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伊然 陳 娟周 雪 莫 雪
(貴州省茶葉研究所,貴州貴陽 550006)
從邵大亨的“魚化龍”壺看“魚”的向善之美
胡伊然 陳 娟*周 雪 莫 雪
(貴州省茶葉研究所,貴州貴陽 550006)
邵大亨的紫砂壺作品“魚化龍”壺兼具造型美、趣味性和文化內(nèi)涵,形象表現(xiàn)了傳統(tǒng)文化中的“魚化龍”思想。本文從“魚化龍”壺的造型和“魚”的文化背景,結(jié)合邵大亨的生平,簡要分析了“魚化龍”的造型之美、文化內(nèi)涵和審美價值,證明“魚化龍”壺具有向善之美。
“魚化龍”壺;邵大亨;魚;向善;美學(xué)
紫砂興于江蘇宜興,紫砂壺共分有三大造型體系:幾何形、自然形和筋紋形,其中,將以花鳥、蟲魚、瓜果等自然元素為主要造型特點的仿真器稱為“花器”(亦稱“塑器”、“花貨”),較之其他兩類造型體系,花貨更具有觀賞性,直觀的意象表達能帶給觀者直接的審美體驗,能完好平衡日常物事的“真”與紫砂工匠靈感創(chuàng)作的“美”。由清代嘉慶年間的紫砂大家邵大亨創(chuàng)作出的“魚化龍”壺,正是將器具的造型美、趣味性與文化內(nèi)涵相融于一身的紫砂壺典范?!棒~化龍”壺不僅是將“鯉魚躍龍門”、“中魁高升”的“魚龍互變”之意用造型語言加以表現(xiàn),更是對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魚”的“向善之美”的藝術(shù)式表達。
“魚化龍”壺出自制壺大師邵大亨之手,遂有工藝繁瑣、精工細活的特點。壺身采用貼泥工藝,制造出浮雕效果,既能保證壺身輕巧,又將“魚”、“龍”、“云”等意象攢出動態(tài)感。整個壺身的畫面充滿故事性:圓形壺體可作大海之意,弧線輕漫有如浪頭翻涌,一條鯉魚盡露半身,大有一躍而出之勢。最妙之處,在于將龍巧妙藏掩于壺內(nèi),龍首從壺蓋探出,傾茶時,龍頭伸出,同時會有細舌伸出,傾茶畢,壺持平,龍頭縮回,舌頭也隱人龍頭不見。龍尾執(zhí)柄,壺把滿飾魚鱗紋,壺身與壺蓋線飾連貫,壺鈕則為卷云狀,云波包裹神龍,“或躍在淵”(高熙《茗壺說》),煞是生動盎然。
清代學(xué)者高熙在其《茗壺說·贈邵大亨君》中曾評價道:“邵大亨所長,非一式而雅,善仿古,力追古人,有過之無不及也。其掇壺,肩項及腹,骨肉亭勻,雅俗共賞,晌者之譏,識者謂后來居上。嘴注把青出自然若生成者,截長注尤古峭??谏w直而緊,雖傾側(cè)無落帽憂,口內(nèi)厚而狹,以防其出。氣眼外小而內(nèi)巨,如喇叭形,均無窒塞不通之弊。且貯佳茗,經(jīng)年嗅味不變。此皆前人所未逮者。”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顧景舟在《宜興紫砂壺藝概要》中則言:“經(jīng)我數(shù)十年的揣摹,覺得他(邵大亨)的各式傳器,堪稱集砂藝大成,刷一代纖巧糜繁之風(fēng)。從他選泥的精練,造型上審美之奧邃,創(chuàng)作形式上的完美,技藝的高超,博得一時傳頌,盛譽之高,大有‘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之慨。”[1]大家們的總結(jié)道出了邵大亨作品嚴謹莊重的本質(zhì),其制壺深諳古人古法的精髓,又能推陳出新,不讓紫砂壺具筑之高閣,而讓喜聞樂見的元素形象表達,讓人在品茶之余放松身心,獲得審美愉悅。
以邵大亨創(chuàng)作的“魚化龍”壺為代表開啟的纖巧糜繁之風(fēng),也讓后來的黃玉麟、俞國良、范大生、朱可心、汪寅仙、何道洪等人相繼模仿創(chuàng)作各式“魚化龍”壺。這也說明,“魚化龍”壺器型本身所具有的審美趣味性,是深得大眾審美喜愛的,是能夠引起共鳴的美的事物。
“魚”作為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審美對象濫觴于史前文明,最初多以圖騰出現(xiàn),而真正帶有文化屬性是以仰韶文化的黑色人面魚紋陶器開始,“魚”不再只停留于自然物事,而是伴隨社會的形成、文明的進步,逐漸被賦予了各種文化內(nèi)涵。因繁殖力強的自然屬性,“魚”首先被人視作生殖崇拜的對象,后來也指代配偶、情侶[2],如《詩·陳風(fēng)·衡門》云:“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饑。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逼渲小笆臭~”即為娶妻之意。漢代以后,“魚”多伴以“雙鯉”、“魚素”、“魚書”、“魚燕”、“魚箋”、“魚符”等詞出現(xiàn)[3],表意傳情,也更多了一層社會屬性。此外,“魚”也諧音“余”,寓意豐足;“魚”也曾在古人的天人觀里充當(dāng)過世界的載體。
與“魚化龍”壺中的“魚”的內(nèi)指最緊密的,應(yīng)源于“魚龍”之說。最早在《大荒西經(jīng)》中記載道:“風(fēng)道北來,天乃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此為“魚化龍”最初的雛形[4]。唐代段成式在《酉陽雜俎》里說:“魚滿三百六十年則為蛟龍,引飛而去”;《海外南經(jīng)》云:“蟲為蛇,蛇號為魚”;《說苑》有記載:“昔日白龍下清冷之淵為魚”;象山石浦漁港流傳的一則謎語:“牛頭夜鹿角眼如蝦,鷹爪鰻身魚尾巴,通體全是魚鱗甲,眾人都說魚所化”[5]等等,都表達了龍乃魚所化之意。
“魚龍”說不僅僅是人們對未知對象的崇拜和想象加工,更賦予了超越現(xiàn)實困境、追求更高精神境界的理想,誠如莊子在《逍遙游》中所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餛。餛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對于現(xiàn)實處境的超脫表意更為直接并為人熟知的,即“魚躍龍門”,如《辛氏三秦記》云:“河津一名龍門,水險不通,魚鱉之屬莫能上,海江大魚薄集龍門下數(shù)千,上則為龍,不上者點額暴腮”;又如《太平廣記》卷四六六:“龍門山,在河?xùn)|界。禹鑿山斷門一里余。黃河自中流下,兩岸不通車馬。每歲季春,有黃鯉魚,自海及諸川,爭來赴之。一歲中,登龍門者,不過七十二。初登龍門,即有云雨隨之,天火自后燒其尾,乃化為龍矣”;再如李白《贈崔侍郎·其一》詩云:“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保?]再有明代作家邱浚的楹聯(lián):“誰謂犬能欺得虎,焉知魚不化為龍”[7],都詮釋出逆境中奮斗生存終能有所回報的極高人生境界。以“江魚化龍”來激勵自我,是讓個體奮進的動力機制,傾注了人們對希望、功名利祿的憧憬,是內(nèi)心對超脫的訴求,是教人向善的。
“魚化龍”壺的審美價值既體現(xiàn)在形式外在上,又體現(xiàn)在內(nèi)涵寓意上。
首先,“魚化龍”壺突出了視覺直接體驗,讓壺之美回歸壺本身。明末清初,“詩書畫于一壺”之風(fēng)盛行,供春、時大彬、陳鳴遠、楊彭年等紫砂壺大家云集,他們或以“宮中艷說大彬壺,海外競求鳴遠碟”享譽內(nèi)外,或以“文人壺”交游天下才文士[8]。而生性孤僻的邵大亨卻不以繩墨為念,不為時風(fēng)所動,甩脫匠氣,以意為先,將“詩書畫”轉(zhuǎn)為“壺身本體”,探索出紫砂藝術(shù)的新語言[9]。正是在這樣的創(chuàng)作理念下,“魚化龍”壺將視覺美發(fā)揮淋漓盡致,亦動亦靜、形象直觀,喚醒了人們在對“魚化龍”壺審美過程中的直觀體驗,其制作的“魚化龍”壺同樣帶有大開大合、渾樸率性的特點,伸縮吐注,靈妙天然?!棒~化龍”壺身未著一字,全靠意象符號、形狀形態(tài)和傾倒壺體時的動態(tài)來表現(xiàn),無需似“文人壺”那般借助文字表意,卻仍能將所思所感通過壺本身傳遞給觀者,這也正是美感即是體驗,是當(dāng)下直接的感興,也即是王夫之所說的“身之所歷,目之所見,心目之所及”[10]。
其次,“魚化龍”壺生動地表現(xiàn)了“江魚化龍”,形象地表達了更高層次生活的追求,是具有“向善之美”的。讓視覺形象的審美對象表達抽象的內(nèi)涵,其聯(lián)通審美主體的方式是審美感知,而具體達到的形式是運用修辭。“魚化龍”壺借用了傳統(tǒng)文化中家喻戶曉的“魚化龍”之說,將在水面眺望天空的魚、盤踞云層呼之欲出的龍、詭橘陸離的云波等意象用生動的體態(tài)語言,使人們能夠憑借經(jīng)驗和視覺體驗明白“鯉魚跳龍門”、“中魁高升”等激人向善的祝福。所謂“壺如其人”,邵大亨性直不阿,不畏強權(quán),如清光緒《宜興荊溪縣新志》載:“有邑令欲得之(大亨壺),購選泥色招人署,啖以重利,留之經(jīng)旬,大亨故作劣者以應(yīng),令怒而杖之,亦不吽暴也”,邵大亨一生不為功名利祿,不求“一登龍門則身家十倍”(李白《上韓荊州書》)。因而,“魚化龍”壺表達的“化龍”情懷,并非全然化卑為尊,絕非憑一壺類比自己仕途之夢,因為審美本就是無功利的。就像壺本身所呈現(xiàn)的那樣,隱匿于云海的“魚”與“龍”身形交疊難分你我、“魚”高揚頭顱器宇軒昂不輸探首之龍,“魚化龍”壺更多的是表達“人人天地善”,即便出身和際遇不盡相同,但每個人都擁有追求超脫的自由,其落足點是“魚”而非“龍”。“魚化龍”壺所體現(xiàn)的“向善之美”,不僅是個體對自身需求的鞭策,更是壺本身借助修辭傳遞給人們的一種通透的天地大愛。
高熙在評價“魚化龍”壺時說:“此亦僅以精密勝,不足盡君技之妙也”。紫砂壺作為實用物器,是建立在工匠足夠精湛的技藝之上的。然而,作為傳世且開創(chuàng)制壺新風(fēng)的藝術(shù)品來說,“魚化龍”壺不僅能以極具趣味性的裝置設(shè)計和惟妙惟肖的雕工帶來視覺美感,其“魚”的意象更因暗合了“魚龍”文化“向善之美”的精髓,帶給人們更深層次的審美感受。
1 李佑任.宜陶之旅.臺灣:陶藝公司.1987:195.
2 聞一多.聞一多全集:第三冊(神話編?詩經(jīng)編上).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233.
3 司書景.中國文化中的魚情結(jié).煙臺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2,19(3):34-36.
4 徐順琴.淺談“魚化龍壺”的美學(xué)意境.江蘇陶瓷,2012,45(3):70.
5 酈偉山.探究中華魚龍文化.第三屆海洋文化與社會發(fā)展研討會.上海,2012:122-127.
6 居晴磊.魚形紋飾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蘇州大學(xué)學(xué)報(工科版),2003,23(3):71-73.
7 姚亞勤,唐利明.從“魚化龍”壺看傳統(tǒng)經(jīng)典壺的生命力.江蘇陶瓷,2010,43(1):32-33.
8 何岳.《茗壺說》與邵大亨.創(chuàng)意與設(shè)計,2012(6):84-90.
9 瀚石.壺王邵大亨其人其事.茶葉世界,2009,3:30.
10 郭丹英.椰殼雕茶具.茶葉,2007,33:246-247.
Virtue beauty of fish w ritten on the dragon fish pot by Shao Daheng
HU Yiran,CHEN Juan*,ZHOU Xue,MO Xue
(Guizhou Tea Research Institute,Guiyang Guizhou 550006)
Shao Daheng's Dark-red enameled pottery teapot works“Dragon Fish Teapot”,with beauty,interest and cultural connotation,performs the traditional idea of“Dragon Fish“picturesquel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beauty,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the aesthetic value ofDragon Fish Potaccording to the shape of the pot,the cultural background of“fish“,and the life profile of Shao Daheng.It is concluded that the“Dragon Fish Pot“has the beauty of kindness tendency.
Dragon Fish Pot;Shao Daheng;Fish;kindness tendency;Aesthetic
TQ174.71
A
0577-8921(2015)03-169-03
2015-08-23
貴陽市-貴州省農(nóng)科院農(nóng)業(yè)科技合作項目“久安古茶樹資源研究及珠形茶研發(fā)”院地農(nóng)科合字[2014]7號;貴州省科研機構(gòu)服務(wù)企業(yè)行動計劃項目《黔茶系列茶樹品種推廣應(yīng)用及服務(wù)園區(qū)能力建設(shè)》(黔科合服企2014[4008]號)。
胡伊然(1988年-),女,貴州貴陽人,研究實習(xí)員,主要從事茶文化與經(jīng)濟研究。*
陳娟,E-mail:chenjuan309@ 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