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乾珊

(遵義師范學(xué)院 外國語學(xué)院，貴州 遵義 563000)

《湯姆叔叔的小屋》是美國著名女性作家哈利特·比徹·斯陀夫人(1811—1895)的一部描寫美國南方黑人奴隸生活的小說。該小說主要描寫了以湯姆叔叔為代表的黑人奴隸在美國南方的悲慘境遇。斯陀夫人以女性特有的敏銳和細(xì)膩的描繪向讀者展示了奴隸們所遭受的來自他們主人和奴隸販子的壓榨和殘害。

作為一部具有現(xiàn)實主義意義的作品，《湯姆叔叔的小屋》受到了各國讀者的關(guān)注也引起了各國學(xué)者的研究興趣。我國學(xué)者對于該小說的研究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一是從黑人文學(xué)形象方面著手的研究，二是從廢奴主義文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的研究，三是從翻譯角度的研究，四是從女性形象著手的研究，五是對小說中體現(xiàn)出的基督教思想的研究。筆者在查閱了相關(guān)的研究后發(fā)現(xiàn)，雖然有學(xué)者分析了小說中的女性形象，但很少有學(xué)者通過女性主義的觀點將女奴伊麗莎和她失散多年最后終于團聚的母親凱西的形象放在一起來進(jìn)行分析研究。“她們也開展了一場支持黑人的運動……她們起草了一個宣言，這個宣言給美國整個女權(quán)主義定了調(diào)?！信鷣硎瞧降鹊摹旰?，斯陀夫人寫出了《湯姆叔叔的小屋》，掀起支持黑人的輿論。”(波伏娃181)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一書中談到的美國婦女解放的歷史給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背景做了一個清晰的說明。正是在整個婦女運動的大背景下，斯陀夫人創(chuàng)作了這部小說，出來對黑人悲慘命運的關(guān)注以外，為一名女性，也受到當(dāng)時女性主義意識的影響，斯陀夫人對于她小說中的女性命運給予了更多的同情與關(guān)注。這與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也是分不開的。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一書中所提到的一樣，女人是后天造成的，是傳統(tǒng)的習(xí)俗和男權(quán)社會的需要造就了女人?；蛘哒f我們可以理解為在以男人為主導(dǎo)的男權(quán)社會，他們對于女人的需要才使得女人成為了女人。在那樣一個以白人男性為中心的男權(quán)社會里，伊麗莎和凱西母女的悲慘遭遇使我們再一次意識到白人男性(包括莊園主和奴隸販子)對于女奴們擁有絕對的控制權(quán)。在他們需要他們的女奴們變成女人的時候他們可以隨意的蹂躪，踐踏，剝奪她們做母親的權(quán)利;在他們不需要女奴們變成女人的時候，他們就把她們像貨物一樣買賣交易。作為女人、母親和女奴的她們在這樣的壓迫下，有的選擇了接受這樣的命運，有的卻表現(xiàn)出來強烈的反抗精神。后者在小說中伊麗莎和凱西母女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體現(xiàn)。斯陀夫人在這兩個女性身上賦予了強烈的自由、反抗的女性主義意識。

一、伊麗莎的悲劇命運與反抗精神

作為小說中主要的女性奴隸代表，伊麗莎的命運注定是以悲劇開始的。在小說的一開始，伊麗莎就出場了。當(dāng)她出現(xiàn)在主人謝爾比和奴隸販子海利談話的房間的時候，海利就已經(jīng)開始打起她的主意了。只是謝爾比先生知道他的太太絕不會允許他賣掉她心愛的女奴，所以他斷然拒絕了海利的建議。對于奴隸販子來說像伊麗莎這樣“一等一的好貨色”可以幫他們賺一大筆錢。在他們的眼里這些女奴就是用于交易的貨物。在偶然聽到主人謝爾比先生和海利關(guān)于要賣掉她的兒子的談話后，“她的心臟猛烈的跳動著，越想越害怕，下意識地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彪m然作為一個女奴，自己孩子被主人賣掉是再平常不過的，每一個有孩子的女奴都會經(jīng)歷的事情。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孩子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斯陀夫人小說中提到的幾個女奴母親都為了孩子做過一些抗?fàn)?。奴隸制不會磨滅女奴們天生就具有的母性。所以，如果誰想要搶走伊麗莎的孩子，她勢必會以最激烈的方式加以反抗。所以當(dāng)她在得到確切的消息之后，她“面色蒼白，渾身抖動，眼睛無神，雙唇緊閉，與平日溫柔害羞的她判若兩人……沒有一滴淚水灑在枕頭上，在這絕境里，心中的淚水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心只在流血，無聲的向外流。”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伊麗莎很傷心甚至是絕望。不過這些都是暫時的。短暫的悲傷過后，她用自己的方式開始拯救她的孩子。此處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到一個女人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所表現(xiàn)出來的反抗精神。一方面，背棄疼愛她的和善的謝爾比夫人，離開舒適的工作環(huán)境，離開她的奴隸朋友們，她有很多的不舍;另一方面，受到平等、博愛的基督教思想的影響，她在母愛的驅(qū)使下帶著兒子走向逃亡之路，對殘酷的奴隸制度做出了最大的反抗。母愛的偉大之處不必筆者贅述讀者也能從斯陀夫人的描述中得以感受到。當(dāng)海利帶著人追趕到俄亥俄河邊的時候“追兵緊緊的跟在她后面，這時候的她已經(jīng)想不出任何辦法，只能在絕望中大叫一聲用盡所有力氣縱身一跳，跨過河里湍急的水流，不可思議地跨到河中遠(yuǎn)處的冰塊上。這是冒死的一跳——只有在一個母親處在完全的絕望中才有勇氣這樣跳……伊麗莎跳上去后立刻就發(fā)現(xiàn)身下那個綠色的大冰塊搖晃不止，還吱吱作響，可是片刻間，她就大叫著運足力氣，在冰塊之間跳來跳去——摔倒——爬起跳出——再滑倒——再爬起來接著跳出……”只有處于絕望中的母親為了保護(hù)自己的孩子才會做出這樣危險而又震撼人心的舉動。

斯陀夫人為了使她的讀者相信處于絕望中的母親會做出這樣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舉動，在小說的最后一章《尾聲》中，她就寫道:“伊麗莎的性情也是根據(jù)現(xiàn)實生活而描述出來的。有一些傳奇色彩和悲劇性的故事情節(jié)也都有事實可循。而那位母親踩著浮冰度過俄亥俄河的故事是眾人皆知的事情。”有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的人物作為伊麗莎的原型，就使得伊麗莎的舉動更具有真實性，更能體現(xiàn)奴隸制度下女奴們的真實生活，更能博取讀者對于伊麗莎悲慘命運的同情，也能讓讀者更加欽佩她的反抗精神。

二、凱西的自我救贖之路

作為斯陀夫人筆下又一個重要的女性角色，凱西的自我救贖之路也能讓讀者感受到女性的反抗精神。與她的女兒伊麗莎原本順從的性格不一樣的是，凱西天生就是個充滿傲氣的人:“歲月給她留下的每條皺紋和她的每個表情都表現(xiàn)出強烈的自尊和自傲，目光中流露的是深深的傷痛和凝結(jié)的像黑夜一般的痛苦，這表情是這么絕望、這么持久，和她的身體語言所表現(xiàn)出來的自傲與滿不在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眲P西是一個命運多舛的女人。雖然是女奴的孩子，但是她的白人父親非常的疼愛她。讓她和其他姐妹一樣接受教育，快樂的成長。但是這美好的一切在她的父親去世以后就被改變了。盡管是主人的女兒，但是她沒有自由身，因為她的母親是女奴。她悲慘的命運從此開始了。她受盡了愛情的不幸和失去孩子的折磨。等落到雷格里手里的時候，更是受到了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

在遭受了接二連三的不幸之后，凱西的反抗精神逐漸的表露出來了?！妒ソ?jīng)》不能給她指出一條自我救贖的道路。她說不管是人類制定的法律還是上帝的準(zhǔn)則都是無稽之談，絲毫不起作用。她認(rèn)為虔誠的艾米麗把《圣經(jīng)》帶到雷格里的莊園這個鬼地方真是天大的笑話。她父親還在的時候，她是信仰上帝的“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信仰上帝，也常常向上帝祈禱。我以為自己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但是如今，我沒有一天不被這些魔鬼們折磨著、糾纏著。我善良的本性早就丟失了……我一定要盡快把那些惡棍送到地獄里去。我會在一個晚上的時間里把他們?nèi)肯麥?，即使結(jié)果不如意，他們用火把我活活燒死，我也絕不后悔!”她說的惡棍們不僅僅是指那些把她當(dāng)作貨物一樣買賣的奴隸販子和莊園主們，還有那個曾經(jīng)承諾給她幸福愛她一輩子最后卻賣掉她和她的孩子的男人。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凱西不相信上帝能夠解救她，只有她自己能夠去懲罰那些惡棍們。她不會像湯姆一樣等著上帝將他接到天國里給他自由，她要靠自己。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正確的。

伊麗莎的性格原本是溫順的，她的反抗精神是在保護(hù)兒子的母性驅(qū)使下瞬間爆發(fā)出來的。如果沒有兒子要被賣掉這件事情的刺激，伊麗莎是不會做出這樣一個反抗舉動的。而凱西卻天生是一個反抗者。她的反抗天性是一步一步的顯露出來的。對于雷格里來說，凱西變得越來越難以馴服。他甚至對她都有“幾分忌憚”。當(dāng)雷格里將年輕的艾米麗帶回來的時候，凱西表現(xiàn)出的不是女人的妒忌而是對于這個十五歲的孩子的同情。此刻的她或許想到了她的女兒，也許她的女兒也正遭受著同樣的折磨。于是，她不能再等了。她要將自己和她的“女兒”拯救出去。于是她開始了自己精心布置的自我救贖計劃。她利用雷格里的害怕心理，使他不敢踏足房子里的那個閣樓，然后假裝逃走之后又回到了閣樓里，知道雷格里和他的爪牙停止搜尋之后才帶著艾米麗逃離了魔爪。

三、雙重壓迫下的反抗

從神話故事的角度來看，早在《圣經(jīng)》故事里亞當(dāng)和夏娃的故事就讓我們知道最初的女人是由男人的肋骨造的。這或許是男權(quán)思想最早的由來。女人是男人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她們是由男人支配，依附于男人的。在當(dāng)時的以男人為中心的男權(quán)社會，女人處于從屬地位。而且，縱觀整個歷史，“不是女人的低下決定了她們在歷史上的無足輕重，而是她們在歷史上的無足輕重，使她們注定了低下。”(波伏娃190)婦女在歷史上的無足輕重使得女性的地位變得低下，而作為受到男權(quán)社會和奴隸制統(tǒng)治的黑人女奴們來說，她們的境遇更加的悲慘。我們可以從小說中三個奴隸販子的對話中看到女奴們的悲慘命運。首先，在一個男權(quán)社會里，女性就處于從屬的地位。作為女人，在那樣一個男權(quán)社會下，她們成為了奴隸主男人玩弄的對象。凱西就是這樣一個例子。那個自稱愛她的男人，在受到其它誘惑的還是斷然的將她賣給了別人。

女性要依附于男性。所以，男性對于女性擁有支配權(quán)，這其中也包括女人的孩子。所以奴隸販子海利才會說在奴隸買賣中，小孩子是最麻煩的。他們自己也承認(rèn)女人的母愛的存在，另一個奴隸販子馬科斯就說:“‘假如我們能買到那種對自己孩子沒有母愛的女人，那么，我覺得這絕對是本世紀(jì)最偉大最客觀的改變了。’說罷，他嘿嘿的笑了起來，好像這會讓他的話更可笑一樣?！迸`販子們自己都不相信世界上會有沒有母愛的女人，可是他們還是繼續(xù)把孩子和他們的母親分開，這是多么殘忍的行徑。女奴們失去了撫養(yǎng)、陪伴孩子長大的權(quán)利。她們也失去了做母親的權(quán)利。然而，作為女奴，在經(jīng)歷失去孩子的同時，她們也要像男奴隸一樣干活，稍有不對也會受到主人的鞭打。主人們也可以隨意的買賣她們。因此，以凱西為代表的女奴們經(jīng)歷著這樣雙重的壓迫和折磨。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會有反抗。伊麗莎和凱西這對母女在經(jīng)歷了各自的悲慘命運之后，都選擇了奮起反抗，追求自由這條路。事實證明，這種反抗得到了的回報。她們終于自由了，伊麗莎保住了自己的孩子，也獲得了自由。凱西在自我救贖的同時也拯救了像她的“女兒”一樣的艾米麗。她的好心最后終于得到了最大回報，她和她的女兒伊麗莎團圓了。斯陀夫人在小說的最后并沒有指明伊麗莎和凱西母女大團圓的結(jié)局在現(xiàn)實的奴隸制度下是否是真實的。作為女性作家，感性的東西會影響她的寫作。作為女性，她的女性經(jīng)驗會幫助她更好的塑造這些女性形象。斯陀夫人本人曾經(jīng)在奴隸制存在的南方生活過，所以這樣的生活經(jīng)歷使她更了解女奴們的悲慘生活。同時，作為女性，她更能理解女性與生俱來的母性，這是任何男性作家所不能體會的。正如埃萊娜·西蘇在《美杜莎的笑聲》中寫道的一樣:婦女必須參加寫作，必須寫自己，必須寫婦女。所以斯陀夫人用她自己的所見所聞為我們塑造了伊麗莎和凱西母女的形象，也從女性性別意識的角度喚起了這兩個女性的自由意識和反抗意識，為真正處在男權(quán)社會和奴隸制度雙重壓迫下的女奴們指出了一條通往自由的道路，通過大團圓結(jié)局給予她們重獲新生的希望。大團圓結(jié)局也將小說作者本人作為女性對于小說中女性悲慘命運的同情表露無疑，同時以母女倆大團圓結(jié)局的設(shè)計表達(dá)她自己對于奴隸制的痛恨以及希望推翻奴隸制的美好愿望。這樣一個結(jié)局的設(shè)計，扭轉(zhuǎn)了凱西母女的悲慘命運，最終以大團圓結(jié)局收場。這是給這兩個具有反抗精神的女性的鼓勵，同時也是給千千萬萬遭受著奴隸制壓迫、折磨的女奴們的激勵。這個大團圓的結(jié)局給《湯姆叔叔的小屋》這部小說增添了一絲暖意，讓讀者在哀嘆湯姆悲慘遭遇的同時也感受到了奴隸們擺脫壓迫、重獲自由的希望。

［1］哈利特·比徹·斯陀夫人.湯姆叔叔的小屋［M］.王巖，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2.

［2］金莉.文學(xué)女性與女性主義:19世紀(jì)美國女性小說家及作品［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04.

［3］王逢振.2000年度新譯西方文論選［M］.漓江:漓江出版社，2000.

［4］劉戈.〈湯姆叔叔的小屋〉與美國文學(xué)中的性別歧視［J］.鄭州大學(xué)學(xué)報，2008(3).

［5］丁易.〈湯姆叔叔的小屋〉中伊麗莎故事的重述［J］.外國文學(xué)，2010.

［6］埃萊娜·西蘇.美杜莎的笑聲［M］//黃曉紅，譯.張京媛.當(dāng)代女性主義文學(xué)批評.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2.

［7］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鄭克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