋求歡娛和快樂。娛樂就是放松,就是休閑,就是快活。為了獲得娛樂的快感,人們可以沖破一切禁忌和戒律,可以放肆地進行各種游戲和表演,也就是想著心思尋歡,變著法子找樂。在拉伯雷的小說中,我們甚至能夠經(jīng)??吹接嘘P潑糞和澆尿的描述。人們通過這類不可思議的極端形式,來制造那種狂歡式的娛樂體驗。有意思的是,這種粗鄙的描述恰好傳達出了一種娛樂精神,從而給作品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娛樂性和可讀性。
池莉的《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中有一個非常粗鄙的細節(jié),即公汽售票員小乜用男人的器官罵那兩個逃票的北方男人。這個細節(jié)太經(jīng)典了。那天晚上,女主人公燕華的男朋友到了她家。晚飯之后,燕華卻拋下男朋友及她的父親,專門約了幾個高中女同學去外面散步。燕華為什么要在這個悶熱的夜晚約幾個女同學去外面散步?借用巴赫金的話說,她是要約上幾個人找個地方去狂歡一下。出去后,四個姑娘既沒去跳舞也沒去看電影,僅僅只是逛馬路,但她們開心極了。她們?yōu)楹稳绱碎_心?因為燕華講了小乜罵北方男人的故事。小說寫道:“燕華說了今天她車上售票員小乜和乘客相罵的事。說是兩個北方男人坐過了站,小乜要罰款。北方人不肯掏錢,還訴了一通委屈。小乜就說:‘賴兒叭嘰的,虧了襠里還長了一砣肉?!狈饺丝粗∝渴莻€年輕姑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問,嘛?小乜也大聲告訴他們:雞巴,不懂嗎?北方人面紅耳赤,趕快掏出了錢。四個姑娘笑得一塌糊涂。燕華頂快活,說:‘個婊子養(yǎng)的,家里一個老頭子,一個男朋友,想講給人聽又講不出口,憋死我了?!保?]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兩個道理:第一,粗鄙語言具有無與倫比的實用價值。在很多時候,政治語言和精英語言是蒼白無力的,比如面對那兩個逃票的北方男人,曉之以理和動之以情都沒用,只能用“雞巴”對付他們,臟話一出口,他們二話不說就乖乖地掏了錢;第二,粗鄙語言具有不可替代的娛樂價值。那天燕華的男朋友來了,她即使不出去逛街也會很開心。但是在燕華看來,由男人身體帶來的快樂遠遠趕不上粗鄙語言帶來的快樂。因為身體帶來的快樂只作用于生理,快感是短暫的,而語言帶來的快樂作用于心理,快感具有持久性。還有,身體帶來的快樂只局限于兩個人之間,不具備狂歡性,而語言帶來的快樂卻能讓眾人一起分享,體現(xiàn)了典型的狂歡精神。正因為如此,燕華才毅然拋下男朋友和父親,出去與幾個女同學在街上舉行了一次粗鄙的語言狂歡。
粗鄙語言的另一個顯著特征是幽默性,所以它能體現(xiàn)出一種幽默精神。巴赫金說:“面部和臀部不斷易位的邏輯,各種形式的諷擬和滑稽改編、降格、褻瀆、打渾式的加冕和脫冕,對狂歡節(jié)語言說來,是很有代表性的?!保?]13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來說,幽默精神至關重要,它直接影響到作品的生動性、趣味性與可讀性。因此,將粗鄙語言引入文學創(chuàng)作,可以有效地增強作品的幽默效果。
朱文的《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便是一篇充滿了幽默感的小說。這個標題本身就很有幽默味道,一看就是一篇有可讀性的作品。小說是從桑拿房里寫起的,兩個男人赤條條地坐在干蒸房里蒸桑拿,一邊蒸一邊用臟話聊天。他倆說話都用“我操”開頭,你“操”來我“操”去地聊了一會兒,話題不由轉(zhuǎn)到了小姐身上。一個問,想不想搞點別的?另一個說,難道這地方有小姐?一個說,有,我?guī)湍惆才牛X你自己付。另一個問,你是不是經(jīng)常在這兒搞?一個說,從來沒搞過。另一個問,是不是不安全?一個說,安全倒是安全,但我不喜歡在澡堂子里干。洗澡的地方就是洗澡,想干就去找專門干的地方。另一個說,你真是闊了,這么講究。一個說:“不是闊不闊的問題,老兄,這是個人習慣,我從小就喜歡把事情拎拎清楚,丁是丁,卯是卯。你看看現(xiàn)在外面搞的,洗澡的地方可以射精,吃飯的地方可以射精,喝茶的地方射精,剃頭的地方射精,看電影的地方射精,上廁所的地方射精,唱歌、跳舞的地方射精也就算了,連他媽打球的地方都射精!還有睡覺的地方呢?從五星級飯店到兩間房子的路邊店,大射特射!上個星期我到保姆市場給我們家小孩找保姆,結(jié)果有個人湊上來問我要不要射精,當時我都被問呆了,一點不騙你,就在三眼橋那邊。你說這叫什么事!這真叫,全城今晚停電——統(tǒng)統(tǒng)瞎搞!”[10]
在上面這段引文中,“射精”一詞出現(xiàn)了9 次,幾乎是句句不離“射精”,可以說語言粗鄙到了極點。但是,我們讀起來卻不覺得下流,反而感到有一種妙不可言的幽默感。而且,9 個“射精”是同一個人物在同一個時間和同一個地點一口氣說出來的,形成一種排山倒海之勢,完全可以看作是一場語言的狂歡。人物像一個演滑稽劇的小丑一樣,一口一個“射精”,詼諧、搞笑、怪誕,突顯了狂歡化的幽默精神。朱文對粗鄙語言的運用一向是大膽的,肆無忌憚,毫不手軟,具有強烈的語言沖擊力。更加可喜的是,朱文的粗鄙語言帶給小說的并不是粗鄙性,而是罕見的幽默性。因此,朱文的小說充滿了可貴的幽默精神,俏皮、睿智、機警,特別具有可讀性。
所謂解構(gòu),就是對在傳統(tǒng)哲學觀念下形成的二元對立模式進行反思、重審和顛覆。在傳統(tǒng)哲學的二無對立結(jié)構(gòu)中,存在著一種鮮明的等級關系,相互對立的二元絕無平等相處。其中一個單項總是在價值和邏輯等方面居高臨下地統(tǒng)治著另一單項,并對它發(fā)號施令。解構(gòu)這種二元對立,就是在一個特定的契機將原有的秩序顛倒過來。民間的狂歡節(jié)正是一個解構(gòu)二元對立的大好契機,參與狂歡的人們正好用他們的粗鄙語言將那些形而上學的二元對立關系顛倒過來。事實上,在文學作品中,狂歡式的民間粗鄙語言本身就充滿了這種解構(gòu)精神。
張放的《老師》是一篇被評論界和學術界低估并遺忘的小說,這里著重討論一下其中涉及到的文明與愚昧的矛盾。那個在城市接受了現(xiàn)代文明洗禮的青年老師,到西北一個愚昧的邊寨教書,本來是去播撒城市文明的,結(jié)果反被邊寨愚昧所同化。別有意味的是,作家把矛盾的焦點聚合到了排便的問題上。在老師到來之前,邊寨小學是沒有廁所的,男女學生要排便就去附近的山坡。老師到來之后,當?shù)馗刹刻氐貫樗盍艘婚g小木屋,供他排便之用。但小木屋沒有門,老師每次去排便時,學生們便去窺視,這讓老師十分尷尬。后來,老師也到山坡上去排便,結(jié)果再沒有人對他產(chǎn)生好奇。小說不僅故事有些粗鄙,而且敘述語言也被作家刻意粗鄙化了。小說中這樣寫道:“老師一日即索性到了山坡上去解手,果然,跟蹤的孩子就索然星散了,連遠遠過路的婦女,也并不當回事情,向老師揮手招呼道:‘老師,你的好!’老師于是就蹲著舉手回道:‘你好!’老師此時第一次感到來這兒的自由況味了。他蹲的地方是高處,可以望到很遼遠的草原和蜿蜒的河流,以及一天起棉花堆似的燦爛白云,他驀然回想起不知過去從哪兒看來的一個聯(lián)語:‘高山拉屎去,天地一茅房。’不禁兀自笑了,感覺這個聯(lián)語,正是眼下自己活的寫照?!保?1]
老師入鄉(xiāng)隨俗,很快被當?shù)赝?,居然也蹲到山坡上排便,還跟過路的婦女熱情招手問好。很顯然,文明在這里被愚昧征服。然而,作家并沒有寫出文明向愚昧投降后的失落、不安與痛苦,反而用粗鄙的語言盡情地表現(xiàn)了老師放棄文明后的那種自由、平等與歡樂。他高高地蹲在山坡之巔,一邊暢快地排便,一邊與過往的婦女愉快地交流,同時還能極目遠眺,欣賞草原和河流,并且還油然生出“高山拉屎去,天地一茅房”這般粗鄙的詩情。讀到這里,我們忽然感覺到,老師的這種排便并不是一般的排便,而是在舉行一場以排便為主題的民間狂歡。在這一粗鄙的語言狂歡中,文明與愚昧這一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模式被不知不覺地顛倒過來了,讓讀者真切地感受到文明與愚昧并不是絕然對立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愚昧才是文明,文明反而是愚昧。
對民間化敘事來說,粗鄙語言的作用舉足輕重。因為它是極度生活化的語言,所以它拉近了文學與生活的距離;同時,它又是極具生動性的語言,因此它也拉近了文學與讀者的距離。更為重要的是,作為民間藏污納垢這一文化形態(tài)的載體,粗鄙語言還有效地拓展了文學的審美空間,使民間化敘事?lián)碛辛吮日位瘮⑹潞途⒒瘮⑹赂嗟膶徝佬?。筆者認為,粗鄙語言的美學價值并不在于語言本身,而在于它充分利用了自身的刺激性和沖擊力,有效地擴大了讀者的審美視野,或者說為讀者提供了更多的審美對象,從而極大地拓寬了小說的美學空間。這才是粗鄙語言對小說美學的主要貢獻。
世俗美學以老百姓的世俗生活為審美對象,強調(diào)世俗性,即現(xiàn)實性、生活性和物質(zhì)性,肯定世俗價值。它缺乏一般美學的超越性、彼岸性和精神性,與崇高、偉大、精致、優(yōu)雅、純粹等特性格格不入。恰好相反,它往往帶有卑微、緲小、粗糲、低俗、混雜等特點。在政治化敘事和精英化敘事那里,世俗是沒有資格成為審美對象的,它常常因庸俗、下流、無聊等罪名被排斥在美學的門外。
然而,粗鄙語言卻因它超常的彈性和罕見的張力,將藏匿在世俗生活之中的審美價值發(fā)掘了出來,從而讓它獲得了審美的可能性。世俗的審美價值,主要在于它微妙的民間情調(diào)和獨特的民間趣味。
張萬新的《馬口魚》便是一個凸顯世俗之美的經(jīng)典性文本。小說采用了第一人稱敘事,敘述者坐在一個茶館里和朋友老包一邊喝茶一邊聊天。這是一個典型的民間說書式的敘事框架,敘述者在敘述過程中,聽者老包不斷插話,或發(fā)問,或評論,或感嘆。為了緊緊吸引住老包,敘述者明顯使用了夸張的手法和吹牛的伎倆。小說講他12 歲那年夏天跟隨舅舅去酋水河放排的故事,舅舅是個光棍兒,也是小說的主人公。他講了他們一路上的吃喝拉撒和尋歡作樂,著重講了舅舅的性苦悶、性滿足以及他的英雄救美。因為反映世俗生活的需要,作品通篇充斥著粗鄙語言。小說一開頭便交代:“十二歲就放過筏子,吃水上飯,過那種一邊朝水里拉屎一邊舀起水來喝的日子?!薄袄骸币幌伦泳偷於藬⑹碌恼Z言基調(diào)。舅舅很矮很丑,外號叫豬八,飯量大得驚人,“我家的大半鍋飯被他一口氣吃完,我爸只吃了一塊鍋巴?!彼木屏恳矅樔?,每天早晨,“他起來就喝一大瓢酒?!彼牧庖泊螅澳馨岩桓喔芄髯訑Q成麻花?!蹦痉ぴ煤螅司藷o事干,“整天想女人?!彼幌肱司腿ズ永镝炓唤锇氪笮〉鸟R口魚。這種魚嘴型長得像馬嘴巴,“把上唇翻起來,魚唇圓圓的,讓它咬住一根較粗的木棍,甩都甩不脫?!本司酸灥揭唤锇胱笥业鸟R口魚后十分歡喜,“只見舅舅脫了褲子,亮出又粗又硬的家伙,翻開魚唇,把魚套了上去?!彼驹谀抢?,“雙手抱著脖子朝天上吐氣。”魚橫在他的腰際,撲閃著尾巴,魚鱗和花紋閃閃發(fā)亮。過了一陣,“他突然一聲長嘯”,把懸崖上的鷹都驚出巢來,在空中盤旋。最后,“他躺在沙灘上,像死人一樣舒服?!狈排艥h們把竹筏放到耶鎮(zhèn)時,看見碼頭上有幾個女人,他們就打起賭來,“賭哪個狗日的敢一絲不掛跑過那條街?!?2 歲的孩子說敢,但大伙兒都說:“你不算,毛都沒長?!彼绷?,“就脫了褲子讓他們看,稀稀疏疏幾根毛,被他們笑死?!本司诉@時“朝河里撒了一泡尿,笑呵呵地說:‘我敢跑,把錢拿過來。’”隨后,“舅舅脫光了”,拔腿在街上瘋跑,邊跑邊喊:“閃開,我的筏子丟了?!苯稚系娜硕夹Φ煤喜粩n嘴,婦女們一邊罵“狗日的喲”,一邊用捶衣棒打舅舅,“大姑娘們都在尖叫”,“老婦人們就拿晾衣竿打”,“平時極兇的狗鉆在主人的胯下,驚奇地看著他遠去的裸體?!焙髞矸排诺竭叧牵拥纳嫌螞_下來一幢木屋,屋頂上還有兩個呼天喊地的女人,舅舅便沖上去救她們,結(jié)果英勇獻身。臨死前,舅舅死不暝目,呢喃說:“我要女人?!?2 歲的男孩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上去找來一條一斤半上下的馬口魚,可惜遲了一步,小說結(jié)尾寫道:“舅舅咽最后一口氣時,我剛好跑進門,并且喊了一聲:‘馬口魚!’我看見他眼角淚光一閃,還有一種很幸福的東西也跟著一閃,他差點兒活過來。”[12]
在張萬新的筆下,放排漢們的世俗生活是如此的單調(diào)而豐富、平淡而有趣、原始而感人。他們的性格也是復雜的,粗野而真誠,庸俗而坦蕩,無聊而樂觀,既能想方設法滿足性欲,又能在人命關天時挺身而出。作家用極有民間意味的粗鄙語言,把世俗生活的世俗之美展示得異常動人。這是一種原湯原水之美、一種魚龍混雜之美、一種瑕疵互見之美。這種美無法用道德來判斷,也不能用倫理來衡量,具有更加豐富、深刻和耐人尋味的審美性。
兩性指相異的兩種性別,包括男女、公母、雄雌等,既存在于人類,也存在于自然界。無論對于人類來說,還是對于自然界來說,兩性關系都是最根本、最核心、最客觀、最普遍、最持久的一種關系。它直接關系到生命本身,不僅涉及到個體生命的存在,而且還涉及到族類生命的延續(xù)。所謂兩性美學,指的是以兩性關系為審美對象的一種審美類型。此前有人把這一審美類型稱為性愛美學,也有人稱之為色情美學。筆者覺得以上兩個稱呼添加了太多的褒貶色彩,所以生造了兩性美學這個概念。兩性是一個中性詞,顯得更加客觀,而且還涵蓋了自然界的兩性關系。事實上,文學作品中關于自然界兩性關系的描寫并不少見。
對于兩性美學的發(fā)現(xiàn)與重視,粗鄙語言功不可沒。因為兩性關系本身就帶有一種粗鄙性,所以只有粗鄙語言才能把其中的審美性彰顯出來。從這個角度來講,正是粗鄙語言促成了兩性美學這一類型的形成。
韓東的《母狗》是一篇集中描寫兩性關系的作品,不僅寫到了人類的兩性關系,而且還寫到了動物的兩性關系。作為一個詩人小說家,韓東小說的語言一向都比較典雅,帶有濃郁的詩意。但《母狗》卻一反常態(tài),運用了大量的粗鄙語言。也許在韓東看來,兩性關系非用粗鄙語言不可。小說寫一個叫小范的美女知青,下放三余村時受到了性的騷擾與侵犯。小范在三余村小學教書,本地教師余先生對她垂涎三尺。作品寫的便是各色人等對余先生和小范之間兩性關系的窺探、想象與演繹。別有意味的是,小說是從狗的兩性關系寫起的。陽春二月,一黑一白兩只狗在河堤上交歡。“兩條狗屁股連在一起,相互拖曳?!眮碜猿鞘械男》兑粫r沒反應過來,便說出了一句十分好笑的話。小說寫道:“‘誰用繩子把它們拴起啦?還不快去解開?!》墩f。話一出口,就無法收回。這句話馬上曉諭全村并被一再重復,當然也包括細巴天真的回答在內(nèi)?!畧蟾嫘》?,這是狗日屄。’他說。”[13]韓東之所以先寫兩條狗的交歡,一方面是想為人物的出場做個鋪墊,另一方面是想告訴讀者,動物的兩性關系也有審美性,也能激發(fā)讀者關于兩性之美的想象。
事實上,這篇小說并沒有直接寫到人物的性交場面,作家的重點似乎只是為了喚起讀者的性想象,從而讓作品充滿性感。其實,兩性之美并不一定非寫兩性之間的身體之交不可,一切與兩性有關的符號或隱喻均可產(chǎn)生性感。比如小范的兩個弟弟,也都下放到了三余村,一個叫范高,一個叫范潮,兩個名字一連讀,便馬上生出性感來。又如作品中還寫到正處于發(fā)育期的男孩子,他們?yōu)榱藬D一下漂亮女老師的大腿,便不停地從那個不大的門進進出出。還如余先生喜歡以罰跪的方式懲罰調(diào)皮的細巴,每次都把他的膝蓋跪出血來才放過他,因為小范暈血,一當小范暈過去,余先生就可以打著施救的幌子去占她的便宜,小范每次從暈血中醒來,發(fā)現(xiàn)余先生的手不是放在她的肚子上就是放在她的大腿上。關于余先生和小范之間的性事,則是通過細巴對偷窺的轉(zhuǎn)述傳達出來的,其中難免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小說寫道:“說的是小范肚子疼,余先生說:‘我?guī)湍闳嗳唷!》墩f:‘不是這兒是那兒?!嘞壬f:‘到底是哪兒?解開扣子我看看,哦,是那兒?!》墩f:‘你怎么摸得這么舒坦?’余先生說:‘這是我們農(nóng)村的十八摸?!謫?‘小范你怎么這么白?掉進面缸找不著,臉白得像屁股,屁股白得能照見人?!》墩f:‘除了能照見你還能照見誰?連我自己都照不見?!敝档脧娬{(diào)的是,韓東在敘述中充分運用了粗鄙語言,“肚子”、“揉揉”、“解扣子”、“摸”、“舒坦”、“十八摸”、“屁股”等這在里都成為了兩性的符號,能夠有力地刺激讀者的想象。而想象正是讀者獲得性感的主要途經(jīng)。美國學者馬爾庫塞說:“在想象中,個體與整體、欲望與實現(xiàn)、幸福與理性得到了調(diào)和。雖然現(xiàn)存的現(xiàn)實原則使這種和諧成為烏托邦,但是幻想堅持認為,這種和諧必須而且可以成為現(xiàn)實?!保?4]
肉身即身體。因為身體這個詞用得太濫,磨損過于嚴重,所以筆者選擇了肉身這個說法。在許多論述中,肉身常常與心靈結(jié)伴而用,二者往往構(gòu)成二元對立關系。不少論者認為,肉身本身并不具有審美性,它只有在心靈的觀照下才有成為審美的可能。因此,政治化敘事和精英化敘事一般都很少單獨描寫肉身,偶爾寫到也是作為心靈的對照物出現(xiàn)的,寫的時候也只是輕描淡寫,從來不會濃墨重彩。然而,民間化敘事卻認為肉身本身也有審美價值,猶如月亮,沒有太陽的反光也照樣美好。所以,在民間化敘事作品中,肉身描寫成為塑造人物的一個重要方面,并且是一個奪目的亮點。
對于肉身的具體內(nèi)容,巴赫金認為是被強調(diào)的部位。他說:“被強調(diào)的部位,或者是人體向外部世界開放,即世界進入人體或從人體排出的地方,或者是人體本身排入世界的地方,即是凹處、凸處、分支處和突出部:張開的嘴巴、陰戶、乳房、陽具、大肚子、鼻子?!保?]31對于上述肉身的這些被強調(diào)的部位,顯然只能用所謂的粗鄙語言來表達。正是在這一點上,粗鄙語言發(fā)揮了其他語言不可替代的作用,顯示了巨大的優(yōu)越性。換一句話說,粗鄙語言把肉身之美推向了一個驚人、動人、迷人的高度。
何小竹的《圈》,在肉身之美的展示上可以說是別開生面、獨樹一幟、不同凡響,既有靜態(tài)的描寫,又有動態(tài)的展示。小說的女主人公叫小鮑,我們先看作家對她肉身的靜態(tài)描寫:“她的身體的妙處是可以打動人心的。比如皮膚的彈性,你始終有那種她像要在你的懷抱中爆炸的感覺。還有她的性器。我之所以選擇性器而不是別的更流行的詞語來稱謂她身體的那個特殊的部位,是因為我覺得那是用在小鮑身上最準確不過的一個詞語。它有那種向內(nèi)收斂的包容一切的外型,淺淡的絨毛覆蓋其上,隱隱透出皮膚釉質(zhì)的光澤。它的開口處可以說樸實無華,沒有多余的繁華裝飾,但其輪廓以及每一條褶皺的勾勒,卻是匠心獨運的。再往內(nèi)部,其構(gòu)造已是不可描述的了,它的深邃與隱晦,可以讓你展開豐富的想象。她的小腹是平坦而光滑的,卷曲而發(fā)亮的體毛點綴在小腹的底部,讓人聯(lián)想到洋蔥的根須。”再看一段動態(tài)展示:“我特別著迷小鮑解胸罩背扣的那道程序。小鮑的胸是很飽滿的,那種飽滿在她脫開胸罩之前你還不大看得出來。她總是先脫了內(nèi)褲之后才脫胸罩。她脫掉內(nèi)褲之后,便屈腿跪在席夢思上,兩條腿是向外成八字型叉開的,小腹下部的那叢絨毛也正對著我。她雙手反向背后,整個胸便向前挺了出來,然后臀部往后坐,一直坐到還穿著襪子的腳后跟上,大腿根部便出現(xiàn)了那種很柔和的曲線,那叢絨絨的陰毛也就被合攏的大腿遮沒了。小鮑的小腹是潔白而光滑的,像陶瓷。而這時候,小鮑解開了胸罩的背扣,胸罩松開來,藏于里面的乳房便往下垂,在下端形成一個很好看的邊緣線。乳房上的乳頭也跟小鮑的眼睛一樣,像兩?;ㄉ??!保?5]在這些關于肉身的描述中,作家運用了大量的修辭,有比喻,有聯(lián)想,有寫實,有寫意,有掃描,有特寫,全方位、多角度展示了小鮑的肉身之美。更值得稱道的是,何小竹還對粗鄙語言進行了詩化處理,粗中有細,鄙中含雅,從而讓敘事充滿了一種粗鄙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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