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來
母親的花花朵朵壇壇罐罐
文/徐來
父母的生活是很翔實而具體的?;ú菝刻煲獫菜┓?,茶葉從采摘到烘烤,耐心地完成每道工序,一粥一飯,一種調(diào)料都不少,時鐘一分一秒的過,不功利,很無用,且非常踏實。
他們不用微博、微信,也不上網(wǎng)。父親每天堅持看看報紙,《環(huán)球時報》或《參考消息》。母親晚上看看電視新聞,只留意廣東的天氣,連續(xù)暴雨,有地方房子塌了,或行人被沖入下水道,她便急急電話我,叮嚀囑咐,下雨不要出門亂跑。
去年,他們搬入新家,工作方式也轉(zhuǎn)換了,生活開始規(guī)律起來。不必每天匆匆忙忙,父親每日閑暇便到小區(qū)的湖邊散步。而半年來,母親的皮膚竟然白皙了許多,不再因窗外的蛙聲失眠,有了閑心,開始琢磨菜譜和花草種植。
今年三月,母親突然給我電話,語氣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悅,她種的兩盆海棠花開得極盛,粉白的花朵綴滿枝頭,擺在客廳里,陋室生輝。離開老家十六年,第一次聽說她重拾鋤頭擺弄花草。
前年,朋友送了一盆文竹,父親放在窗臺忘了搬回來,不足一周便枯死了。今年,母親單位門口擺的年橘枯萎了,清潔工打算連花盆一并扔掉,母親覺得好好的瓷盆,扔了十分可惜便撿回家。用兩個栽種了西府海棠,一個撒了點菜籽,不久,七八株青綠的小蔥破土而出。電話里母親絮絮叨叨,說三月的春風(fēng)一吹就回暖,海棠夜里偷偷開滿了花,嬌花嫩蕊,綠葉蔥蘢,煞是喜人。我放下手中的事,走到陽臺上,聽千里之外母親熟悉的聲音,窗外是異鄉(xiāng)的圓月,斜掛在對面人家的樓頂。月華如練,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軀體走出了這心慌意亂的年代。想起許久之前讀過幾句詩:
總算拱起了一些漣漪。你盡了力了
我觸摸到了你堅實的手臂
我們心靈的窗戶里,有大片大片的麥田
正在泛青
許多年前,我還生活在鄉(xiāng)村,三四月是我最喜愛的季節(jié)。晴朗的天氣,春光縱情地鋪陳在田野,層疊的梯田,茶樹新綠,麥浪迭起,還有新翻未播種的田壟。準(zhǔn)備要插秧的水田,一片片的,波光粼粼。地壟田間,杜鵑點綴,偶然誰家一片紫云英地開得正好,像舊時女子一針針綿密繡出的絲絹,繁復(fù)盎然的春。溪流溝渠,水聲汩汩。
故鄉(xiāng)產(chǎn)茶,茶園里采茶的女人們換上春日衣衫,風(fēng)擺楊柳。她們動作熟稔,竹簍里一點點積滿,每一朵都是一芽一葉。隔著地壟是隔壁的嬸嬸、阿姨,家長里短地搭著話。內(nèi)容無非誰家兒子新娶,哪家姑娘已準(zhǔn)備出閣。語調(diào)悠揚坦蕩,旁人聽來,也覺得是愉悅的,斷斷續(xù)續(xù),日月情長。年齡漸長我才懂得,那時她們的心底澄明。傳宗接代,婚媒嫁娶于他們是最自然不過、最莊嚴(yán)的大事。
春夜喜雨,雨點敲打著窗欞,遠(yuǎn)遠(yuǎn)的山谷里春雷隆隆。木頭柜子的濕氣混著窗外泡桐花濃烈的香味和泥土清冽的腥氣,縈繞到淺淺的夢里。早晨四五點,隱約能聽見母親和父親的對話?!扒吧降乃锘硪粋€口子,秧苗長得正好了?!薄拔視缘?。”
夜里下了大雨,怕水淹了秧苗,要給農(nóng)田排水。我早晨起來,父親已回到家,雨衣和沾滿泥水的雨靴在門口堆著,袖子半截是濕的。母親已在廚房操持早飯,用灶火蒸飯,稻谷的香氣格外甘甜濃郁。
大伯家有斗笠,夜里他也去排水。我喜歡在田埂上跟在他身后,看他穿斗笠的背影,褲管卷起,小腿因為常年的農(nóng)活操勞,格外粗壯有力。學(xué)校里教詩歌,古人云“青箬笠,綠蓑衣”。少年時總想,這就是柳宗元穿過的蓑衣,獨釣過寒江雪的蓑衣,大伯在我心中就崇高起來。
人就是在這樣的耕作里,讓土地上長出生活。日子過得很慢,跟隨四季的時序。
母親在陽臺上栽了太陽花、仙人掌和鳳仙花,門前的空地上,種了一株梔子花。每天下午,她洗完衣服,上陽臺晾曬,我和弟弟便牽著她的衣襟,開著小火車上樓給花澆水。春末夏初,藤蔓攀援,綠葉披籬,而姹紫嫣紅的花,依序開放。極平凡,也極熱烈。
六月,帶露的梔子花摘回來,用粗瓷碗盛水養(yǎng)著,擺在床頭柜子上,午夜時分醒來,香氣馥郁。
十多年了,世界瞬息萬變,母親的生活、觀念卻變化不大。從老家撿回花崗石,親手腌制咸菜,只喝得慣家鄉(xiāng)的綠茶,每年春天托人回家采茶、烘焙,菜肴也保持老家的風(fēng)味,茄子、土豆、蘿卜等蔬菜均會蒸煮至爛熟。
中旬回家,母親欣喜地端出一碗清水養(yǎng)著的梔子花,按耐不住喜悅,帶點羞澀地告訴我,是從小區(qū)的綠化林里偷摘的。我的陽臺上,擺著幾個花盆,海棠花落了,她新栽了幾株蘆薈,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等長大了用來敷臉。小花盆里的小蔥生蟲,一夜之間被吃光了,母親蹲在地上,嘀咕半天,“哪里來的蟲呢?我的平
安樹也被咬死了……”(責(zé)任編輯/羅曉慶 設(shè)計/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