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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走來

2015-03-02 05:52李佩紅
地火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沙漠

■李佩紅

遠遠的沙漠里一抹綠色躍入惠然的眼眸,若綠裙飄魅的婀娜女子從昏黃中翩然而來,那種強烈的攝人魂魄的力量,令惠然電擊般顫栗。

她迎著綠樹走去。

烈日炙烤了一天的沙漠如同剛出籠的饅頭,正緩慢散發(fā)著氤氤的熱氣。沙漠盡頭的地平線上,夕陽遲遲不肯離去,通紅的余光把沙漠染成金色的海洋。此刻,惠然站在一棵樹前,周圍是漫無邊際的沙漠,一陣風吹過,樹葉叮當作響,清脆悅耳。她上前輕輕地觸摸葉片,手指被燙了一下,猛地縮了回來。原來,這是一棵假樹,準確地說是一棵鐵樹。是由鋼管、鐵絲和鐵片焊接組合的樹,涂了綠漆的樹葉在黃色的沙漠中異常醒目,要不然也不會被傍晚散步的惠然發(fā)現(xiàn)。這棵鐵樹的形狀像塔里木河兩岸生長的胡楊,樹葉有大有小,被剪成桃形,四周還模仿樹葉剪出齒芽,樹葉用極細鐵絲一片一片連接著,精細逼真。如果不是因了原本涂上的綠漆有些脫色,真能以假亂真。

微風卷起的細沙像無數(shù)幽靈的手在舞動,天地之間寂靜無聲。環(huán)顧四周,只有綿延不盡的沙丘和自己的身影。沙漠、樹和人構(gòu)成畫面,令惠然思緒恍惚、亦真亦幻。

天色逐漸暗淡,惠然往回折返,腿走到酸才看到沙漠植物研究所。自己不知不覺走出那么遠,若不是尋著自己的腳印,怕是要迷路?;萑幌?。

“惠然,你去哪兒了,這么晚才回來?”張育青牽著一只黑色拉不拉多狗迎面而來。

“在周圍轉(zhuǎn)轉(zhuǎn)。張大姐,你遛狗去了?”

“嗯?!?/p>

“張大姐,我在沙漠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棵鐵樹,做得好精細,上面還刻著日期,1990年3月。1990年沙漠里就有人了嗎?”

“也許有鉆井工人。”

“他們做樹嘛用?”

“好玩吧,我也不清楚?!?/p>

這個理由不足以說服惠然,可是她也沒想出所以然,沖張育青聳了聳肩。

月亮緩緩升了起來,像蒙著一層紗昏黃不清。

“你看月亮四周起了風圈,說不定這幾天要刮大風?!?/p>

惠然只知道月亮的升與落會影響潮汐,還從沒聽說與風有關(guān)。在宇宙中,太陽、月亮和地球,原本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系,相互影響相互作用是自然現(xiàn)象?;萑粊砩衬炝耍冀K天高云淡,風平沙靜,大風中的沙漠是什么樣,她想像不出。

“‘黑貝’走了,回屋睡覺了?!睆堄嗝返哪X袋?!昂谪悺焙苡H熱地搖動著掃帚苗似的長尾,顛顛地在張育青和惠然前面跑。

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火車就是流動的林子。

人一多就雜就亂。天熱,半開的窗子刮進的風有股子煤煙味,幾個男人脫去上衣,穿著短褲圍在一起打牌。牌桌是摞起的箱子上鋪平的被子。一個小孩大概是熱的,哭個不停,母親抱著孩子輕搖。賣礦泉水的,賣小吃雜貨的,賣盒飯的,推著小車來來回回地走,來來回回地吆喝。這是從新疆首府烏魯木齊發(fā)往庫爾勒的火車,這種老式的燃煤蒸汽火車在北京早就淘汰,看來新疆比起北京要落后許多?;萑荒X子想著,身體安靜地坐在鋪位上看新疆地圖。

“旅客朋友們,終點站庫爾勒就要到了,祝旅客朋友們一路平安,下次再會!”車廂的廣播里伴著薩克斯《回家》輕松愉快的旋律傳來廣播員甜美的聲音。中國人性子急,走到哪里都像趕場。離車站還有一段路,聽到廣播,旅客個個匆忙收拾行李,早早排起長隊?;萑话驯嘲帐昂秒S著旅客一起往車廂門口走。

惠然此行并不是旅游,她是去沙漠植物研究所社會實踐?;萑皇侵袊r(nóng)業(yè)大學園藝專業(yè)大四的學生。在校圖書館翻書時無意發(fā)現(xiàn)介紹沙漠植物研究所的資料,介紹研究所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中心建起一座亞洲最大的沙漠植物研究基地。野性的沙漠,柔嫩的綠葉,透射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和神秘的魅力,牢牢地吸引著惠然的眼球,令她怦然心動。惠然一直就很喜歡三毛,尤其喜歡看三毛講述的撒哈拉沙漠的故事,沙漠,駱駝,駝鈴聲聲,尋夢者……她心里縈繞一種沙漠情結(jié),似乎有根無形的線,時時地牽引著她的心。她時常幻想著,自己上輩子也許是在樓蘭故城里生活過,要不為何對沙漠如此牽掛。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愿望也愈加清晰強烈?;萑幌雸罂继m州沙漠植物研究所的研究生,她把想法告訴媽媽。媽媽把眼睛從電視上收回,眼睛直盯著她,像看一個陌生人。

“媽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好不好?!被萑毁嗽趮尩膽牙锶鰦?。

“撂高兒打遠兒,人家上研究生都是歐洲或美國,再不然就留在北京上海讀研也行。你這閨女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想一出是一出?!眿寢層檬贮c惠然的腦門。

“我是認真的?!被萑谎劬Ρ牭么蟠螅f,“媽,您記不記得我小時候,爸給我買過一本《童話世界》,講一群人騎著駱駝到沙漠尋找寶藏,從那時,我就開始迷戀沙漠?!?/p>

“女兒,你是童話書看多了,大腦嚴重童話。你沒出過遠門,最遠的地兒是去城東你姥姥家。去新疆那么遙遠的地兒,更別說沙漠,媽能放心嗎?你一個閨女家,出門萬一遇到什么不測,后悔都沒地兒哭?!?/p>

“媽,您想多了。瞧您女兒現(xiàn)在都快成女漢子了,誰敢欺負我?!被萑粨е鴭寢尩牟弊诱f。

“別在我耳根念央兒,等你爸回來再說?!眿寢屨酒饋磉M了廚房。

爸爸下班進門,鞋未及脫,媽媽就迎上去告狀:“你的寶貝女兒心野了,想報考設(shè)在塔克什么干沙漠里的沙漠植物研究生?!?/p>

“好啊,咱閨女有思想?!被萑话謽饭乜粗畠骸?/p>

“媽,看,還是我爸理解我。”惠然沖媽媽做鬼臉。

惠然媽一臉不高興,說:“好什么好,都是你慣得。一個閨女家放著北京城不待,跑到鳥不拉屎的沙漠里,研究生畢業(yè)多大了,將來找個對象都困難。俗話講,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子上個大學就挺好,畢業(yè)留在北京找個好人家,結(jié)婚生子才最重要?!?/p>

“爸,您看媽,都什么年代了,思想還這么土腥?!?/p>

“哈哈,你媽是心疼你,才為你著想。你要理解媽媽。這樣吧,小惠,你先不要盲目決定,你不是快放暑假了嘛,爸建議你利用假期去你說的地兒去看看再做決定,你看好不好?”

“這個主意不錯?!被萑徽f。

“不是媽打擊你,就你這樣兒,能受得住沙漠的惡劣環(huán)境?別是見了沙漠就嚇得往回溜?!?/p>

“哼,才不會。”惠然把頭昂得高高的。

惠然出發(fā)前,惠然媽不放心,恨不能把全世界的防騙術(shù)都告訴女兒,圍著惠然嘮叨個不停。吃的,用的,穿的,為女兒準備了一個大大的皮箱,生怕寶貝女兒在外面受委屈。惠然親昵地摟著媽媽的脖子說:“親愛的媽媽,我又不是搬家,您想累死女兒?。俊?/p>

惠然最終隨身帶了張新疆地圖,只身背個馬桶包上了火車。

火車駛出站臺不久,廣播里傳來廣播員甜美的聲音:“庫爾勒坐落于歐亞大陸和新疆腹心地帶,塔里木盆地東北邊緣,北倚天山支脈庫魯克山和霍拉山,南臨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畮鞝柪铡蔷S吾爾語,意思是‘眺望’。這里盛產(chǎn)香梨與石油,又稱梨城或石油城。庫爾勒市是華夏第一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州府所在地,市域內(nèi)駐有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農(nóng)二師師部、塔里木油田等中央企業(yè)……”

動身之前,惠然在網(wǎng)上搜集了一些有關(guān)庫爾勒和塔克拉瑪干的情況,可是沒找到去塔克拉瑪干沙漠植物研究所的路怎么走。她想,鼻子下面有嘴,邊走邊打聽唄。這段介紹對她來說十分有用,惠然聽得格外認真。

庫爾勒火車站比她想像的小。停車場前有一個小花壇,花壇里沒有花,種著幾棵葉子銀灰的樹,惠然余光掃過便知是小葉榆,明顯缺了水。她看了看手表,時間是早晨八點半。找了電話廳,給媽媽報了平安。

在北京這個7點多早就上班了,庫爾勒火車站周邊的店鋪大多還沒開張,顯得冷清?;萑煌娨患也宛^門前炸油條的鐵鍋邊一年輕女子正在挽著袖子炸油條?;萑蛔哌^去。大清早有人照顧生意,女子忙招呼惠然?;萑毁I了油條豆?jié){坐在旁邊小桌上吃,隨口打聽去沙漠的路怎么走。年輕女子活不離手嘴不停地說:“塔里木油田本部離火車站很近,五元錢打個的即到。油田每周固定幾天往各作業(yè)區(qū)發(fā)班車,搭上去塔中油田的班車,不花錢就能到沙漠植物研究所。我沒結(jié)婚前曾在塔中當了三年服務員。和我一起去的一個姐妹嫁給了油田上的大學生,留油田上工作了。要不是我愛人追我追得要死要活,我說不定也嫁到油田上了?!迸诱f這話時有意把嗓門提高,笑盈盈拿眼斜瞅正在揉面的老公。

惠然慶幸遇到了熟悉油田的人。吃過早飯,打了車來到塔里木油田本部所在小區(qū)。沿著小區(qū)主干道往東走,天空不見線,地下不見土,路面很整潔,辦公樓、食堂、醫(yī)院、銀行、學校、住宅排列有序。路過小區(qū)公園,惠然不自覺地從園藝學眼光審度,綠化總體不錯,單缺了高矮層次的立體效果?;萑贿呑哌叴蚵?,來到面南的兩棟樓前,左顧右盼,沒找著黃顏色的樓。迎面走來一小伙兒,紅衣紅褲像一團跳躍的火焰,上衣口袋上方繡著“中國石油”四個字。不知是火紅的衣裝刺眼,還是那張俊朗的臉讓惠然的心怦怦直跳,她猶豫片刻鼓足勇氣向已離她一步之遙的年輕人詢問:“不好意思,請問黃樓在哪兒?”

年輕人手指前方的一座白色的樓說:“噢,那就是黃樓?!?/p>

惠然望著那棟白樓,一臉疑惑。年輕人從她的臉上看出了疑惑,解釋說:“這樓從前是黃色,是會戰(zhàn)早期的辦公樓,這兩年才刷成白色?!?/p>

“會戰(zhàn)?”惠然低著頭嘴里小聲嘀咕,不是打仗說會戰(zhàn)嗎,怎么這兒……年輕人熱情地問:“有什么事我可以幫到你嗎?”

惠然見他態(tài)度懇切,又和自己年紀差不多,便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他。

“你可真行?!蹦贻p人語氣里透著敬佩,“明天正好有一班車發(fā)往塔中油田,明早9點30分之前你到黃樓門前找我?!闭f完,年輕人向著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萑幻腿幌氲竭€不知道他的名字,便大聲地問:“哎,帥哥,你叫什么名字?”

已走出百米的年輕人回頭沖著惠然笑著說:“我叫李國梁?!?/p>

第二天惠然比約定時間早到10分鐘。一輛藍色大轎車停在辦公樓前,陸續(xù)有人上了車?;萑徽驹谵k公樓門前等李國梁,來往的人目光落在惠然的臉上,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李國梁遠遠地看到惠然,快步跑上前,惠然也看到了李國梁。倆人相視一笑。李國梁對惠然說:“你等會兒,我去給司機師傅打聲招呼?!?/p>

李國梁走到司機師傅車窗前低語了幾句,折回頭來向惠然招手:“美女,上車吧。”

車里坐滿了人,全是年輕男女,好久沒有見面似的,一上車就你一言,我一語,這事那事,說個不停,氣氛很是熱烈。

李國梁挨著惠然坐下。同車的一位年輕小伙兒打趣:“哎,國梁兄,啥時候找了個這么靚的妹妹,也不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被萑桓杏X自己的臉火辣辣的,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王倫,我大學同學。”李國梁給惠然介紹,同時把惠然介紹給王倫,“她是來沙漠研究所實習的學妹?!?/p>

“只身闖大漠,有種?!蓖鮽惔蛉?,“我以為國梁兄找到女朋友了呢。他在沙漠里待太久,我看他都遲鈍了,不會談戀愛了?!?/p>

“去你的,別胡扯?!崩顕盒χf。

汽車離開石油基地沿著山邊的公路向南駛?cè)?。窗外山色灰蒙,沒一絲綠色,裸露的山體如豎立的巨大的板塊,悲壯、蒼涼、洪荒、雄渾,這些在文本里才有的詞匯崩豆子般跳入惠然腦中。越往遠處走,天地越遼闊,有種坦蕩如砥的大氣魄,這種氣魄是任何藝術(shù)家無法描繪的。公路的左邊挺拔的楊樹圍攏著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郁郁蔥蔥、生機勃勃?;萑恍某狈v,忍不住問坐在身邊的李國梁:“右邊的這座山叫什么名?左邊的農(nóng)田是哪兒的……”惠然的提問像維吾爾人的烤肉一串一串的。如此靈秀的女孩子坐在自己身邊,李國梁心情愉悅,想找話題,打破沉默,又猶豫不決?;萑幌乳_口了,李國梁竊喜,雙眼放出自信的光芒說:“出了庫爾勒市路過的那座山叫霍拉山,屬天山山脈的末梢。左邊的大片綠地是29團和30團,1949年王震的部隊進疆,揮手一撒,把他的兩個軍像星星般撒落在新疆南北,六軍進駐北疆的哈密、奇臺、迪化與伊寧。二軍進駐南疆的吐魯番、焉耆、庫爾勒、阿克蘇、和闐、于闐。這兩個團屬農(nóng)二師旗下。當年這里是千里荒原,兵團人開荒引水,把荒原變成了綠洲。再往前走是我們1989年石油會戰(zhàn)開發(fā)的第一個油田——輪南油田,從輪南起始就進入世界最長的沙漠公路,是我們油田修筑的。進入沙漠公路一半就到達我們塔中油田了,沙漠研究所離我們塔中只有幾百米?!?/p>

新疆于惠然像謎一樣,李國梁話潮水般涌來,惠然既感新鮮又很好奇,她像個認真聽課的小學生,想把這些全部記下,可還是有點應接不暇。她不得不反復追問。

汽車在公路上行駛,惠然遠遠地看到一種奇特的樹。粗壯的樹干,開裂的樹皮,奇異的形狀,有的似駱駝負重,有的如龍蛇蜷地,有的似獅虎雄踞,有的如駿馬嘶鳴。有的雖然肢斷骨折,匍匐在地,卻依然掙扎著,試圖挺起不屈的脊梁。一棵一棵飽經(jīng)風霜、斜插橫臥的胡楊,凄涼中含有悲壯,孤寂中注滿宏闊。

李國梁見惠然目不轉(zhuǎn)睛,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胡楊時心靈受到的強烈震顫,自此徹悟什么是生命的最高境界,什么才是塵世的壯麗與永恒。他主動解說:“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原始胡楊林,胡楊年年歲歲堅守大漠,默默地與風沙抗爭,有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傳說,是我們石油人的精神圖騰。”

面對這片胡楊,聽了李國梁的解說,惠然感覺身體的熱血加速涌流,心潮澎湃。此時此刻,她對李國梁和他工作的地方有一種強烈的探究欲望。

黑龍似的沙漠公路一直伸到天的盡頭,惠然心頭閃過一念,如果沙漠公路兩邊有綠樹,那該是什么樣。公路兩側(cè)的沙漠起起伏伏,單調(diào)的顏色讓人眼部很快疲勞,惠然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在輕輕地推她。她一下醒來。

“惠然,到了?!被萑槐焕顕簭乃瘔糁袉拘选K行┎缓靡馑嫉卣f:“謝謝你一路上的照顧。”

李國梁說:“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去研究所。”

從空調(diào)車走出時,一股熱浪襲來,惠然覺得自己的鼻子、嗓子干燥得疼痛,微風吹來,出了汗的皮膚,水分瞬間蒸發(fā)。低頭看看自己嬌嫩細白的胳膊,起了一層細皺。惠然新奇地四下張望,沙丘似大海的波濤,綿延起伏,極目無邊。沙丘泛著灰白的光,完全沒有照片上的那種誘人的金黃,惠然有點失望。她低頭默默地跟著李國梁往前起,此刻她有些想北京,想爸媽。

李國梁轉(zhuǎn)過頭問:“學妹,在車上聊得嘴疼,下了車怎么不說話了,哪里不舒服嗎?”

“嗓子有點疼,沒事的?!被萑徽f。

“學妹,沒事,我們剛進沙漠時都這樣,嚴重的還會流鼻血。記住要多喝水?!?/p>

李國梁用手指前方:“那就是了。研究所的人我認識,我去幫你引見,一切安排妥當后我再回單位?!?/p>

惠然用力地點了點頭,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

一路上想像著既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植物研究所,一定有氣度非凡的大門,有威嚴的教學大樓,樓內(nèi)研究設(shè)備齊全,學生住有衛(wèi)生間的標準房間,可是眼前的研究所環(huán)境完全出乎她的預料?;疖噹频蔫F皮房圍成一個不大的四合院,門前立著“中科院蘭州沙漠研究所塔中研究基地”的紅色水泥牌。院子一側(cè)一畦一畦種著各種植物,這些植物在強光照耀下,葉片一律呈現(xiàn)出灰綠色,有些葉片被陽光灼傷后成焦黃色,干巴巴地卷曲著??吹竭@些植物,惠然腦海跳出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索馬里難民。這哪兒跟哪兒呀,惠然心里好笑。

研究所的人聽到腳步聲從房間里走出來。

李國梁迎上前去,輕輕把惠然推到徐所長面前。

“徐所長,您好!這是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的學生惠然,她是專程慕名到您這兒實習的。”

徐所長細小的眼笑彎成了月牙?!昂呛牵闶俏覀兊谝粋€自愿來實習的大學生。歡迎歡迎!正好與我們所研究員張育青大姐住一個屋,她在這兒搞研究兩年了,一個人一個屋正愁沒人陪?!?/p>

“好呀!”惠然很開心。

“張大姐遛她狗兒子去了,一會兒就回來?!?/p>

“呵呵,哪個在背后說我壞話呢?”徐所長的話音沒落,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笑聲。

這聲音帶著濃重的陜西口音。

陽光從門外斜進來,手里牽著狗繩、留著短發(fā)、身材矮胖的張育青和一只純黑狼狗的身影拉長了。

惠然小時,她家和三家人合住一個四合院,鄰居家養(yǎng)了一只京巴狗。小孩子對動物都有一種本能的親近,她喜歡用手摸京巴,平時,那只狗任惠然怎么擺弄都極溫順,像好脾氣的小綿羊?;萑粌蓺q上下時,有一天她媽把她從幼兒園接回來,她看見京巴老實地趴在自家門口,上眼皮向上一翻一翻的,眼睛望著惠然。小惠然快步跑到它跟前,和往常一樣伸出纖細的小手去撫摸。因平時惠然經(jīng)常逗狗玩,惠然媽也沒太在意,站在一邊與鄰居大姐聊。突然,小惠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惠然媽急忙上前,看見惠然的手被狗咬出血來。接下來的日子,小惠然一次次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手上的傷口感染,來來回回去跑醫(yī)院。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遭狗咬事件后的惠然,從此對狗非常懼怕。

惠然轉(zhuǎn)過頭,猛地看見這只大狗,心里陡然一緊,頭發(fā)和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狗見有生人,狂吠不止。啊,惠然不由地大喊,快速把身體躲到李國梁背后。

張育青用手輕輕拍了拍狗腦袋,讓狗安靜,邊對惠然說:“這狗娃乖得很,從來不咬人,撥怕?lián)芘隆!彼褎e說成撥,惠然聽了好笑,可這樣顯然不禮貌,她忍住了。

“她叫惠然,是從北京專程到我們這兒實習的,這任務就交給你了。你不是天天嚷著找個女伴,這回有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別讓狗再和你睡一個屋,小心嚇著她?!?/p>

“放心吧,所長大人?!睆堄嘈χf。

李國梁離開時,悄悄地對惠然說:“有什么需要幫助的盡管叫我?!?/p>

張育青帶著惠然到她的宿舍。宿舍小得像個火柴盒,盒子長的一面對面放著兩張單人床,床邊各有一床頭柜,盒子短的一面有一張四腿桌,桌上雜亂堆著一些書、資料和日用品,中間留一走道。

張育青對惠然說:“這兒條件簡陋了點,將就吧。”

“沒關(guān)系。”惠然跟在張大姐身后,把包放在床頭柜上。

“你先洗洗,快開飯了。洗手間在那邊?!睆堄嗍种钢筮呑钸h的一間房說。

惠然拿著毛巾香皂,來到洗漱間。洗漱間一側(cè)墻上接著幾個花灑,對面是一長條鐵皮水池,水池上方接著水龍頭?;萑灰詾樵谶@里和學校一樣有賣日用品的地兒,到了才知道根本沒有商店。她后悔沒有聽媽的話多帶點日常用品,現(xiàn)在好了,洗臉的盆都沒有,洗臉能湊合,洗衣服就麻煩了,水池這么臟,怎么用?;萑徽驹谀莾喊l(fā)呆。

哈哈哈,背后傳來張育青的笑聲?!靶』荩豢茨憔褪菦]出過遠門,沒經(jīng)驗,我剛才見你只拿了小包,知道你沒帶盆。剛巧前些天我回庫爾勒辦事買了個新盆,還沒用,你先用吧。將就著,洗臉洗腳就是它了。”她把一塑料盆放在水池上。

“那多不好意思?!被萑荒樇t著。

“遇見就是緣分,又住一個屋,更是緣分中的緣分,沒事沒事,你用?!?/p>

“這盆多少錢?”

“看你這女娃,要錢我就不讓你用了?!睆堄啾砬猷凉帧?/p>

“謝謝張老師?!?/p>

“快洗,我在屋里等你,帶你去吃晚飯?!睆堄嘁慌ど沓鋈チ?。

走了一天,出了一身汗,惠然想沖個澡。她拴上門,打開花灑放了半天水,都是冷的。無奈,只好用冷水沖了沖,洗完了渾身感覺輕松了許多。

惠然回到房間,張育青見她頭發(fā)濕著,問:“你洗澡了?”

“嗯?!?/p>

“你這娃,沙漠里的條件差,洗澡的熱水定時供應,每周兩次每次供應兩小時。你洗涼水澡不怕受涼,一個女孩子家?”

“沒事的。”其實惠然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用涼水洗過澡,媽媽要是知道了她用涼水洗澡,不知要怎么驚怪呢。其實洗了也就洗了,沒什么呀。

惠然隨張育青來晚了。食堂不過一個小房間,兩排四方桌。飯很簡單,西紅柿面片湯,惠然舀了一碗和張育青一起坐到徐所長對面,惠然燦燦一笑。

她也確實餓了,一口氣吃了兩大碗。吃飽了人就瞌睡,坐車累了,惠然睡得很香,一夜無夢。第二天起床,太陽已升起老高。起床看見床頭柜上放著一碗粥,一個饅頭和一點咸菜,碗底壓了一張紙條。惠然拿起來看,是張育青寫的,讓她吃過飯去植物園找她?;萑粸樽约浩鸫餐砹撕蠡凇<敝词燥?,出了列車房,一股熱氣撲過來,早晨就這么熱呀,惠然加快腳步。她遠遠看到張育青,便三步并做兩步跑過去。

呵呵呵,張育青笑著說:“你看你戴著帽子,臉蒙頭巾只露出兩眼,身穿長袖,把自己打扮得像個蒙面大盜,怕曬黑呀?告訴你,要像我這樣,戴帽子、穿長袖就可以了,臉蒙住熱得上不來氣。沙漠里最重要的是水,水你帶了嗎?”

“沒帶?!?/p>

“快,回去拿瓶水去。”

八月的沙漠干熱難耐,像被投入巨大的烤爐里,用不了多久便能被烤成肉干。那只名叫“黑貝”的狗歡實地在前面跑跑停停。舌頭長長地伸出嘴外,哈哧哈哧直喘。

在狗的思維里,惠然和它的主人住一個房間,那就是一家人了,狗怎么會咬主人哪!惠然不懂,總怕狗咬她,神經(jīng)緊張,跟在張育青身后。

張育青笑惠然,有勇氣一個人闖大漠,卻怕一只狗?

惠然說她小時被狗咬傷過,從此怕狗。她問張大姐為什么這么喜歡黑貝?

“我和丈夫都在研究所工作,為了照顧在西安家中讀書的兒子,兩個人輪流到外地做項目。丈夫聽說我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要待兩三年,擔心我想兒子,想家,專門去狗市買回這只小狗。這只狗全身漆黑,毛色發(fā)亮,沒有一根雜毛,像一顆黑珍貝,就起名叫‘黑貝’。黑貝擺著短短的小尾巴,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我走哪兒它跟到哪兒,把我的心尖弄得軟軟的,大大激發(fā)了我的母愛。我相信緣分,人和人有緣,人和動物也有緣。我偷偷地把黑貝藏到包里帶上了火車。你說怪不怪,它一路上都不叫,吃了東西就臥下睡?!?/p>

黑貝躲在小樹苗一點可憐的樹陰下呵呵喘氣。張育青帶著惠然從正在沙漠環(huán)境里培育的檉柳上采集數(shù)據(jù)。

高中期間,為了各自考個好大學,同學之間暗自角力,向?qū)W習好的同學討教,多會碰壁。請個家教,家長和同學之間還相互保密,生怕別家的孩子也學了去??墒菑埓蠼悴灰粯?,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知識傾盆灌給?;萑豢磸堄嘀v得嘴起了浮皮,催她快喝點水。張育青笑笑說:“你心挺細,怪會關(guān)心我?!被萑晃⑿χ睦镉X得舒坦。

吃過晚飯,太陽仍然高掛在天空,沒有離開的意思。這個時間在北京要睡覺了。房間里沒電視,張育青出去遛狗了,無事可做,惠然拿出記錄數(shù)據(jù)的小本,準備把數(shù)據(jù)整理整理,為回去后寫實習報告打基礎(chǔ)。

遠處傳來車輪滾過地面的摩擦聲,聲音越來越近,最后在研究所小院門前戛然停下。誰來了?研究所有徐所長,三名研究員,兩位在讀研究生共六人,張育青大姐是所里唯一的女性。惠然來了幾天了,還沒見有外人來。她正想著,聽到有人敲門。

打開房門,李國梁滿面春風地站在面前。

“學妹,我這幾天瞎忙,也沒來看你,你怎么樣?”

“我挺好?!盎萑恍τ驹诶顕好媲罢f。

李國梁上下打量著惠然,只見她身著一身白色運動裝,長發(fā)隨意綰在腦后,面頰紅艷如盛開的牡丹?!昂?,幾天不見,你陽光多了。”

“你可真會說話,明明是曬黑了?!?/p>

“你很會趕時髦呀,如今健美運動員追求的就是這種效果,你看電視上,他們專門往自己身上抹棕櫚油?!?/p>

“您可別逗了,找我什么事?”

“哈,差點忘了?!崩顕阂慌哪X殼,“走,我們?nèi)ヅ郎成饺??!?/p>

來了這幾天,一直跟著張育青采集數(shù)據(jù),還沒有離開過試驗基地。見李國梁興致勃勃的樣兒,惠然也興奮起來。

好呀,你在門外等等,這就來?;萑唤o張育青留了張字條,換上輕便的鞋。美女上車吧,李國梁坐在司機的位置上說。

“咳,您還會開車?”惠然有些好奇。

“這有啥稀奇。我們這兒幾乎每個員工都會開,每年公司出錢派員工培訓考駕照?!?/p>

“你們公司可真好?!?/p>

“那是自然,我們公司的領(lǐng)導都很年輕,勇于創(chuàng)新,要求員工一專多能,巡井不配司機,員工自己開車去。僅此一項,節(jié)約不少人工成本。這就叫少人高效?!崩顕汉苁亲院?。

“還真不一樣,我爸他們單位是老國企,嚴重的冗員,光司機就一大堆,聽我爸說,職工的退休工資都快要發(fā)不下去了,這幾年也正在想辦法改革。”

“我們油田1989年4月成立時,就采用了與老國企完全不同的甲乙方合同制的管理體制,實行‘兩新兩高’的工作方針。”

“什么是‘兩新兩高’?”惠然插問。

“‘兩新兩高’簡單點說就是‘實行新型管理體制,采用新的工藝技術(shù),實現(xiàn)勘探開發(fā)的高水平、高效益’。”

惠然對這些名詞一時還搞不太懂,可她感覺新鮮有趣。

車停在公路的盡頭。幾公里路還沒聊幾句便到地方了?!跋萝嚢桑瑢W妹?!崩顕捍蜷_車門。

惠然在車上看到路邊聚集了十幾名年輕人,全部一身紅裝,似一堆燃燒的篝火。

“哈,我們組長帥哥來了,看,身后還跟著一個大美女?!被萑宦牭揭粋€男士高聲喊。她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自己的身著白色運動裝,與一群紅色工裝的人形成強烈的對比,她沒抬頭也能感覺到十幾雙目光追射在她身上,使她渾身不自在,腳步躊躇。

“哎,美女快過來呀。你不認識我了?我們坐一輛車來的。”王倫站在沙堆上向她朝手。

“我先給大家介紹介紹。這個美女是北京農(nóng)大的大四學生,假期來沙漠植物研究所實習?!崩顕喊鸦萑煌频角懊嬲f,給大家打個招呼。

“各位師哥師姐,晚上好,很高興認識大家。我叫惠然,大家叫我小惠就可以了?!?/p>

李國梁把作業(yè)區(qū)籌備組成員一一介紹,這么多人惠然除了王倫其他人無法記住。她一一微笑點頭示意。他們個個這么年輕,比我大不了幾歲?;萑幌?。

李國梁介紹完畢之后說:“今晚,我們舉辦爬沙山比賽,之后,還有篝火暢談會?!?/p>

人群里傳來喊聲:“哎,我要是得了第一,就讓我擁抱一下你旁邊的那位白衣美女。”

咦——虛——人群發(fā)出一陣歡鬧。

惠然紅著臉把身子背過去。

李國梁對惠然說:“別理他們,這些小子就這個樣兒,在沙漠待久了,見了女孩子就眼睛發(fā)直。”

哈——虛——哎——人群又是一陣歡鬧。

惠然從小在城市里長大,除了學習就是學習,還是大二那年秋天,學校組織到香山采集楓葉爬過一次山,那次從香山回來,腿痛了好幾天,走路一瘸一拐。李國梁指的沙山并不遠,她想還沒有香山的一半高,不會有多困難,所以,放開了腿腳跑。跑起來她才體會到,原來沙山比石山難爬多了。腳用力一踩,半截小腿埋進了沙里。好不容易拔出來,再一腳,又陷進去了。有勁使不上,一會兒沙子就把鞋灌滿了,磨腳。

李國梁本來已經(jīng)沖到前面了,一回頭發(fā)現(xiàn)惠然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前爬,折身回來。李國梁拉著惠然的胳膊向上爬去。好不容易爬到沙丘一半,站在沙丘上的人一路狂奔沖了下來,手捧黃沙對著李國梁和惠然打撒過來?;萑话〉拇蠼校部焖僮テ鹕匙酉蛩麄儝伻?,沙子雨般撒落,一場混亂的沙仗開始了?;萑坏难劬?、鼻子、耳朵、嘴巴沾滿了黃沙。

太陽斜斜地貼著沙漠起伏的邊緣,又大又圓又紅,金色的沙粒肆意飛揚,透明的空氣中彌漫著青春汗水的味道?;萑桓杏X從未有過的快樂和放松。她把沙子抓在手里,沙子順著指隙濡濡而下,感覺像無數(shù)個精靈在手心里跳動,癢癢的。鞋子脫下來盛滿沙子澆到腳上,為自己洗了一個痛快淋漓的沙浴??諝饫飶浡泻奥?、笑聲和口哨聲,風將快樂的聲音傳染給每一粒沙,它們在人們的笑聲中相逢再相逢,沙和沙,從此便有了靈性,有了活氣,有了記憶。這種記憶也融進了惠然的腦海。

小伙子們真夠神的,不知從哪里找來木柴,點起了篝火。沙漠里晝夜溫差大,月亮升起時白天熱氣騰騰的沙子驟然涼了下來。錄音機里播放著歡快的歌曲,年輕人圍著篝火手拉著手跳舞。

惠然悄悄地退出來,找到一處沙堆雙手支著頭躺下來,仰望著夜空。

沙漠的夜空像維吾爾族面紗后那雙深邃清澈的眼睛,一輪淺黃的圓月懸掛在半空?;萑粡膩頉]有見過如此通透碩圓的月亮,離她這么的近,仿佛伸伸手就可攬入懷中。在城市里夾在樓縫之間的月亮,多數(shù)時候不見真容,偶然相遇,要么昏暗無光,那么瘦如柳葉,藏在云層之中,若隱若現(xiàn),像被帶壞了的孩子。而大漠的月亮,美得讓她窒息,讓她如處仙境一般。她覺得用任何美好的詞句形容都不過分,如果非要她說,唯覺用曹植《洛神賦》中的“飄忽若神、氣若幽蘭、光潤玉顏、華容婀娜”那幾句來形容。思緒隨一輪明月飄飛。

“看什么呢,這么出神?”李國梁的到來把她的思緒一下拉了回來。她忙坐起身來:“沒什么?!?/p>

李國梁抬起頭望了望天空圓圓的月亮說:“想家了吧?”

“嗯,有點。”惠然點了點頭。

“別一個人坐這兒了,一起去跳舞就不想家了。”說著李國梁伸出手。當惠然的手被李國梁的大手握住的剎那,有種異樣的感覺像電流穿越她的心。

惠然默默地隨李國梁來到篝火旁。

“組長,怪不得不見你人影,原來去找美女了。不行,不能就這么便宜了美女,歡迎美女給我們唱支歌好嗎?”大家大呼小叫。

“我不會唱歌,這樣吧,我給大家跳個傣族舞好嗎?”惠然有些羞怯。

“好呀?!闭坡曧懫饋???矗齽悠饋砹?,她舞起來了!她用柔嫩的腰肢,靈活的手指,輕盈的雙腳,舞出神秘的境界。她時而側(cè)身微顫,時而急速旋轉(zhuǎn),時而慢移輕挪,時而跳躍飛奔……

篝火映照著每個人的臉紅彤彤的,惠然的身姿在每個人的目光里舞蹈。李國梁看著看著覺得這個人、這支舞怎么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他入神地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李國梁這兩天有些心不在焉。

1991年,李國梁完成西南石油大學開發(fā)系四年的學業(yè),志愿報名來到塔里木。

李國梁為這個決定很是糾結(jié)了一番。畢業(yè)前一學期,同學們開始考慮畢業(yè)的選擇,學習石油工程專業(yè)必然選擇與石油相關(guān)的油田或企業(yè)。學校的宣傳欄、校報和廣播里經(jīng)常有各大油田和企業(yè)散發(fā)的宣傳單,召開推介會的通知。為了找到合適的工作,李國梁幾乎場場不落地參加。塔里木油田在學校召開的推介會與其說是推介會,不如說是動員大會。因為有校方鼎力支持,會議超隆重,偌大的會場座無虛席,過道里都站滿了人。會上,塔里木油田主講者侃侃而談,似乎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刻在腦子里了,不假思索,信手拈來。最后一段話講得很精彩,激動人心,李國梁至今記憶猶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蘊藏著與中東沙漠差不多的豐富石油,是中國石油工業(yè)的希望,是我國最后一塊待開發(fā)的處女地?!彼脑捜缃恿魉P頓挫,妙語連珠,引起臺下的大學生們陣陣掌聲。最后的結(jié)束語至今李國梁仍記得清清楚楚:“不到新疆不知中國之大,不到南疆不知新疆之大。塔里木盆地,56萬平方公里,這是多么大的戰(zhàn)場呀!56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即使一平方公里打一口探井,要打56萬口,這是需幾代石油人努力方能完成的大舞臺、大戰(zhàn)場、大事業(yè)。人生能有幾回搏,機會就擺在面前,你們還等什么?”

塔里木油田推介會在學校,特別是在石油專業(yè)的學生中間掀起一陣旋風。同學們課余、飯后、睡前熱議的話題多是塔里木。畢業(yè)后找工作畢竟是人一生中的大事,即將畢業(yè)的同學在選擇就業(yè)的時候十分慎重,去還是不去,在李國梁的大腦中思考了又思考、掂量了又掂量。

李國梁家在四川農(nóng)村,他是家中長子,下面有兩個上學的妹妹,父母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辛苦掙錢供他上學。報考大學時,同學大多選擇了電子工程、計算機、醫(yī)學等熱門專業(yè),他報考石油院校,最根本的原因是覺得石油行業(yè)工資相對要高。如果選擇了塔里木,父母將來老了,愿不愿意從山清水秀的四川到干燥的新疆和他一起過,能不能適應氣候?這些都是現(xiàn)實問題。

他給父母寫了封長信。李國梁的父親接到信,怕誤兒子的前程,走了十幾里山路到縣城給李國梁打電話。對李國梁說:“我們沒的文化,外面的事搞不懂,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拿主意吧,咋個樣我們都支持你?!?/p>

聽了父親的話,李國梁覺得對不住他們。都說養(yǎng)兒防老,自己一個人跑那么遠,父母有個病有個災的靠誰呀!還有一件更讓他鬧心的事是他女朋友。

李國梁的女朋友和他同在一所大學,同屆,工商管理專業(yè)。

李國梁在四川山區(qū)長大,上學要步行十幾里山路,每天上山下山,從小練就了一雙腳力。并沒什么特長的他,在每年一屆的校田徑運動會上連續(xù)三年獲得了800米、1500米、5000米的三項長跑冠軍,大名鼎鼎。在大學出名的男生像展開鮮艷羽毛的鳥,自然引起眾多女生的關(guān)注。李國梁的女朋友被李國梁在運動場上鴕鳥一樣健碩的長腿,堅定而自信的表情所吸引,每次比賽她就成了李國梁最熱情、忠實的粉絲。每次李國梁參加比賽,她遞毛巾、送水、吶喊,滿運動場都是她的身影,如同一只飛來飛去的蜜蜂。這只清秀可愛的蜜蜂不久便與李國梁成雙成對地出入學校,穿梭在食堂與教室之間。

李國梁把女朋友約到操場上。這個地方見證了他倆的愛情。他自信女朋友會支持他的選擇,和他一起去西部。沒想到她哭稀著臉說:“我爸給我聯(lián)系好了一家重慶市事業(yè)單位,畢業(yè)后就簽約。聽說新疆干燥得要命,不過幾年我這么嫩的皮膚就成了風干肉,你要愛我就留下,我把咱倆的事告訴我爸,讓他老人家動動腦殼想法子給你找工作,好嗎?”

“我是學石油專業(yè)的,留在重慶能干啥?”

“你當真要去塔里木?不是騙我吧?!?/p>

“誰沒事干了,騙你做啥?!?/p>

“要去你自個兒去?!迸笥岩晦D(zhuǎn)身氣呼呼地走了。李國梁傻站在自己創(chuàng)造過輝煌的操場上,六神無主。

班里的同學意見也不統(tǒng)一。家在農(nóng)村的同學大多支持去西部,理由是西部發(fā)展前景廣闊,待遇比內(nèi)地油田高。而城市的學生則選擇留在城市,或是內(nèi)地的油田。

去與留,激烈的思想斗爭如同黑白兩道的人相互爭斗互不相讓,攪得李國梁心煩意亂。

李國梁最終選擇了塔里木油田。

就此,他的初戀宣告終結(jié)。

掐指算算,從1991年畢業(yè)到現(xiàn)在時光已過去四年,今年他已27歲。若是在四川農(nóng)村家里,他這般年齡的人娃都上學了,如今他還是孑身一人。在此期間,經(jīng)人介紹,他也見了幾位姑娘,但是,不是別人相不中他,就是他沒看上別人,總之都不了了之。因為他想著先立業(yè)后成家,所以并沒太放在心上。李國梁畢業(yè)后來到油田,先是在沙漠邊緣的輪南油田工作,1993年成立塔中作業(yè)區(qū)籌備組時把他從輪南調(diào)來負責籌備組工作。他壓力很大,怕自己太年輕沒經(jīng)驗,無法完成如此重大的任務。領(lǐng)導找他談話,鼓勵他說霍去病19歲做到驃騎將軍,林彪23歲當將軍。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用心。李國梁接下這個重擔,著實讓他費盡心力。引進高壓分離計量的高度自動化技術(shù)進行試采,油田整體開發(fā)設(shè)計、采油、處理廠建設(shè),隊伍管理等等像指揮一場大戰(zhàn),每個集團兵作戰(zhàn)都需統(tǒng)籌兼顧,不能有絲毫差池。

沙漠風沙頻繁,不說一年幾十次的沙暴,單是微風吹起的細沙,每時每刻往鼻子耳朵嘴里鉆,設(shè)備與人同樣在經(jīng)受著折磨和考驗。人長時間在沙漠里容易得沙漠綜合征,心煩、氣躁、易怒。設(shè)備防沙保護雖難,但是,設(shè)備是死的,放在哪兒就在哪兒,任憑風沙侵蝕絕對不會自己移動,而人不行呀,人有大腦,有大腦就會不停地想,想著想著就想不通了。誰都不是傻子,干嗎放著好好的山清水秀、要啥有啥的繁華城市不待,跑到這“死亡之?!?。尤其是女孩子,分配來頂多一兩年,便如成熟的蘿卜一個一個拔走,落進城市的菜籃子,留下一個個坑再來新的填補。如果不想辦法改變環(huán)境,改善條件,恐怕能留下來的沒幾個人,就是李國梁自己也很難說還能堅持多久?;萑坏牡絹硐裉爝吥穷w閃閃發(fā)亮的啟明星,讓李國梁看到了改變沙漠的希望,望見了自己的未來?;萑粚ι衬臒釔酆团d趣加之她外柔內(nèi)韌的個性,李國梁有一種直覺,這個女孩子絕對不是無緣無故直奔塔克拉瑪干沙漠而來的,她的到來一定是為他,他們注定要有一份結(jié)在沙漠里的情緣,相信她一旦下定決心,肯定能在沙漠里長駐,把綠化沙漠的事業(yè)堅持到底。選擇這樣的女孩子做妻子才能與自己在沙漠里長相廝守。想到惠然,李國梁平靜的內(nèi)心沙漠一般起伏不平。李國梁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說服她留下來。

李國梁又來找惠然。門外車聲駛近,從汽車的聲響惠然猜到是李國梁。從同坐一輛車來沙漠時起,惠然便感覺到了他的熱情,他似乎對自己格外關(guān)心。今晚又有何事呢?惠然嘴角露出笑容。

惠然還在整理白天采集的數(shù)據(jù),李國梁進來時,惠然瞥見他手里的紙盒。與往常不同,李國梁表情有些不自然。為打消他的緊張,惠然笑盈盈地把一杯水送到他手里:“領(lǐng)導,給學妹送禮來了?”惠然的落落大方,讓李國梁緊張了一路的情緒放松下來。

李國梁看惠然的目光里多了一層內(nèi)容。

“打開來看看喜歡不喜歡?”李國梁紅著臉說?;萑幌耄瑹o功不受祿,一個女生怎可隨便收人禮物?!爸x謝,國梁哥。我就是開個玩笑兒,別白瞎了你的東西。”惠然推托說。“嗨,學妹,你別推托,我沒別的意思,以我的經(jīng)驗,這幾天可能會刮大風,王倫從基地開會回來,我讓他給你買了一條紗巾和口罩,防沙用的,要不大風來了,怕你哭鼻子?!被萑粵]有想到這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大哥如此心細。她打開紙盒,從包裝袋里抽出紗巾,薄薄的輕紗從惠然手上垂落,赤橙黃綠青藍紫,那么多色彩組合成的復雜圖案,艷麗奪目,濃濃的民族風情撲面而來,讓惠然聯(lián)想到敦煌的飛天壁畫。她簡直有些愛不釋手。

“忒美了?!被萑粵_著李國梁羞澀一笑?;萑恢览顕翰粫腻X,便大方謝過。惠然把紗巾半遮臉面,僅露一對大眼睛,她蝴蝶似的忽閃著眼簾:“看,像不像維吾爾族姑娘?”

“哈,像樓蘭美女。不過,我告訴你樓蘭美女那種圍圍巾的方法,刮大風時,要戴上口罩,再用紗巾把頭臉全部蒙嚴實。”遇到大風的時候千萬不要躲到沙坑里,沙坑里很危險,要在沙丘高處快速蹲下,像這樣。李國梁一臉嚴肅,胳膊伸出來雙手抱住頭。這個人忒較真了,把我當成三歲小孩子了,惠然望著他突然呵呵地笑。

謝謝您,禮物我收下就是了,不至于搞得和世界末日要來似的?;萑恍χf。

“聽哥的就對了。”李國梁輕輕拍了拍惠然的頭。指尖觸到惠然長發(fā)的一刻,曾經(jīng)熟悉的綢緞般絲滑的感覺一下被喚醒,那是來自對初戀女友頭發(fā)的記憶。多久了,轉(zhuǎn)眼畢業(yè)幾年,李國梁和初戀女友再沒有聯(lián)系,聽說她早已嫁為人婦,不知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人和人本來是如此親密,因為分手成了陌路。眼前這個女孩子認識不到十來天,怎么會對她有絲絲縷縷的惦念,像風,忽而強烈,忽而柔軟,若有若無,讓他抓不住。他的理智告訴他,感情是需要培養(yǎng)的,如打井找油氣,井打?qū)α藰?gòu)造,鉆桿才能觸動地下的原油,自己僅憑對女孩子的好印象,怎么能斷定她將來會選擇來油田來沙漠,這不是癡心妄想嗎?來時準備對惠然說的話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他想,就是說了又能改變什么呢?李國梁的心慌亂得猶如被風吹亂的云,沒著沒落,不如所向何處。

我晚上還有會,走了。李國梁找了個托詞快速離去。

惠然茫然地拿著紗巾想,他難道只是為了送我東西而來,這人可真是奇怪。

一場大風暴即將到來,李國梁感到有些不安。

沙漠格外安靜,沙丘明暗連接處的線條柔美,閃爍著迷人的光,像無數(shù)女妖的魅眼,背后藏著一個不易察覺的陰謀。這陰謀騙不了李國梁,憑李國梁豐富的經(jīng)驗,他已然感覺到風的腳步正從遙遠的天邊急急奔來,每一粒沙都為將要到來的幽會蠢蠢欲動。

李國梁早早來到集輸站。集輸站是臨時的,假如五口最先開發(fā)的水平井產(chǎn)量顯著,油田將建設(shè)全自動化油氣處理廠。臨時集輸站是油田大規(guī)模開發(fā)的前奏,如同大戰(zhàn)前的先遣部隊,這支部隊在沙漠中作戰(zhàn)的勝與敗,直接關(guān)系到今后開發(fā)第一個沙漠腹地油田的成敗。雖說是臨時系統(tǒng),可麻雀雖小五臟齊全,油氣分離器、儲罐、消防、計量、生產(chǎn)匯管等一應俱全。石油工業(yè)自1859年發(fā)展了150多年,石油開發(fā)技術(shù)已相當成熟,但是,中國在全球第二大流動性沙漠里開發(fā)油田還是首次。沙漠里遇到的難題非常多,最可怕的是刮風。大風卷起的細沙磨機器設(shè)備、采油設(shè)施、管道接口,減少設(shè)備壽命,造成停滯癱瘓,搞不好油氣泄漏,稍微不慎會起火爆炸。李國梁不敢掉以輕心,他帶著王倫等人逐一檢查,安排好各項防風的準備工作,但仍然不放心,開車去了試采井。

李國梁忙碌不停的時候,惠然正跟著張育青往沙漠低處走去。聽鉆井工人說,離井隊幾公里的地方非常神奇,其他地方全是黃沙漫漫,只有此地一低洼處生長著一些紅柳。沙漠地下水全是礦化度很高的苦咸水,若是紅柳能在這種苦咸水條件下生長,那綠化沙漠就有了希望。張育青想去收集種子、采集紅柳和地下水,拿回研究所進行數(shù)據(jù)研究。她問惠然想不想一起去。天天守著研究所這小片天地,惠然很高興有機會到更遠的地方去看看。盛夏的沙漠沙子能燙熟雞蛋,尤其中午,不能在沙漠里行走,穿著厚底鞋仍感到腳在火上烤似的?;萑缓蛷堄鄿蕚浜弥改厢槨㈩^巾、太陽鏡、遮陽帽,以及夠一天喝的水、饅頭和咸菜,待一切準備停當,張育青給徐所長打了招呼,一大早她倆就出發(fā)了。太陽像與沙漠熱戀昏了頭的小伙兒,早晨剛起床便不管不顧地對著沙漠傾訴他一夜的相思之苦。它為沉睡中的沙漠披上一件鑲著金鉆的衣裳,讓睡眼惺忪的沙漠美人多了一份慵懶的靜美?;萑桓杏X到來自太陽的熱情,走出沒有多遠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蒼穹與沙漠在極遠的地方向下彎曲連接,漫遠而高深。古人多么聰明,用蒼穹這個詞來形容此刻的天空,簡直再惟妙惟肖不過。在蒼穹與沙漠之間,沒有一絲風,周圍寂靜極了,唯一的聲音是惠然和張育青腳踩沙子發(fā)出的聲音和喘息聲。遠方,傳來哈哧、哈哧的喘氣聲,惠然轉(zhuǎn)身看見,一朵黑云向著她們奔來。張育青驚訝地張著嘴。黑貝遠遠望見張育青,尾巴立起來一個勁地搖擺,快活的腳步顛顛的。張育青蹲下來,雙臂張開,黑貝跑到她懷里親她的臉、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張育青摸著黑貝的頭說:“你咋來了,我不是把你關(guān)到屋里了嗎,這地方你也能來?”張育青眼眸里露出母親對兒子般的柔情。

惠然怕狗,她無法理解張育青與黑貝之間的感情。

黑貝在前面走,走一會兒便停下來,回頭望望張育青,之后再往前走,沙漠里留下一串梅花印。沙丘一座連著一座似乎永無盡頭,看著不高的沙丘爬起來卻很艱難。走出一座又一座,惠然的鞋灌進的沙粒,像粗砂紙不斷地磨腳,走的時間越長腳越疼。紅柳生長的低處周圍被巨大的沙丘阻擋,讓惠然她們找得辛苦。正午時分,她們總算找到了,那片赤色的紅柳花像黃色盆中燃燒著的火,美艷、熱烈、寂靜。多神奇,要不是親眼所見,惠然絕對不會相信在寸草不生的沙漠腹地竟會有這樣的奇跡。她顧不得腳痛,一路沖下沙丘。張育青跟在惠然身后,惠然跑著跑著突然站住腳,張育青正納悶,惠然回過頭來,張育青看到她雙目如炬,興奮勁不亞于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待張育青走近,惠然極小聲說:“你看,多漂亮的鳥。”順著惠然手指的方向,張育青看到一只小鳥孑立在地上。在沙漠里兩年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鳥。黑貝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只鳥,它興奮地在前面跑,被張育青吼住。黑貝大概很少見主人發(fā)火,嚇得立即縮回腳,用哀怨的眼神望著主人?;萑惠p手輕腳走到小鳥跟前,這只鳥長長的嘴向下彎,黑色羽冠像黑寶石王冠,而頰喉處的小撮黑色羽毛則像是紳士有意保留、精心打理的胡須。它身披羽尖點綴黑色的黃褐色晚禮服,猶如一位紳士端端地站在沙地上一動不動?;萑欢紫?,身體湊到小鳥的跟前,睜大眼睛看著小鳥兩只星星般明亮的眼睛。忒奇怪,這只鳥為什么不怕人?一般的鳥見人走近早飛走了?;萑簧斐鍪种篙p輕地觸摸小鳥身上的羽毛,羽毛瞬間脫落,被一陣風吹得花瓣似的飄遠了。地上一具鐵棍似的干尸,?。』萑环路鸨淮塘艘会?,半晌回不過神。

它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為啥在此停留,又為什么站著死在這里?惠然和張育青為這只死在沙漠里的小鳥討論了半天,也沒有討論出個所以然。

也許它為了心中的那片風景、為了追隨一份愛或是走錯了回家的路?所有的猜測都失去了意義。這只鳥死了,死在沙漠里,如果不是偶然被惠然她們發(fā)現(xiàn),它便永遠地灰飛煙滅了。

惠然和張育青為它傷感。她倆挖了個小坑把這只鳥的干尸埋在一棵紅柳樹下。

采集完樹種、枝條,在一棵樹下挖掘一米多深,沙粒的濕氣很重,手捏著感覺濕濕的有水滴,她們把沙裝進瓶里。工作做完了,惠然才感覺到肚子好餓??戳丝幢恚咽窍挛缛c多了?;萑幌氚謰尳^對不會想到她此刻在沙漠里還沒有吃中午飯。其實,沙漠也并沒有他們想像的那么可怕嘛。惠然與張育青坐在樹下吃午飯。饅頭就咸菜,惠然覺得口忒渴,想都沒想,把大半壺水全部倒進肚里。這么多水進去,渴的感覺并沒有減輕多少?;萑挥X得自己的胃成了一個裝不滿的水庫,好想水源源不斷地往里倒。張育青笑她:“你這娃,哪能這么喝水,回去路上沒有水,看你娃咋個辦?”

“不怕,我年輕,忍到回去再喝?!?/p>

張育青忙著把水倒進瓶蓋先給黑貝喝,然后自己和黑貝一起吃飯。

惠然一低頭看見紅柳叢中一只灰色小動物迅速鉆出,直奔掉在地上的饅頭和咸菜渣兒?!皨屟剑 被萑粐樀锰饋?。

“哈哈哈哈,你這娃兒,這是蜥蜴不咬人呀?!?/p>

更多的蜥蜴從紅柳叢中鉆出來,小尾巴一扭一扭把沙子掃出水一般的波紋,足有十幾只?;萑徊桓易?,安定了一會兒,她問張姐:“不是說塔克拉瑪干沙漠是死亡之海嗎,哪兒來的小動物?”

“你這娃真夠可愛的。死亡之海是指人,沙漠里的小動物自有活法,你看它們嗅覺多靈敏,這么一點饃饃渣,它們就能快速感知?!?/p>

“這么說,人在沙漠里的能力還不如蜥蜴?”

“傻娃兒,人怎么能不如蜥蜴。蜥蜴只能適應自然,人可以改造自然,比如我們現(xiàn)在正做的綠化沙漠研究工作。”

“那是。”

“噢,我看你娃不是個嬌氣人,告訴你惠然同學,我們中科院蘭州沙漠研究所研究項目以沙漠和沙漠化為研究對象,以風沙災害防治和干旱、半干旱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改善及國土整治為研究內(nèi)容。下設(shè)沙漠化及風沙、沙區(qū)農(nóng)業(yè)自然資源、干旱區(qū)生態(tài)及流沙固定、自然條件綜合研究、沙漠化監(jiān)測及遙感、物質(zhì)成分綜合分析等研究室與技術(shù)室,塔中是研究所在不同類型沙漠化地區(qū)建立的多個試驗站所之一。這里可是亞洲最大沙漠植物研究所噢。我們干得可是治理沙漠的大事情,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考我的研究生,我愿意做你的導師,行不行?”

惠然笑笑。在沙漠十幾天時間,雖然她還沒有遇到過沙塵暴,可是,每天起床洗臉都能感覺到面頰脖頸上有一層細沙,洗澡水也限制使用,每頓能吃上一個蔬菜已不錯了,更別說菜新鮮不新鮮了。僅僅過了半個月,在北京的信誓旦旦,如媽媽預言的,惠然想到這兒,沒有勇氣回答。

“有啥子想的?北京當然好,政治文化中心,發(fā)展空間大,要不怎么會有那么多人拼命往那兒鉆。除非你放棄所學專業(yè),如果你喜歡這個專業(yè),在北京學園藝的頂多是錦上添花,這個社會從來不缺錦上添花,缺少的正是雪中送炭。我們現(xiàn)在在沙漠里搞綠化研究,一旦成功那不光是為石油人,不是自吹,那是為人類治沙做貢獻,并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機會?!?/p>

“天不早了,走了。”張育青拍拍惠然的肩膀站起來,大聲喊黑貝。黑貝伸著長舌臥在紅柳叢下哈哧哈哧喘粗氣,聽到張育青叫,它搖著尾巴高興地走到張育青跟前。

張育青和惠然走出低谷,順著來的腳印往回走,沒走幾步,惠然望到遠遠的前方有一團黑霧在快速移動。她指給張育青看?!安缓昧?,小惠,黑風來了?!睆堄嗾f。

“我們怎么辦?”惠然神色慌張地問。“我們快點走,盡量往回趕,一旦遇到危險,離油田越近越有利?!彼齻兗涌炷_步幾乎跑起來,實際上沒跑多遠,像好萊塢的恐怖戰(zhàn)爭片,萬馬奔騰,箭矢如風,數(shù)不清的敵人遮蔽了前方,天空黑漆漆的,大地在顫抖?!霸趺崔k,怎么辦?”惠然抓緊張育青的胳膊,瞳孔里的黑影愈來愈來大。

別怕,快,戴好口罩,蒙上紗巾???,左邊有個高沙丘,咱倆快去那兒蹲下。

惠然完全亂了方寸,張育青怎么說,她就怎么做。

她們仨兒還未爬到最高處,黑風墻一樣猛地壓下來。頓時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見了?;萑婚]著眼睛抱著頭蹲在地上,感覺許多條鞭子抽打在身上。張育青大喊黑貝的聲音像撕碎的破布條被風零亂……

兩天之后風暴終于停了。沙漠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兒,乖巧安靜?;萑坏淖煲蚋煽史艘粚痈善?,肚子里像有無數(shù)的蟲子在啃食她的胃,她躺在張育青腿上,痛苦地呻吟。張育青的臉色并不比惠然好。她一只手撥開身邊的沙子,尋找她的水壺和吃剩的饃和咸菜。水壺找到了,她高興地大叫:“小惠有水了,有水了?!币宦犛兴萑粊砹司?,立即坐起來?;萑荒弥畨負u搖,感覺水所剩不多。她和張育青學著《上甘嶺》電影里的戰(zhàn)士,一人抿了一口?;萑话阉畨貙首约旱淖斓臅r候,她真想一口氣把水喝完,可是,她忍住了。從前,她是不知道什么叫忍的,都說忍是心上面一把滴血的刀。此刻,她明白了,忍是多么難的一件事。張育青說指南針不見了,她們迷路了。她們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是守在這兒等待研究所的人來找?;萑惑@駭萬分:“我們會死嗎?”

“你這娃,咋會?!被萑宦牫鰜韽堄嗟穆曇籼撎摰?。偌大的沙漠對于兩個人來說,簡直就是一葉小舟在大海之中,哪容易找。

“對了?!睆堄嗤蝗婚g提高聲量說,“我們讓黑貝回去報信,它的嗅覺敏感,把剩下的水給它喝,它肯定能找回去?!?/p>

張育青的噪音變了調(diào),她沒舍得自己再喝一口,全部喂給了黑貝。黑貝喝著水,尾巴在領(lǐng)情感激地搖動。黑貝兩眼盯著空空的水壺,它還渴。張育青雙手捧著它的臉,對它說:“黑貝,我和惠然阿姨的命全靠你了,我知道你能,回去找人來?!焙谪愌劬χ敝钡乜粗鴱堄?,它從主人眼泡有些腫的黑色瞳仁里看到了信任。它聽懂了。低頭嗅了嗅,搖晃著走了,走了幾步回頭望著張育青,眼睛流下兩行眼淚。

張育青和惠然依靠在沙丘上。周圍死一般寂靜,她倆都覺得只有說話,才能解除內(nèi)心的恐懼,彼此安慰??墒?,她倆的嗓子干裂,無法說話,張育青和惠然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不時兩個人的眼睛交換一下眼神,之后便疲勞地閉上?;萑坏难劬﹂]上了,但大腦的思維無法停止。

惠然想得最多的就是死。以前,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生命之花才剛開始綻放,歲月于她還非常非常漫長,死亡那是幾十年后的事情,今日猝然降臨,惠然像后腦勺挨了一悶棍,把她給打蒙了?;萑挥窒胱约洪L這么大還沒有真正談過戀愛,現(xiàn)在死了多虧。學校里有一個官二代看上她,對她好得不得了,給她買這買那,帶她看電影,去后海酒吧,花錢從來不吝嗇。惠然在他面前像女皇。他到處對人說惠然是他女朋友,幾次試圖帶她回家見他爸媽,惠然對他始終不冷不熱,若即若離?;萑划斎恢獣运麑ψ约旱暮?,知道如果嫁給他憑他爸媽的資產(chǎn),一輩子不工作照樣活得很滋潤?;萑坏陌职忠彩莻€局級干部,在官多如繁星的北京,一個快要倒閉的老國企的局級領(lǐng)導連個小腳拇指都算不上。有些女同學見惠然被這么有錢的官帥爺追,嫉妒得眼睛比紅棗還紅,討好、巴結(jié),就差沒有主動脫衣了。一開始惠然是想好好地和他相處,但是只要和他在一起,他的一些言行舉動就會讓她心里膩歪。比如他的自大,他藐視的眼神,他服裝的講究,他過分的大方都讓惠然感覺有些虛,總之和他在一起總讓惠然有種不踏實感。這使她很苦惱,直到有一天遇見一件事,她才終于明白,他不適合自己。那天電影散場,人多擁擠,惠然和他走到電影院大門口時,一位中年婦女不慎踩了他的腳。他張嘴即罵,把人家祖宗八輩都罵出來了。惠然當場驚愕了。一個人的好與壞,不能只看他對自己如何,他關(guān)鍵時刻表現(xiàn)出來的狠毒,讓惠然害怕?;萑幌耄F(xiàn)在是對我非常好,可是,保不定能好一輩子,萬一哪天傷著他,自己能有好下場嗎?惠然和他提出分手,他狠狠地說:“老子對你好是看得起你,你以為你是誰?老子不和你明天就能找到比你漂亮十倍的女朋友,不信你等著瞧?!被萑幌?,這樣的人離他越遠越好,最好此生再不見面?;萑荒X海中閃過李國梁的面孔。他們雖說剛認識不久,但是,直覺告訴她,李國梁是讓女孩子有安全感,心踏實的那種男人。惠然摸到脖頸上系著的紗巾,嘴角露出了淺笑?;萑谎燮ず弥?,怎么也抬不起來。她神情恍惚,此情此景似乎在哪里見過,她想起來了,是夢里,夢中的自己在沙漠里奔跑,奔跑,前方的高樓大廈朦朧、人影綽綽,迷離之中走出一個男子,迎著她跑過來,她笑了,向他而去。

惠然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明明在沙漠里,難道這又是做夢。惠然很詫異。“醒了,醒了,太好了?!被萑豢匆娝拇策呎局恍┤?,她一眼發(fā)現(xiàn)其中有李國梁,因為他的眼神與別人不同,別人的眼睛里只是焦急,而他的眼眸透出的情感很復雜。

“小惠同志,可把我們嚇慘了。你和張姐失蹤三天,多虧了他們石油上的年輕人幫忙。”徐所長拍拍李國梁的肩說,“是他把你背回來的?!?/p>

“應該的。人沒事大家都安心了?!崩顕赫f。

“非常感謝大家,給你們添麻煩了?!被萑徽f話的語氣很虛弱。

“謝什么謝,你是我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子。遇到這么危險的情況,你始終沒有哭,了不起。”

“呵,那是渴得沒有眼淚了?!被萑恍πΓ皬埥愫秃谪惸??他們好嗎?”

“你張大姐身體結(jié)實著呢,早醒了。但是,這會兒她正為黑貝難過呢?!?/p>

“黑貝怎么了?”

“黑貝死了,為了救你倆,黑貝回到研究所已是奄奄一息,我們給它喂了水和吃的,大概它餓極了一下子吃得太多,等把我們帶到地方,它就倒在沙漠里死了?!?/p>

惠然是從沒見過狗流淚,她也從不知道狗也會和人一樣流淚。原來狗并沒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可怕,關(guān)鍵時刻,狗的忠誠與無私感動了惠然。想起黑貝離開她們時流淚的眼神,惠然仿佛被鈍物一擊,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剛才還說你堅強,這會兒倒哭上了?!毙焖L說,“小惠同志,別哭了,給你營養(yǎng)粥,一會兒多喝點,明天就活蹦亂跳了?!?/p>

半個月的實習結(jié)束了,惠然準備回北京了。經(jīng)歷了生死的考驗之后,惠然猛然感覺自己成熟了、頓悟了,也超脫了。過去自認為非常重要世俗的東西全都變得輕如鴻毛,而從前不怎么在乎的有關(guān)生命、親情、友情卻如空氣,在缺氧狀態(tài)下才知它的不可或缺。這場意外也讓惠然對李國梁的認識更加深了一步。惠然忽然感覺有些不舍。她給李國梁去了電話,告訴他自己明天要返回北京的事。

怎么這么快就走,多住些日子等我輪休假到了送你下去?;萑宦牫鲭娫捓锢顕汉苁洹?/p>

“這樣吧,我下了班去找你,你到我們這兒吃頓飯,算我給你送行。”李國梁態(tài)度堅決,不容惠然說話便掛了電話。

徐所長來看惠然。一進屋就問,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張育青正低頭幫著惠然整理她要帶走的資料。

“讓您操心了,都準備好了?!被萑徽f。

“那就好,那就好。回北京和你爸媽商量商量,就報考你張大姐的研究生吧,我看她是越來越離不開你了?!?/p>

“那是。我們是啥關(guān)系,是生死之交。如果惠然你真做我的學生,我保證毫不保留地教授?!?/p>

“光教授不行,要帶著她一起搞沙漠綠化研究,不管吃多少苦,我們一定要在十年內(nèi)攻破這個難題。明天,我正好去基地開會,惠然我們一起走,我親自送你上火車。張姐,你幫著她再整理整理資料,小惠回學校要寫實習報告,你也給她出出主意?!?/p>

“我也舍不得你們?!被萑簧锨皳ё×藦堄嗟牟弊?。

“傻娃。小貓小狗養(yǎng)熟了都有感情,更何況人呢?!闭f到小狗,張育青又想起黑貝,眼里閃動著淚花。

李國梁的車來接惠然了。

惠然隨李國梁來到正在建設(shè)中的塔中油田。從遠處沙丘上俯瞰,像一艘行駛在波濤起伏的沙海中的輪船,泛著銀光交錯縱橫的管線是船的桅桿,高高燃燒的火炬是領(lǐng)航的旗桿,那一條通向井場的道路,是輪船航行時劃出的長長波浪。這是李國梁眼中的情景。而在惠然眼中,它卻像一片落葉,隨時會被四周隆起的沙海吞噬,如巨浪吞噬船只。

十幾條銀色的管道在惠然頭頂上方縱橫交錯,伸向不同的各種大大小小的球罐,連接著高高低低的塔臺?;萑环路鹱呷刖扌偷拿詫m,讓她眩目。李國梁像一位耐心的導師,給惠然講每一個設(shè)備的作用,告訴她從井里打上來的石油如何在這里匯集處理,去除雜質(zhì)變成干凈的、可往汽車里加的石油。如此復雜的工藝惠然一時弄不懂?;萑挥X得石油人真是很不了起,能知道幾千米的地下哪兒有油,能在沙漠中打井生存,將來還要在沙漠里建億噸級大油氣田。李國梁對油田的未來躊躇滿志,兩頰泛著紅光,像電影里拯救苦難人類的英雄?;萑徊挥杀凰那榫w感染,看李國梁的眼神也多了一份尊敬。

吃飯時,王倫看見李國梁和惠然進來,招呼他倆和他坐同桌。

王倫問惠然怎么今天有空來?李國梁搶過話說惠然明天要回北京了?!盎乇本┖??!蓖鮽惞首魃衩氐貙萑徽f,“你再不走呀怕會有危險?!?/p>

“什么危險,生死考驗都經(jīng)受了,還有比生死更可怕的危險嗎?”惠然問。

“你這小妹可真是嘴利索。告訴你吧,你不走,恐怕遲早要進入國梁兄的虎口?!?/p>

惠然望了一眼李國梁,李國梁低頭吃飯假裝沒聽見。

“學妹,我是看在來時咱同車的分上,真人不說假話。憑我久經(jīng)‘殺場’的經(jīng)驗,國梁兄絕對是愛上你了。你可不知道,和我在一起時,他嘴里三句話不離你。你失蹤的那天,徐所長跑來求援,你可不知道國梁兄急成什么樣子,簡直是方寸大亂。我們油田那么復雜的工程都沒讓他這么著急過。他把幾乎所有的人都動員起來尋找你們,那么大的沙漠,到哪兒去找。一天沒有找到,我們也累得渴得熱得受不了,國梁兄卻打了雞血似的整夜不睡,分析你們可能經(jīng)過的路線,要我們第二天擴大范圍。他說他有預感,你一定沒事,他肯定能找到你。結(jié)果怎么樣,第三天,他真找到你了。你不知道吧。國梁兄背著你往回走的時候,他哭了。我和他在一起好幾年了,沙漠里再艱苦,我從來沒見過他掉過眼淚。你說他是不是愛上你了?”

“吃飯也堵不住你那張嘴。”李國梁對惠然說,“別聽他胡說八道,沒有的事。”

“你敢說你沒愛?好,那你干嘛還打算年底休假從北京路過時去看惠然。你什么意思,還不是想看看她到底來不來研究所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去你的。你的事辦得怎么樣了?”李國梁有意岔開話題。

“差不多了,最晚月底辦結(jié)?!?/p>

惠然見王倫印堂發(fā)亮,好事臨門的樣兒問:“有何好事?”

“我要調(diào)走了,調(diào)到四川成都銷售公司。調(diào)令已到公司,我正準備下周回基地辦手續(xù)?!?/p>

惠然望著李國梁,在她眼中,李國梁比王倫優(yōu)秀得多,他家又在四川,為何不走?李國梁明白惠然眼神里的內(nèi)容。王倫也看出來了。

“惠然學妹,我告訴你吧。國梁兄和我雖說是大學同學,可我們倆從來尿不到一個壺里。他是事業(yè)心特別重的人,為了事業(yè)可以不顧一切,用俗氣話說有點高大上。而我就一俗人,我上大學也好,來塔里木也好,全都為了多掙錢,讓自己將來的生活過得好一點。沙漠的惡劣你也感受了,經(jīng)歷過才明白這不是人呆的地兒。我可不那么高尚,我不想把自己大好的青春和唯一的小命葬送在這個鬼地方。你也快點離開吧,你爸媽要知道你差點死在沙漠里,還不心疼得掉眼淚呀?!?/p>

“只有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才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對吧?”惠然問王倫。

“你說得太對了。我這幾年在沙漠里反反復復問自己到底想要啥,最后我終于想通了,一輩子就只有三萬多天,干嗎把自己搞得和苦逼似的。我又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俗人。好好地享受生活,老婆孩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在一起,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呢?畢業(yè)后打算干嗎?”

“還沒想好?!被萑惶拱椎馗嬖V他回家之后再說。聽了惠然的話,李國梁心中起了陰霾。在惠然離開之前,他一定要找個單獨的和惠然在一起的機會。他這么想著,快速地把飯往嘴里送,好像和飯有仇似的。

飯后,惠然和李國梁出來?;萑粶蕚浜退鎰e。李國梁想,咋辦,沒有時間了,咋樣才能說服惠然。突然他有了主意,臉上綻出了笑容。他對惠然說:“你看天色還早,我?guī)闳ヒ粋€地方看落日去。到了那兒你才會明白啥叫大漠落日?!?/p>

李國梁開車和惠然向沙漠深處駛?cè)?。路上惠然問:“王倫調(diào)走了,你不走嗎,打算在這里干一輩子嗎?”想到他一個人在沙漠里一年又一年,惠然突然心疼起李國梁。李國梁搖了搖頭說:“人往高處走,誰不想去環(huán)境好,離父母近的城市?在沙漠干的這幾年,我思考了許多問題,我們國家需要石油,石油是國民經(jīng)濟的血液,你能想像如果沒有石油,這個國家還能正常運轉(zhuǎn)嗎?飛機、輪船、汽車、化肥、衣料等等,衣食住行,石油的運用無處不在。石油這個物質(zhì)奇怪得很,它幾乎全部生在地表貧瘠的地方。比如沙漠底下,中東的沙漠石油富集,56萬平方公里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里可開采的潛力也非常大。石油開采是一種職業(yè),總需要有人從事這項工作。我沒有多高大上,我也動搖過,現(xiàn)在看到一個油田一天一天在沙漠里崛起,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天一天成長,有一種成就感,有許多不舍?!?/p>

惠然猜李國梁會帶她去哪兒,不知為何,她猛然想起沙漠里的那棵鐵樹,他說不定會帶我去那兒。翻過幾個沙丘,那棵鐵樹跳入惠然的眼簾。是心有靈犀嗎?惠然暗喜?;萑粚顕赫f:“這兒我來過。”李國梁回頭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她?!笆钦娴模覄倎頃r間不長,那天一個人散步無意中走到這兒,發(fā)現(xiàn)這棵與眾不同的樹,當時我驚訝萬分,不知是誰在沙漠里還有此等閑情逸致?”

啥子閑情逸致,是第一個進駐沙漠腹地鉆井的石油工人,受不了黃沙的肆虐,得了沙盲癥。沒法子治療,想出了這個法子是治病用的。”

惠然聽說過雪盲,患了此癥的人看什么都是白刺刺的?!吧趁ぐY和雪盲癥一樣嗎?”惠然問。

“差不多吧,沙盲癥就是看啥子都是黃的。時間長了人心煩氣躁、精神狂躁或是抑郁?!?/p>

“有那么嚴重?”惠然有些不敢相信。

“騙你做啥子。你是搞園藝的,園藝是美化生活的,可你曉不曉得,綠色能救沙漠里的石油人。你從事的園藝能給生活錦上添花,而沙漠綠化卻是雪中送炭。錦上添花固然好,但雪中送炭才更重要,對嗎?”

“你這話張大姐也對我說過?!被萑粵]想過她所實習的研究所的綠化研究工作和石油人有關(guān)系。她以為石油人是閑得無聊做棵樹玩,根本想不到這棵樹對石油人如此重要。為了找出石油,像李國梁這樣的石油人不得不放棄生活中被視為很平常的東西,比如與家人團聚,比如日常的生活,比如鮮花和綠草。這極平常普通的東西,對沙漠里的石油人幾乎全是“奢侈”。想到他們的處境,惠然一陣心酸。

“不瞞你說,我并不是不矛盾,一度我也抑郁。就算當下,我也不知道在這惡劣的沙漠里還能堅持多久?;萑?,沒有人比我們更需要綠色?;萑?,我希望你能做雪中送炭的人,為我們。”李國梁說到此停頓了一下,他在考慮怎樣向惠然表白。過了今天,也許永遠再沒有機會了,李國梁不想放過這唯一的機會。

“我真心希望你來我們油田工作或是考取沙漠研究所的研究生。如果你能留下,就像眼前這金色的落日照亮我平凡的生命。”

李國梁意猶未盡,他多想說出藏在心底許久的“我愛你”三個字。轉(zhuǎn)念想,惠然還是沒有畢業(yè)的大學生,如果太過露骨的表白,會不會嚇著她。碩圓的落日像一個巨大的火球,把惠然秋潭般清澈的眼眸和嘴角月牙般完美的笑靨印成金紅色。李國梁望著惠然,真想一直這么望著她、守著她。

惠然撫摸著被落日鍍成金黃的鐵樹,薄薄的樹片保留著太陽的溫度。此刻,她離李國梁非常非常近。他輕輕的嘆息,他看著她的眼神,他的言語無不令惠然怦然心動。難道我魂牽夢縈的沙漠,就是為了眼前的這個人?這是老天注定的緣分嗎?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潮水一般淹沒了她。

李國梁上前輕輕地拉住惠然的手。兩手相握的剎那,電流傳遍全身,惠然腦海中騰起綠樹環(huán)繞、鳥語花香的畫面。

落日的余暉,把鐵樹下的李國梁和惠然交織在一起,拉出長長的金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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