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慶鋒
弘揚正氣,鞭撻丑惡,是我做記者之初就抱定的一個信條。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起來容易,但要真正堅持下來卻非易事。
盡管我還不是正式在編的報社記者,但是,我一旦走上記者的崗位,就把全部的身心投入到了自己心愛的工作之中。
某一天中午,在團市委工作時認識的一個村團支部書記跑到報社,找到我對我說,他所在鄉(xiāng)的黨委書記欺上瞞下,挪用救災款,而且,還有其他不法行為。或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緣故,我立馬答應隨他前去調查采訪。
我們一起翻山越嶺,進農戶、跑知情人家,利用兩天功夫核實了那位村團支書反映的情況?;氐綀笊纾B夜寫就了三千多字的采訪報道,在報紙上刊發(fā)了出來。
報紙一出,當?shù)厝罕姞幭噘徺I,一時洛陽紙貴。
初戰(zhàn)告捷,報道在當?shù)匾鹆藰O大反響。或許正因為此,讓我開始了新聞職業(yè)生涯中鞭撻丑惡的艱難之路和頑強不屈的堅守。
報道也引起了一定的反彈。當?shù)乜h委一個副書記公開說,一個小報,竟敢不跟我打招呼就點名批評我的黨委書記,不叼他。這話聽著盡管刺耳,但對于抱定“弘揚正氣,鞭撻丑惡”的我也感覺正常。因為,事物都有兩個方面,有贊成,就肯定有反對。
或許我天生就是做記者的料,我料定當事人會有不同意見,或者會通過一定方法進行關系疏通。這一點,在以后的輿論監(jiān)督職業(yè)生涯中,屢見不鮮。而如何應對,我自有一套自己的辦法。
被批評的鄉(xiāng)黨委書記避開我找到了報社總編輯范文章,拿出一堆材料,試圖說明我的報道中有很多失誤。接待伊始,范總編并沒有告知我,但他聽到對方說我的報道有很多失實之處時,范總編來到我所在的辦公室,告訴我,被批評的那個黨委書記來了。同時告知,對方說我的報道有很多失實之處。我笑了笑,拿出我早就寫好的第二篇報道——我知道,凡是監(jiān)督報道,當報道出來后,作為被監(jiān)督的一方,應對的第一招,往往都是找上門來,先說你的報道失實,如果你不能用確鑿的事實證明被監(jiān)督方所述是錯誤的,那被監(jiān)督方就會采用第二招,和你胡攪蠻纏,就像打官司中常見的“纏訟”一樣,弄的你媒體辦不成公。
被批評方糾纏媒體不休的典型例子就是《中國青年報》的一篇關于東北某女官員的報道。報道一出,問題雖然解決了,但被批評的當事人卻不斷到《中國青年報》去鬧,以至于中國青年報社不得不雇了保安來應對那個當事人的糾纏。
我深知道輿論監(jiān)督的后果。因此,我采取的應對辦法就是,我不是一篇報道就了事,在刊發(fā)第一篇監(jiān)督報道的同時,我的后續(xù)報道早就準備好了。如果你接受監(jiān)督,認認真真地解決問題,那后續(xù)報道就不再刊發(fā),如果你不接受監(jiān)督,采取無理取鬧的辦法,那就把后續(xù)監(jiān)督報道一股腦地呈現(xiàn)給讀者。
面對范文章總編輯的擔憂,我笑了笑拿出了我的第二篇報道,說:“你把這篇報道讓對方看看,如果對方還說我的報道失實的話,我就做檢討和向他道歉?!?/p>
范總編把我準備好的第二篇稿件從頭至尾大致看了一遍,然后就轉身回他的辦公室去了。沒多久,范總編又來到我的辦公室,告訴我說,被批評方看了第二篇稿件,立馬求情說,這篇稿件就不要發(fā)了,我也不說你們第一篇報道失實了。好嗎?
范總編是一個心地十分善良的人,他擔任過村黨支部書記和鄉(xiāng)團委書記,知道基層干部的辛苦。當即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聽罷范總編的話,我只好選擇默認。但耿直無畏的我在放棄第二篇報道刊發(fā)的時候,沒有放棄對報道涉及問題的解決。當?shù)乜h委的一個副書記不是說沒有通過他就點名批評了他的黨委書記嗎?那我就通過上級組織來解決報道所涉及的問題。
我通過一定渠道,把刊發(fā)第一篇報道的報紙遞送給時任鄭州市政府分管農業(yè)口的副市長彭家戌。彭家戌當即在報紙上批示,要求嚴肅查處。當?shù)乜h委不得不免去了那個鄉(xiāng)黨委書記的職務,并把他調離。
一個好的記者,不僅要有在大是大非面前敢于仗義執(zhí)言,在面對涉及老百姓切身利益,看上去是小事時,也要敢于維權。
有一年春節(jié),大年三十,大雪飄飄,長途汽車站的車輛已經(jīng)很少。我和不少旅客都在等車,一個班車的司機和售票員一起走到我們面前說:“大家都上車吧,我們保證把大家都送到自己的家門口?!边@句話,讓在場的人都非常感動。但我出于記者的本能,就多問了一句:加錢不加?對方爽快地說:“過年了,不加錢?!?/p>
看似一個很好的事情,但最后卻出現(xiàn)了不好的結局。
車快到目的地時,隨車售票員開始逐個向每位乘客收錢,說:“如果不加錢,下面的路就不再往前走。”我上前據(jù)理力爭,但司機和售票員還是堅持要多收錢才往前開。車上的乘客回家過年心切,就個個補了錢。為了不影響大家回家過年,我也隨大家一起給他加了錢。
或許有人質疑,你不是敢于監(jiān)督嗎?為什么在這件事情上你就放棄了監(jiān)督。今天回顧這一事情,我不是想說其他什么,而是想告誡我的后來者,告訴那些即將走上新聞工作崗位的新同仁,輿論監(jiān)督也要講究技巧,把握時機;輿論監(jiān)督不是為了頂牛,而是看怎樣才能推動問題的解決。
新年過后,我回到報社,將自己過年遇到的公共汽車亂漲價的問題寫了一個情況反映,送給了當時的鄭州市委書記張德廣。張德廣隨即將情況反映批給了鄭州市交通局,交通稽查人員查扣了那輛隨意漲價的車,對其進行了處罰并將其多收的款額收繳發(fā)放給當車乘客。
隨后,車主通過中間人要求和我見面,不少人勸我不要和車主見面。因為,他們擔心車主會對我進行報復。我說,我從做記者那天起就抱定“心存國脈與民瘼,身外榮辱皆不驚”,何懼一個車主的報復呢。
心存國脈與民瘼,身外榮辱皆不驚!當一個人心中有了堅定的信念時,你就不會有什么可以畏懼的!
正是這一信念,奠定了我敢于和高官叫板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