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鵑
《變形金剛》、《蝙蝠俠》、《超人》這樣的科幻系列大片,其實所有的情節(jié)早已劇透,正邪雙方輪番加碼開外掛,目的無非是將對方KO出局。一種主題固定的系列類型電影,總是善于迎合觀眾潛意識中盼望的“主題變奏”。曾經(jīng)有編導問好萊塢大亨:“老板,您到底希望我給您拍一部怎樣的電影?”答曰:“和以前的(賣座片)一樣,但要有所不同?!眘ame but different,《變形金剛4》可謂忠實地執(zhí)行了這條原則:在延續(xù)上一部劇情的基礎(chǔ)上,更多的金剛、更加華麗的視效、超過一半篇幅的動作場面,以及變本加厲的中國元素……唯求榨干最后一滴邊際效益。
希安·拉博夫在前三部扮演的山姆,熱情、莽撞又不失機敏,是一個典型的美國new man,身為小人物卻誤打誤撞拯救了世界,亦頗有說服力。他和大黃蜂之間的化學反應(yīng),某種程度上彌補了電影劇情空洞的弊病。隨著他與梅根·??怂瓜嗬^辭演,邁克爾·貝重置了演員陣容與故事主線,芝加哥之戰(zhàn)后,在廢墟上重生的人類不甘寂寞,手握大權(quán)的商人和科學家媾和在一起,雇傭賞金獵人絞殺殘存的汽車人,并研發(fā)出自己也難以控制的全新技術(shù)。馬克·沃爾伯格扮演護女心切的單身老豆,他落魄發(fā)明家的身份對于汽車人的復(fù)興起到了穿針引線的作用,正邪對決中居然匪夷所思地變身為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超級戰(zhàn)士。斯坦利·圖齊扮演的利欲熏心的科學家良心發(fā)現(xiàn)的過程也缺乏有層次的過渡,足見邁克爾·貝在人物性格的塑造和故事邏輯的架構(gòu)上確實用心不多。人的因素被淡化,多少也坐實了電影開拍前外界揣測故事將以汽車人的視角展開的說法。如果說前三部里機器人的遙控器還牢牢掌握在人類手中,到了《變4》,這些遙控器已經(jīng)被機器人沒收,甚至拯救世界的宏大使命,也是他們施恩和悲憫的結(jié)果。
視角的置換使觀眾的感情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轉(zhuǎn)移:當擎天柱以一輛破舊卡車的面目潛伏在谷倉里時,你會真心覺得這是一個虎落平陽的英雄;在地庫中聽到凱德父女遭遇的一切,悲憤到目眥欲裂,那確實是“他”而非“它”。其他幾位金剛,不管是傲嬌的大黃蜂、渴望變成“人”的探長、一身日本武士范兒的漂移,還是冷血的禁閉、狡詐的驚破天,在性格辨識度和立體化上,都遠超真人角色,觀眾在這些“角色”身上自然也能產(chǎn)生更多的感情代入。
賦予機器人情感總是富有爭議的。科幻大師阿西莫夫提出“機器人三大定律”,直接劃定了后世科幻小說的創(chuàng)作框架,其核心為: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有了“三大定律”,機器人就不再是“欺師滅祖”、“犯上作亂”的反面角色,而是人類的忠犬和朋友。然而,在被輸入情感程序的高智能機器人身上,還是會產(chǎn)生各種心理問題和情緒障礙,甚至會引發(fā)世界危機,這也是機器人故事的立論基礎(chǔ)。庫布里克、斯皮爾伯格都曾在作品中探討過這個問題。果殼網(wǎng)上有篇文章—《殺死一個機器人,有何問題》,作者提出,社交型機器人雖然不能感受到真正的痛苦,但人類卻會在機器人受折磨時感到難受,機器人引發(fā)感情的能力也可以成為傷害的發(fā)泄口,如果虐待動物會鼓勵反社會人格,那么虐待機器人也會產(chǎn)生同樣的效果。
《變4》中,阿西莫夫的三大定律以及繁殖定律(即機器人必須執(zhí)行內(nèi)置程序賦予的功能,不得參與機器人的設(shè)計與制造)被一一挑戰(zhàn),禁閉毫無憐憫之心殺害人類,凱德討喜又饒舌的弟弟在瞬間被燒成一具骷髏,既恐怖又讓人啼笑皆非。威震天的頭腦寄居在驚破天的軀殼中得以復(fù)活。根據(jù)阿西莫夫的定律,當機器人開始攻擊人類,對它進行消滅就成為正確。然而,這卻無法推導出一個合理的邏輯起點,人類既非他們的造物主又無法操控他們的程序,造物主是誰?片中沒有揭曉,留下了續(xù)集不會停的寬敞后門。既然擎天柱和威震天們具有獨立于人類的思維意識,那么還能把他們當成隨便一個汽配店都能買到的零件嗎?以智能生命一言蔽之,面對眾生平等的悖論反而迎刃而解,而這種漸進的、局部的機器人權(quán)利模式,也許是下一波科幻電影挖掘深度的好思路。
如今的電影奉娛樂為第一宗教,票房是渡引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到達彼岸的唯一航標燈。《變形金剛》曾經(jīng)折射出來的人文溫度,只會成為邁克爾·貝的第N種選擇,永遠有更為重要的備選項排在前面。商業(yè)考量的結(jié)果就是將影片的籌碼分布在盡量多的類型上,盡可能討所有人的歡心。馬克·沃爾伯格可以滿足女性觀眾對硬漢樂而不淫的偏好,叛逆期女兒的形象顯然是延續(xù)梅根·福克斯在前三部里引爆的性感效應(yīng),女婿肖恩是加料贈送,選擇斯坦利·圖齊可以堵上那些演技控的嘴,成年男性觀眾喜歡拳打腳踢的火爆動作場面和CG特技,《變4》絕對值回票價。把這幾類觀眾加在一起,《變4》想不賣座都難。
從《2012》、《碟中諜3》、《鋼鐵俠3》到《變4》,科幻大片的“中國特供”色彩早已從遮遮掩掩變成了理直氣壯的營銷策略,《鋼鐵俠3》還搞了個內(nèi)地特供版,讓范冰冰和王學圻在片尾打了兩分鐘醬油,海外公映版中則全無兩人蹤跡?!蹲?》中時不時打眼的劍南春、舒化奶、鳥巢、水立方、廣東,機器恐龍的蟄伏之地是重慶武隆,香港外景地選在了深水埗的唐樓,李冰冰和韓庚對首日兩億的票房新紀錄可謂功不可沒……雖然邁克爾·貝一再聲稱選擇這些地方拍攝從開始就列入了計劃,但一個不容置喙的事實是,從沒有一部電影如此大規(guī)模對中國元素進行粗糙拼接,而影片里中國國防軍人的形象又是那么陳舊落伍,如此特供,中國觀眾不但難以欣然笑納,反而會如鯁在喉。
即使只為娛樂,如此多無關(guān)主旨的類型要素雜燉在一起,對流暢的劇情也是一種傷害。第一部中汽車人的變形是最吸睛的華彩段落,邁克爾·貝接受采訪時說,這個部分尊重了原版動畫的巧妙構(gòu)思,經(jīng)過電腦工程師的精密計算,從車到金剛嚴絲合縫,不會多出一個零件,鏡頭步驟清晰又炫酷無比,予觀眾充分的智力快感。《變4》則發(fā)明出一種可以隨意穿插變形的金屬分子,不再需要科學上的論證。輕科重幻,過滿的視效轟炸也沒有給觀眾留下可以推理補充的空間,其實想象力上還沒有超出詹姆斯·卡梅隆1991年在《魔鬼終結(jié)者》中創(chuàng)造的液態(tài)合金人。機器恐龍戰(zhàn)隊與霸天虎們決斗的場面看似驚人,卻充滿了濃烈的電玩風格。金剛中最受歡迎的大黃蜂出場有限,諧趣頓減,而擎天柱大部分時間都在念誦著犧牲與忠誠的名言和口號,教人看得氣悶。
科幻大片除了提供純娛樂的享受,有抱負的導演都想通過一個目前尚且不能發(fā)生的故事,表達某種跟現(xiàn)實社會密切相關(guān)的理念,《阿凡達》就給中國觀眾提供了一個反抗宇宙強拆事件的解讀空間。一部好的科幻片,其哲理與寓意往往是引起共鳴和反響的重要原因,它震撼我們的頭腦,激發(fā)我們的想象力,令我們茫然自失,并進一步內(nèi)省到:我們并非生活在一顆孤獨星球上,而是被群星圍繞;我們也并非無知肉塊,而是智慧生物?!蹲?》在“色相”上的加法無極限,悲觀點說,是目前科幻片想象力癱瘓的一個例證,往好里想,人類不管科技如何落后、能力如何孱弱、野心如何愚妄,終究還是宇宙的中心。而《變形金剛》系列中,從來都不缺少這種傻里傻氣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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