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
玉珍和淑秋兩家的房子前后挨著,是近鄰。
淑秋長得挺好看,就是命不濟。那年建設轱轆磨水庫,一天夜里暴雨傾盆,負責看護工地的淑秋丈夫,被激流沖走。事后,公社里照顧,把淑秋的大閨女安排到村里的供銷社干售貨員。那時候的售貨員可是個令人眼羨耳熱的行業(yè)。后來,淑秋還特意為供銷社經(jīng)理擺了一桌。玉珍在那幫做的飯,玉珍丈夫則負責陪經(jīng)理喝酒。經(jīng)理腆著個大肚子,酒量也大。玉珍丈夫是個實誠人,酒量本來不行,為了陪好經(jīng)理,愣是硬著頭皮喝,喝得一回到家里就大口嘔吐,難受了半宿。
遠親不如近鄰,玉珍和淑秋兩家一直相處得很融洽。
七、八十年代那時候的農(nóng)村晚上基本沒有什么娛樂,再加上累了一天,莊稼人大多都吃了晚飯就早早地躺下歇息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每天夜里七點來鐘,玉珍就能聽見窗后淑秋家有人打門栓的聲音。寂寥的夜里,“咔噠”一聲,脆生生得響。淑秋的大閨女在供銷社住宿舍,家里就剩淑秋和她小兒子。夜里還沒聽見有人來串過門。玉珍雖覺納悶,卻并沒有去一探究竟。只是從那以后天一擦黑,就盡早地把窗簾放下,擋了個嚴實??杀”〉囊粚哟昂煋醪蛔∫淮斡忠淮吻宕嗟摹斑菄}”聲。漸漸地,玉珍和淑秋兩家的關系也隨之悄然發(fā)生著改變。淑秋見了玉珍不像以往那樣熱乎,多了幾分生澀,偶爾在道上遇了,還故意繞道走。
不知為點什么事,那天,淑秋和村里的一位婦女吵了起來,兩人越罵越難聽,那位婦女罵淑秋招野漢子,是個騷貨。玉珍出去勸架,淑秋不領情,反而丟下一句,“就會裝好人,不用你管。”甩身走了。
玉珍素來體弱,常年大病沒有小病不斷。那幾天或許上了點火,病倒了。玉珍的丈夫在公社里做事,被派在外村蹲點督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聽說玉珍病了,就趕回來探望,順便捎了些糖果給家里的孩子。玉珍讓兒子送一些給淑秋的兒子。不大功夫,兒子回來說嬸不讓要。玉珍聽了臉色不好看。丈夫問出啥事了?玉珍輕描淡寫地說,沒啥事。她那個熊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丈夫也知道淑秋處事愛拔尖,過日子也要強,脾氣急點,人不孬。就沒那當回事。
每天夜里七點來鐘,窗后打門栓的“咔噠”聲依舊會響起。一天夜里,玉珍實在忍不住,就掀窗簾的一角往外瞅——大肚子男人!供銷社經(jīng)理!玉珍慌忙放下窗簾,輕手輕腳上炕,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心里撲通撲通直跳,一股難以言表的滋味窩在胸口,玉珍聽到“咔噠”聲響了好一陣子,才有人出來“咣當!”一聲把門打開。
淑秋也病了。玉珍拎了些雞蛋去探望。淑秋臥在炕上不說話,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玉珍想說點啥,又不知說啥好。就簡單地說了幾句寬心的話。抬腿要走的時候,就聽淑秋叫了一聲“玉珍……”“有事?”玉珍回過頭來。淑秋眼淚汪汪地看了看玉珍,“……沒……沒事,走吧?!比缓笥值皖^抹眼淚?!鞍?!”玉珍嘆了口氣。走前再三囑咐淑秋有啥事千萬吆喝一聲。
這天夜里,“咔噠”聲再次響起。斷斷續(xù)續(xù)響了一陣后,門沒有開。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咔噠”聲,聲音一次比一次響亮,每響一聲,玉珍的心就“咯噔”一下。門始終沒有開。緊跟著又傳來用力推搡門的“咣當”聲。玉珍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窗外的動靜越來越大,玉珍內(nèi)心的顧慮正一點一點化成了怒火。玉珍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猛地抓起炕上的一把剪子就朝窗上摔去,“嘩啦”一聲,窗玻璃碎了,響聲過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靜,緊跟著就傳來急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玉珍這次病得不輕。后來去醫(yī)院一檢查,是胃癌。臨終前,玉珍讓丈夫把淑秋叫過來。玉珍拉住淑秋的手,說:“要是不嫌棄,以后你倆湊一起過吧,大人孩子也好有個照應,孤兒寡母的過個日子不容易啊?!笔缜锞o握住玉珍的手,難受的光顧掉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
后來,淑秋和玉珍丈夫組成了一個家庭。
這天夜里,兩個人在家里閑聊,淑秋嘆了口氣,問:“以前平常日子玉珍在家就沒說我點啥?”
“老念叨你?!?/p>
“都說啥了?”
“唉!”玉珍丈夫說:“玉珍成天為你的事上火,老念叨你不容易。家里沒個老爺們不行?!?/p>
淑秋的眼淚唰得一下就滾下臉頰。