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
我有一座城,三千子民排列組合的圍城,即使窮盡一生的時光,我也無法閱盡它所有的美麗。我是三千寵愛的王,在這個自由的王國里,我可以信馬由韁地瀏覽我的領地,也可以長久地停留在風光絕勝處;我可以宣泄我的喜怒哀樂,也可以享受一個人的清靜。
誰都可能背叛我,但它不會,無論貧病、孤苦,它始終伴我左右;誰都可能冷落我,但它不會,無論遺忘還是蒙塵,只要我需要它隨時會對我袒露心扉。我可以描摹出它的模樣,也可以掂量出它的重量,但我卻不能測出它的深度和廣度。
面對它們——我心愛的書籍,我顯得那么渺小,我是王,我卻心甘情愿地由它們主宰我的靈魂。它們或整齊地站在我的書櫥里,或安適地散落在沙發(fā)上,或慵懶地橫臥在我的床頭,在我目之所及,觸手可得的地方都會有它們的身影。
我隨心隨欲地閱覽,像走過一處處優(yōu)雅的風景,先生常笑我是浮光掠影,我則以為,每個人讀書的目的不同,我是為了快樂,不求深刻。因為快樂不需要深刻做理由。
當然,也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精彩,讓我愛不釋手,我會忘記周遭的一切。往往,一本書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我與它對話,像與一個跳動的心交流,感知它篇的壯闊,領略它章的豪邁。深情對視,彼此頻頻眷顧。它亦如我的情人,因為愛我駐足,因為愛,我怕失去。我會因它而嘆息,也會因它而欣喜。
徜徉在書頁里,逃離生活的虛浮,在這方凈土中播種上純潔的思想,不求在秋天結(jié)出果實,只希望最初夢想的花朵不會凋謝。
流年疏影,黯淡了容顏,一座城卻將思想和靈魂滋養(yǎng)得芳華依舊,任歲月匆匆,安之若素。
端坐在我的城里,把一些錯落有致的間架結(jié)構(gòu)放在月光里沐浴,蟄伏的月影收斂了翅膀,唯有一片鳥羽飛過我的城,像遠年的雪花,試圖隨著月光里的文字逃離冬季。清貧的光陰里,冬雪覆蓋了泥土,我翻曬月光里的文字取暖,一粒桃花的種子在春天的路口蘇醒。
從我的城出發(fā),我的思想抵達我腳未曾去過的遠方,亙古的棧道,馬踏硝煙成為一縷絕響;云朵下的流水,夢幻著漂泊者的愁腸在黃昏落下;風在風中吟著,天堂和星空并不遙遠,滄浪之水化為千年的一滴淚,洞穿歲月的斷層。
一座城,留住最純真的記憶,那些有序的章節(jié)中,或真切或朦朧的理想,或明或暗的旅程,或喜或憂的情愫,多像我生命中某一段喑啞的時光。人生有些風景遠遠地遙望是不夠的,走進我的城,靜靜地欣賞美好的景致,美麗的心靈,美妙的意境。在時間流水里,那一本本書籍是世界對我最好的饋贈,而這樣的饋贈在我看來都是或濃或淡的花朵,柔柔地開在我的心里。我不停地行走,采擷芬芳。
欣賞是行走的唯一渴望,我在行走中被新鮮浸潤,滿足了好奇,收獲了快樂。無論寂寞與充實,漂泊與休憩,這樣行走歲歲年年,我陶醉,卻無悔。
驀然頓悟,原來我擁有一座城,我像一名朝圣者,注定今生不會停下朝圣的腳步,這樣的虔誠與習慣有關,更關乎回歸。
掌心那朵蓮花
拉薩的天空總是莫名的藍,瓦藍瓦藍的,恍如隔世般捉摸不透。
就如那次初見,是誰的預言在青春的世界里,遇見了瑪吉阿米?
于是,便遇見了一生刻骨銘心的愛戀。
布達拉宮德丹吉殿對著一片湖,從落地窗子向外望去,月下,湖水泛著銀色的波光。常常,倉央專注地望著窗外,眼眸蓄滿憂傷。恍然覺得她的歌聲披著月色而來,禪房里,那些落寞的蓮花,突然盛開。
他小心翼翼地試圖捧起一朵蓮,啊,那么皎潔,多么輕盈。酥油燈忽明忽暗間,那朵蓮無聲無息地飛出窗外。一花一世界,虛幻的世界里,他的蓮來去之間是何等的曼妙、自由。愛亦如蓮,在他的掌心隱忍地開著,那是宿命的花。
咫尺天涯,她是他永遠到達不了的彼岸。
那一年,青春如水般澄澈,多么意外啊,翩翩少年在一幢藏式酒吧,邂逅了他的月亮女神——瑪吉阿米,多像前世他腕下錯過的那朵清荷,明媚的笑靨,那是天使才有的純潔,美目間,流轉(zhuǎn)著萬般柔情。她用如此溫柔的眼神望著他,靜美如蓮。今生,他要把她捧在掌心,再也不想錯過。
凝眸間,忽然覺得,嫣然巧笑,她小小的酒窩漾起的漣漪,像細碎的花瓣,輕舞飛揚。襯著如華的月色,合著如黛的遠山。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臉,纏綿悱惻,瞬間化作深情的詩行:
那一天,閉目在經(jīng)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jīng)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多想時間就此靜止,她小小世界里的喜怒哀樂,倉央都不想缺席。她牧羊的草場,她放歌的雪山,他都愿陪伴在她的身旁。燈光下,瑪吉阿米的身影拉得那么長,長到世界的另一端。
明明知道,布達拉的紅墻像一道滄海,今生注定他和她,將自己站成彼岸。但他還是執(zhí)著地前行,有人說穿過滄桑就是天堂。晨鐘暮鼓,他一遍遍默念六字真言,祈禱圣潔的愛戀,修得正果。期待有一天,陽光、雨水、綠樹、大地、天空下,大聲地說出那三個最動人的字。塵緣從來如水,無法預測是劫,是緣,幸福是一指流沙,蒼涼了華年。
親愛的,在我打坐的禪房,再為你燃一炷裊裊的藏香吧,星空下,聽,青鐘幽幽響起,我該離去。原諒我不辭而別,若有來生,我依舊去那個酒吧,你還會在哪里等我嗎?
親愛的,我們無法左右撲朔迷離的命運,我只想做一朵素色的蓮,安靜地開在你的掌心。今生無緣牽手一起走,來生依然在這里等你,給你一個不期而遇的驚喜。
多少年之后,當我坐在他和她初見的那個酒吧,依稀覺得,那段時光還在,十指相扣的默契和溫暖還在。燭光下,聽吉他低吟晚唱,似在紅塵之外,想起那位郁郁的少年,想起他掌心那朵蓮,錯過煙雨,卻未錯過一段情緣,用盛放祭奠一段絢爛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