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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益保護與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論刑法的目的

2015-01-21 17:02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著陳
中外法學 2015年2期
關鍵詞:罪刑條文法益

(德)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 著陳 璇 譯

法益保護與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論刑法的目的

(德)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德國波恩大學法學院刑法與刑事訴訟法教席教授。著
陳璇*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金德霍伊澤爾教授曾于2014年3月5日晚以該題目在北京大學法學院“當代刑法思潮論壇”上發(fā)表了特別演講,本文是教授在演講稿的基礎上增補擴充而成的。本文的翻譯和發(fā)表均已獲得作者的授權。譯

摘要在刑法目的這一問題上,法益保護與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并非相互排斥,而是兩個分屬不同層次、完全能夠彼此兼容的思想。刑法所規(guī)定的罪刑條文既說明了制裁規(guī)范,又揭示了行為規(guī)范的內容。行為規(guī)范的作用在于保護法益。法益概念不僅具有指導構成要件解釋的方法論機能,而且也是檢驗罪刑條文是否正當的根據??陀^上符合了構成要件的行為,未必違反了行為規(guī)范;同時,客觀上不完全符合構成要件的行為,也未必沒有違反行為規(guī)范。刑罰只能以通過維護行為規(guī)范的效力、強化國民對規(guī)范之信賴的方法,間接實現法益保護。因此,刑法的目的在于保障行為規(guī)范的效力,而行為規(guī)范的目的則在于保護法益。

關 鍵 詞法益保護 規(guī)范違反 行為規(guī)范 制裁規(guī)范 未遂犯

前言

在德國刑法學中,多年來人們都在探討一個問題,即國家刑罰的任務究竟是保護法益,還是保障刑法上行為規(guī)范(Verhaltensnorm)的效力。*在此我只例示性地列出由 Heinrich/J?ger/Achenbach 等人主編的文集Strafrecht als Scientia Universalis, Festschrift für Claus Roxin zum 80. Geburtstag, 2011當中的一些文章,即Heinrich, Strafrecht als Rechtsgüterschutz - ein Auslaufmodell? - Zur Unverbrüchlichkeit des Rechtsgutsdogmas, S. 131 ff.; Romano, Zur Legitimation der Strafgesetze - Zu F?higkeit und Grenzen der Rechtsgutstheorie, S. 155 ff.; Polaino Navarrete, Rechtsgüterschutz versus Best?tigung der Normgeltung?, S. 169 ff.; Scheinfeld, Normschutz als Strafrechtsgut? - Normentheoretische überlegungen zum legitimen Strafen, S. 183 ff.; Greco, Gibt es Kriterien zur Postulierung eines kollektiven Rechtsguts?, S. 199 ff.; Volk, Gefühlte Rechtsgüter?, S. 215 ff.有時,甚至有人這樣來回答這個問題,即刑法要么只是保護法益,要么僅僅保障規(guī)范的效力。*例如,羅克辛(Roxin)在Herzog/Neumann (Herausgeber), Festschrift für Winfried Hassemer, 2010, S. 593中就曾聲稱,按照雅各布斯(Jakobs) 所持的相反學說,“刑法保護的不是法益,而是規(guī)范效力”。然而,將法益保護和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看成是相互對立,甚至是相互排斥的刑法目的,這種觀點從第一眼看上去就極其令人驚訝。因為,刑罰是在某種犯罪行為實施完畢之后才對其施加的后果,它既不可能對已經實施之行為所侵害的法益提供保護,也不可能對犯罪所違反之規(guī)范的效力加以保障。當某人因為殺害了另一人而被國家判處刑罰時,這一具體的懲罰措施既不能挽回死者的生命法益,也不能確保行為人遵守禁止殺人的命令。換言之:在國家具體實施懲罰的場合中,刑罰對于防止它所制裁的那個犯罪行為來說總是顯得無能為力。

因此,很明顯,對于國家設立刑罰的意義究竟何在這一問題,“法益保護”和“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這樣的標語頂多只能提供極為簡單化的回答。實際上,要想使刑罰目的的設定具有信服力,我們就必須將它放入一個全方位的刑法運行模式之中。盡管刑罰是事后導向的,因為它是針對某個已經發(fā)生了的事件所做出的反應,但是如果刑罰追求實現某種保護目的,那么它必然也同時指向未來。要使刑罰能夠如此,我們就必須把它理解成某種廣泛交流活動(Kummunikation)中的一部分。一方面,刑罰是國家對行為人通過其罪行所發(fā)出之聲明的回應;另一方面,刑罰又是國家針對國民,即針對一般公眾所做的面向未來的宣言。

另外,以下這種觀點看來同樣也不合理,即:國家對刑事責任歸屬的確定體現出一種交流的關系,我們應當把“法益保護”和“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這兩個標語放在這種交流關系之中,將它們理解成相互排斥的兩種預防性的目的設定。如果我們想讓某人為一個特定的犯罪行為承擔責任,那就會運用到不同的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都擁有不同的邏輯結構,所以我們不能把它們相互混淆,更不能認為它們是完全一致的。此外,這些規(guī)則的合法化根據也有所不同。因此,某些規(guī)則的合法化需要借助法益保護,而另外一些規(guī)則的合法化則需要利用保障規(guī)范效力的目的,這是完全可能的。把刑法套牢在某一個特定目的之上的做法,失之草率。

從上述導論出發(fā),我們已經可以引出以下觀點,即“法益保護”和“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并沒有對同一個問題給出互不相容的回答。事實上,人們很容易產生這樣的想法,即在確定刑事責任的歸屬這一社會交流活動的范圍內,這兩種預防性的目的設定能夠分別對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給出各自令人信服的回答,從而實現兩者之間的相互一致。這一想法是正確的,接下來我將通過提出并論證以下五個命題的方式來對此詳加闡釋:

第一,刑法的構成要件發(fā)揮了雙重功能。它既說明了制裁規(guī)范(Sanktionsnorm),又通過消極描述的方法說明了行為規(guī)范的前提要件。

第二,行為規(guī)范的作用在于保護法益。

第三,只有當某一行為滿足了一定的條件時,我們才能認為該行為有責地違反了行為規(guī)范,這些條件應當根據刑罰的目的來加以確定。

第四,刑罰的作用在于實現一個目的,即以象征性的方式對行為人所違反的規(guī)范加以修復,從而通過一般預防來確保規(guī)范受到普遍的遵守。

第五,因此,國家設立刑罰的目的有二:保護法益和保障行為規(guī)范的效力。在此,刑罰只能以間接的方式,即通過保障行為規(guī)范效力的方法,來實現法益保護。簡而言之,接下來我思考的結論將會是:刑法的作用在于保障規(guī)范的效力,而規(guī)范的目的則在于保護法益。

一、 構成要件的雙重功能

1.先來看第一個命題:刑法分則的罪刑條文(Strafgesetz)說,以某種方式實施行為的人,將要以某種方式受到處罰。我們把對行為進行描述的部分稱為某個條文的構成要件,而把刑罰威嚇的部分稱為法定的法律后果。構成要件和法律后果共同組成了所謂的制裁規(guī)范,它為司法機關(檢察院和法院)發(fā)出了法律上的命令,要求它們在某人被證實以上述方式實施了行為的時候,應當在規(guī)定的幅度內對之加以處罰。*關于制裁規(guī)范概念的詳細論述,見Kindh?user, Gef?hrdung als Straftat, 1989, S. 29 ff.; Vogel, Norm und Pflicht bei den unechten Unterlassungsdelikten, 1993, S. 33 ff.; 在這兩部著作中都有更為詳盡的引證。對于整個現代刑法教義學來說都具有基礎性意義的文獻是Binding, Handbuch des Strafrechts, 1885, S. 155 ff.

為什么要對某一特定的行為加以處罰,這是刑罰目的理論試圖回答的問題。在歐洲,人們自希臘哲學產生之初起,一直到今天都在苦苦追尋著答案:刑罰是否必要?——如果回答“是”,那么——我們出于何種目的需要用刑罰來進行一般性的威嚇,并在個案中判處刑罰呢?*關于新近發(fā)展的概述,見 Neumann/Schroth, Neuere Theorien von Kriminalit?t und Strafe, 1980; 關于較早以前的文獻,見Berner, Lehrbuch des deutschen Strafrechtes, 4. Aufl. 1868, S. 6 ff.我在后文中還會詳細探討刑罰正當化所遇到的困境。

2.首先,讓我們把目光投向另一個問題。如上文所述,制裁規(guī)范的對象者是司法機關。但我們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解讀某一罪刑條文所規(guī)定的構成要件。國家在宣告罪刑條文所描述的行為是可罰的同時,也隱晦地表達出,該行為是違法的。因為只有違法的行為才會具有可罰性。從這一點來看,罪刑條文同時也告訴每一個公民,何種行為方式是違法的,從而也是不允許實施的。

于是,某一條文的犯罪構成要件就擁有雙重的功能。它通過規(guī)定告訴司法機關,何種行為方式需要用刑罰來加以懲處;它也通過規(guī)定告訴各個公民,何種行為是不允許實施的。在后一項功能中,罪刑條文的構成要件是一種指向所有人的規(guī)定,它說明了,何種行為方式是受到禁止或者——在特定情形中——被要求的。這種行為規(guī)范禁止人們去實施那些實現某一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例如殺人、搶劫或者強奸。

3.除了這種以禁止或者命令為對象的行為規(guī)范之外,還存在著用以表達容許或者免除義務內容的行為規(guī)范。*關于規(guī)范邏輯的基礎,見Adomeit, Rechtstheorie für Studenten, 1979, S. 17 ff.例如,容許行為人針對某一不法侵害進行防衛(wèi),即便嚴重傷害或殺死不法侵害人也在所不問,這就屬于后一種行為規(guī)范。在刑法中,這種規(guī)范的功能在于,對本身值得禁止或要求的某個行為加以正當化,所以它們被稱為正當化事由。由于這類正當化可能基于完全不同的根據,而且它們的出現會排除刑罰的適用,故對于我們接下來關于刑罰目的的思考來說,它們是沒有意義的。

二、 法益保護的意義和目的

1.現在,我們進入第二個命題:行為規(guī)范的作用在于保護法益。如果要說明這一命題的根據,那我們就需要回顧一下那個曾經使歐洲思想發(fā)生徹底變革的時代,這被稱為啟蒙運動時期。歐洲世界在這一時期發(fā)生了改變:這一時期在政治上的高潮體現為法國大革命,它在思想史方面的高潮則體現為伊曼紐爾·康德(Immanuel Kant)的哲學。

在國家和社會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的權威不再是傳統,而是對所有事物進行質疑的理性。國家,正如伊曼紐爾·康德所想象的那樣,有義務去保護其公民的個人行為領域,也有義務僅僅為了保障自由才使用法律強制力。*Kant, Die Metaphysik der Sitten, 1797, Akademie-Ausgabe Band VI, Berlin 1914, Einleitung in die Rechtslehre §§ C ff. (S. 229 ff.), Rechtlehre §§ 43 ff. (S. 311 ff.); n?her Kersting, Die politische Philosophie des Gesellschaftsvertrags, 1994, S. 181 ff.促進普遍的福祉,以及從道德上去完善個人,這些已不再屬于法律的范疇了。*代表性的文獻有 Fichte, Johann Gottlieb, Zurückforderung der Denkfreiheit von den Fürsten Europens, in: Fichte, Immanuel Hermann (Herausgeber), S?mtliche Werke, Bd. 6, 1845-1846, S. 9; Humboldt, Wilhelm von, Ideen zu einem Versuch, die Gr?nzen der Wirksamkeit des Staates zu bestimmen, in: Leitzmann/Gebhardt (Herausgeber), Gesammelte Schriften, Bd. 1, 1903, S. 177; 對此還有 Klippel, Der liberale Interventionsstaat, in: Lück (Herausgeber), Recht und Rechtswissenschaft im mitteldeutschen Raum, 1998, S. 93 ff.道德行為是個人理性義務的對象,國家只能為履行這一義務所要求的外部條件提供保障。

在刑法學中,安塞爾姆·馮·費爾巴哈(Anselm von Feuerbach)基于這種對道德國的拒絕態(tài)度,提出了一個要求,即國家只有為了保障所有公民相互之間的自由,才允許使用刑法這一手段。*參見v. Feuerbach, Paul Johann Anselm von, Revision der Grunds?tze und Grundbegriffe des positiven peinlichen Rechts, 1799, Bd. 1, S. 39.因此,我們不僅應當把刑罰作為社會的制度,而且還應當從它與犯罪行為人的關系方面出發(fā)去論證其理性的合法化根據,而正是該犯罪行為人的自由受到了刑罰處罰的侵犯。費爾巴哈援用康德的學說,將國家的目的歸結為對個人外部自由的保護,他認為用刑法去保障道德秩序的做法缺乏正當性。*參見v. Feuerbach, Bd. 1, Revision der Grunds?tze und Grundbegriffe des positiven peinlichen Rechts, S. 24, 31 f.; Bd. 2, S. 215.實際上,如果國家對自由實行了必要的保障,那么道德秩序自然而然地就會得到實現。

原則上來說,只有對違反消極義務的行為,即只有對那種侵犯他人受法律保護的自由且受到禁止的行為,才允許動用刑罰來加以制裁。積極義務所指向的,是對他人境況的保護或改善;違反該義務的行為要具有可罰性,還必須具備一個附加性的條件,即相關義務必須具備某種特殊的法律根據,單純的道德義務本身,并不足以為其可罰性提供根據。*參見v. Feuerbach, Lehrbuch des gemeinen in Deutschland gültigen Peinlichen Rechts, 11. Auflage 1832, § 23.

2.在德國,啟蒙運動,特別是費爾巴哈所提出的要求,成了刑法學中至關重要的基本要求。這個要求就是,只有當行為人通過實施某種行為,侵害了他人針對任何人所享有的權利時,國家才能動用刑罰來禁止這種行為方式。這種權利特別是包括關于生命和身體完好性的權利,關于尊重人格尊嚴和性的完整性的權利,關于財產和家庭私人領域的權利。至于國家機關——司法機構、警察等等——只有當它們對于保護其公民的自由來說具有必要性的時候,才能認為是值得保護的。因此,費爾巴哈認為,刑法上行為規(guī)范的保護目的,僅僅在于防止個體的絕對權利遭受侵害。因此,人們也將這種設定目的的理論稱為“權利侵害說”(Rechtsverletzungstheorie)。

3.然而,這種極端的理論卻使得費爾巴哈的繼承者,以及整個德國刑法學都面臨著巨大的問題,原因有二:首先,有一系列的傳統型犯罪,人們從刑事政策出發(fā)并不想取消它們,但用權利侵害說又無法對其進行解釋。例如,費爾巴哈把在法庭上作偽證的行為,解釋成針對因該偽證而獲得不利判決的一方當事人的詐騙犯罪。但如果在某一刑事訴訟程序中,證人為被告人提出辯解,那又怎么辦呢?

其次,19世紀工業(yè)化所帶來的巨大的經濟發(fā)展,深刻地改變了德國的社會和政治形勢。對于這種變化,整個法律體系,特別是刑法必須通過制定新的規(guī)定來做出回應,而這些規(guī)定已不再能簡單地歸結為是對少量的個人絕對自由權利的保護。特別是,除了自由這項法律原則之外,還出現了團結原則(Prinzip der Solidarit?t),而且后者總是變得越來越重要。

費爾巴哈的門生之一比恩鮑姆(Birnbaum),于1834年為改變刑法正當化的根基邁出了第一步。他建議應當進行視角的轉換:刑法的保護不再應當涉及權利,而應當涉及權利的對象。于是,受到保護的不應再是關于生命和身體完好性的權利,而是生命本身和身體的完好性,不是關于財產的權利,而是財產所在的對象。簡而言之:受到保護的不應當是權利,而應當是法益,即權利賴以存在的益(Gut)。

然而,在隨后的一段時間里,權利與法益之間的這種關系卻一直極少受到關注。法益概念反而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在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的時期,任何個人或集體的利益,只要立法者認為它在刑法上值得保護,就都成了法益。于是,任何一種受到(刑)法保護的利益,都是法益。或者換句話說:法益被定義為法所保護之益。這樣一來,法益概念就失去了對刑法進行批判和限制的能力,而費爾巴哈的權利侵害說原本是具有這一能力的。

對法益概念所做的這種嶄新解釋,首先是與里夏德·霍尼希(Richard Honig)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他是20世紀前半期一位十分重要的德國刑法學家(當然,他在納粹時期移居美國生活)。*這位學者也創(chuàng)立了客觀歸責理論。關于他的生平和著作,參見Weiglin, Richard Honig (1890-1981) - Leben und Frühwerk eines deutschen Juristen jüdischer Herkunft, 2011.霍尼希認為,法益這一概念指的是某個罪刑條文的目的。隨便一種利益,只要某個罪刑條文禁止對它加以損害,那么該利益就是法益。這樣看來,法益的概念根本不具有任何獨立的實質意義。立法者希望通過刑法來加以保護的所有東西,都可以是一種法益。于是,法益概念就只剩下一種意義,即用簡明的方式道出對刑法解釋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目的。*Honig, Die Einwilligung des Verletzten, 1919, S. 94指出:法益是對法律目的最為簡潔的表述。從這一點來說,人們也會將之稱為“方法論上的”(methodisch)法益概念。這種法益概念無意為立法者設置界限,它的作用僅僅在于確定立法者通過制定刑法所欲達到的目的。

即便說此種意義上的法益概念喪失了其批判的能力,它只能用于對罪刑條文進行方法論導向的解釋,但是它在教義學上的意義卻絕不容低估。完全相反:如果沒有方法論上的法益概念,那我們就無法對重要的教義學問題做出回答。譬如,規(guī)范所保護的究竟是某種個人法益——例如某人身體的完整性,還是某種集體法益——例如司法機關的運行能力,這對于我們解釋某一罪刑條文來說具有根本性的意義。因為,只有對于個人的法益,被害人的承諾才能取消行為的不法。相反,對集體法益造成損害的行為,則不具有成立被害人承諾的可能。因此,對于現今的刑法教義學而言,方法論上的法益概念是不可或缺的。

4.在納粹主義期間,刑法學的討論戛然而止。但那時還存在著兩大陣營:其中一方從國家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出發(fā)來解釋法益,而另一方則認為法益理論誤入了自由主義的歧途,故對之加以全盤否定:刑法上的不法,僅僅是指對遵守行為規(guī)范這一義務的違反。

二戰(zhàn)以后,借助法益概念來為刑法規(guī)范尋找合法化根據的觀念又重獲新生。在納粹這一黑暗的時期結束之后,法益概念成為自由刑法的一根支柱。刑法首先被視為國家為個人自由所提供的保障。與此相應,人們把法益看作是人、物和制度的一種特性,這種特性有助于個人在一個以社會和民主形式建構起來的社會中自由地發(fā)展自我。這種法益概念首先具有批判立法的功能:刑法學認為那些不符合保護目的要求的罪刑條文在實質上是錯誤的,并盡可能地對其加以限制;同時,人們也要求立法者進行改革。

根據這種見解,那些純粹存在道德瑕疵、但并不會對任何人造成損害的行為方式,不可能成為刑法制裁的潛在對象。例如,依照作為刑法中行為規(guī)范正當化根據的法益侵害的要求,人們對性犯罪重新進行了表述。現在,性犯罪構成要件的作用僅僅在于保障性的完整性以及保護未成年人,而不再是貫徹特定的道德觀念了。同時,在其他領域中,也有許多犯罪被取消或者受到修改。法益保護的理論成了法學界以及判例的通行觀點。這一時期持續(xù)了整整三十年。此后,景象又再度發(fā)生了變化。

5.產生這種變化的原因,并不容易為人們所認識。它們來自于經濟和社會的方面。德國的生存依賴于它的工業(yè)發(fā)展以及經濟關系。干擾經濟交往的那些行為方式所帶來的危險性和損害性,在一定程度上一年比一年明顯。此外,從領土上來看,德國是一個人口密度極高,同時又高度工業(yè)化的國家。在德國,工業(yè)化所帶來的損害后果顯現的速度,遠比世界上其他國家要快。在這一發(fā)展的基礎上,總是越發(fā)急迫地產生出一個嶄新的問題,即刑法究竟能否成為用于保護環(huán)境和經濟的一種手段。

這兩個目標都無法天衣無縫地與傳統法益理論協調一致,后者適應于對個人自由的保障。但對經濟的保護則主要涉及對集體利益,特別是對信用和資助事業(yè),以及國家稅收和競爭的保障。環(huán)境保護——即保障水、土地和空氣的潔凈——涉及的是對人類生活基礎的長期維護,而不是對具體個人的保護。

面對社會和經濟方面的這些前提條件,在刑法學界中形成了三個陣營:*這三大陣營中著名學者的文章,見文集Hefendehl/von Hirsch/Wohlers (Herausgeber), Die Rechtsgutstheorie, 2003.

多數學者對由國家的刑事政策所開辟的道路表示支持,他們主張把法益保護也拓展至經濟和環(huán)境的核心領域當中去。這樣一來,水的潔凈或者競爭的自由,就成了刑法上值得保護的法益。

第二類學者人數極少,他們以費爾巴哈法益理論的起源為根據,或多或少地明確反對新的刑事政策。這部分學者所持的是一種嚴格個人主義的法益概念,即所謂人的法益概念(personaler Rechtsgutsbegriff)。

最后,第三類學者認為,法益概念——至少對于新的刑法來說——已不再可用了,而且法益保護不具有任何獨立的意義:*僅需參見 Appel, Verfassung und Strafe, 1998; G?rditz, Der Staat 49 (2010); S. 33 ff.; Lagodny, Strafrecht vor den Schranken der Grundrechte, 1996; Stuckenberg, Goltdammer’s Archiv für Strafrecht, 2011, S. 653 ff. 在一系列以罪刑條文的合憲性為對象的判決中,聯邦憲法法院并沒有將法益保護作為判斷條文合法化的(獨立)標準。對此僅需參見 BVerfGE 6, S. 389 ff.; 36, S. 41 ff.; 90, S. 145 ff.; BVerfG NJW 2008, S. 1137 ff.立法者在憲法的框架內,有權頒布任何一項在刑事政策上具有必要性的罪刑條文。任何一個罪刑條文,只要它的頒布是經過了一套從民主的角度來看正確的、與憲法的基本原則相符合的程序,那么它的保護目的也是正當的。因此,真正的刑法上的法益并非先于憲法而存在,它們對立法者也毫無制約力。相反:法益,是符合憲法之刑法所保護的益。對立法者產生約束的,只有基本權利、人權以及社會和法治國的憲法性原則。

6.不過,上文對法益概念歷史發(fā)展的簡要回顧已經說明,事情并不像它在這三種觀點所呈現的那樣如此簡單。首先,在康德和費爾巴哈的見解,與我們今天德國的憲法原則之間,并不存在任何實質性的矛盾。這部憲法從本質上受到了啟蒙運動和康德的影響,它只是在此基礎上又考慮了社會團結的思想,并吸取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一個令人恐怖的獨裁政體所帶來的慘痛教訓。因此,法益保護并非存在于憲法之前;實際上,我們需要借助憲法的原則,順應時代的變遷對法益保護加以發(fā)展。今天,關于順應時代變遷的標準,包含了對環(huán)境的保護——即對人類生活的自然資源的保護。換言之,法益是一種條件,在滿足了這種條件的情況下,人類在一個社會公正的秩序中,能夠衣食無憂地自由發(fā)展自我。

即便在今天,法益理論也特別發(fā)揮著兩個極為重要的功能。第一,在一個世俗國家中,刑法既不可能保護純粹的道德觀念,也不可能保護宗教觀念。法益只能是這樣一種益,對該益的保護可以通過法律原則得到合法化。第二,關于作為保護客體的法益的理論,要求我們必須精確地說明,值得處罰的損害性侵害或危險究竟存在于何處。如果某種規(guī)定只保護特定的秩序,而不去避免具體的損害,那這些規(guī)定在刑法中就沒有任何地位。它們實際上屬于所謂的違反秩序法,這種法律并不把刑罰作為其制裁手段。

最后,任何一個意圖追求構建體系性刑法教義學的人,都不可能真的去質疑方法論上之法益概念的必要性。即便是那些對批判立法之法益概念抱有反對態(tài)度的學者,也持同樣的觀點。*僅需參見 Jakobs, Strafrecht Allgemeiner Teil. Die Grundlagen und die Zurechnungslehre, 2. Aufl.1991, S. 242 ff.在德國刑法學中,沒有人能夠,也沒有人愿意拋棄方法論上的法益概念。否則的話正如前文已經提到的,我們不僅沒有可能建立和運用被害人承諾這一正當化事由,而且也無法提出一般犯罪論的基本準則——比如競合論,犯罪類型的學說,未遂犯論以及保證人地位的理論。

三、 與規(guī)范的關聯:義務與責任

1.我對以上的思考做一個小結:罪刑條文的構成要件擁有雙重的功能:即一方面,作為指向司法機關的制裁規(guī)范,它對值得處罰的行為進行了描述;另一方面,作為指向所有人的行為規(guī)范,它以消極的表述方式對受到禁止的行為做出了說明。由此可以得出結論:以制裁規(guī)范為根據,我們只能對違反了某個行為規(guī)范的人施加刑罰。此外,這還說明,只有當某個行為規(guī)范的作用是保護某一特定的法益時,才能認為違反該規(guī)范的舉動是值得處罰的。

但隨即就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認為人違反了一個行為規(guī)范呢?該問題是沿著以下兩個維度提出的:

第一:任何一個行為,是否僅僅因為它在客觀上符合了構成要件的描述,就違反了這一行為規(guī)范?

第二:任何一個行為,是否僅僅因為它在客觀上不符合構成要件的描述,就沒有違反這一行為規(guī)范?

2.我們首先來看第一個問題:任何一個行為,是否僅僅因為它在客觀上符合了構成要件的描述,就違反了這一行為規(guī)范?人們幾乎想說,當然答案為“否”。例如,可罰的詐騙行為的前提條件是,某個做了虛假陳述,并由此導致他人因處分財產而受到損害的人,應當知道,他所說的并非真實。如果某人堅定地相信,他從別人處購得的黃銅戒指是用金子做成的,那么當他以購買金戒指一般需要支付的價錢把這枚戒指賣給了他人的時候,其行為就并不成立詐騙罪。

任何一個違反行為規(guī)范的可罰行為,其成立都必然需要滿足一個前提條件,即行為人知道(故意),或者在給予了受期待之注意的情況下能夠知道(過失),他的行為實現了一個與構成要件的描述相符的事件。其理由在于,只有當某人有能力避免實現構成要件時,我們才能讓他為這一事件承擔責任。故意和過失所要求的認識,是避免違法可能性的必要要素?;蛘邠Q句話說:這種認識是遵守行為規(guī)范之能力的必要要素?;蛘吒话愕貋碚f:某人只有在他遵守行為規(guī)范的能力范圍內,才會受到該行為規(guī)范的約束。在此適用以下原則:“(可譴責的)應為(Sollen)包含了能為(K?nnen)”?;蛘?,用源自于羅馬法的用語來說:“針對某種不可能達成之事的義務是無效的”(“impossibilium nulla est obligatio”)。*載于Celsus Digesten 50.17.185的這句羅馬法諺語如是說。

我們可以把這種在自身能力范圍之內與規(guī)范發(fā)生的關聯稱為“義務”。也就是說:一個違反了行為規(guī)范的可罰行為,其成立必須滿足以下的前提條件,即行為人違反了他所負有的遵守規(guī)范的義務,而且我們能夠把這一行為歸責于行為人。只有當實現某一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從主觀上來看是可以避免的時候,該行為才能成為違反行為規(guī)范的可罰行為。

上述思考已經表明,刑法所能進行的法益保護的范圍,其實是十分狹小的。我們只要看一下日常生活中被容許的風險,就能了解到這個范圍是多么的有限。一名汽車司機在完全遵守交通規(guī)則的情況下,把一名突然沖到馬路上的路人撞死。盡管從因果的角度來看,司機毀滅了某人的生命,而生命又屬于最為重要的個人法益,但刑法卻無法避免這種法益侵害。刑法中行為規(guī)范所指向的人,不僅能力有限,而且他們還在共同生活中創(chuàng)造著社會的危險,例如道路交通或者生產化學藥劑,靠這些人是不能防止法益受到損害的。

3.現在,我們來看看該如何回答那個恰好相反的問題:任何一個行為,是否僅僅因為它在客觀上不符合構成要件的描述,就沒有違反這一行為規(guī)范呢?在此,我想借用一個案例來說明這個問題:有一位患有嚴重心臟病的病人,由于一名護士對他進行了無微不至的護理,所以他把該護士指定為一筆巨額財產的繼承人。為了能盡快獲得這筆財產,護士在為病人投入醫(yī)生所開的藥物時,使用了雙倍的劑量。然而,就在此刻,病人恰好偶然急需服用過量的這種藥物,否則他將一命嗚呼。于是,護士在對此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不僅沒能殺死病人,反而還救了他一命。

從客觀上來說,護士恰恰實施了為保護生命和健康這種重要法益所必須做的事情。就這一點而言,在客觀上并不存在任何與客觀構成要件的描述相符合的行為:護士在客觀上并未殺死任何他人。但是,根據現行法律,護士的行為依然具有可罰性。假如她實現了自己的計劃,那么對她將以殺人罪進行處罰。這種情形被稱為未遂犯。

由于根據現行法律,未遂犯是可罰的,所以處罰未遂犯的目的,與法益保護的目的之間并不一致。不然的話,在上述案例中,那位護士的行為就不僅無罪,而且在刑法的意義上甚至值得褒獎。由此可以得出結論:針對某個犯罪的制裁規(guī)范,不能直接服務于與行為規(guī)范的目的相一致的某種目的。制裁規(guī)范的法律后果是由司法機關下令對某人加以處罰,那么,這種規(guī)范究竟服務于何種目的呢?

四、 刑罰目的:對規(guī)范效力的保障

1.傳統理論認為刑罰的目的包括:報應,特殊預防以及恐嚇。根據現行刑法,那名護士應當受到刑罰的處罰,但上述這些目的沒有一個能令人信服地說明刑法這一規(guī)定的根據。狹義上的報應,謀求對已經造成的損害進行抵償。在此,這種思想——至少與某個對法益造成的損害相聯系!——不在我們考慮之列。

從特別預防的根據來看,為了使這名護士將來不再實施這樣的犯罪行為,是否有必要動用刑罰,這一點似乎存在疑問?;蛟S這件意外事件的發(fā)生,已經使她完全喪失了殺人的興趣。至少,特別預防是以個案判斷為前提的,而這種判斷與現行法律要求無條件地一律適用刑罰的規(guī)定并不一致。

對該名護士判處刑罰,會對其他潛在的殺人犯產生恐嚇的作用,這一點不能否定。然而,護士的行為卻表明,之前對其他殺人犯的處罰,至少并沒有對她產生什么恐嚇的效果。

即便我們對社會和個人心理學與刑法的制裁機制這兩者之間的關系進行深入的研究,也無法為上述的刑罰目的提供足夠精確且與意識形態(tài)無關的合法化根據。在這個領域里,我們難以保證能獲得學術上的成果。不過,如果我們不再將刑罰與各個法益,而是與保護法益的行為規(guī)范相聯系,那么說明刑罰合法化根據的難題就不復存在了。在上述案例中,雖然護士沒有侵犯生命這一法益,但她卻意圖不去遵守禁止殺人的命令。盡管她的行為在客觀上并未對生命這一法益造成損害,但她通過其行為已經表達出以下這個意思,即禁止殺人的命令對于她來說是無效的。針對不能殺害他人這一規(guī)范,護士通過她自己的行為反駁說,殺死這名病人是可以的。*對此,也參見Jakobs, (Fn.15) S. 35 ff.

2.如果我們通過這種方式將問題推移至規(guī)范和交流的(normativ-kommunikative)層面上,那就會明白,在上述案例中也存在某種特殊的損害。規(guī)范的效力受到了行為人的否定。如果一條規(guī)范并非牢不可破,那它就會喪失其社會功能。人們也就不會把規(guī)范看作是社會互動中確定的行為導向,進而對其產生信賴。產生這種信賴的前提是,規(guī)范的效力被看成是社會的現實。當人們以行為遵守規(guī)范的時候,規(guī)范才會具有效力。按照這種理解,規(guī)范對于行為來說就是產生約束力的根據,是產生義務的根據。與此相應,犯罪就是對規(guī)范的違反。行為人通過其行為說明,他并不承認規(guī)范是對其行為產生約束力的根據。

3.不過,如果行為人處于某種個人受強迫的困境——例如生命危險——之中,那么也可能存在一些理由,使我們不能因為行為人蔑視規(guī)范而生他的氣。換言之,也可能存在阻卻行為人責任的事由。在這種情況下,雖然行為依然是對規(guī)范的違反,它不能得到正當化,但在符合了這種特殊條件的情況下,我們不能就該行為對這名行為人予以譴責。我們又一次清楚地發(fā)現了犯罪構成中那個交流性的要素,即譴責。

在這種規(guī)范和交流的犯罪模式中,刑罰惡害的意義是明顯的:刑罰是對規(guī)范違反的回應,它再次以交談的方式表明,規(guī)范的效力依然是牢不可破的。刑罰是國家針對行為人的規(guī)范違反所提出的反對,它以象征性的方式使受到否定的規(guī)范效力又重新得以恢復。

法定的刑罰幅度標明了受到違反之規(guī)范的價值,具體刑罰的嚴厲程度也與規(guī)范效力在個案中遭受的損害相匹配。刑罰的惡害在一定程度上是行為人實施行為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它必須由行為人自己來承擔。通過刑罰來恢復規(guī)范的效力,這種做法象征性地指向所有的規(guī)范對象者,它也包含了這樣一個信息,即規(guī)范是有效的,繼續(xù)遵守規(guī)范也是正確的;因此,我們可以把這種意義上的刑罰的目的,稱為積極的一般預防。我們不應該像消極的一般預防那樣,去實施恐嚇,而應當強化人們對規(guī)范效力的信賴。

五、 借助刑罰間接實現的法益保護

1.從以上的論述中可以得出結論:國家設立刑罰是為了實現雙重的目的。這些目的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相互聯系在一起的。首先,罪刑條文主要是制裁規(guī)范,它們指向國家的司法機關,我們可以把這些條文所規(guī)定的構成要件解釋成行為規(guī)范的內容,這種規(guī)范以所有具體的國民作為其指向對象。受到禁止的行為方式,其對象是對法益造成的侵害或者危險。就這一點來說,規(guī)范是用于保護法益的。法益指的是一種條件,在滿足了該條件的情況下,人類在一個社會公正的秩序中,能夠衣食無憂地自由發(fā)展自我。

刑罰的目的在于,保障這種行為規(guī)范得到遵守。故刑罰的目的是對(事實上的)規(guī)范效力的維護。刑罰面向所有的公民聲明,遵守規(guī)范才是正道。誰要是像具體的行為人那樣,通過自己的行為表明規(guī)范是沒有約束力的,那他就必須以象征性的方式承擔社會沖突所產生的代價,即被國家判處刑罰。

2.規(guī)范服務于法益保護,而國家則通過刑罰來保證該規(guī)范得到遵守。這種規(guī)范不僅禁止那些對法益造成侵害的行為,而且也禁止那些對法益產生危險的行為。*對此詳見 Kindh?user, in: Amelung u.a. (Herausgeber), Festschrift für Volker Krey, 2010, S. 249 ff., 此處還有進一步的文獻引證。

(責任編輯:江溯)

中外法學Peking University Law Journal

Vol.27, No.2(2015)pp.548-559

侵害指的是對某種法益所造成的實體性改變,這種改變導致該法益完全不能,或者無法完整地發(fā)揮其功能。例如,如果某個物遭受了損害,以至于它本身所具有的功能無法得到發(fā)揮,那么存在于該物之上的財產法益就受到了侵害。危險可以區(qū)分為抽象和具體的危險。

如果某個法益處在這樣一種情形之中,即它是否會在實體上受到損害,完全聽天由命,那就可以認為該法益遭受了具體危險意義上的損害。在這種境況下,該法益所具有的以保障存在為導向的利用價值,就出現了嚴重下降。例如:在一起交通事故中,一名汽車司機從車里被拋了出來,并受了點皮外傷。在此,該司機就處在一種具體的生命危險之中,因為盡管事故最終并沒有給他造成死亡的后果,但這只是偶然因素使然。

相反,如果發(fā)生了這樣一種情況,即為合理利用某種法益所必要的安全條件沒有得到保障,那就可以認為已經出現了抽象危險意義上的法益損害。在這種情形中,對法益的使用也受到了限制,因此該法益對于其所有者來說所具有的價值也就歸于喪失。例如:若某人雖因飲酒而處在不宜開車的狀態(tài)之中,但卻依然駕駛汽車,那么他對其他交通參與者的身體、生命和財物價值就產生了抽象的危險。因為只有當存在足夠的安全性,即其他交通參與者不會因為大量飲酒而無法安全地控制其汽車和無法避免事故的發(fā)生時,參與道路交通活動的行為才是明智的。

3.對于通過規(guī)范來保護法益這一點來說,不容忽視的是,相關的法益并不必然先于構成要件的行為而存在。實際上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即規(guī)范的目的在于,只有通過遵守規(guī)范才會產生出需要保護的法益來。因為,有些法益并非實體性地存在,而是只有通過持久的制度運行過程才能產生出來。這種法益在行為實施當時并不存在,如果我們想對其合理地加以保護,就必須對那些用以創(chuàng)造它們的條件給予充分的保障。換言之,我們必須防止創(chuàng)造這種利益的活動歸于失敗,或者變得困難。典型的例子是對司法活動的保護,在此我們可以通過陳述犯(Aussagedelikte)來說明上述思想。

司法的任務在于對法律案件做出正確的裁判,而這就要求法庭除了要具備充足的法律知識之外,還必須對那些涉及法律適用的事實有正確的認識。在實踐中,證人證言就是對事實獲得正確認知的一種特別重要的手段。從這一點來說,虛假陳述也特別容易導致錯誤判決的產生。保證證人和專家鑒定人履行他們道出真相的義務,這就屬于為了能使法庭做出法律上正確的裁決而必須滿足的框架性條件。就此而言,禁止證人在法庭上做虛假陳述的命令,其作用就在于使法律上正確的裁判這一法益能夠得以實現。

Abstract:As for the goal of criminal law, the protection of legal interest and the validity of norms are two concepts that are not mutually exclusive, but respectively belong to different levels and compatible. Those regulations of criminal law do not only illustrate the content of sanction rules, but also code of conduct. The role of code of conduct lies in the protection of legal interest. The concept of legal interest plays a role not only in guiding the explanation of elements of crime, but also in testing the legality of criminal regulations. Those conducts which objectively fulfill the elements of crime, are not necessarily violate the code of conduct. Meanwhile, those conduct which are objectively not according with elements of crime, could also infringe the code of conduct. The penalty could only indirectly realize the goal of legal interest protection through maintaining the validity of code of conduct and enhancing the nationals' trust of norms. Therefore, the goal of criminal law rests with ensuring the validity of code of conduct and the purpose of code of conduct is to protect legal interest.

Key Words:Protection of Legal Interest;Violation of Norms;Code of Conduct;Sanction Norms;Attem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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