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衛(wèi)東
日本首相安倍在剛剛過去的五一長假中,遠涉重洋到美國訪問8天,不僅與奧巴馬單獨暢游了林肯紀念堂并發(fā)表聯(lián)合宣言,還作為戰(zhàn)后以來在美國參眾兩院舉行聯(lián)席演講的第一位日本首相而受到格外關注。美國以“高大上”的規(guī)格接待安倍,給足了日本面子,兩國的官方報道也對首腦峰會的收獲大加褒揚。但隨著安倍的離去,所有關注美日關系的人士都在深思,美日關系是否真如其官方言論所稱“堅如磐石”?
安倍訪美之前,國際上出現(xiàn)大量有關美日各自利益訴求的分析。雖然基本都聚焦于安保合作新指針、TPP(《跨太平洋戰(zhàn)略經(jīng)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問題及歷史議題,但美日在這些議題上的側重點是不同的。兩國賦予同等關注的是新的安保合作指針,但由于新指針在幾個月前即已成形,所以奧巴馬政府將關注重點放在了TPP問題上,而安倍則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沸沸揚揚的歷史議題上。在此背景下,美日也在首腦互訪中展開了復雜博弈。
新版安保合作指針強調所謂“無縫合作”,媒體披露這主要反映了美方的要求,但也為日方所接受。美國一直期待日本發(fā)揮出與其經(jīng)濟地位相稱的政治和安保作用,但歷史上日本政府一直以憲法限制為由,拒絕參與美國的海外作戰(zhàn)行動。但隨著安倍政府在去年7月自我解禁集體自衛(wèi)權,美國迅速抓住機會,試圖通過指針的修訂,迫使日本接受協(xié)防美軍的法律義務,同時也成功將其適用地域范圍擴展到全球。從這個角度看,奧巴馬政府達成了預期目標。而從日方角度來看,其對參與美軍的海外行動并無真正興趣,安倍表態(tài)稱“無論如何解禁也不會參加像伊拉克和阿富汗那樣的戰(zhàn)爭”,就表明了他的真實心思。他對“無縫合作”的理解,是希望在日本因為島嶼爭端而與中國發(fā)生各類沖突時,美軍能夠以明確和足夠的方式馳援,這尤其應包括以武裝民兵突襲為代表的所謂“灰色區(qū)域”的范疇。雖然最終在新指針中仍然沒有明示美方在此種情形下的具體義務,但美方表示將與日方“聯(lián)合應對”,也算是給了安倍一個交代。
眾所周知,TPP問題是美方關注的重點。去年奧巴馬訪日時,就為了換取日方對此的合作而推遲了聯(lián)合宣言的發(fā)表時間,還首次由總統(tǒng)出面宣稱“釣魚島適用于美日安保條約”。此次為了能與日方達成協(xié)議,奧巴馬還專門增加了一個事先未設的林肯紀念堂參觀項目,并與安倍單獨交談20分鐘,這是去年安倍多次提議而未能如愿的活動。雖然奧巴馬如此給面子,但是安倍依然不領情,就是不愿在奧巴馬獲得國會授權前與其簽署協(xié)議,而最終奧巴馬也對此無可奈何,不得不接受安倍“只進不出”。
在歷史問題上,安倍再接再厲又勝一局。盡管在訪美前美方不斷施壓,要求安倍尊重歷史,但是安倍表現(xiàn)得不為所動。在其哈佛的演講、與奧巴馬發(fā)表的聯(lián)合宣言以及在美國國會的演講中,安倍均表現(xiàn)得非常強硬,他深知美國政府對日期待提升的現(xiàn)實,決定把在安保問題上配合美國獲得的籌碼用在歷史問題上與美國進行利益交換,頂住壓力拒不道歉,不僅試探到了美國的底線,還向美國有效施加了壓力。
由于當前美國的對日需求超過日本的對美需求,導致美方向日方做出了更大的妥協(xié)。雖然最終各有所獲,但沒有達到皆大歡喜的程度,丟了面子也丟了里子的奧巴馬政府一定會想方設法把損失從安倍身上找回來,這也預示著今后的美日博弈會更為激烈。
首腦峰會只是一個節(jié)點性事件,并不足以反映美日關系的全貌。兩國盡管在東亞安全、反恐、防止核擴散、加入TPP等議題上具有共同利益,但是在其他一些宏觀以及微觀事務上,美日的認識存在微妙的溫度差,這必定會影響到兩國關系長遠的發(fā)展。
第一,對同盟作用的認識。美國原本認為同盟的作用主要是用來維護東亞的穩(wěn)定,現(xiàn)在又加上了在全球范圍內進行“無縫合作”的職能。維護穩(wěn)定并非單純應對外部威脅,確保日本的軍力發(fā)展處于可控范圍內同樣也是同盟的職能之一,即發(fā)揮所謂“瓶塞”作用。尤其是隨著安倍的解禁,美國一方面表示堅定支持,另一方面則通過強化美日軍力的融合程度實際提升了對日控制力。從日本的角度來講,其目標很簡單,就是希望同盟維護日本的安全并在領土爭端中提供明確的支持。日本既不希望美國利用同盟來控制日本發(fā)展自己獨立應對外界挑戰(zhàn)的能力,也不愿作為美國的盟友參與到其在全球的干涉行動中。解禁集體自衛(wèi)權只是為了換取美國在日本關注的其他議題上對日做出的妥協(xié),就像一個障眼法,日本并非誠心要成為美國的全球小跟班,甚至仍然會尋找各種借口回避責任。
第二,對日本走向的期待。美國希望日本成為自己在全球的幫手,成為在亞洲應對中國的橋頭堡,成為在歷史問題上負責任的價值共同體。而安倍政府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日本變成一個正常國家,獲取獨立制定的、擁有對外戰(zhàn)爭權的新憲法,成為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國,擺脫外國對日本的控制,可以根據(jù)自身的需要隨意解釋歷史。兩國思路的差異由此可見一斑。雖然現(xiàn)階段日本還無力也無意通過與美國的對抗來實現(xiàn)自身的長遠目標,但安倍政府上臺以來正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日本國內的社會思潮和價值傾向也在逐步發(fā)生變化,日本接近美國的最終目標是為了遠離美國,這必然會對美日關系帶來新的挑戰(zhàn)。
第三,參與地區(qū)事務的重點。美日在很多地區(qū)事務上具有不同的國家利益。在亞投行問題上,美日均不愿看到中國成為亞洲金融合作的龍頭老大,但是美國對亞投行的排斥更為明顯,美國國會一定不會同意奧巴馬政府加入亞投行;而日本在基礎設施領域具有得天獨厚的技術優(yōu)勢,安倍政府當然希望在這個廣闊市場中分得一杯羹,只是為了表示對美國的忠誠而暫時沒有加入,但也留下了活動余地。在朝鮮核問題上,日本政府的重點一直是人質綁架問題,這頗令美國不滿,但日方看似不愿妥協(xié)。在烏克蘭問題上,日本迫于美國的壓力對俄進行制裁,但出于分化中俄、能源進口多樣化和討回北方四島的目的,又不時對俄伸出橄欖枝。美日的貌合神離可能會成為一種常態(tài)。
如果要找到一個提升美日合作水平最大的外部致因,肯定非中國崛起莫屬。進入新世紀以后,美日安全合作的水平不斷提升,尤其是在2010年以后,兩國逐步將在亞洲安全合作的針對目標從俄羅斯、朝鮮轉向了中國。即使奧巴馬一再宣稱其再平衡戰(zhàn)略并非針對中國,即使安倍宣稱日中友好合作意義重大,但美日均將戰(zhàn)略部署明顯放在了應對中國崛起的議題上,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屬于極端保守派的安倍與屬于極端自由派的奧巴馬原本并不相互欣賞,但這一背景并未阻礙美日合作的全面深化,表明是國家利益而非首腦個人關系已經(jīng)成為維系當前美日關系的基礎。合作無疑已經(jīng)成為美日對華戰(zhàn)略的主流趨勢。
但是美日在對華認識方面也存在明顯分歧。首先,美國認為中國的未來前景不明,可能成為像原蘇聯(lián)那樣的爭霸對手,但更多人相信中國沒有那么大的胃口,因此美國是出于“期待積極、防范消極”的原則來應對中國的,將中國視為一個競爭對手。但在安倍政府眼里,中國已經(jīng)成為其國家安全和領土完整的主要威脅,是妨礙日本重獲亞洲主導地位的絆腳石,也是日本實現(xiàn)國家正?;瞳@取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的主要障礙,安倍外交的重心明確表現(xiàn)為遏制中國。其次在具體行為上,美國不愿直接與中國對抗,一再宣稱再平衡戰(zhàn)略不是針對中國,一再拒絕將釣魚島適用于安保條約的原則具體化,只是通過在政治、經(jīng)濟和安全領域強化同盟合作的手段來增強對華的防范能力,同時還要加強與中國的軍事和社會交流;而日本則是赤裸裸地堅持對抗,展開所謂“跟隨外交”,與和中國存在爭端的國家密切合作,處處挖中國的墻角,并敦促美國站在盟友日本一邊,時常陷美國于尷尬之中。
綜上所述,美日同盟在增強是一個現(xiàn)實,也是我們考慮東亞安全的一個基礎。但是美日關系的加強完全是由于外部因素促成的,其內部對共同價值觀、亞太國際秩序、國家發(fā)展走向的認同在降低,美日雙邊經(jīng)貿合作與民間往來也落后于與其他國家之間。這應驗了那句老話,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