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
人生已進入30歲,今年第一次有了天塌下來的感覺。但塌下來了,自己還得硬撐著。
那天天氣不錯,早晨的陽光透過陽臺玻璃,灑了一地。老婆在廚房做飯,兒子抱著一個玉米專注地啃著。我收拾東西,打算去上班了。
只是腦子搭錯了一根弦,覺得才1歲多的孩子吃玉米太多了,不好消化,不能再吃了。和他商量,當(dāng)然無果。兒子已經(jīng)進入叛逆期了,說什么都不會聽你的。
我失去了耐性,直接從他手里奪過玉米。他“哇”的一聲哭了,嘴里還含著玉米粒。
晚上8點多,我們一家3口便在兒童醫(yī)院的急診室里了。兒子早晨哭時,我立即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趕緊讓他把玉米粒吐出來。這次他聽話了,哭著吐了。我觀察了一下,覺得沒事,便去上班。結(jié)果,下班后,老婆說,兒子呼吸時,喉嚨里總是“呼哧呼哧”地響,懷疑還是吸進東西了。
兒童醫(yī)院離我家很遠,加上北京擁擠的交通,出租車走了1個小時才到??諝饫铮潜本┨赜械撵F霾味,老婆身心俱疲,又開始暈車,終于在快到醫(yī)院時,吐了出來。
然后是掛號、檢查、拍片子、等待。兒子不愿看到醫(yī)生,見面就哭。好在急診室的3樓有一個兒童活動角,看著角落里的企鵝,一直哭泣不斷的兒子終于平靜了下來。但我倆的心,依然揪著。
片子終于出來了。醫(yī)生看完后,先沒說話,面無表情地拿過一張白紙,在上面畫了一會兒,像是一個三岔路口。他拿著筆在右邊的岔路口上點了一下說:“有殘渣吸進支氣管了,就在這個位置,得做手術(shù)?!闭f罷,又拿出一張風(fēng)險告知單,一條一條畫對勾,每個對勾后面,寫的都是最壞的結(jié)果。
我倆一下子就蒙了。老婆開始哭泣,兒子看到她哭,也哭了起來。我只好用殘存的理智勸她:“醫(yī)院總是把最壞的可能說出來,也算是一種推卸責(zé)任嘛?!蔽艺f得很輕松,但總是下不了決心,要做那個醫(yī)生口中危險重重的手術(shù)。我滿世界打電話,通過朋友找朋友,找不認識的醫(yī)生,希望能提供一個專業(yè)建議:到底要不要做。
遵醫(yī)囑做手術(shù),是理智告訴我的唯一答案,但恐懼卻令我無法選擇。就是那一刻,我覺得天塌下來了,黑漆漆的夜籠罩在四周,我站在急診室外面,翻著電話簿,滿心絕望。我想了最壞可能出現(xiàn)的畫面;我不斷地給朋友通話;我開始祈禱;我還得假裝平靜,給老婆以支持……那一晚,我痛恨自己痛恨到了極點。耐心,如果我當(dāng)時稍有耐心,情況便不會如此。
做父母的,很多都有過類似痛恨自己的時刻吧。當(dāng)然,像我這樣,把孩子置于險境的還是少數(shù),更多的時候,我們會因為孩子做出不順?biāo)旒盒牡呐e動,而失去耐心,大吼大叫,甚至動用暴力。最后,孩子驚慌失措,放聲大哭,我們則滿心愧疚。
怒氣沖頂?shù)哪且豢?,我們常常忘記了,面前站著的只是一個孩童,他根本不懂得大人的邏輯,不知道墻壁不是畫畫的地方,不知道吃飯時要把勺子端平以防米粥灑落,不知道玩完的玩具要放回原位,不知道袋子里的大米并非玩具。甚至,你沒辦法跟他解釋清楚,他都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一兩歲的孩子還什么都不懂,我們卻急切地、用大人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他了??粗粊y涂的墻壁抓狂,因為他玩得滿身是水而生氣,甚至,不由分說,奪過他手里的玉米。我后來在天涯上看到一個帖子《有沒有年輕媽媽像我一樣,對孩子突然會很沒耐心,暴怒過后又很自責(zé)》,里面有各種調(diào)皮的孩子和失去理智的母親。我想,父親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他們看孩子的時間相對較少罷了。
龍應(yīng)臺曾經(jīng)寫過一本育兒的小書——《孩子,你慢慢來》。但其實,“慢慢來”這3個字應(yīng)該對著父母說才對。放慢自己的步速,放慢自己的思維,放慢自己抬起的手。
那天,兒子終究還是幸運的,當(dāng)我終于下定決心做手術(shù)后,醫(yī)生順利地從支氣管里把一塊玉米殘渣取了出來,他依然面無表情地把那一小塊東西交到我的手里。我細心地用紗布包好,保存起來,權(quán)做教訓(xùn)。
麻醉中未醒的孩子,則被送回到媽媽的懷抱里。已是半夜,他蜷縮著,好像當(dāng)初在子宮里的樣子——他應(yīng)該都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源于早晨的那場風(fēng)波。對這個世界,他還什么都不懂。
(林濤摘自《中國青年報》)(責(zé)編 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