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泊城(遵義師范學院美術學院,貴州遵義56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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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狹頌》《郙閣頌》比較研究
李泊城
(遵義師范學院美術學院,貴州遵義563002)
摘要:篆隸發(fā)展對于漢字與書法藝術的發(fā)展影響深遠。漢代在書法史上極為重要,是古今字體的分水嶺,是書法藝術楷、行、篆、隸、草五體分化的時代,大量存世的碑刻、摩崖、簡牘、絲帛等,為整理與深入研究書法提供了實物資料,也是認識漢字與書法藝術內(nèi)在關系的前提條件,為書法藝術的發(fā)展提供了科學依據(jù)?!段鳘M頌》、《郙閣頌》產(chǎn)生于東漢,二者的異同,客觀反映了篆隸的繼承關系:篆隸混雜、構成部件變異,筆法筆畫互用方圓、渾厚古樸,比較認識“隸變”進程中漢字與書法藝術發(fā)生發(fā)展的細節(jié)。關鍵詞:《西狹頌》;《郙閣頌》;互用方圓;渾厚古樸
隸書萌發(fā)于篆書,可以追溯到戰(zhàn)國中晚期[1],即流行于民間的古隸。它在民間經(jīng)過漫長的孕育、演化,逐漸沖擊到篆書的正統(tǒng)地位,到西漢末東漢時期成為官方正統(tǒng)書體的代表,以《乙瑛》、《禮器》、《曹全》等碑為代表——“今隸”。隸書,由篆書圓轉(zhuǎn)而工整少提按的筆法進行分解變化,增加提按形成方圓轉(zhuǎn)折的新筆法;形體由秦系小篆的長方體勢趨向扁平,由縱勢轉(zhuǎn)向橫勢,日趨完美。因為提按轉(zhuǎn)折豐富了筆法,使禁固于篆書整齊劃一而少于變化的筆法得到解放,書寫者能較自由抒發(fā)其書寫性情,點畫在字中顧盼往來,使隸書的藝術性得到進一步發(fā)展,成為魏晉書法藝術審美自覺的鋪墊。這種演變經(jīng)歷了漫長的時間,人們稱之為“隸變”。最能代表隸變成果的是東漢隸書石刻——數(shù)量眾多,風格多樣。東漢實行“察舉制”,盛行立碑厚葬,記述功名。碑刻自然成為那個時代的一個特殊的文化符號。在當時人們特別注重碑文,一是記述功績,紀念意義重大;二是書法審美實現(xiàn)的載體;三是為后世留下大量文史、藝術實物資料。東漢碑刻隸書風格多樣,簡單劃分為兩婁:(1)形體方正,法度嚴謹類;(2)法度寬松,疏獷散淡類。兩類風格的碑刻是后世隸書學習取法的主要對象。于書法史上知名的“漢南三頌”之《西狹頌》和《郙閣頌》當屬于后者,古樸渾厚,富有拙趣,能見刀刻之初的方峻也能看到風雨駁蝕的滄桑,筆畫勁節(jié)矯健,方圓兼?zhèn)?,結體方正古拙。二頌異同頗多,值得仔細比較?!段鳘M頌》現(xiàn)今保存較完好,后世學習隸書多以此為范本。梁任公云:“《西狹頌》雄邁而靜穆,漢隸正則也”。陳振濂繼任公跋語之后曰:“仇靖隸書原石在甘肅成縣。予少時學隸最喜《西狹頌》之包融回環(huán)。蓋漢隸雁尾多取外展之肆,無論《張遷》、《曹全》、《石門》皆不出乎此。唯《西狹》一頌頭尾回護有有余不盡之意,且結構古拙,大有篆籀韻致,為隸中極品。后世如吳缶翁、莫邵亭大率取法乎此。任公以此為漢隸正則,信然。”[2]然而與之齊名的《郙閣頌》現(xiàn)已模糊難辨,學習者難見其微妙。本文試論《西狹頌》與《郙閣頌》異同以增進認識。
《西狹頌》全稱《漢武都太守漢陽河陽李翕西狹頌》,摩崖刻石,亦稱《李翕頌》,在甘肅成縣天井山上,刻于東漢靈帝建寧四年(171年)六月三十日,記述李翕修建西狹閣道(即棧道)事跡。李翕,字伯都,漢陽阿陽人。西狹是當時通巴蜀之要道,閣道狹窄,地勢險峻,車騎難行,其碑文道:
郡西狹中道,危難阻峻,緣崖俾閣,兩山壁立,隆崇造云。下有不測之溪,阨芒促迫,財容車騎,進不能濟,息不得駐,數(shù)有顛覆隨墜之害,過者創(chuàng)楚,惴惴其栗。君踐其險,若涉淵冰。
李翕視察后,遂派李瑾、仇審等率工匠鑿石修路,削高就低,平夷正曲,使往來通達。武都郡遠呂國等特勒石作頌,紀其功績。李翕勤政愛民,在做黽池縣令時,體恤民生,開工修路,方便往來行人。相傳為上天感動,天降五瑞,摩崖以《五瑞圖》描述之。
《西狹頌》高290cm,寬198cm,22行,每行20字。字體方整,一寸有余,首尾不缺一字。因有篆書“惠安西表”四字,又稱“惠安西表”。右刻黽池五瑞,黃龍、白鹿、嘉禾、甘露、木連理,形象生動,題字與《西狹頌》似一人書。
《五瑞圖》似是對《西狹頌》的補充,二者聯(lián)系,圖文彰顯,虛實相生。另外,五瑞圖下方有“五官掾上祿上官正”等12人名?!段鳘M頌》可謂是東漢摩崖石刻藝術中圖文并茂之佳作。
《西狹頌》碑文末刻有“從史位下辨仇靖字漢德書文”是現(xiàn)今看到書家署名落款之先例。仇靖,字漢德,當時是地位很低的官府小吏。書刻之事在古代視為“末技”。然而洋洋大觀的漢隸碑刻都出自如此無名藝術家之手,成為后世珍寶。因此,今人不能因其位低而輕視古人。
《西狹頌》,楊守敬評“方整”[3],康有為評“疏宕?!盵4]它的簡淡、古質(zhì),渾厚,為人所重,體現(xiàn)了漢代宏大氣象,方正渾穆,筆力遒勁。用筆方圓兼施,圓熟極富變化,篆意濃厚;結字方整挺健,端莊穩(wěn)重;章法茂密,行氣靈動。
在《西狹頌》中捺與橫畫波磔書寫不穩(wěn)定,是篆隸書體過渡的現(xiàn)象,此特征到東漢仍存在。然而運筆多趨圓熟與方銳并存,是為魏、晉新隸(包括真書)發(fā)展之前提。此碑雖屬漢隸,但字形結構則篆隸兼?zhèn)?,顯得古雅。此碑畢竟是隸書,如撇、點、捺和橫畫的蠶頭雁尾,用筆破圓為方細微處足以說明。因此可以說《西狹頌》上承篆書下啟楷隸,影響較大。通篇風格整飭而茂密,古逸而渾穆。此成功地在整個碑中將篆隸筆法體態(tài)融合而不見生硬的收效。清末楊峴云“古而肆,虛而和”,言其“古”是在于篆隸筆法互用,方圓并濟,字形方拙之趣甚于橫向取勢;言其“肆”是因為運筆、結體恣肆隨意,不謹守陳法,大不同于《乙瑛》、《史晨》等碑中規(guī)中矩;言其“虛”是結字疏散自在;言其“和”是意態(tài)舒緩從容?!段鳘M頌》中有一部分字結體用筆較為怪異,與方正整飭的字比較有的異化,見表一。它在我國書法藝術史上有重要地位。
《郙閣頌》刻于建寧五年(172)二月,晚《西狹頌》一年,仇靖撰文,仇紼書碑,素有“姐妹篇”之稱?!多M閣頌》全稱《漢析里橋郙閣頌》,頌揚李翕修治郙閣析里橋之事,位于略陽縣西北二十里嘉陵江西岸懸崖的舊棧道中,臨江而立,高數(shù)十丈。早在《郙閣頌》鐫刻五十多年前,武都太守虞詡就曾主持過“自沮(略陽)至下辨(成縣),燒石剪木,開潛航道”,發(fā)展嘉陵江的水運,“于是水運通利,歲省四千多萬”。李翕任期鑿石架橋,建閣以濟百姓。
《郙閣頌》摩崖高164cm,寬116cm,正文十九行,計472字,額6字,文后題名56字,總計534字。因刻于粗糙石壁之上,風雨侵蝕,再加人為損壞,字跡已模糊不清,筆劃細微變化很難明辨,但厚重雄健的書風沒有絲毫減少。其波磔已不分明,僅從某些帶著隸書筆意的筆劃才能斷定其隸書之體(有篆書筆意摻雜),非為《乙瑛碑》、《史晨碑》之隸書。字形古拙樸厚,一團淵穆之氣。萬經(jīng)評《郙閣頌》云:“其下筆粗鈍,酷似村學堂五六歲小兒描朱所作。而仔細把玩,一種古樸不求討好之致,自在行間?!笨芍^真言。康有為評云:“吾嘗愛《郙閣頌》,體法茂密,漢末已渺,后世無知之者(顏真卿)章法結體,獨有遺。惟意?!盵5]可見此石對后世書壇的影響。
《郙閣頌》殘損較為嚴重而世人仍重之,歷傳拓片版本成為熱門話題。清方若云:“國初拓本第九行末‘校致攻堅’之‘攻堅’二字未損,至乾隆年間如石紋斜泐,‘?!执娲蟀?,‘致’字存半”。宋田克仁重刻,明申如塤有重刻亦在略陽。王壯弘在《增補校碑隨錄》中云:“宋紹定三年五月略陽縣令田克仁用舊拓本重刻之,除田申二氏外又見重刻本二:一、翻宋拓本,一字不缺,然字劃瘦細與原拓毫不相類。二、通篇字劃松散,石花呆板。八行‘功’字尚存,而九行‘校致攻堅’四字只存左半,‘?!帧尽钥淘尦伞拧?。‘堅’字刻詫成‘大’字之半,蓋未見佳本耳?!盵6]《郙閣頌》漫漶不清,原刻存字能辨認的不多。
《郙閣頌》為后世書壇的稱道和推崇,從萬經(jīng)與康有為二人的評價能管窺一斑。然而,自宋以來,其存字逐漸漫漶不清,殘損模糊,學習臨摹較難??涤袨樵疲骸皾h隸之始近于篆,所謂八分也,若《趙王上壽》、《泮池刻石》,降為《褒斜》、《郙閣》、《裴岑》、《會仙友題字》,皆樸茂雄深,得秦相筆意?!庇址Q謂其為“隸中之篆也”[5]。在漢代碑刻中,《郙閣頌》風貌樸拙憨厚,敦實穩(wěn)重,獨為一品,下筆沉穩(wěn),似鈍刀入石;運筆轉(zhuǎn)折,似棉里裹鐵,風味猶厚。此碑正是漢隸筆法演變的記載,起筆方折寬厚,轉(zhuǎn)角方圓兼?zhèn)洹P泄P重按直下,筆勢強勁穩(wěn)健。其線條質(zhì)感老辣堅實,蘊藏豐富情感。線條是書法藝術的生命,而線的生命在于象征生命的力,是書寫者情感的傳遞。
(一)《郙閣頌》線條別具特色,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1.粗細相間,變化微妙。在《郙閣頌》中,線條的粗細對比隨結構而變化,粗獷有力、厚實靜穆的粗線條、塊面成為字內(nèi)強音,構成強節(jié)奏;含蓄沉穩(wěn)、內(nèi)斂雄渾的細線條于字里行間構成和諧韻律。在整體上多以較短的粗線條為主,較短的細線條為輔,淵穆自然。
2.直曲結合,遒勁沉著?!多M閣頌》的線條多“平直”樸實,沉著痛快,方折圓轉(zhuǎn)兼?zhèn)?。不過,在平直的線條為主的情況下,也結合一些提按調(diào)筆。如筆畫中“一波三折”以及轉(zhuǎn)折處一筆帶過的現(xiàn)象較為明顯。兩者相互并存,一些短而粗的筆畫,再加之自然與人為的殘損,筆畫內(nèi)有細微變化。
(二)《郙閣頌》的結構布局也頗有特色,可概括為以下幾點:
1.方正勻稱,古樸自然。此碑體態(tài)略取橫勢,字形以扁平為主,風貌古樸。個別字因筆畫繁簡不一而產(chǎn)生較長較扁體態(tài),整體布局,起著協(xié)調(diào)變化的作用,打破過于方正整齊局勢。
2.外形整齊,字內(nèi)揖讓。字內(nèi)各組成部分之間形成和諧關系,講究揖讓,相互依存,于平淡中見奇。
3.空間對比強烈。由字內(nèi)線條輕重不一構成對比強烈的空間分割變化,拙趣自生,如“間”左右對稱,“為”上緊下松,“鑿”上松下緊,“漢”左疏右密,“勲”左密右疏等,體現(xiàn)了“密不容針,疏可走馬”的藝術手法。
《西狹頌》與《郙閣頌》的載體同是山壁石崖,幾乎同在秦嶺地域之內(nèi),撰文書丹者同姓同族?!段鳘M頌》早于《郙閣頌》幾個月,歌頌李翕于兩處修路設橋之事。
清楊守敬《平碑記》云:“篆書體多長,此額獨扁,亦一格也。碑陰(《張遷》)尤明晰,而其用筆已開魏晉風氣,此源始于《西狹頌》,流為‘黃初三碑’(《上尊號奏》、《受禪表》、《孔羨碑》)三折刀頭,再變?yōu)楸蔽赫鏁妒计焦返缺??!敝v道《西狹頌》用筆對于后世的深遠影響?!多M閣頌》用筆方圓兼施,極富變化,且?guī)ё?;行氣整穆,章法茂密,古逸渾穆,渾然天成,雄偉壯觀。《西狹頌》質(zhì)樸方折,樸中見秀,是漢碑中方整類碑刻代表作。用筆以方為主兼用圓筆,樸質(zhì)古拙,多有變化;結字方整挺健,端莊穩(wěn)重,行氣靈動。講到用筆可以看出,它們都是用方圓結合的筆法。從書法史的發(fā)展角度來看,東漢隸書是從秦篆書發(fā)展而來,《西狹頌》、《郙閣頌》都產(chǎn)生于從篆書向隸書發(fā)展尚未成熟階段,不是很成熟的隸書作品,那么它們所表現(xiàn)的筆法也就是兼含篆書和隸書的筆法,其共同之處也就是方中帶圓,圓中有方。因此桂馥說:“作隸不明篆體,則不能知變通之意;不多見碑版,則不能知其增減假借之意;隸之初變乎篆也,尚近于篆,既而一變再變,若耳孫之于鼻祖矣?!盵7]因為有“祖孫”繼承關系,所以可從《西狹頌》與《郙閣頌》中的字形結構來看承變異同。
一些字于“二頌”中如出一轍,如“阿”、“是”等字,一些偏旁部首也相同,如二頌中“是”字的“日”,“伯”字的“亻”,“危”字的字頭,“經(jīng)”字的“糸”等。
《郙閣頌》與《西狹頌》也有很多的不同之處,如“言”字旁,《郙》中“言”第一筆作點,三橫參差不齊,《西》中“言”將點橫寫,形成四短橫縮小差別;“愛”字寫法篆書化猶異;“惟”字豎心旁《郙》中是隸書的寫法,而《西》中是篆書的寫法。這些異同之處仔細研究能為我們的學習研究提供有價值的探索,無論是文字學還是書法藝術。在此不一一比對。(見表二、三)
《西狹頌》、《郙閣頌》比較,共同特點:互用方圓,方圓結合,書風古樸而渾厚?!岸灐鄙铣凶瓡聠x魏楷隸,為漢字書法藝術的發(fā)展提供了歷史發(fā)展細節(jié),方便后世學習研究。其產(chǎn)生條件極為相似,同為紀念李翕而刻,同一個人撰文,同為摩崖,同一地域,前后相隔不到一年。本文對“二頌”梳理比較,學隸須通篆,方知通變之法。對風格獨特的碑刻作同時期同地域同人文對比,甚至不同時期不同地域?qū)Ρ龋苌钊胝J識內(nèi)在變化發(fā)展的原因,把握其規(guī)律?!岸灐睂﹄`書發(fā)展與書法繁榮有著巨大推動作用,是中國書法史上不可或缺的隸書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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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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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國紅)
A Comparative Study of Ode to Xi Xia and Ode to Fu Ge
LI Bo-cheng
(School of Art, Zunyi Normal College, Zunyi 563002, China)
Abstract:The development of seal character produces a far-reaching influence on Chinese character and calligraphy. The Han Dynasty an important dynasty in the history of calligraphy, is a watershed of ancient and present calligraphy as well as the times when the cal ligraphic art split into five branches. The calligraphic relics extant like tablet inscriptions, letters, silk words, etc. provide materials fo sorting out and looking at calligraphy, a prerequisite for knowing the inner relationship between character and calligraphic art, providing some evidences for developing calligraphic art. Ode to Xi Xia and Ode to Fu Ge were produced in Han Dynasty, and their discrepancie reflect the success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seal character and official script, which is featured by confusion and variety between the two kinds of handwriting as well as mutual borrowing.
Key words:Ode to Xi Xia; Ode to Fu Ge; mutual borrowing; simplicity and vigour ,-rs
作者簡介:李泊城,男,四川廣元人,遵義師范學院美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書法學。
收稿日期:2015-07-12
中圖分類號:J2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583(2015)-015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