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婧

2014年，中國的科幻界有一個人很忙，他無數(shù)次站在聚光燈下，被媒體海洋般的問題所圍繞，往常甚少外出的他“被迫”參加了許多場媒體活動，而網(wǎng)絡上，幾乎每一天都會出現(xiàn)有關他的各種報道。甚至2015年被稱為“中國科幻電影元年”之說，也是從他的五部科幻作品都將被搬上屏幕開始的。中國科幻作家受到這般待遇，不說“后無來者”，也已是“前無古人”。他幾乎正憑借著一己之力，將國人乃至世界的目光聚焦到中國的科幻界。他就是劉慈欣，山西娘子關電廠的一名普通計算機工程師。

對劉慈欣的采訪是在夜里十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明顯有些疲憊。好在，媒體的狂轟亂炸帶給劉慈欣的只是一些煩躁和疲憊，那些所謂的光環(huán)和榮耀并未真正影響到他?！坝绊懚嗍莵碜酝獠康模宜幼〉某鞘胁淮?，周圍的人都不看科幻小說，也沒有人到這個地方來找我，大部分采訪都是通過電話等間接的方式，對我的生活狀態(tài)沒有太多的影響?！彼坏卣f道。似乎，外界的榮譽都像流水一樣淌過他的內(nèi)心，并未起太多波瀾。

一個低調的作家

劉慈欣的粉絲們有一個有趣的名字叫“磁鐵”，而“磁鐵”們對劉慈欣還有一個更加親切的稱呼：大劉。這個名字簡單、直接，同時也道出劉慈欣低調、平實的一面。

劉慈欣本人似乎帶著一點世外高人的味道，有一點傳奇，有一點隔世，似乎也更加符合一個科幻迷心中理想科幻作家的感覺。這位60后出生的河南人從小在山西陽泉長大，這是一座新興工業(yè)城市，中國著名的無煙煤在這里產(chǎn)出。1985年，劉慈欣從華北水利水電學院水電工程系畢業(yè)，和現(xiàn)在大多數(shù)叛逆的青年不同，從小就對科幻小說狂熱喜愛的他并未放棄自己的專業(yè)，而是選擇在一家火電站工作。后來，他成為了中國電力投資公司的高級工程師，卻仍然選擇在這家電廠繼續(xù)奉獻自己的能量。而這本該是被少數(shù)人知道的地方，現(xiàn)在卻成為中國科幻“神作”誕生的“圣地”。

同為科幻作家的韓松路過大劉常居的娘子關，就曾在博客里感慨道：“過娘子關的一剎那，我終于明白了，幻想發(fā)生于貧瘠、創(chuàng)痛和追趕?！睂τ趧⒋刃纴碚f，“寫小說的人應該生活在比較偏遠安靜的地方。”而他正是在這樣一個被群山環(huán)繞的偏僻角落，構建了一個浩瀚無垠的科幻世界。

作為一名“資深”的科幻迷，劉慈欣長期關注科幻作品的同時，也一直在嘗試著自己的科幻寫作。他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發(fā)表科幻作品，風格一直在變換之中，直到90年代中期才逐漸定型，并贏得讀者的喝彩和好評。從1999年起，劉慈欣開始在《科幻世界》等雜志發(fā)表作品，以《帶上她的眼睛》《混沌蝴蝶》《全頻帶阻塞干擾》等作品為科幻迷熟知。到2006年，大劉已拿獎拿到手軟，他連續(xù)八年獲得中國科幻界的最高榮譽——“銀河獎”。也正是在這一年，一部名為《三體》的科幻系列開始在《科幻世界》連載，兩年后又推出單行本。這部被封為“神作”的作品成為了和劉慈欣一樣的品牌和符號。它以史詩般的規(guī)模，講述了地球文明在宇宙中的興衰歷程。透過小說，劉慈欣涉及到了人類歷史、生物學、天文學、社會學、哲學等領域，并從科幻的角度深入探討了人性。由他創(chuàng)造的“三體文明”，令世人震驚。這是二十多年來劉慈欣在山西這樣一個“果殼空間”里獨自沉思、創(chuàng)作，然后推出的巨著。像極了武俠小說里的絕世高人，在一番閉門潛心修煉之后，終于擁有了獨創(chuàng)的絕世武功。正是這部作品，使得大劉站在了中國科幻界的巔峰，成為了中國科幻文學的扛梁之人。

做“超越自戀”的努力

在劉慈欣的眼中，科幻既是一種文學形式，也是一種思想方式，一種看現(xiàn)實的獨特視角?！拔覀兡壳昂苌佟⒁策€不太習慣用科幻的眼睛看待現(xiàn)實。但科幻能通過一個獨特的角度，有一種無論是科學、哲學、還是宗教都沒有的認知能力。”

在劉慈欣看來，文學就是一場人類的超級自戀。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有一群人正在做著超越自戀的努力，而最自覺做出這種努力的，就是科幻文學。他對《出版人》說，“傳統(tǒng)的文學是以人與人的關系為核心的，在傳統(tǒng)文學的視野里面，人占據(jù)了絕大部分的空間。但事實上，在現(xiàn)實世界中，人占得空間是相當小的，我們以整個宇宙的尺度看自然的話，人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科幻文學則著重描寫人和自然的關系，這拓展了文學的視野。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它應該是克服文學中自戀狀態(tài)的一種文學體裁?！?/p>

十余年來，為“超越自戀”劉慈欣做了很多努力，他將自己的創(chuàng)作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純科幻階段，這個階段的核心目標是不斷增加小說中幻想的奇麗和震撼程度。但接下來他意識到，這種簡單的表現(xiàn)形式是難以持久的。在創(chuàng)作的伊始他就意識到科幻小說盡管現(xiàn)在還沒有真正走進大眾，但它終將成為一種大眾文學，而自己的科幻理念必須與讀者的欣賞取向達到一定的平衡。后來，他開始關注人與自然的關系，這在他的代表作《流浪地球》和《鄉(xiāng)村教師》，以及長篇《球狀閃電》和《三體》第一部中均有體現(xiàn)。在這一創(chuàng)作階段的進行中，劉慈欣遇見了一個轉折點，這個轉折源于一個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世界中任何一種邪惡，都能在科幻中找到相應的世界設定，使其變成正當甚至正義的，反之亦然，科幻中的正與邪、善與惡，只有在相應的世界形象中才有意義?！边@個發(fā)現(xiàn)讓劉慈欣著迷，隨之他也進入了創(chuàng)作的第三個階段，稱之為“社會實驗”。和許多科幻作家所認同的那樣，即“主流文學描寫上帝已經(jīng)創(chuàng)造的世界，科幻文學則像上帝一樣創(chuàng)造世界再描寫它?！?/p>

許多文學作品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發(fā)展，興許會被大眾所遺忘，而對于劉慈欣而言，科幻是不應該怕被遺忘的。因為科幻文學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文學，她不斷涌現(xiàn)新的創(chuàng)造和新震撼來戰(zhàn)勝遺忘?！熬拖褚粓鲇篮愕难婊?，前面的剛成為灰燼，新的又飛起來爆發(fā)出奪目的光焰?！睘榇耍J為自己的想象力應該與這個時代同步，自身應永遠保持青春的心態(tài)。

引眾人追隨

在科幻迷們的心中劉慈欣永遠是“大神般”的存在，他早已是中國科幻不可繞過的一個符號。但隨著電影的投拍，劉慈欣進入了公眾視野，又一次火了。

在2014年年初，關于《三體》系列即將進入美國市場，并由科幻界新星、美籍華裔科幻作家劉宇坤擔綱第一部翻譯的新聞，讓中國科幻界人士乃至整個文學圈子都為之興奮了一把，因為這標志著中國長篇科幻小說真正進入國際視野。在2014年“雙十一”那天，《三體》英文版正式在亞馬遜平臺發(fā)售，出版商打出了“中國暢銷科幻小說，英文版首次上市”的標語，吸引了全世界科幻迷的目光?！度w》也的確不負眾望，其精裝版與Kindle版首日銷量就分別奪取了亞洲文學類第1名和第2名。美國權威媒體《科克斯書評》對這部來自中國的科幻作品評價道：“在理念上，《三體》讓人聯(lián)想到《2001太空漫游》和《環(huán)形世界》，但帶有政治和文化背景的情節(jié)，是會令多數(shù)西方讀者感到新鮮的?！薄度w》是構建在中國“文化大革命”的背景下，因為這種特殊的文化政治背景，使得國外的讀者感受到具有中國特色的科幻。面對這樣的評價，劉慈欣對記者表示，目前中國的科幻文學并不存在中國的特色?！拔覄?chuàng)作科幻沒有刻意要展現(xiàn)一種中國特色的科幻，科幻可能是一種最具世界性的文學體裁，它本來就是一個外來品，是來自外部的一個文學體裁，它的中國特色并不是一個很重要的性質?！?/p>

然而，就算劉慈欣想刻意逃避一些外來的煩擾和繼續(xù)低調寫作，看來已是不可能了。這一年，從導演到演員再到投資者們都已按捺不住，紛紛表示了未來拍科幻片的興趣。其中已敲定的有孔二狗任CEO的游族影業(yè)，此前已召開發(fā)布會宣布了《三體》的導演、演員陣容和拍攝計劃。而寧浩正著手改編的《鄉(xiāng)村教師》也距投拍不遠。在中國電影集團公司曝出的24個新電影項目中，有三部作品也都是劉慈欣的。

劉慈欣認為，中國的科幻文學正呈現(xiàn)出多元化發(fā)展的趨勢，而無論以何種形式繼續(xù)發(fā)展，都會使得中國科幻從孤獨走向大眾。“西方科幻電影的大量進入，培育出大批影迷，這些人可能有相當一部分會對科幻文學產(chǎn)生興趣。另外，快速發(fā)展和變化的社會環(huán)境，也對科幻文學的產(chǎn)生和繁榮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這和上個世紀初的科幻文學‘黃金時代，有很多相似的地方?！?/p>

不過，如何使得中國的科幻文學更加優(yōu)質而快速地成長，大劉則表示這需要出版方的大量投入，發(fā)掘更多更好的科幻作者群，出版更多好的科幻作品。

被眾人簇擁，再被推到眾人仰慕的位置，這似乎已經(jīng)由不得大劉自己。2014，是一個屬于劉慈欣的年份。當然，撥開他眾多的光環(huán)和頭銜，他依然還是一名普通的科幻迷，這個50多歲的男人，體內(nèi)依然寄居著一個男孩對科幻的初心和堅持。正如他在一篇自己作品的序言里寫的一樣：“我們是一群正在人群中出現(xiàn)的神秘異類。我們現(xiàn)在像螢火蟲般弱小而不為人知，但正像春天的野草一樣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