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利娟

《臺階》是一篇農村題材小說，以兒子的口吻，記敘了父親實現了一輩子的心愿的故事：因覺得自家的三級臺階低，父親終年辛苦，積銖累寸，終于造成有九級臺階的新屋。筆者認為從人性、人生的角度看待父親一生的經歷，在日新月異的現實中全面解讀小說主題，弘揚時代主旋律之外，還可挖掘出生活的溫情和意義。

一、平凡的人因追求夢想而偉岸

老實巴交的父親，低眉順眼地度過大半生，沒人說過他有地位，甚至他自己也沒覺得自己有地位。但是默默無聞的存在從來不等于不存在，當“臺階高，屋主人地位就相應高”這樣一個簡單近似幼稚的村野地位觀在他心中落下種子后，他心靈的泥土便不再平靜，“造一棟有高臺階的新屋”的念頭如同新苗般破土而出，一點點長大并越來越茁壯。父親還是那個淳樸厚道的父親，但他已然化為一位行動的巨人，用大半生的時光一刻不停地、認真執(zhí)著地準備著。漫長的歲月里，心中的夢想火苗早已燃燒成熊熊火焰，但是你看他“今天從地里撿回一塊磚，明天又撿起一片瓦，再就是往一個黑瓦罐里塞角票”“一年中他七個月中天，四個月去山里砍柴，半個月在大溪灘上撿屋基卵石，剩下半個月用來過年、編草鞋”，父親計劃周詳，而又穩(wěn)打穩(wěn)扎地在為自己的夢想行動著。他是自己夢想的總設計師，更是自己美好未來的建造師，目標清晰、氣度雍容、做事嚴密，看著這樣的父親，誰還能說中國的農民階層思想狹隘、目光短淺？大半生的隱忍負重使父親的形象在兒女心中、讀者眼中不再平凡，變得高大偉岸起來。

二、一代人衰落的同時，新一代人在崛起

父親曾經有壯舉若此：一口氣將三百來斤重的大石板從山上背到家，如此三趟，麻筋草鞋磨破了，這個鐵打的漢子還沒覺得花了太大的力氣。無論是文中的 “我”還是讀者似乎都習慣了父親的健壯形象，眼看著他大熱天挑一擔谷子回來，身上淌著一片大汗，僅僅一桿煙就“治愈”了他；眼看著他大冬天雞叫三遍便出發(fā)，到“我”也不知有多遠的大山里砍柴，黃昏貼近家門時方歸來，每個冬天的每一天都如此，不知疲倦。勤勞大半輩子的父親似乎是屹立不倒的。終于等到造新屋，還是那塊青石板，父親卻已無法獨立抬起，僅僅用手去托青石板，就讓他的腰不堪重負。父親沒有意識到，在每一個東升西落的平常日子的逝去中，在漫長的準備和等待的喜悅里，他已不知不覺老去。而到新屋造成，區(qū)區(qū)一擔水，就讓父親的健康再度受損，付出“血的代價”。父親終于明白：新屋高臺階是他畢生最大的收獲，付出的代價卻也是他的畢生。

但是父親衰老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成長。跳過一級臺階到跳過兩級臺階，再到連跳三級臺階，一路跳躍一路成長。調皮稚嫩的“我”，變成了懵懂乖巧的少年了，仍不知道山有多遠，但已能幫父親做事。過年時，父親那雙丈量過大地的腳發(fā)生了神奇的變化，“我”是見證人，“我為他倒水，倒出的是一盆泥漿，木盆底上還積了一層沙”。到新屋建成時，父親居然不敢放鞭炮，“我”挺拔如松，于是“我把火一點，呼一聲，鞭炮竄上了高空”。長成大人的“我”穩(wěn)重，體貼，孝順。九級的新臺階讓“我”一時有了“從臺階上面往下跳一遍，再從下往上跳一遍”的沖動，但“我”還是“熬住了”，比父親還有意志力——他舉起煙槍在不經磕的水泥臺階上磕了一下。父親衰老時，“我”方盛年。長大的“我”完美地代替父親在家中發(fā)揮頂梁柱的作用。歲月是公正的，它在生命延續(xù)中拿走上代人的，再不動聲色地將之送給下一代人，生命的衰落未免悲壯，但總能讓人又看到新的希望。

三、夢想的起點和終點遠沒有逐夢過程精彩

“臺階高，屋主人地位就相應高”，老的臺階只有三級，沒人說父親有地位，父親也從沒覺得自己有地位?！拔覀兗业呐_階低”，到底是意難平。改善家庭生活、提升自我地位的內在需求促使了建造九級臺階新屋心愿的萌生。

歷經歲月侵襲，父親終于心愿達成，有著九級高臺階的新屋建成了。慶祝新屋落成的鞭炮聲中，付出一輩子努力的父親“兩手沒處放似的，抄著不是，貼在胯骨上也不是”，明明該高興的臉上，只能掛著尷尬的笑。是啊，質樸的中國農民哪里懂得什么炫耀？父親終其大半生實現了“高臺階情結”，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那里卻只是云淡風輕。坐在高高的新屋臺階上，父親收到的是“晌午飯吃過了嗎？”的家常問話，而不是“你們家的臺階高”的戲謔招呼。這高臺階，還讓老實厚道的父親多了些不自在和不方便：要憋著，不能在水泥砌成的新臺階上磕煙槍；坐太高和人打招呼不自在，一級級往下挪，幾乎要尷尬地坐到母親專屬的門檻上。心愿達成的激動和喜悅，沒有我們以為的濃厚。

夢想的起點心緒難平，夢想的終點意興闌珊。起點與終點之間的逐夢歷程卻最是美好難忘。老了的父親沮喪著，似乎忘了自己多么精彩地生活過?？墒牵且黄覙渚G蔭記得，父親一直是多么堅定，搖來搖去的柳樹枝不曾搖散過父親專注的目光；那三塊青石板知道，父親多年來是多么辛勞又多么充實，過年時仔仔細細的一次洗腳就讓他行走在云端；那青山和溪灘不忘，父親這一生是多么執(zhí)著堅韌，積銖累寸，砍柴賣的錢滿了幾個瓦罐，撿的鵝卵石終堆起小山高；父親是多么有精力多么有干勁，造屋時他白天陪匠人一起干，晚上一個人干到半夜，卻“臉上總是掛著笑容”?！拔摇庇衷鯐浉赣H夢想閃爍的歷程？那曾經閃光的夢想至今仍然閃耀在下一代人的心里。

歲月是個誰也抓不住的神偷，它總在不知覺中偷走了你臉上的榮光和身體的活力，甚至偷走你的銳氣，讓當初的夢想有所褪色。但是歲月歷程中的一些美好的東西，比如夢想的燃燒，比如意志的傳承，是連歲月也無可奈何的，早已烙進偷不走的記憶里。時光不曾老，人已白發(fā)蒼，卻是不曾后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