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

（內(nèi)蒙古科技大學(xué)包頭師范學(xué)院 內(nèi)蒙包頭 014000）

小說角度設(shè)計視闕下的《賣油郎獨占花魁》探究

劉旭

（內(nèi)蒙古科技大學(xué)包頭師范學(xué)院 內(nèi)蒙包頭 014000）

小說《賣油郎獨占花魁》在角度設(shè)計方面，在賣油郎與花魁娘子之間設(shè)置了一段難以跨越的距離。從名聲看，花魁娘子聲名顯赫、賣油郎只是普通老百姓，距離十分遙遠；再從道德眼光說，賣油郎雖賤猶清白，花魁娘子雖貴而污濁，一清一濁，也是涇渭分明。而且，作者利用直接的描述與間接的反映法，重疊地在讀者腦海中為花魁娘子塑鑄了一個完美的形象。賣油郎雖然身為一介小民，但卻具有近乎圣者的德行，事事為人著想，總把自己放在最低的地方，這種小我的精神與獨特的個性，后來發(fā)揮了最大的作用，因為就是這種可貴而又出于本然的真性情流露，使他獲得花魁娘子的青睞。正是這種角度設(shè)計的精妙，使得《賣油郎獨占花魁》歷久彌新、引人入勝。

賣油郎 花魁娘子 小說設(shè)計

《賣油郎獨占花魁》在舊小說中是一篇特別出色的小說，如果去頭當尾(前面的開場白與后面的大團圓)，當更完整成功。從形式的結(jié)構(gòu)來說，作者為了構(gòu)成一種仰視角度的宗教愛，在布局上作了一番精巧的設(shè)計，他先以雙線式的描述來強調(diào)男女主角之間遙遠的高低距離與男主角超乎尋常的性情，及至變?yōu)閱尉€式的。進行，此二者就順理成章的構(gòu)成了所需的這種仰視角度的傾向。而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中，又豐富了其間的曲折性與戲劇性；使小說收到園滿的效果，這完全是技巧運用的成功。在主題的結(jié)構(gòu)上言之，作者于晦暗的商業(yè)愛的背景上勾勒出顏色鮮明的宗教愛，從這種對比中，顯示出這種愛情具有凈化與拯救的力撮。正如焦易士(james Joyce)的《阿拉伯商展》(Araby)一樣，對愛情的三種形態(tài)(浪漫愛，宗教愛與商業(yè)愛)作了一番哲學(xué)性的呈露(此篇以宗教愛為主題，以商業(yè)愛為背景，而以浪漫愛作輕微的襯色)。從而肯定愛情的本質(zhì)就是“真誠”(賣油郎是誠之至者)。雖然這種題材與主題都不甚新鮮，仍然取諸于傳統(tǒng)，但由于運用了奇特的結(jié)構(gòu)技巧，就顯得分外出色，何況愛情應(yīng)以“真誠”為本質(zhì)，這也是一個不輯不扣的真理呢！

一、《賣油郎獨占花魁》這個標題，就已經(jīng)顯示了一種角度的關(guān)系

它點出了兩個人物，一個是高高在上的花魁娘子，一個是低低在下的賣油郎。他們之間，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有著懸殊的距離，不太可能發(fā)生愛情的關(guān)系。但標題卻用了“獨占”這兩個強烈的字眼來泯滅了他們之間那段顯著的差距，把他們拉攏在一起，而建立一種最密切的關(guān)系。這種由不可能而變?yōu)榭赡艿陌l(fā)展，正是最足以引發(fā)讀者探索懸疑的心理，在我看來，這樣的標題正提示了一個角度——一種由低向高的仰視角度。這種角度的具體表現(xiàn)，就是賣油郎對花魁娘子的一份虔誠向往的情心；賣油郎簡直把花魁娘子當作一個崇拜的偶像，高高在上，而他自己則在下面虔敬地仰望著她。作者利用并強調(diào)這個角度關(guān)系著整篇小說的發(fā)展，成為解決小說含義的樞紐。而且，由于這個角度的作用，使整個故事因此彌漫著一種濃厚的宗教愛(Religious love)的氣味，賣油郎對花魁娘子的心理、態(tài)度與行為都充滿著極端的虔誠與崇拜，很接近于一個宗教信徒的表現(xiàn)。凡讀過這篇小說的人，大概都曾感覺到這里面所呈現(xiàn)的愛情是有點與眾不同，有別于一般傳統(tǒng)小說所最常處理的“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濫調(diào)；而使人耳目一新，產(chǎn)生一種特殊的意味。本文之目的，即在探索這個關(guān)鍵性的仰視角度是如何在賣油郎與花魁娘子之間形成，又如何發(fā)生作用，而引發(fā)這種所謂近乎宗教型態(tài)的愛情。

二、賣油郎對花魁娘子的愛慕是仰視式的向往崇拜

這種角度的形成，是因為有一段難以跨越的距離橫在他們中間。這段距離，就是高低的差距。由于這種差距的存在，使他們二人不可能并立于一平面上。對于這些關(guān)系重大的差距，作者運用了雙線式的敘述法來分別展示，所以特別清晰：

首先，是客觀的距離，從一般社會意識的觀點看，賣油郎與花魁娘子即身份地位與貧貴懸殊的距離，花魁娘子是一個妓女，但她不僅是一個妓女而已；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名妓，在臨安郡里享有顯赫的聲名，所來往的，都是達官貴人，這又豈是販夫走卒的賣油郎，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民所能塵及的？另外從金錢物質(zhì)的享受來說，貧乏困苦，靠賣油為生的賣油郎，與朝歡暮樂，生活奢華的花魁娘子，更不能相提并論。一貴一賤，距離十分遙遠，再從道德眼光說，賣油郎雖賤猶清白，花魁娘子雖貴而污濁，一清一濁，也是涇渭分明。

至于主觀的距離，作者也是有意把他們形成明顯的高低差距。故事一開端便急不可待的極度說明花魁娘子的家世、教養(yǎng)與質(zhì)素的優(yōu)越(這種優(yōu)越，與賣油郎相對而言，就更加凸現(xiàn)。)花魁娘子幼時家道“頗頗得過”，住在汴梁城外安樂村，不論這“安樂村”的虛實，它都有象征的意味，暗示著她有優(yōu)裕安樂的童年生活。再看她：自小生得清秀，更資性聰明。七歲上，送到村學(xué)中讀書，日誦千言。十歲時，便能吟詩作賦。……到十二歲，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若題起女工一事，飛針走線，出人意表。此乃天性伶俐，非教習(xí)之所能也。

這樣一個既得厚于先天的秉賦，復(fù)得助于后天的培養(yǎng)的才女，無怪乎她父母對她鐘愛是常，視為掌上明珠了，因此，她父親雖然因為自家無子，要尋個養(yǎng)女婿，來家靠老。只因女兒靈巧多能，難乎其配，所以求親者頗多，都不曾許。從這種謹慎的許婚態(tài)度，連鎖的反映了父母對她的矜惜與她才貌不凡。而且，一心一意要找個足堪匹配的對象，又為賣油郎的鄙陋作一對比的伏筆。因為像花魁娘子這樣的人才，當然需要一個文才、出身都過人的佳公子，才能配得上她。可是想不到挑來挑去，最后挑上的卻是一個賣油郎。這種出人意表的曲折，無疑豐富了主題的意味。

如前所說的，作者利用直接的描述與間接的反映法，重疊地在讀者腦海中為花魁娘子塑鑄了一個完美的形象。這種先入為主的印象注入，勢必使讀者對花魁娘子產(chǎn)生較高的評價，這就是作者的目的。所以，即使下面寫到花魁娘子墮落的情節(jié)，也沒有減損了她先給人的那個美好印象。作者為了情節(jié)的需要，不得不把花魁推入火坑，但并沒有把她丑惡化。因為作者把她的墜落歸咎于無情的客觀變遷與人性的丑惡，這就是戰(zhàn)爭的摧殘與卜喬(拐騙的人)的出賣。此二者象征著破壞與丑惡的權(quán)威，當孤弱無助的花魁迎頭碰擊到這么一股強大的力量時，真如細卵之于巨石，豈有不受損害之理？因此，她在兵亂中與父母失散，被人拐騙，賣落煙花這一連串不幸的遭遇，固然使人不忍，但也激起人無限的同情，覺得如此之人，有如此的不幸，實在太可惜了。而讀者本來對她只是一種靜態(tài)的賞愛(因為開始的描述只是一個靜態(tài)的印象)，至此乃滲入了動態(tài)的情感，開始主動地去憐惜她。這樣，花魁娘子這個人物也就真正的鮮活起來了。本來墮落煙花是很丑惡的事，但作者很巧妙的以戰(zhàn)爭及丑惡的人性與一個嬌弱的少女形成大小、強弱，美丑有力的對比，而把對比下所產(chǎn)生的張力，盡化為對花魁娘子無限的悲憫哀憐。結(jié)果，她墮落的丑惡，就消弭于這場懸殊的對比中。絲毫沒有影響到別人對她的好印象，而相反的，更對她產(chǎn)生莫大的同情。

另外還可以從三個地方看出賣油郎的為人：其一是當賣油郎被冤枉打發(fā)出門時，他一句辯白的話也不說，的確是個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愿意惹是生非的厚道人。其二是他開始挑賣油擔(dān)子時，由那些油坊對他的好感與同情可看出他是個怎樣的人。難得油商對他如此照顧，當然是因為他這個特殊的性情使他們都受了感動的緣故。而他的老實刻苦，也從“放寬轉(zhuǎn)賣”與“儉吃儉用”具體表明了。其三是朱十老雖曾經(jīng)把他趕出去，但他對朱十老并無半句怨言。后來重返朱家，十老死了，他很悲哀，如喪“親父一般，殯殮成服”，“舉喪安葬，事事成禮”，所以，“鄰里皆稱其厚德。”同時他也一直牽掛著親父，曾多方尋訪。這些又表現(xiàn)了他的孝道。所以，他雖然身為一介小民，但卻具有近乎圣者的德行，觀他對人、處事與說話，都是那么溫厚馴良，純出天性自然，但事事為人著想，而總把自己放在最低的地方，這種小我的精神與獨特的個性，后來發(fā)揮了最大的作用，因為就是這種可貴而又出于本然的真性情流露，使他獲得花魁娘子的青睞。

三、賣油郎與花魁娘子既有如此遙遠的高低距離

故當賣油郎一旦遇到花魁娘子，而又無限心注其人時，這些距離就馬上產(chǎn)生了作用，逼使他只能在下面遙遠的仰望著高高在上的花魁娘子。這種可望不可即的仰視角度，既是物理的，也是心理的。像賣油郎這種個性的人，他是做夢也不敢存有非份之想的，但事實上，他又是那么的向往著她，在這種情形下，先是距離限制了他采取仰視角度，然后又再加上他那種特殊的個性的作用，逐加深了這種仰視的程度，于是，他對花魁娘子的愛慕，就不期然的充滿著虔誠的崇拜，仿佛含有濃厚的宗教氣味，這種狀態(tài)，清楚地顯露于他的愛情歷程中。

最先從他心里升起的是深濃的同情與惋惜，他既不因為對方是個娼女而冷了自己的心，也不因此而生出任何不潔的欲念。就是當他說：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這等美人摟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這等話時，與其說含有強烈的情欲追求，毋寧說是出于一種渴望與心目中之崇拜偶象作具體的接觸，希求理想與現(xiàn)實重疊的要求(這是自然現(xiàn)象)。否則，他也不會把這視為“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為此“死也甘心”一段的天大事情。但這種率直的心坎話，卻適足以泄露了他對花魁娘子是何等的愛慕與崇拜；在浪漫中，又有濃重的虔敬?；镒右颜季芰怂纳献罡叩牡匚唬瑸榱俗非筮@份理想的真實感，他苦心積慮的作蝸牛式的積趲，一日一分，累年才可以積到十兩銀子，博取會見花魁娘子的機會。這十兩銀子，是時間考驗的象征，假如他對花魁娘子只是一時情緒的狂熱，或只是為了情欲的滿足，那他是絕對經(jīng)不起這漫長考驗的。唯其他的敬慕是那么的虔誠，他才能忍受這種等待，持續(xù)著如一的恒心。所以這段積趲的過程很類似于一個朝圣的歷程(Pilgrimage)，充分表現(xiàn)了信徒的苦行精神，富有明顯的宗教色彩，而他對花魁娘子的情感，也有某種程度的圣化了。及至錢積夠了，“又空走了一月有余”，都沒有覷著機會；因為他這個卑微的人，只能占有花魁娘子的一點剩余時問。這種已經(jīng)在望又不能馬上達到的折磨，賣油郎卻以驚人的忍耐與平靜接受了。他還是常常去探信，很明白的，支持著他的是一種超凡的精神力量。

到了賣油郎與花魁娘子正式會面的情節(jié)，作者故意作了戲劇化的設(shè)計。在讀者慶幸賣油郎這回可以順利得償素愿的時候，作者首先讓賣油郎久待花魁不歸。既歸，則己吃得大醉，竟對名不見經(jīng)傳的賣油郎諸般奚落。她一回來，聽說要接待這個人(鴇母詭稱賣油郎是體面的秦小官人)，就說：臨安郡中并不聞?wù)f起有什么秦小官人，我不去接他。及見到了賣油郎，覺得有些面善，但醉中急切想不起來，于是又說：這個人我認得他的，不是有名稱的子弟，接了他，被人笑話。這些令人極端難堪的話，賣油郎句句聽得一清二楚，但他佯為不聞，在久待的焦急與氣悶之余，他還是百般忍受，因為長久以來的一個真識無妄的心愿，既已達到了，他還能計較什么？還敢要求什么？這就是知足的賣油郎。再而是花魁娘子毫不顧待客之道，自斟自飲后，竟自行和衣上床睡去了?，F(xiàn)在，賣油郎為她朝思暮想，為她節(jié)衣省食，受盡了折磨，等待了幾近兩年的花魁娘子，就橫陳在他眼前了。他面對著她，應(yīng)該有說不出的激動，應(yīng)該崩潰；長久以來“積趲”如山的感情也該到了爆發(fā)泛濫的時刻，讀者預(yù)期的是聽到火山爆發(fā)的巨響，或是見到滔滔大海的翻騰。但很奇怪，一切都出奇的安靜，賣油郎所表現(xiàn)的竟是萬般耐人尋思的溫柔。

觀乎賣油郎為了花魁娘子所做的種種事情，都不是常人所能輕易做到的。這固是距離使然，但個人的性情作用，也是最大因素。只有像賣油郎這樣的人——具有感人的老實醇厚真誠的天性，才能做到那樣子，這一樣也是非教習(xí)所能為也。他這種含有濃厚的宗教愛的愛情，與包圍著花魁娘子的商業(yè)愛(如吳公子的煮鶴焚琴就是代表者)比照之下，益見其情之圣；所以，連花魁娘子也心動了。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在賣油郎心上的尊貴地位，也開始體會到真正被愛惜的滋味，在心理上，正好填補了她的缺憾。長久作人尋歡玩樂的工具，再豪華的享受，顯赫的盛名背后，本質(zhì)純良的她，一定感到不安，感到欠缺，而由賣油郎對他的這份虔誠，她既感受到溫情，又找了一種超升的力量，為她帶來愛情的洗禮，拯救她自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迷靡生活中，給她以清新的心靈洗滌，這種新生的無限希望，正是她長久以來所期待的。因此，她肯定了這種價值，主動撤滅她與賣油郎之間的一切距離(從另一角度說，她曾顧慮到賣油郎是市井之輩，而非衣冠子弟)，下嫁與他。雖然，作者利用了賣油郎環(huán)境好轉(zhuǎn)而花魁落難受辱這些具有平衡作用的改變來促成其結(jié)合的可能性，但真正使花魁娘子脫離煙花，使賣油郎能獨占花魁的根本力量，全是賣油郎對花魁娘子的這種充滿著宗教氣味的愛情。

[1]傅錢余.論解構(gòu)主義文學(xué)批評——以《賣油郎獨占花魁》的解構(gòu)閱讀為例[J].廣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2(06)

[2]蔣文勝.愛情悲喜劇——《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和《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比較[J].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2013(03)

[3]張文珍.把握自己命運的人——《賣油郎獨占花魁》秦重形象賞析[J].名作欣賞.2011(04)

[4]山鄉(xiāng).試說《賣油郎獨占花魁》的文化意蘊[J].臨沂大學(xué)學(xué)報.2011(01)

作者介紹：

劉旭，內(nèi)蒙古科技大學(xué)包頭師范學(xué)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