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軍

(吉林大學 文學院，長春130012)

古代朝鮮半島(以下簡稱“半島”)的歷史從宏觀上可以分為三個大的時期:上古時期(遠古—314 年)、中古時期(314—1392 年)、近古時期(1392—1910 年)，相應的研究領域，我們可以分別稱之為半島的上古史、中古史和近古史。

1 半島的上古時期，可以細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即古朝鮮時期(遠古—前108 年)，后期即漢四郡時期(前108—314 年)。

古朝鮮時期除有關半島的史前史之外，主要包括箕氏朝鮮(前1046—前194 年)和衛(wèi)氏朝鮮(前194—前108 年)，還有與之并存的穢邪頭國、古韓國、古辰國。穢邪頭國為半島土著東夷人建立的區(qū)域方國聯盟，始建時間不詳，大約至前280年前后臣屬箕氏朝鮮，大約前280—前194 年擺脫了箕氏朝鮮的控制，此后臣屬于衛(wèi)氏朝鮮。古韓國(前194—9 年)、古辰國(前194—1 世紀)，都是箕氏朝鮮滅亡后，其遺民南下韓人居住區(qū)建立的政權。此時期的半島，就其社會性質而言，雖然步入階級社會，但尚未形成成熟的國家，處于前國家社會的“邑落方國聯盟”時期;就其與中國的關系而言，半島諸政權皆是中國中原王朝所屬的“方國”;就其族屬而言，此時期半島的土著居民主要是見于中國史書記載的東夷。

漢四郡時期，是中國以郡縣體制統治半島的時代。雖然此前漢武帝就已經在半島北部地區(qū)設立過蒼海郡，但學界一般認為，半島的郡縣統治時期是自前108 年漢武帝滅衛(wèi)氏朝鮮設立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開始的，在此之后，半島北部被置于漢王朝郡縣的直接管轄之下，半島南部的三韓諸部則由樂浪郡代管。至東漢末年，半島基本是在樂浪郡的控制之下。公孫氏割據遼東，分樂浪郡南部地區(qū)設立帶方郡，管轄三韓諸部，對日本列島外交事宜的權限也由樂浪郡轉至帶方郡。漢四郡的建立，是以秦末以來遷入半島北部的大量中原移民為基礎的;漢四郡的建立，也進一步推動了中原對漢四郡轄區(qū)的移民，在今大同江流域逐漸形成了一個漢族移民社會，因此，漢代揚雄《方言》將大同江流域和古燕國北部劃為同一個漢語方言區(qū)。在漢族移民的努力下，大同江流域成為半島經濟文化最為發(fā)達的地區(qū)。隨著高句麗的興起并不斷蠶食郡縣控制區(qū)，大同江流域的漢族移民也逐漸南移，帶方郡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出來。高句麗于313、314 年分別攻克樂浪、帶方，中國在半島的郡縣體制宣告終結，原來聚集在二郡的漢族移民及其后裔也逐漸分散、融入高句麗和百濟之中。不過，漢族移民及其后裔對半島南北經濟文化的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4 世紀鐵器在半島的傳播進入一個新的高潮期就是一個重要例證。漢四郡時期的半島，就其社會性質而言，已經步入封建社會;就其與中國的關系而言，半島被完全置于中國的直接統治之下;就其族屬而言，是漢族移民大量進入并與土著民族發(fā)生融合的這樣一種情況。

綜觀全部上古時期，前期，半島的所有“方國”皆隸屬于中國，隨著中國的地方管理模式由封國體制向郡縣體制轉變，后期，半島也被置于郡縣統治之下。可以說，上古時期的半島完全是中國領土的組成部分，前后期統治方式的變化，也與中國內地的地方統治體制的變化基本同步。

2 中古時期，也可以稱為中國羈縻統治階段。此時期半島內部并存著由三韓地區(qū)生成的政權百濟(前18—660 年)、新羅(前57—935 年)以及興起于今中國東北地區(qū)、領土包括半島北部的高句麗(前37—668年)，其統治者皆接受中國歷代王朝授予的帶有地方官性質的頭銜，其性質是中國羈縻體制之下的羈縻府州。中古時期也可以細分為前、后兩個時期，自中原郡縣體制瓦解到高句麗、百濟、新羅三國鼎立局面的形成為前期，新羅在唐朝的幫助下統一半島大部分地區(qū)為后期，其分界線是高句麗政權滅亡的668 年。

此時期的半島，就其社會性質而言，已經步入封建社會，出現了高句麗、百濟、新羅三個比較成熟的政權;就其與中國的關系而言，上述三個政權皆被納入中原王朝的羈縻體制之內，并不是完全獨立的國家;就其族屬而言，高句麗出自穢貊族系，其強盛時整合了穢貊系各族與半島北部的土著夷人，并融入大量中原漢族移民，而百濟、新羅則立國于三韓故地，屬于三韓族系。

3 上古、中古時期的半島可以分為兩個明顯不同的區(qū)域，其歷史發(fā)展具有不同的趨勢和規(guī)律，我們可以稱之為半島古史的兩大系統。

北方系統，統治中心在大同江流域，居民有土著的東夷系部族，但來自北方的穢貊系移民和來自中原的漢族移民所占比重一直比較大，最終融合形成高句麗族，其政權系列為古朝鮮(箕氏朝鮮、衛(wèi)氏朝鮮)、漢四郡、高句麗、渤海?；铣r是周武王正式封建的諸侯國，衛(wèi)氏朝鮮是西漢屬國并為漢武帝所滅，因此可以說，從古朝鮮到漢四郡，半島的北方系統一直是古代中國領土的組成部分，不過是地方管理體制由方國體制轉變?yōu)榭たh體制，隸屬關系并未發(fā)生變化;高句麗最初隸屬于漢玄菟郡高句驪縣，其鼎盛時期的疆域主要包括漢四郡及遼東郡，最后為唐朝所滅，唐在其故地設安東都護府加以管理，可見高句麗政權完全是自中國郡縣區(qū)域內發(fā)展起來的中國古代地方民族政權;渤海國的性質與高句麗類似。概言之，自古朝鮮至渤海國的半島北方系統，一直是隸屬于中國歷代王朝的，只不過隨著南方系統的興起，北方系統控制區(qū)在不斷萎縮，最終在遼代以后，中國勢力基本退出了半島。

南方系統，統治中心在今漢江流域及其以南，居民以三韓民族為主體，其政權衍生序列為三韓(馬韓、辰韓、弁韓)、新羅與百濟(包括六伽耶等小國)、統一新羅。近古時期的王氏高麗、李氏朝鮮，實際上是南方系統的繼承者。新羅借助于唐滅高句麗和百濟，開始統一南方系統并北拓，唐玄宗將大同江以南的土地賜給新羅，新羅的北方疆域始達大同江。此后，王氏高麗、李氏朝鮮兩朝不斷北進蠶食女真人的控制區(qū)，至李朝以后，中朝雙方才最終以鴨綠江、圖們江為界河，半島以南方系統為主導完成了統一。新羅、高麗、朝鮮三朝的經濟文化重心始終在半島南部。

半島南北兩系統勢力的消長，其根本原因在于經濟。半島南部自三韓時期就開始經營水稻種植，逐漸發(fā)展為稻作農業(yè)區(qū);而半島北方，基于自然地理以及氣候條件，一直屬于旱作農業(yè)區(qū)。早期，稻作農業(yè)技術未成熟的時期，發(fā)達的旱作農業(yè)區(qū)在區(qū)域之間的競爭中處于優(yōu)勢地位，這就是高句麗在與新羅、百濟的競爭中處于上風的根本原因;后期，隨著稻作農業(yè)技術的成熟，水稻單位面積產量高的優(yōu)勢得以凸顯，稻作農業(yè)區(qū)的人口密度遠遠超過旱作農業(yè)區(qū)，這就是后來半島統一以南方系統為主導的根本原因。半島經濟重心區(qū)由北向南的轉移以及轉移的方式和時間，皆與古代中國極其相似。兩相對照，我們似可以窺見人類歷史演進的某些規(guī)律。

4 半島的近古時期，包括王氏高麗、李氏朝鮮兩朝。若將之也分為前、后兩個時期，那么王氏高麗的統治時期(918—1392 年)可以作為前期，其存續(xù)時間大體相當于中國的遼金元時期;李氏朝鮮的統治時期(1392—1910 年)可以作為后期，其存續(xù)時間大體相當于中國的明清時期。

此時期的半島，就其社會性質而言，已經是成熟發(fā)達的封建社會;就其與中國的關系而言，是東亞封貢體制下以中國為宗主國的屬國，已具備獨立國家的各種特征，中國也承認其內政外交自主;就其族屬而言，半島的民族融合基本完成，今天半島的單一民族朝鮮族開始形成。

概言之，發(fā)展至近古時期，半島已經完成了內部的統和，逐漸將從前的南北兩個系統熔鑄為一，已處于一個政權的統治之下，也逐漸形成了單一的民族和文化。在此基礎上，半島上的王氏高麗、李氏朝鮮，成為與中日鼎峙的古代東亞三國之一。就經濟層面而言，王氏高麗、李氏朝鮮體現出了較強的南方系統色彩，王朝的經濟重心始終位于以稻作農業(yè)為主要經濟門類的南方三道:慶尚道、忠清道、全羅道;王朝的疆域雖然不斷向北拓展，王朝的統治者卻沒有大力開發(fā)大同江流域的興趣，致使這一上古、中古時期的半島經濟文化重心區(qū)，在近古時期長期處于低度開發(fā)的狀態(tài)，成為半島經濟落后地區(qū)，甚至一度成為女真人的漁獵區(qū)?，F實往往折射出歷史，在今天半島的政治、經濟格局中，我們還可以發(fā)現近古時期半島歷史發(fā)展特點的某些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